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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真假遇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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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當天邊紅彤彤的朝陽從海平面躍出時,在廣陵城城主府大殿中等待已久的三位指揮使——紅衣衛指揮使司空滿、符甲兵指揮使杜同光,以及鎮海衛指揮使寧斐,終於等到了陸鐸公的接見。

陸鐸公是一位分神期的修士。他童顏鶴發,面白須長,穿著一身壓著燕羽灰法紋的白色法衣,一眼望去,頗有仙風道骨之意。

但此刻他的神臉色很不好看。這可能是因為他被這件突發事件攪了興致,不得不從某些人肚皮上爬起來的不快,也可能是因為竟有人敢在他的地盤上動他的兒子的惱怒。所以他在殿內上座方一坐下,便沈聲喝問:“昨夜究竟發生了何事?!為何我廣陵城的三少爺竟會在廣陵城內遇刺?!難道說我廣陵城這麽多的兵士,都是白養的嗎?!”

“陸公容秉!”

第一個開口的是符甲兵指揮使杜同光。

符甲兵是負責廣陵城陸地上安全的兵士,更是直屬東方高我,如今東方高我遇刺,符甲兵指揮使杜同光首當其沖。

他緊張自辯道:“三少昨夜遇刺,實在是我等失職,然而在三少遇刺後,屬下已第一時間排查出了刺客,現在正全城搜捕中,還請陸公息怒,給我等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杜同光實在聰明。

在陸鐸公這樣的盛怒時刻,他半點沒提昨日大小姐盧涵雁歸寧、歸元宗白玉京弟子入城、城內人員混雜難以管理的事,而是直接承認了錯誤,並點出自己已經查明刺客身份、請求將功補過的事,態度十分端正。這樣一來,哪怕是看在東方高我的面子上,陸鐸公也不會在自己三兒子剛遇刺的時候處置了他的下屬。

陸鐸公的怒氣果然歇了幾分。

他長長吐息,冷靜了幾分,沈聲問道:“刺客何人?”

陸鐸公這樣說著,目光卻望向了自己最為信任的紅衣衛指揮使司空滿。

司空滿感到這道如實質的目光後,並不敢擡頭,嘶啞的聲音在殿內低低響起:“據杜指揮使指認,昨夜襲擊三少爺的,應當是歸元宗宮長老的弟子,沈辭鏡。”

陸鐸公眉頭一皺:“什麽叫‘應當是’?”

“這,這……”杜指揮使額上有些冷汗,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話該不該開口。

謝非言便是在此刻出聲的。

“聽杜指揮使信誓旦旦,好似下一刻就會將刺客捉住一樣……卻原來杜指揮使根本就不確定刺客究竟是何人嗎?”謝非言冷嘲熱諷,與杜同光針鋒相對。

鎮海衛與符甲兵不和早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陸鐸公對此並不放在心上。

更何況,謝非言的話也正是他的想法:刺客的身份,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麽叫做“應當是”?!

難道說這過去了大半個晚上,連刺客是什麽身份都沒查清嗎?!!

這可是廣陵城!殿下跪著的,可是符甲兵的指揮使杜同光!

如果他連這點小事都查不到,那他有何臉面當符甲兵的指揮使?!

殿下,半跪著的杜同光汗如雨下,連忙說道:“陸公息怒,非是屬下不夠盡心,而是昨夜三少爺遇刺的時候,我等只在外戒備,並未見過刺客真容,只有在聽到三少爺呼喚護衛後,才得以見到刺客劍光。由於刺客使的招式為歸元宗劍法,再加上自三少爺遇刺後,沈辭鏡也從其落腳的客棧消失了,所以屬下合理猜測,襲擊三少的人,正是歸元宗沈辭鏡!”

陸鐸公身處上位多年,老謀深算,目光如炬,一聽就知道杜同光隱瞞頗多。

而在這些隱瞞的事件中,最嚴重的一條就是——為什麽直到東方高我呼喚護衛的時候,這群護衛才發現刺客的存在?

東方高我是廣陵城三少爺,身邊護衛成群,個個都是精銳,而他自身也不是什麽庸手,動起手來動靜非同小可。

但昨天夜裏陸鐸公非但沒有感到什麽異動,甚至這群護衛和守衛,也都是在東方高我叫人了,他們才如夢初醒……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麽,才會導致這樣的事?!

“你來說。”

陸鐸公看向了自己最為信任的司空滿。

紅衣衛指揮使司空滿肅聲應下。

然而在他提到正事之前,司空滿卻說到了另一件事:在這位東方高我少爺遇刺的半天前,也就是昨日的下午,東方高我所處的水上行宮還曾發生過另一件事,那就是歸元宗沈辭鏡上門質問東方高我關於三年前天乙城謝家的滅門一案。

突然聽聞這樣一件事,殿內眾人面色各異。

殿下,謝非言目光微垂,杜同光神色閃爍。

殿上,陸鐸公眉頭緊皺,滿頭霧水。

天乙城謝家?滅門案?這又是那個犄角旮旯裏蹦出來的亂七八糟的事?

司空滿繼續說了下去。

原來,三年前,在陸鐸公與東方高我一行人途徑天乙城時,東方高我曾經滅殺謝家上下一百餘口,並在謝家家主的屍體上留下一柄劍柄上刻有“沈”字的劍。對於這件事,東方高自始至終都未曾遮掩,甚至他滅謝家滿門的理由,都傳得天乙城幾大家族人盡皆知:

東方高我與沈家乃是舊相識,此次來到天乙城本是準備拜訪沈家,誰知卻聽聞沈家最後的兩位遺孤因為謝家謝非言的緣故不得不連夜逃離天乙城的消息。於是東方高我作為無極劍俠,自然是要為沈家伸張正義。而這謝家上下死去的一百餘口人,便是這場“正義”的結果!

陸鐸公明白了什麽,道:“繼續。”

三年後,拜師歸元宗的沈辭鏡學成下山,路經天乙城,聽聞了這個消息,並親自來到了謝家的廢墟查看,果然在廢墟中找到了那柄三年都沒人敢動的“沈家的劍”。他心中生怒,不滿東方高我拿沈家作筏子行滅門之事,便來到廣陵城,找東方高我討要一個說法,但最後,二人不歡而散。

而也正是在這一天的夜晚,東方高我遣退左右,在他的水上行宮獨自入眠,不許護衛靠近。直到下半夜,東方高我突然大喊起來,在行宮內悍然出手,幾乎砸了半座行宮,護衛們才匆匆趕來,找到了刺客在行宮內留下的歸元宗劍法的痕跡,而與此同時,沈辭鏡落腳的客棧中也不見沈辭鏡的身影。

聽完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陸鐸公面沈如水。

此時此刻,他心裏在想什麽,殿內的三名指揮使都有所猜測。

片刻沈寂後,陸鐸公再度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你們三少爺人呢?”

杜同光有些磕巴:“三……三少爺他……他在……”

司空滿沈聲回道:“三少爺稱病在床,請了全城的醫師來為他看病。”

“好!好!好!”

陸鐸公勃然色變,一拍椅子站了起來。而就在他站起來的瞬間,他身下那張精致華美的城主椅,就這樣無聲無息化作了碎末。

“好得很!!”

暴怒的聲音震得整座大殿都如同孤舟般搖晃起來。

殿內眾人噤若寒蟬,紛紛垂下頭,不敢吭聲。

“他這般鬧事,是以為全天下就只有他一個聰明人嗎?!!”

陸鐸公怒聲呵斥。

“還是他以為,憑借這樣的造勢,他就能將那位天下第一劍的弟子玩弄於鼓掌了嗎?!!他以為什麽叫做天下第一劍?他以為什麽叫做歸元宗?!”

“蠢貨!蠢貨!!我一生英明,怎麽會養了這麽一個蠢貨?!!”

陸鐸公怒氣磅礴,分神期大能外放的氣勢,震得殿下眾人動彈不得。

符甲兵指揮使杜同光心慌氣短,額上冷汗更急了,幾乎以為自己下一刻就要死在這裏。

他偷眼看了看自己的兩位同事,卻發現不但司空滿此刻一臉淡然,就連他向來看不上的寧斐也是鎮定非常。

為何?

難道說他們二人沒有看出其中蹊蹺、不知道這件事的深淺嗎?

難道他們不知道三少爺這番行事的冒犯與僭越,不知道陸鐸公發怒的理由嗎?!

杜同光不信。

如今這起事件的來龍去脈,在眾位老狐貍的眼中已經非常清楚了:所謂的“遇襲”,正是東方高我在與沈辭鏡起了沖突後,心中不滿,刻意制造出自己被刺的假象來陷害沈辭鏡的事件。

而至於陸鐸公的怒氣,其實有兩個點。

一來,陸鐸公實在是氣東方高我的無能。三年前,東方高我只以為謝家和沈家都是軟柿子,想怎麽捏就怎麽捏,於是他仗勢欺人,光明正大地用一個家族的名頭滅了另一個家族,還留下一柄劍來惡心眾人,從沒想過以後會如何。三年後,沈家後人學有所成,找上門來,討要說法。如果說這裏還能說“人算不如天算”,那麽之後東方高我的應對,就是蠢笨如豬了,因為他竟與對方翻臉了!

之後,東方高我見沈辭鏡不賣他面子、不肯乖乖吃下這個虧,心中便大感不悅,自導自演了“刺殺”事件。甚至為了坐實這件事,這位三少爺還在沒有跟陸鐸公有過半點通氣的前提下,自作主張地將事件張揚了出去,令“歸元宗沈辭鏡夜刺廣陵城無極劍俠,令其傷重臥床”在全城傳得沸沸揚揚。這樣一來,哪怕陸鐸公看穿了東方高我這些卑劣的小心思,不願得罪歸元宗,但在全城的註視下,他也必然要搜出沈辭鏡,威逼沈辭鏡向東方高我低頭,才能挽回廣陵城的顏面。

總而言之,這就是一個修二代到處拆墻,不小心踢到鐵板後不想著收拾道歉,反而設了個局,脅迫陸鐸公捉住沈辭鏡給他出氣的惡心事。

而如今,陸鐸公就是氣這廝蠢笨、氣他狂妄、氣他膽大包天!

東方高我深知沈辭鏡此刻獨身在外,雖有歸元宗作為靠山,但後者到底鞭長莫及,所以只要沈辭鏡在廣陵城吃了虧、被陸鐸公按頭坐實了他刺殺東方高我的這件事,那他就是吃了啞巴虧,哪怕之後歸元宗想要為他討回公道,也做不出什麽出格的事來,因為難堵天下悠悠眾口!

畢竟歸元宗到底是名門正派,是曾經的正道魁首,如今更是謀劃著從白玉京手中重奪正道魁首之位,那麽歸元宗就必然要註意外界對自己宗門的風評,也就不會為了門中弟子一件小小冤屈而跟他們廣陵城掰扯不清。

畢竟世上道理向來如此,好名利者,終將被名利所縛。

——東方高我也好陸鐸公也好,都是這樣想的。

但這不妨礙陸鐸公依然覺得東方高我蠢笨、狂妄、膽大包天!

——處理不好沈辭鏡的怒氣。

蠢笨!

——為了讓沈辭鏡低頭,不惜設計他老子給他出頭。

狂妄!膽大包天!

陸鐸公越想越氣,簡直恨不得一掌拍死這小子算了!

而殿內的三個人都是能當上指揮使的老狐貍,如何不知道陸鐸公此時所思所想所怒?

但另兩人還好,這場由東方高我主演的鬧劇,與他們二人到底不相幹,大可置身事外。

可杜同光就不同了——他是這場鬧劇中的最大幫兇!

杜同光感受著陸鐸公身上越發令人膽寒的怒火,忍不住苦臉縮頭,越發覺得自己的頂頭上司三少爺給他出了個天大的難題。

然而他又能如何呢?他不過是廣陵城的一條狗,在三少爺的命令下,他難道還有得選嗎?而在陸鐸公的怒氣下,他難道還能為自己辯駁嗎?

三少爺也好陸鐸公也好,他惹得起哪個?

還不是只能撿沈辭鏡這個名不見經傳的軟柿子捏一捏?

是的,到了現在,杜同光只覺得自己命苦,卻一點也沒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在他看來,他這完全是在替三少爺頂罪而已,是在代三少爺承受陸鐸公的怒火而已。

而至於沈辭鏡是否冤枉、歸元宗是否震怒、最後這一切的利益糾葛將會走向何方……搞笑,這種事與他這條狗有什麽相幹?

杜同光只盼,在這之後,三少爺能記得他的好,對他賦予更多信任和倚重,給他更多好處和資源,讓他修為更進一步,而如果之後他能……

“陸公息怒。”

突然的,在這片怒濤般的磅礴怒氣中,一個聲音突然響起了。

杜同光詫異看去,卻發現身旁那個奸猾如鬼的寧斐竟然在此刻開口了。

“陸公息怒,依屬下所見,無論三少爺如何,此次事件卻還應早早解決為好。”

謝非言的聲音高低錯落,張弛有度,有著一種引人入勝的魅力。

陸鐸公怒氣暫歇,仔細聽了下去。

謝非言說道:“如今,在廣陵城內的,除了白玉京的眾弟子外,還有護送大小姐歸寧的浪陽城中人,而在這些護送的人之中,有一位浪陽城少主心腹,名為殳止澤。他年紀雖然老邁,耳目卻聰敏非常,如果讓他知曉此事內情,恐怕於我們廣陵城不利。我們廣陵城雖與浪陽城聯姻,但到底曾多年為敵,不可不防,如今屬下懇請陸公早做決斷,將此事消弭於無形,以免遲則生變。”

陸鐸公有些驚詫:“殳止澤?這老兒也來了?”

司空滿也是有些詫異地看了謝非言一眼,而後垂首回道:“回陸公,正是如此。昨日,殳止澤混入大小姐的隨行隊伍中,來到了廣陵城,因他並未主動表明身份,屬下也是今日早上才知道了這件事,暫未來得及向陸公稟報,請陸公恕罪。”

——連紅衣衛都不知道的事,這寧斐怎麽會知道?

陸鐸公看謝非言的目光頓時微變。

謝非言不慌不忙,道:“屬下也是機緣巧合,意外得知了殳止澤的身份,這才提前結束休假回到廣陵城,只不過到達城中時的路上出了點小狀況,稍稍耽擱了一天。”

謝非言口中的“小狀況”指的是什麽,陸鐸公心知肚明,不就是白玉京和歸元宗在港口的那點子道統之爭嗎?

他順著謝非言一路的行蹤,細細思考了一遍。

從表面上來看,這位寧指揮使的確是告假一月又突然提前了幾天回到廣陵城,並且他的老家,的確是浪陽城飛舟經過的地方,所以這位向來聰明的寧指揮使會發覺不對,提前回到廣陵城,是十分合情合理的。

而後,在寧斐回到廣陵城的當天,他不但遇上了留仙門鬧事的侍婢,還被卷入白玉京和歸元宗兩派道統之爭,最後還要回到鎮海衛處理這段時間的公務直到淩晨,回府後也不過歇了一個時辰左右又被拽起來處理這次襲擊事件……所以說寧斐一時間忙昏了頭忘了向他稟告,也同樣是合情合理的。

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一切都能夠自圓其說。

但陸鐸公生性多疑,並未輕易放下。他沈吟片刻後,開口問道:“那你認為此事應當如何?”

謝非言垂頭,恭敬道:“一切全憑陸公決斷,鎮海衛絕無二話。”

一旁的杜同光聽了,心中暗恨:這家夥,就會嘴上說好話!

搜查全城這樣的事,怎麽想都知道最後肯定得由他們符甲兵來幹,畢竟鎮海衛是管海上的事的,而他們符甲兵才是陸地上數一數二的兵士!

所以這會兒,杜同光閉著眼睛都能猜出來,最後陸鐸公肯定是在讚賞了這寧小兒的忠義後,再把苦活累活交給他們符甲兵。

呵,辦事的是他們符甲兵,這家夥卻一句輕飄飄的好話就想要提前領這個功、在陸公面前賣乖露臉?

豎子!其心可誅!

杜同光心中憤憤不平。

所以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殿上的陸鐸公在沈吟片刻後,突然開口,問道:“如果我將這件事交給你來做,你當如何?”

——這句話的意思是?!

杜同光和司空滿都止不住心中愕然,擡頭望向陸鐸公,滿臉的震驚與不解。

而大殿之下,謝非言同樣於這一刻擡頭看向陸鐸公,寡淡的面容上,浮出的只有陰冷與狠毒。

謝非言寒聲道:“無論三少爺之前是否真的遇襲,但若讓我來做這件事,它就定然得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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