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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此仇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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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壓城,沈郁的天色如同深海之下的冷冰。

火光沖天,呼嘯的火焰像是要將大地與天空一同點燃!

——當謝非言緊趕慢趕,終於在傍晚時分來到天乙城外時,他遠遠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這一刻,謝非言不知道自己在想著什麽,也不願去探究這空白情緒之下的斷層。

他面上的神色依然平靜,心情平穩,但唯有謝非言自己明白,一直懸掛在他心中的重石,於這一刻徹底落下,無聲沈入荒蕪深淵。

但這沒什麽大不了的。

謝非言想:不過是“失去”而已,不過是“重蹈覆轍”而已,這沒什麽大不了的。

反正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些東西都已經離他而去,如今的他只不過是失去了一樣並不重要的、甚至本就不屬於他的東西……這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呢?

是的,這沒什麽大不了,這不值一提。

與此同時,在謝非言的身旁,一直緊跟著的胥元霽正側過頭,小心打量著他的臉色。

胥元霽發現,在看到天乙城上方的火焰後,原本心急如焚的謝非言反而冷靜了下來,背脊挺得更直了,神色也變得更為從容不迫。

這或許是一件好事,畢竟胥元霽的師父一直教導他,只有心懷仇恨的怒火、同時又不被仇恨沖昏頭腦的人,才能成就大業,得償所願。胥元霽一直是這樣想的,也一直以這樣的標準來要求自己。這麽多年來,他為此吃了無數的苦頭,流了無數的血,甚至以自己的性命來點燃名為覆仇的火焰,但他也從不認為這是苦。

可這一刻,當胥元霽瞧見謝非言那雙黑黝黝的眼睛,於無意中撥開黑色的迷霧,望到內裏被烈火焚燒過後的餘燼後,他卻突然從心口漫出了一絲苦意。

——你在想什麽?

有那麽一瞬間,胥元霽張了張嘴,想要問點什麽,又想要說點什麽來安慰謝非言或是打破這樣的沈寂。但最後他又覺得,在這樣的時刻,哪怕他發出任何一點兒的聲音,都是對這件事的火上澆油。

他選擇了沈默。

於是,在這樣的沈默中,謝非言與胥元霽二人終於來到了天乙城下。

這時,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那點燃了黑空的熊熊火焰,也已經黯淡冰冷。

二人策馬奔入城內,無人前來阻攔,更無人前來圍觀。

他們驅馬的聲音掠過死寂的城池,在無人點燈的城池上方空洞回響,接著又陣陣散去,淒冷荒涼得可怕。

從表面上來看,這座城內似乎他們二個活人,但偏偏胥元霽又能敏銳感到,無數雙眼睛正在黑暗中凝視他們,像是潛伏的狼群,只要他們稍稍顯出畏縮懼怕的神色,就會一擁而上,將他們徹底撕碎。

胥元霽一陣陣地毛骨悚然,像是被天敵盯上的獵物。

但偏偏前方的謝非言恍若無覺,飛快來到了一座被燒得只剩餘燼的宅邸面前,勒馬停步。

謝非言跳下馬,甩了韁繩,目光環視四周,最後落在被燒了大半的黑金牌匾上。

胥元霽也望了過去,只見昏暗夜色中,斜倚在廢墟中的黑金牌匾上,赫然寫著“謝府”二字。

胥元霽的心驟然提起,有些慌張地看向謝非言,但後者不喜不怒,目光只在牌匾上掃過一眼,便信步踏入這座被燒毀傾倒的宅邸。

……

謝非言走進了這座不夠熟悉、也不夠陌生的宅邸內,心中湧動的情緒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見到美人遲暮英雄白頭的惆悵。

“世人皆苦。”

謝非言看到原本的雕梁畫棟,都化作了黑灰,那些前兩天還會與他鮮活打著招呼的人,變成地上的人形黑灰。

觸目所及,除了血,便是灰。

“眾生皆苦。”

謝非言走向謝家主屋方向,這座原本氣勢恢宏的房屋,已徹底傾踏,而當謝非言刨開廢墟,走向主座的位置時,他看到一具焦黑的人形坐在主座,姿態坦然,哪怕胸口心臟處釘著致命的一柄長劍,卻也顯從容不迫。

“人無法救人,唯有自渡而已。”

但就算是自渡,這偌大的人間,又有幾人能夠渡過這漫漫苦海?

謝非言拔下長劍,那坐在主座上的焦黑人形瞬間化作灰燼。

謝非言向這灰燼垂頭示敬,而後收拾情緒,舉起手中長劍,冷冷審視著它。

在這場連修士都能燒成灰燼的大火中,這柄唯一完好無損的長劍,無疑是有問題的。

第一個問題就是:它為什麽會被留在這裏?是誰將它留下的?

這柄長劍是修士的武器,十分珍貴,哪怕它僅僅只是黃階九級,也沒人會將它輕易拋棄。可如今,偏偏有人這把武器留在了這裏,為什麽?

第二個問題:這柄被留下來的長劍,其線索指向的究竟是真兇,還是被陷害的替死鬼?

兇器被留下的可能性有很多。既可能是被迫留下來的,也可能是刻意留下來的,甚至可能是被別有用心的第三方勢力留下來的。而這三種情況,會分別指向三種截然不同的追索方向。

然後是第三個問題——

謝非言目光一凜,落在劍柄處的篆文上。

那是一個字:沈。

沈家的沈。

沈辭鏡的沈。

謝非言眉頭緊皺,感到事情不知不覺中變得麻煩起來。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這件事必然不會是沈辭鏡所為。

他的這位男主角,雖然不是急公好義之人,但也絕非見死不救、落井下石之輩,更何況沈辭鏡根本沒有加害謝家的動機。

與此同時,謝非言也想不通兇手為何要將栽贓對象選為沈辭鏡:

如果兇手真的像謝非言最初推斷的那樣,是謝三以及謝三背後的東方高我,那麽他們選擇栽贓沈辭鏡的動機是什麽?

而如果兇手其實另有其人,那麽他是在什麽情況和動機下留下這指向沈辭鏡的長劍?!

難道只是想要讓他為此去向沈辭鏡“覆仇”嗎?

可這樣的事又有何意義?!

謝非言感到事情在這一刻變得分外覆雜麻煩起來。

沈辭鏡……沈辭鏡?為何是沈辭鏡?!

謝非言審視這柄長劍,苦苦思索,而就在此刻,一聲年輕的悸哭在宅邸前響起。謝非言轉身回頭,只見遠處傾倒的宅邸門前,一個灰頭土臉不知從哪片泥地中滾出來的年輕小廝,正對著謝府的廢墟嚎啕大哭。

謝非言凝神細瞧,很快就從熟悉的輪廓看出了這小廝的身份。

“小五?”謝非言心情覆雜,“你……沒事?”

原來這人,赫然就是原身身邊的狗腿子之一,小廝小五。

小五約莫十三四歲的年紀,是謝家的家生子,一家兄弟老小都為謝家服務,按理來說是絕對值得相信的人,不然也不會被安排為原主身邊的貼身小廝。然而此時,天乙城謝家從上到下都死了幹凈,偏偏唯有小五一人生還,這樣的蹊蹺,讓謝非言如何不懷疑他?

謝非言的懷疑藏得極深,小五自然看不出來。他只是循聲擡頭,看到了黑暗廢墟中晃動的人影,隨後從謝非言的聲線聽出了他的身份。

“少爺?!少爺你回來了?!!”小五又驚又喜,連滾帶爬地來到謝非言面前,抱著謝非言的大腿嚎啕大哭,“少爺,少爺啊!謝家……嗚嗚嗚……謝家沒了!”

謝非言提著劍,垂下眼看他,輕聲問道:“你去哪兒了?”

小五抹著淚,哽咽說:“少爺你走後第二天,老爺就說讓我帶著刀去晉州城找你,沒想到我半路就被人打暈了,丟在城外的破廟,直到天黑了才醒……後來,後來我看到天乙城大火,有人說謝家被燒了,所以我就著急趕回來了……嗚嗚嗚……少爺,還好你沒事,還好你沒事!”

謝非言這才註意到小五背上背著一件黑布包裹著的東西。

他拿過這件長條狀物件,扯開黑布,發現內裏果然如小五所說是一柄刀,而且還是謝家的祖傳長刀,斬火刀!

哪怕是原主,平日裏也只在開祠堂時見過它。

而如今,如今……

謝非言突然感到胸口一陣堵塞窒息,那些被他強行忽略強行遺忘的情緒,再一次湧了上來,隨著血液穿過他的四肢百骸,像是要將他撕裂才肯罷休。

他有些發怔地將手上的劍丟下,而後一手捧著刀鞘,一手握住刀柄,緩緩拉出刀身。

黑暗中,這把長刀刀身通紅,無光自明,像是藏著無盡憤怒之火,它照亮了謝非言的臉,也似乎照亮了他的心。

他握著刀,就像是握著超越人間的非凡之力,甚至他感到自己好像只要輕輕揮下這把長刀,無邊烈焰就會從刀身席卷而出,焚盡人間!

謝非言聲音微啞:“老爺子讓你帶著這把刀,去晉州城找我?”

小五抹淚,嗚咽道:“是的……從少爺您去晉州城後,老爺就變得很不對勁,把自己關在書房裏,一整天都沒出門。後來,第二天一早,老爺就偷偷把我叫來,讓我把這把刀帶去晉州城給您,不要讓他人發現……只是小人太沒用了,竟然半路就被……還好少爺您回來了,還好少爺您沒事!”

謝非言沈默片刻,說:“老爺子還有交待過什麽話嗎?”

小五想了想,遲疑說:“老爺子說……謝家無論變成什麽樣,都是理所當然,但謝家重寶卻不能有失……”

謝家重寶嗎?

謝非言看向手上的斬火刀。此刻,哪怕他不開氪金系統的掃描,也知道這樣的一把刀的品階不會超過玄階。

這樣的刀,在人間或許稱得上是神器,但在修士之中,的確只是普通。它的價值,不但比不上那些大宗門裏備受寵愛的弟子們的武器,就連埋在沈宅下的那塊碎片都比不上。

但這樣的一件武器,卻是謝家最重要的東西。

而謝老爺子,便是將這樣的重寶托付給了他。

“還有呢?”謝非言問。

小五眼淚又湧了出來。“老爺說……少爺你要離開天乙城,好好活著……”他頓了頓,顫聲道,“不要報仇。”

這一刻,滾落深淵的重石終於落地,在心中發出了令人顫栗的回響。

那些被他習慣性忽視的情緒,終於徹底撕碎了太平的表象,血淋淋呈現在他面前,恨不得將他也撕成碎片。

謝非言神色平靜,面上卻無聲落下一行淚來:不為其它,只為了這份拳拳的愛子之心。

——無論真實與虛假,無論過去與未來,似乎唯有父母對孩子的這份真心愛意,從未變過。

也唯有這樣的一份真心,才能點燃那沈寂於他心底的憤怒之火。

謝非言將刀鏘然歸鞘,背上刀,在主屋面前跪下,向那化作焦炭的人形磕了三個頭。

“老爺子,這把刀,我接下了。”

哪怕他並非原主,但他承了這份愛子之情。

“這個仇,我也接下了。”

而他既然承情,也必然承仇!

“以我謝斐之名發誓——此仇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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