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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擊掌為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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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嶸便進了屋來,在桌旁坐下。

他似是走了極遠的路,一坐下便噸噸噸喝了一壺茶,之後一抹嘴,嘰裏呱啦地交代了自己的行蹤。

原來這兩天,宋小四被宋老爺子找了個由頭,關在房內,並喝令他近些天都不可出門。他自感冤枉,又不敢反抗宋老爺子,於是百無聊賴之下便在宋府四處晃蕩。今天早上,他憋得狠了,便偷偷溜進老爺子和大哥的書房內,想要嚇他們一跳,最好能討得他們的嫌,將他趕出府外荒唐。

誰想就是這麽一躲,竟讓他聽到了一個天大的消息!

原來,這兩天宋老爺子之所以拘著宋四不叫他出門,是因為天乙城內來了一個大人物,廣陵王陸鐸,人稱陸鐸公。

陸鐸公,乃是水神神祇之名。然而這位廣陵王陸鐸,卻並非真的廣陵王,也不是真的水神陸鐸公,甚至他也並不姓陸,更不叫鐸!

他原名姓甚名誰早已被人遺忘,但因修習過一本天階功法《水神秘要》、有著水上龍王一樣呼風喚雨的能力,這才被人敬稱為陸鐸公,且又因他長年居於廣陵,在廣陵圈地為王,於是又被稱為廣陵王。

天乙城居於內陸,廣陵臨著江海,二者距離何止萬裏。但偏偏前幾日,廣陵王陸鐸公屈尊來到天乙城內,被城主迎為座上賓,在城主府內暫住,宋老爺子正是怕宋四不知死活,沖撞了廣陵王的下屬,甚至沖撞了廣陵王,這才拘著他。廣陵王一日不走,宋四就一日出不了府!

謝非言倒是聽過廣陵王陸鐸公的名頭,

如果要將這世上龍蛇混雜的勢力和能人進行劃分,那大概會粗略劃做這樣幾個分類:第一階段,自然是初出茅廬的籍籍無名之輩;第二階段,便是嶄露頭角的後起之秀;第三階段,個人實力的初步積累已經完成,成為了實力雄厚的中流砥柱;而到了第四階段,當你披荊斬棘,擁有翻雲覆雨之能後,便可雄踞一方,被追隨者冠以上古神靈或大能之名,成為一代梟雄!

而廣陵王陸鐸公,正是這樣的梟雄。

對於修士來說,廣陵王像是仙人一樣,高不可攀,而對於凡人來說,陸鐸公更是與陸地神仙沒什麽兩樣。這樣的人突然來到了天乙城,也難怪宋老爺子如臨大敵,將宋四拘在宋府不肯讓他出門了。

謝非言並不怕這位水上龍王,陸地神仙,但謝非言卻不可能不在意這位陸鐸公的身份。

“原來是陸鐸公嗎?”謝非言輕聲說,“那麽他是否帶著他的義子來了?”

這位陸鐸公第一出名的,是他水上龍王之名,其次,便是他的義子義女了。

陸鐸公被稱為水上龍王,其性也像龍一樣喜好漁色,光是有名份的侍妾就已近百人,至於未有名分的露水情緣,恐怕一千之數都打不住。但偏偏陸鐸公都這般廣撒網了,能結果子的卻一個沒有,於是無奈之下,陸鐸公便收養了三男一女,以義父義子女相稱。

這三名義子,分別為黑面神呼延極,小龍王陸乘舟,無極劍俠東方高我;而那一名義女盧涵雁,則未聽聞有修習功法,只有美名甚囂塵上,被稱作廣陵第一美人。

其他人暫且不提,但既然陸鐸公這位與東方高我有著義親關系的人出現了,那麽是否也代表著東方高我也來了?!

宋四一拍大腿:“你怎麽知道?!就是這樣!”

原來,這陸鐸公並非是獨自前來,而是帶著一隊手下以及自己的義子東方高我,從廣陵一路北上,不知懷著什麽目的與秘密,也不知其終點將落在何方。

而至於天乙城,只不過是陸鐸公與東方高我途中小憩的一站罷了。

謝非言捏著茶盞的手漸漸緊了:“那這與我謝家又有什麽關系?”

宋四長籲短嘆:“本是無關的……本該無關的。”他說著,看著謝非言,欲言又止,“但那東方高我……到了天乙城後,先是要找沈家……聽聞他與沈家有故交,可後來卻聽到了謝小一你對沈辭鏡那小子求而不得,最後將人逼出天乙城的傳聞……”

說到這裏,宋四越發吞吞吐吐起來。

謝非言這時卻笑了起來:“所以他便找上謝家大門,讓老爺子把我交出來。可一來,我並不在謝家;二來,老爺子他絕不可能做出賣子求榮的事來。於是最後,那東方高我大怒,口稱要為沈家報仇,便拿了沈家的劍,滅了我謝家的門,是嗎?”

宋四神色為難,說不出話來。

謝非言摔了茶盞,終於大笑出聲,笑聲肆意張狂,滿滿的乖張暴戾。

宋四被嚇住了,連連安撫,道:“小一,謝小一,你別嚇我!這,這……唉呀,你也莫要太過自責,這又絕非是你的錯處……”

“這當然不是我的錯處!”謝非言笑聲驀然一斂,冷冷道,“這當然不是我的錯處,也當然不是謝家的錯處,甚至不是沈家的錯處,而是那狗屁無極劍俠東方高我的錯處,是那勞什子水上龍王陸鐸公的錯處!”

宋四的心都快要被謝非言嚇得從喉嚨口裏跳出來。

“噤聲!噤聲!趕快住嘴!”宋四臉都白了,連連擺手,甚至想要上來捂謝非言的嘴,“你這小子,怎麽什麽都敢往外說?!那位老神仙的事,也是我們能說的嗎?!”

謝非言冷笑道:“他都做得,我還說不得嗎?!那東方高我,上數八輩祖宗都跟沈家打不著一桿去,當年沈家被人滅門,他不知在哪兒,這會兒卻腆著臉說自己是沈家故交,借著沈辭鏡一事,借題發揮,以子虛烏有之名滅我謝家,還要留下一把劍來警告我、惡心我,這會兒我卻連說都說不得他了?”

“而那所謂的陸地神仙陸鐸公,更是狗屁不通!他恃強淩弱、橫行霸道,多年來就如那惡狗一般,不但毀了無數女子清白,就連那些義子也被他養做惡犬,養得他們性情乖戾,見人便咬,順他者昌逆他者亡!這般的貨色,這種披著人皮的畜生,竟也敢自稱陸地神仙?!如果這樣的貨色都能被叫做陸地神仙,那麽那些活在靜海幽地的魔道惡徒又叫?天兵天將嗎?!”

“別說了!唉呀,謝小一,你別說了!”宋四急得頓腳,額上背上冷汗直冒。

宋四曾聽說,有些大能身具玄妙神通,哪怕是萬裏之外的人念了他的名字,他也有所感應,神念瞬息萬裏來到那人面前。

而在宋小四看來,陸鐸公這樣的老神仙,正是這種身負玄妙神通的大能之一,更何況他與謝非言也並非相距萬裏,而是同在天乙城內!如今謝小一近乎是指著陸鐸公的鼻子罵人禽獸,那這老神仙又會作何反應?!

宋小四只是想想,就忍不住汗流如註。

但樓下鬧市卻驀然傳來一聲大笑,道:“說得好!說得好!!”

這樣的笑聲像是驚雷在屋內眾人耳畔響起,差點沒將宋小四嚇得一頭栽倒。

宋小四哆嗦著推窗向下望去,只見擠擠攘攘的鬧市人群中,有個氣質出塵的邋遢道士提著酒葫蘆,指著謝非言的方向笑得直拍大腿,一邊拍一邊大聲叫好。

但偏偏這樣狂笑不羈的人物,人來人往的鬧市中竟無一人向他看過去,就好像這老道士全然不存在於眾人眼中。

“說得好!小子,說得好!”老道士旁若無人,站在街上撫掌大笑,“像陸鐸公,呸,像老泥鰍這般的畜生,如果也能稱得上陸地神仙,那靜海幽地的那群狂徒便是天兵天將了,哈哈哈!好好好,妙妙妙,我老道士可是許多年沒聽過這般有意思的話了!”

宋小四看著老道士,背後冷汗重重,感到事情變得越來越難以控制起來:明明他只是來警告謝小一,讓謝小一趁著東方高我還未註意到他時趕緊離開天乙城的,明明他心中只打算說出真相就離去的……但偏偏最後卻叫他聽到了這麽多狂妄的話,見到了這樣奇怪的人。

明明身在鬧市、站在千百人面前,卻無人能瞧見他聽見他,這是什麽樣的神通?

明明知曉陸鐸公的威能,卻還敢叫陸鐸公老神仙為老泥鰍的,會是什麽樣的人?

宋小四甚至不敢細想。

他不過是一個紈絝子弟,雖然義氣上頭時,他可以頂著陸鐸公的威勢和宋老爺子的威嚴做出通風報信之事,但歸根結底,他依然只是個立不起來的公子哥罷了。

宋小四面色發白,嘴唇顫抖,一副快要厥過去的沒用樣子。

謝非言也不為難他,將他推開,便自個站在窗前,打量樓下那老道士。

只見這老道士咋一看去,只給人兩個印象,一是窮,二是邋遢。他穿著一雙露腳趾的草鞋,提著一根能當掃帚用的拂塵,身上的道袍補丁摞補丁,頭發亂糟糟得像雞窩。與其說他是老道士,倒不如說他是看起來像道士的老乞丐!

這樣的人,如果放在平日,謝非言宋小四這樣的紈絝哪怕是路過都不會多看一眼,但偏偏在當下,在這個特殊的時候特殊的場景中,這老道士以這樣神秘莫測的形象出現在眾人面前,於是他的身份也就被無限拔高了

謝非言看著他,一時間並未猜出這老道士的身份。

但這無關緊要,因為他胸中點燃的暴戾乖張,讓他再不關心這樣的事。

謝非言似笑非笑,道:“聽起來老道長似是也很看不慣那所謂的陸鐸公?”

謝非言揚聲說著,聲音清朗,身姿挺拔。但偏偏樓下眾人除了老道士外,無人聽見他,無人看見他。就像是有個看不到的屏障,將老道士與謝非言所在的房間籠罩在內。

老道士嘿嘿一笑,道:“沒錯,我的確討厭那老泥鰍,但小子你也莫要指望我能去對付那老東西!陸鐸那老家夥的確不是什麽好東西,但巧了不是,道長我也不是什麽好人!”這老道士撚著胡子,竟還頗有點得意洋洋的意思,“你小子若想要以此激我去對付那老泥鰍,道行還淺了點!”

謝非言笑了一聲,話題一轉:“既然如此,小子就多嘴問一句,卻不知老道長是修的長生,還是修的快活?”

老道士搖頭晃腦:“當然是修的快活!所謂的長生,不過是活成個烏龜老王八而已,有什麽意思?”

“既然如此,那老道長覺得萬萬人的敬仰可足夠快活?”

老道士眼珠一轉:“還行。”

“老道長覺得眾人拜服、視你為救苦救難的活菩薩,這可快活?”

老道士眉頭挑了起來:“尚可。”

“那老道長覺得,將萬萬人從你討厭的老東西手中解救出來,看他們拜服在你腳下,對你感激涕零,一邊讚嘆你的偉力,一邊痛斥你討厭的人……這可足夠快活?”

老道士終於哈哈大笑:“我只以為你小子怨恨那老泥鰍縱狗傷人,想要害那老泥鰍的性命,卻沒想你心中竟打著將那老泥鰍勢力連根拔起的念頭?小子,你可知道廣陵王陸鐸公為何被稱為水上龍王,陸地神仙?他的廣陵城,治下數萬裏,有萬萬人仰仗他而活;他經營數百年,不但將他的廣陵城打造成鐵桶一般,更是培養起符甲兵無數!他在江上建起行宮,他在海中號令水獸,他在陸地興起甲兵,就連天上,他也不是沒有辦法!這樣的他,已經不再是一個人、一個修士,而是一個符號,一個龐大勢力的象征!你以為單憑你我二人,就可撼動這一切嗎?哪怕我依你所言,這就去殺了陸鐸那老匹夫,但他的廣陵城不會塌,他的行宮不會倒,他的符甲兵不會散,他水上龍王之名,也將一直流傳下去,直到出現新的繼任者!你小子竟以為你可憑借匹夫之勇,就能改天換地,令他人數百年的努力都付諸東流嗎?!”

謝非言一笑,漆黑的瞳仁中有著狠毒的光:“有何不可?!”

老道士搖頭哂笑:“果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有何不可?你竟說‘有何不可’?”

老道士拍了拍自己的酒葫蘆,眼珠一轉,拍掌笑了起來:“既然如此,那我便這樣與你說罷:若你能殺了那東方高我,我便去殺了陸鐸那老匹夫,如何?!”

謝非言眼中異光更甚:“老道長說的可是真的?”

老道士嘿嘿一笑,說:“那東方高我,雖自稱無極劍俠,但‘俠’這一字他是遠遠稱不上的,唯有一手快劍,尚可入眼。他資質出眾,三歲不到就被陸鐸老泥鰍養在膝下,悉心教導,從衣食住行到功法法器,所用的一切無不是上上之選,因此這東方高我才能在區區三十四歲之時,就在修行之路上登堂入室,孕出半顆金丹,離金丹真人只有一步之遙!”

“而你——資質低劣,年紀太大,手上無功法,也無丹藥,更無法器,一看便知道途無望!這樣的你,竟還想要殺東方高我?”

老道士臉上不屑神色毫不掩飾。

謝非言臉上卻綻出駭人神光:“這樣的我,為何殺不了東方高我?!”

老道士搖頭,想要呵斥這小子,讓他一個築基都達不到的小垃圾好好腳踏實地,口出狂言之前先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個什麽東西。然而在他呵斥前,他突然神念一動,心有有感,看向謝非言的目光微變,帶上了幾分驚奇和探究。

老道士微微沈吟起來。

謝非言繼續道:“老道長若不信,便與我打個賭吧!”

老道士態度稍稍謹慎:“什麽賭?”

謝非言朗聲道:“若我三年內當真殺得了東方高我,那老道長聽聞東方高我的死訊後,就要去殺了陸鐸那老匹夫,可好?”

老道士眉頭一皺。“你在說真的?”老道士緩緩審視謝非言,道,“你不過一介煉氣修士,資質下等,心法不值一提,聽聞你家族也倒了,想來手上也沒什麽底牌。你一無所有,卻還想與我打這個賭?!你可知道,若你輸了,便是萬劫不覆、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

謝非言笑道:“老道長果然目光如炬。然而老道長有句話說錯了。我並非一無所有,我還有一腔血氣之勇!人生在世,什麽都可以失去,唯一腔勇氣不可失。若我今日在次止步,被東方高我的金丹期嚇破了膽,如喪家之犬般夾著尾巴跑了,那我謝非言今後的人生,也絕非‘人生’,而不過是路邊的一條狗,水溝裏的一團汙泥罷了!與其讓我謝非言之名落入泥潭,與野狗為伍,還不如賭上我這一身,披荊斬棘,搏出一個未來!”

老道士暴喝一聲:“好!”

老道士大笑起來,連道了三個好字。

他似是也被激出了萬丈豪情,負手道:“連你這樣的小子,都有這般勇氣和決心,那我若不應,豈不是被你比了下去?謝非言,好,好一個謝非言!既然如此,我們便立下三年之約,只要你謝非言能在三年內殺了東方高我,老道我師易海,無論如何,都會為你殺了陸鐸這老匹夫!”

謝非言也大笑起來:“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二人擊掌為誓。

老道士大笑,揚長而去。

謝非言則轉身,目光在宋嶸、小廝小五,以及胥元霽身上掃過。

他沒有理會他們的面色蒼白、神思恍惚,緩緩說道:“你們也聽到了,我身負血仇,日後道路想來與你們相左。”與陸鐸公為敵,就像是與閻王爺為敵,謝非言從未想過要將這些人拉下水,“既然我們非同路人,那就在此別過吧!”

“山高水遠,日後有緣再見!”

不等眾人反應,謝非言推窗跳下,躍入人群,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那樣,眨眼就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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