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不說話，容四海也是了然了，“看來，不用說了。”

他悵然地笑了笑，“現在想起來，那些年，真是很混蛋。現在老了，忽然之間，就想通了很多事。錯的就是錯的，就算你再怎麽不承認、再怎麽去掩飾，最後還是錯的。我容四海狠了一輩子，卻唯獨對家人狠不下心。”

“當年，如果不是看著震東太可憐，我也不會想出那麽荒唐的法子。現在想來，當初只要硬下心讓他自己挺過去，興許也不會是今天這副樣子。”說到這裏，他很無奈地兩手一攤，“現在，震東也不知道在哪裏，從來不給家裏打個電話，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連親生兒子都不願意陪著我這個老頭子，那看來，我的確是不太討人喜歡。”

容震東常年在外，要不是信用卡的賬單時常寄過來，他都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麽一個兒子。

忽然之間，陳綺貞覺得——這樣的容四海，很讓人心酸。也許，在很多事情上，他不近人情，獨斷、專制。但現在，他就是一個不服輸卻又不得不服輸的老人。有著不甘，有著褪不去的傲骨，最後卻又被這逐漸改變的世道逐漸消磨得只剩下了無奈。

今天的事情，他完全可以用著之前慣用的方式繼續和容霆琛針鋒相對下去。可，最後的結果，卻是容家分崩離析的下場。他再固執、再霸道，他也是一個重情重義、愛家的男人。要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他果然還是做不到的。

“老爺……”陳綺貞嘆息一聲，從背後隔著椅子抱住了他的脖子，“以後，你就會知道——你今天做的決定，都是對的。只要一切還是原來的樣子，我就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那……”容四海啞笑了一聲，“要是我今天不答應呢？”

“那我只能，在你和霆琛之間，選一個。”陳綺貞黯然地垂下眼，“一個是我的兒子，一個是我的丈夫……”

“不知道怎麽選？”容四海的聲音又恢覆了之前的渾厚有力，充滿了成熟男人穩重卻又魅惑的味道，“兒子不是你生的，丈夫也不是你選的。這一切，都是負累。如果是我，我會選——離開這兩個人，自己環游世界去！”

“老爺！”陳綺貞瞋了他一眼，“兒子是我養大的，丈夫也是我伺候了二十多年的，不是說離開就能離開的！”

“我還以為——在你眼裏，我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容四海冷峻的面部線條溫軟了幾分，眼睛裏都是帶了笑意的溫柔，伸手來抓住了她的手，輕輕的摩挲著，“當年，不顧你的反對，把你強留在身邊，你是不是很恨我？”

陳綺貞笑容斂盡，沈默了下來。

那年，陳綺貞還是張利敏。

她帶著兩個孩子，推著一輛推車，在香江的碼頭賣艇仔粥。

那時候，容四海正帶著容震東尋醫回來。醫生告訴他，容震東得的是心病，一般的方法沒用。一時間，他有些心灰意冷。

下船的時候，聽到容震東說餓，就到了張利敏的推車面前買艇仔粥。

看到張利敏的一瞬間，他就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張利敏跟陳綺貞一樣，都是瓜子臉，玲瓏秀麗。用心多看了幾眼，竟然發現她和陳綺貞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若是把她的臉畫下來，只需要稍加改動，就能變成陳綺貞的樣子。

那時候的容四海，是個行動派，只要覺得事情可行，就一定會去做。所以，他幾乎沒有多想，就叫上人把張利敏和兩個孩子綁到了容家。

張利敏當時很害怕，她以為自己遇到了劫匪。但知道了他的想法後，又慢慢沈思了起來。

那時候，她也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就已經未婚先孕，名聲早就臭了。想要找一戶好人家嫁出去，是沒什麽可能了。更何況，她帶著兩個孩子，過得很辛苦，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在那樣的日子裏，她時常陷入絕望，覺得自己就是個沒用的人。

容霆琛那時候還叫葉林偉，小小年紀，都很懂事。每每在這個時候，就會想辦法幫她分擔，讓她很感動。她不止一次覺得，自己不該收養這個孩子，因為她給不了他一個像樣的人生。

容四海給出的條件很誘人。

他說，只要跟了他，葉林偉就可以成為容家的大少爺，擁有一段光明的前程。而她，也不用再過著這種艱難的生活，一躍成為富太太。

那時候，她還是知道容四海的，知道他是一個說話算話的人。

人在陷入絕望的時候，總是容易動搖。尊嚴，在這時候，已經變得不再重要。

陳綺貞幾乎沒有多想，就答應了。

然而，容四海很快就提出了一個條件。

她的女兒，不能留在容家！

容四海說——他不會花錢養一個註定沒用的賠錢貨！

張利敏當時就反悔了，她不想跟女兒分開。

可，容四海已經不允許她反悔了，他把她強留了下來，威脅她——要是敢跟那個孩子有一丁點的來往，他就會要他們三個的命！

張利敏知道容四海的厲害，只能乖乖照做了。

那以後，她便開始為自己的一時貪念感到後悔，想過自殺，想過逃跑，最後都被容四海輕易遏止了。

最後，她終究是累了，學會了服從。也就有了——今天的陳綺貞。

現在回想起其中的心酸，陳綺貞的心還是會不自覺地重重一擰，疼得厲害。可疼過之後，那種對命運不公的憤怒和掙紮，早就已經淡去了。留下的，也不過是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

一個人的人生被人生生擰成了這樣，說不恨是假的，可恨過之後，又能如何呢？現實還是這樣。甚至，她的心早就不受控制地愛上了這個改變他一生的男人。

人心是覆雜的，與其分得那麽清楚，倒不如好好活下去，不是嗎？

想清楚了這些，陳綺貞便釋然地笑道：“老爺，你這個問題，叫我怎麽回答好呢？我若說不恨，你是肯定不會相信的；我若說恨，你又能做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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