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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大結局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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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在意料中,但聽到那個結果時,江晚魚還是不由得楞住了。

原來在這個看似城鎮的軍營下,竟藏著一個偌大的隱秘軍營,如果不是羅暮無意中的玩笑,只怕她也不會往那上面去想。

怪不得他們可以無聲無息地發動偷襲,在這麽一個超大威力的移動炸彈上安營紮寨,沒有全軍覆沒,老天還真是仁慈。

“小魚,不如我現在就帶人去把這個地下軍營給端了!”羅暮自告奮勇。

江晚魚搖頭:“現在還不是最好時機。”

“還要等啊!”

“我問你,他們大概有多少人?”

“兩三萬吧……為了不驚動他們,沒敢靠太近,我猜這個地下軍營,不但與這個城鎮聯通,說不定與外面的大波敵軍也有聯系。”

羅暮的猜測並非沒有根據,而這也是她所擔心的,這一仗,只能贏,絕不能輸,在沒有萬全把握時貿然行動,則是送死的行為。

她想了想,目光微凜:“你覺得慕容懷卿會怎麽做?”

“他?”羅暮擰眉沈思,良久後,搖搖頭:“我還真猜不出來,總覺得這個人有點……怎麽說呢,就是和正常人不一樣,有些瘋狂。”

江晚魚微微勾唇:“你說對了,他這個人,還真是有些瘋狂,有些神經質。”

羅暮倚在墻角,撇撇嘴:“他那是心理不平衡,憋得慌。”

大概是與江晚魚相處久了,說話的口吻,也自然而然地與她相似起來。她看了羅暮一眼,話說的雖糙,卻是真理,慕容懷卿這輩子都活在嫉妒與不甘當中,只怕他的心,從來就沒有平衡過。

“我們現在就猶如困獸,出也不行,進也不對,慕容懷卿一定也明白這一點。”

羅暮緊接著道:“那就打他個落花流水。”

江晚魚嘆口氣:“我都說了,現在不是貿然行動的時候,假如敵方的人馬不止兩三萬,假如他們還有增援,你說怎麽辦?若是輸了,那我們就真的敗了。”她驀地閉上眼,握緊了垂在身側的拳頭:“這個江山,我一定要保住,不管用什麽方法,也不論付出什麽代價。”

羅暮探過上半身,仔仔細細瞧著她,小聲說:“小魚,你現在跟主公是越來越像了,是不是做了夫妻的人都會這樣。”

本來氣氛嚴肅,聽了羅暮的話,她沒憋住,笑出了聲:“你想知道?那趕緊找個姑娘娶了,也嘗嘗這種夫妻同體的感覺。”

“嘿嘿……你就別拿我開玩笑了。”羅暮垂下頭,摸了摸鼻子,眼神有些飄忽,“我這輩子,估計都不會娶妻了。”

為什麽?

即將脫口的疑問,被硬生生吞回肚子,在澹臺婉玉假扮自己的那段時日,那份一直被小心翼翼掩藏的感情,也隨著真相的暴露而一同破殼而出,曾經可以假裝不知道,但現在,若是再裝傻,那就真有些惺惺作態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忽略,雖然這麽做,也難免顯得矯揉造作,但只有這樣,才能在不傷害羅暮的前提下,讓他知道自己的決心。

“羅暮,凡事都不要說得那麽絕對,你的人生還很長,我們的人生,都還很長。”

羅暮藏在陰影下的臉龐似乎擡了擡,接著又垂下去,過了一陣,再擡起時,便又是笑嘻嘻的模樣了:“你說的對,人生還長著呢。”我能留在你身邊的時間,也長著呢。

她不知道羅暮究竟有沒有想通,說起擅長偽裝,只怕羅暮才是個中好手,幾乎沒有人能真正看清他的所思所想,即便是奚成壁,即便是手足兄弟羅熔。她有時候真的很想穿過他嬉笑怒罵、荒誕不經的表面,去探尋那之下的真實,可又害怕看到真實,或許,讓虛假的無憂無慮展示在人前,時間久了,心麻木了,偽裝也會變成習慣,一旦成為習慣,那麽,是真的快樂還是假的快樂,又有什麽關系呢?

“羅暮,現在就你和我了,這天下,我們絕不能拱手讓人。”因為,它是羅熔,是奚成壁,以及千千萬萬將士的浴血奮戰才換來的。

羅暮重重點頭:“就算你不說,我也要盡一切努力守住它!”

有了與自己同仇敵改的人,有了並肩作戰的夥伴,她才覺得輕松了一些:“那就好,你聽我說,在我們衡量對方實力,忌憚對方兵力的同時,他們一定也在分析我們的戰鬥實力,等待最佳時機,慕容懷卿是個瘋子,但同時也是個聰明人,經過一次偷襲,他不會貿然發動第二次,如果他不肯邁第一步,我們也絕不做先驅者,這個時候,誰先沈不住氣,誰就輸了。”

羅暮聞言,覺得很有道理,可他又不太讚同坐以待斃:“難道我們就這麽傻傻地等,等他們先邁出第一步?”

“當然不是。”她微微瞇眼,手指撫上窗欞斑駁的紅漆:“等待不是我的風格,既然他們不肯邁出這第一步,那我就來個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

“沒錯。”她放下手,“慕容懷卿為人謹慎,這是他的優點,也是他的缺點。”

“小魚,你能不能不要跟我打啞謎啊,我聽不太明白。”羅暮不好意思地嘟囔著。

她無奈翻了個白眼:“你哪是聽不明白,你是不願意動腦子!”她在他腦門上一戳,接著道:“他不是謹慎嗎?他不是在等最佳時機嗎?那我們就給他創造一個最佳時機。”

這回羅暮聽懂了:“我明白了,就是讓他覺得,我們已經彈盡糧絕、走投無路,好讓他放松戒備,對不對?”

她撫掌:“總算孺子可教了。”

羅暮嘿嘿一笑:“你也總算誇我一次了。”

“行了,廢話別多說,你趕緊去部署,雖然你反應遲鈍,但腦子還是挺好使的,我相信你一定會是這場好戲的最佳導演。”

羅暮一邊朝門外走,一邊小聲說:“你如果不加那句雖然反應遲鈍,我想會我更高興。”

羅暮離開,門扉被合上,江晚魚呆呆站了一陣,突然覺得非常疲憊,彎身在椅子上坐下。

嚴峻的形勢,危機的境況,根本不給人半點追憶和悲傷的時間,一切已經部署下去,偷襲的真相也已經查明,此時此刻,那種無所寄托的仿徨與無助,才如潮水般漫上來。

她趴在桌子上,望著桌上的青花茶壺,看著看著,忽然覺得臉頰有些濕,一摸之下,滿手的淚痕。

有些事情,雖然從來不對人說,也從不示於人前,但並不代表不會痛苦。

口中說著,他與自己一樣,在另一個世界平安活著,可這種生離又能比死別好到哪去?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願望是再也不可能實現了,從現在開始,她便是一個人了。

她要守住他的江山,她要代替他在這裏活下去,她要撫養他們的孩子長大……

可憐的孩子,你還沒見過你的父親,就要永遠與他分開了,他甚至,沒有來得及為你取名。

那麽多的可惜,終究要成為永遠的遺憾了,她憧憬的未來,憧憬的幸福,也隨之一同化為了泡沫,消失無蹤。

但是她不後悔,就算時光倒退,給她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她也會這麽做。

愛上他,跟隨他,相信他。

是的,不悔。

所以,也沒有什麽值得悲傷的,既然這是自己選擇的路,既然她要逆天改命,那就站起來,勇敢地接受一切。

他在自己身邊,她可以活得很好,他不在自己身邊,她一樣可以活得很好。

她雙手交握,緩緩擡起頭,看著窗外湛藍的天空,吸吸鼻子,朝前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不管怎麽樣,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她現在只有一個心願,就是希望,他在那個世界,可以不用背負任何責任,完完全全地為自己活一次。

羅暮果然沒有讓她失望,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若不是她知道真相,怕是也要相信,自己已經走到了走投無路的絕境。

很快,消息就傳了出去,糧草耗盡與士氣低落,足以讓一個強大的隊伍走向滅亡,但她知道,以慕容懷卿的謹慎小心,他是不會輕易相信的。

頂著壓力,又熬過了兩日,慕容懷卿終於按耐不住。

她知道慕容懷卿有多麽想要坐上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他並非貪戀權利,奪取天下一統江山,那已經成了他的執念,無論如何也放不下的執念,她不怕他不上鉤。

因為放松了警惕,所以慕容懷卿並沒有派遣增援,也沒有擴大攻城的軍隊數量。

奚成壁手下不乏有能征善戰的將軍,在成功迷惑了敵人後,他們分別帶領一撥人馬,將秘密軍營包圍,在敵方還未來得及做出攻勢前,就快速且隱秘地將其全殲,這裏的慘敗,慕容懷卿還不知道,他們趁勢追擊,一鼓作氣,將叛軍趕出了桐州,慕容懷卿迫於情勢,只好退回冀州境內。

冀州是慕容懷卿的地盤,為保險起見,大軍駐紮在冀州邊境,與慕容懷卿成對峙狀。

桐州被收覆,鎮南王也成了階下囚,為殺一儆百,防止其他藩王與駐軍將領叛變,鎮南王被梟首示眾,懸屍三日。

這是一場再漂亮不過的勝仗,原本那些搖擺不定的藩王和將領,也有一大部分歸順了朝廷。

雖然勝利了,可有一件事,卻一直讓江晚魚寢食難安。奚成壁雖然沒有死,但在眾人眼中,他跟死了沒什麽區別,國不可一日無君,天下總要有一個人來治理,她該如何向世人交代皇帝的去處呢?

一旦皇帝駕崩的消息傳出去,那麽,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局勢,就會再次變得混亂,甚至比之前更難掌控。

她忽然想起一個人,那凜然的眼神,高華的姿態,看清天下一切的傲慢,還有對權利癡迷的渴望。

或許,那個女人,能夠幫自己一把。

畢竟,她和自己一樣,都迫切地想要守住一個秘密。

經過一整晚的徹夜思考,她決定立刻回京,這裏的形勢已經被控制住,不出意外的話,撐上幾個月應該沒問題,但京都那邊,是一刻都不能再耽擱了。

幸好身邊有羅暮這個一品丞相,雖然朝中官員,大多認為他過於年輕而不肯承認他的身份,但不妨礙他行使自己的權利。

從他那裏得知,自打羅熔卸下禁軍統領一職後,京都的安全防衛系統就被他人取代了,至於掌控禁軍的是朝廷的人還是慕容懷卿的人就不得而知了,總之現在的境況不容樂觀。

聽了羅暮的匯報,江晚魚心中有了一個計劃。

她必須,盡快與鴆葉夫人見一面,這件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她現在唯一能相信的,只有羅暮了。

羅暮雖然不知她見鴆葉夫人有何目的,卻還是應承下來。

如她所預想一般,京都雖然沒有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也絕不平靜,保皇黨和親藩黨吵得一塌糊塗,甚至公然掐架,十幾個官員,就跟大街上的小混混一樣,不顧形象廝打謾罵,輕者破相,重者昏迷,一向清閑的太醫院也忙成了一團。

奚成壁若是看到這番景象,不知要氣成什麽樣子了。

這就是他的江山,他的臣子。

好歹羅暮身份擺在那裏,不看僧面看佛面,由他出面調解,才算是暫時穩住了這些人的情緒。但這不是長久之計,道德理念只能教育,不能約束,若是講人情就能解決一切,那這世界,也就不會有戰爭,不會有殺戮了,有時候,殺死一個人,卻可以拯救許多生命,以暴制暴,才是最簡單有效的方法。

她必須盡快收攏權利,她很清楚,如果她手裏什麽都沒有,別說是保住這個江山,怕是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一方面,她拜托羅暮幫她邀約鴆葉夫人,一方面,她開始動用奚成壁的隱秘力量——暗衛,來調查一些事情,有備才能無患。

就在這處處危機的時刻,澹臺婉玉竟然要生產了。

這段時間忙得焦頭爛額,她早就把澹臺婉玉這個人給忘了,說起來,她對她其實也沒什麽不可放下的深仇大恨,若不是那招偷龍轉鳳,自己也不會遇到奚成壁,但這不是她原諒她的理由,她不記恨她,只是沒有必要而已。

算算時間,澹臺婉玉的孩子已經足月,既然是正常生產,也沒有什麽好擔心的,她命人請了個太醫,就把這事丟一邊了。

時值傍晚,她將奚成壁之前批閱的奏折全部搬出來,一一細看了一遍,從中尋找能用得上的訊息。

看的時間久了,頭有些疼,放下奏章,正要去端桌上的水時,一名宮人急匆匆跑了進來,“不好了,那位澹臺姑娘難產了!”

難產?

她擡頭看了眼天色,不知不覺,天已經徹底黑下來了,她問:“現在什麽時辰?”

“亥時三刻。”

亥時……她掰著指頭算了算,沒辦法,雖然在這裏待的時間不算短,卻還是有些搞不清楚時間的換算。

“啊,已經十點半了……”她起身,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我去看看。”

剛朝臺階下走去,內室中就傳來了嬰兒響亮的啼哭聲,偌大的殿堂都快被掀翻了。

她反身回去,只見嬰兒床中,兩個嬰兒貼得緊緊的,其中一個揪著另一個肉嘟嘟的臉蛋,被揪的那個也不知道反抗,就在那裏嚎啕大哭。

她扶額:“臭小子,小小年紀就會欺負人了。”揪人的,是她的肉丸子,被揪的,是那個奚成壁拼命救下的孩子。

雖然偶爾也會怨怪這個孩子,若不是因為他,奚成壁也不會受傷,她也不會用那麽極端的手法把他送走,但她知道,孩子只是被慕容懷卿利用的一個手段,與孩子本身沒有關系,奚成壁即便知道自己會死,也沒有放棄這個孩子,她更沒有理由遷怒他,所以她抱回了這個孩子,肉丸子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就讓他給肉丸子當玩伴吧。

肉丸子也不含糊,玩伴玩伴,就是給他玩給他欺負的,他笑得合不攏嘴,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在欺負人。

想到澹臺婉玉那邊的情況,她只好把羅暮找來,讓他幫忙暫帶孩子。

羅暮心想,我一大男人,又不是奶爹,哪裏會帶孩子,不過在江晚魚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的強迫目光下,只好勉強接受了。

江晚魚自己生過孩子,知道女人分娩時有多痛苦,如果放在現代,難產並不是什麽可怕的事情,可生產力如此落後的古代,就很難說了。

她去的時候,太醫正在配藥,臉色很不好,她走到塌邊看了眼,那與自己幾乎一摸一樣的容貌,此刻被疼痛折磨得幾乎扭曲變形,她忽然覺得有些不舒服,往後退了幾步。

“她的情況怎麽樣?”一直退到太醫身邊,她才好似找回了呼吸的力氣,問道。

太醫將手邊的藥方丟給一名侍女,擡頭道:“非常不妙。”

她拍拍額頭,澹臺婉玉淒厲的嘶喊聲,讓她覺得渾身不適:“有幾成把握?”

“一成……”太醫不知何故,突然停了一下,江晚魚正打算追問,卻聽他道:“一成也無。”

她在椅子上坐下,努力屏蔽那苦痛的呻吟:“那就盡量保孩子吧。”

“只怕……”太醫眼神古怪地看了眼榻上掙紮的澹臺婉玉,咽下了後半句。

催產藥熬好後,澹臺婉玉卻喝不下去,助產的嬤嬤也不敢強灌,太醫一把搶過藥碗,單手扶起澹臺婉玉,強行給她灌了下去。

這時,澹臺婉玉似乎恢覆了些神智,她看著那太醫,煽動了一下蒼白的嘴唇:“是你……”

江晚魚聞聲轉過了頭,正好看到澹臺婉玉迷離的雙目,緊盯著背對自己的太醫。

這倆人認識?澹臺婉玉真不賴,全天下都能找到她的熟人。

“那晚的月色很好。”太醫風牛馬不相及地低聲道了句。

江晚魚越發迷惑,這是在打啞謎嗎?

澹臺婉玉笑了一下,她從未在這個女人臉上看到過這種笑,無力的、仿徨的、自嘲的:“你一定很看不起我,是不是?”

太醫沒說話,澹臺婉玉還是笑,自嘲的意味更濃了:“當時我沒察覺出來,但現在,我明白了,你知道我不是她,所以更有理由嘲笑我……”

“是的,我那時候覺得你真隨便,我甚至告訴自己,今後娶妻,絕不能娶你這樣的。”

澹臺婉玉什麽都沒說,但江晚魚卻她臉上看到了悲哀與絕望。

“不過,盡管如此,我看到的人是你,只是你,就算嘲笑譏諷,我記住的也只有你。”良久後,太醫忽然低低說了句,因為聲音太清,江晚魚不確定自己到底聽清了沒有。

不知是催產藥的作用,還是太醫那番話起了效果,澹臺婉玉的痛苦似乎減少了一些。

在外間等待的時候,她看著那年輕的太醫,忽然道:“你人真好。”

太醫不解:“夫人此話何意?”

她把玩著自己的手指,漫不經心道:“你心裏有多厭惡她我知道,但你還是給了她一個美好的夢境。”

太醫臉色驟變,“夫人你……”

她放下手,趕在太醫開口前道:“你和皇上之間有過什麽約定我不想知道,也不會去問,澹臺婉玉畢竟不是我,皇上沒道理一點都察覺不到。可你的試探,你的假裝動心,對於澹臺婉玉來說,完全是一種殘忍,再自私卑劣的人,也會有動真情的時候。”澹臺婉玉剛才的眼神,忽然間讓她有些心疼。

太醫低下了頭,不知在想什麽,或許不屑,或許自責,或許只是什麽都不想說而已。

良久,他擡起頭,眼睛裏很平靜,口吻卻鄭重:“我沒有騙人,我的確記住了她,不管是好的壞的,只要記住,就足夠了。”

她彎了彎唇:“所以說,你人真好。”

太醫別過頭去,她也轉開了視線。

折騰了好幾個時辰,到了半夜,產房內突然響起一聲興奮的歡呼,隨即,卻變成了恐懼的驚呼。

她和太醫同時對望一眼,然後朝著產房趕去。

產婆的手裏抱著一個小小的嬰孩,可當她看到那個嬰孩的時候,整個思維就徹底停滯了。

那嬰孩小小的一團,渾身泛著駭人的青紫,不會哭也不會鬧,安靜得不像個活物。

她走到產婆面前,像是怕驚嚇到了那孩子一般,微微傾著上半身,朝孩子的臉面看去。

產婆抱著孩子,臉上餘驚未消:“夫人,這……”

她連忙豎起食指,置於唇邊:“噓——”

產婆被她這番舉動給嚇到了,抱著孩子一動也不敢動。

她看了一陣,安靜的房內,只聞自己急促且壓抑的呼吸聲,“遞過來,給我抱抱。”

產婆連忙往後退了一步:“不可以啊夫人,這孩子……”

“過來,我不想說第二遍。”

在這血氣沖天的產房裏,陰暗的光線下,她半明半暗的臉尤其森然,產婆抖了抖,邁著緊張的步子,將孩子遞給她。

因為自己已經身為人母,不似第一次懷抱嬰兒的局促,她熟練而快速地用繈褓,將孩子包起來。

周圍的人都一副活見鬼的樣子,連那個年輕的太醫,也不由得皺了皺眉。

孩子很可愛,那眉眼都和慕容懷卿極為相似,只是那駭人的青紫色,讓孩子的面容變得模糊而可怖。

她深吸了口氣,坐到塌邊,澹臺婉玉已經昏過去了,她看著她,同樣的臉容,安靜之下,竟也會讓人覺得親切。

澹臺婉玉昏得很徹底,沒有一點意識,難道她就不想看看自己的孩子嗎?

或許,她什麽都知道,潛意識當中,她不想面對這一切。

就這樣,她坐著,澹臺婉玉躺著,房內一時間寂靜得詭異。

太醫最先忍不住開口:“夫人,這孩子是個死嬰。”

她沒有說話,好一會兒才扭過頭,看著太醫:“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看你那麽一本正經地抱著嬰兒,又是誘哄,又是清洗,還以為你沒看出來呢。太醫在心裏腹誹了一下,接著道:“死嬰不吉利,您還是把他交給微臣處理比較好。”

江晚魚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轉開視線:“我不信這套。”

太醫蹙眉,還想說這麽,看江晚魚一臉漠然,只好把即將出口的話咽回去。

大概一個時辰後,澹臺婉玉醒了。

可她明明清醒了,卻一句話不說,連孩子的去向也不關心。

若非看到她眼裏深藏的悲傷,江晚魚只怕會認為,她果真是個鐵石心腸的狠毒女人。

“不想看看你的孩子嗎?”

澹臺婉玉渾身一震,像是急於逃避什麽一般扭過頭去:“不用了。”

她的聲音很嘶啞,有種砂礫的粗糙感,江晚魚知道,這並非因為體虛的緣故,而是她為了假扮自己,故意熏傷了自己的嗓子。

值得嗎?用自己的一切,來換取一個根本不屬於自己的幸福。

“你好像一點也不驚訝。”她低頭看著懷中的嬰孩,也許因為母親的心比較柔軟,她竟一點也不覺得懷裏的死嬰可怕:“不管怎麽樣,你終究還是看一眼吧,他不是慕容懷卿的孩子,他是你的孩子。”

澹臺婉玉遲疑了以下,才緩緩轉過頭,看到她懷中繈褓的一瞬間,淚便落了下來。

這是江晚魚第一次見她落淚,沒有摻雜任何虛假。

人是有感情的動物,再十惡不赦的人,也會有她在乎的東西。

澹臺婉玉伸出手,似乎想要抱一抱那個孩子,可臨到中途,卻猛地收了回去。

江晚魚沒有強求,她明白,直面這一切需要多大的勇氣,換了自己怕是也做不到。

澹臺婉玉盯著帳頂,輕聲開口,“從我懷上這個孩子的那一刻起,慕容懷卿就在我體內種下了蠱毒,我若想平安生下他,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取代你活下去,可是我失敗了。”

江晚魚沒有接話,只靜靜停著。

“我努力過,真的,我只是想給孩子一個生存下去的權利,其實你以我的身份活下去也沒什麽不好,至少,他是真心愛你的。”

江晚魚冷笑了一聲,真心愛自己?慕容懷卿那根本不是愛,是占有,是強奪,是內心的嫉妒與不甘在作祟。他只是單純地想要得到屬於奚成壁的一切,在他眼中,她根本就不是個人,而是一件用來炫耀發洩的物品。

心中雖反駁了澹臺婉玉的話,但她還是保持緘默,一語不發。

“江晚魚,我嫉妒過你,沒有什麽好隱瞞的,甚至現在,我也嫉妒你擁有的一切……”她確實是個不掩飾自身惡習的人,哪怕此刻都氣息奄奄了,眼中竟還能爆發出強烈的妒恨來,江晚魚笑了笑,伸手為她掖好被角:“不被人嫉妒那是庸才,我很高興能得到自己的嫉妒。”

澹臺婉玉聞言,狠狠咳了兩下:“江晚魚,活該我比不過你,你確實很好,很好……”

她起身倒了杯水遞給澹臺婉玉:“好不好,只有真正接觸了才知道,我其實並不如你想象中那麽完美。”

澹臺婉玉看了眼水杯,沒有去接:“我努力模仿你的一切,甚至不惜丟棄自己的靈魂,有時候我自己都不清楚,我到底是誰。”

“每個人在這個世上都是獨一無二的,模仿只能模仿到表面,而無法真正取代精髓。”

“所以我才被拆穿了,是嗎?”

“那倒也不一定,或許換了人,你就能成功了。”

澹臺婉玉自嘲一笑:“那個男人,是我這輩子遇到的最好的人,我明知他給的那些溫暖不是給我的,可我還是沈迷了,我想,如果能以你的身份,一輩子和他在一起,那我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我甚至想要告訴他慕容懷卿的所有計劃,幫著他,來對付我腹中孩子的親生父親,因為他真的很好,對我很好,那種好,讓我可以為他做盡一切,不惜代價,可是……”言及此處,她突然頓住,渾身如篩糠般顫抖不停:“我現在才知道,那些所謂的溫暖,所謂的愛護,都是假的,他冷眼旁觀,我卻傻乎乎的信以為真,可我還是覺得慶幸,雖然那些給予都是假的,但感覺卻是真的。江晚魚,你憑什麽可以得到這一切?憑什麽可以得到他?你知道求而不得感覺嗎?知道為了活下去,必須不擇手段,違背良心的感覺嗎?你知道嗎?”

手中的水已經有些涼了,江晚魚卻像是察覺不到一般,將杯中的冷水全部灌入了腹中。

活著,看似簡單,有時候,卻是一件艱難無比的事。

她想要反駁,又覺得自己根本沒有反駁的資格,她不知道澹臺婉玉都經歷了什麽,所以無權置喙。

一番激烈的言語後,澹臺婉玉似乎更虛弱了,她靜了一陣,才再次曼聲開口:“和宣公主……這尊貴的身份,究竟為我帶來了什麽呢?你以為我很喜歡這個身份,不,我討厭它,我若從來都不是公主多好……”澹臺婉玉閉上眼,口吻依然很輕,卻帶著強烈的怨憎:“那些所謂的兄弟姐妹,表面一套背後一套,個個都長著一副虛偽的嘴臉,他們在父皇面前,對我這個妹妹呵護溺愛,可背地裏,卻欺我辱我,我怎麽那麽傻,竟然會相信所謂的骨肉親緣,冬天那麽冷,他們卻脫了我的棉服,把我和狗鎖在一起,我一直哭一直哭,卻沒有人理會我,要不要連嬤嬤……”回憶的不堪,讓澹臺婉玉再也說不下去。

江晚魚放下水杯,“我很抱歉,殺了對你最重要的人,但這就是自然法則,誰都沒有錯,她對你再重要,也是我的敵人,我不得不殺她。”

這回換澹臺婉玉沈默,她知道自己一直守著一個可笑的執念,但事到如今,似乎不管什麽,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她這輩子,什麽都經歷過,生命的最後階段,還做了一個那樣完美無缺的美夢,也沒有什麽遺憾了,沒有誰該死,也沒有誰不該死,她從很早以前,就明白這個道理,連嬤嬤死了,是因為她輸了,輸了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高處不勝寒……”她忽然低低說了句,目光幽然落在江晚魚臉上:“你擁有的一切,都是我想要得到的,哪怕現在也一樣,但從今往後,你的苦難就要來臨了……江晚魚,沒有人能幸運一輩子,你也一樣,你即將做的事,比我曾經做的還要瘋狂,我很高興,高興我也有比你幸福的一天。”

“所以,你可以瞑目了。”她要走什麽樣的路,不需要他人來提醒,哪怕世人唾棄,雙手染血,她也不會在乎。

“瞑目……”澹臺婉玉輕輕念出這兩個字,整個人像是被抽去所有力氣,變得萎靡灰敗,可突然間,她目中光澤大盛,雪亮而懾人,她看向江晚魚,拼盡全力氣直起身子,死死抓著江晚魚的手臂,指甲幾乎陷入她的肌膚裏:“我不瞑目,我怎麽能瞑目!”她看著江晚魚懷裏的嬰孩,眼中的光澤,驟然透出血恨意:“江晚魚,你不是要保住奚成壁的天下嗎?你不是恨慕容懷卿殺死羅熔,還害得你與你愛的人陰陽兩隔嗎?去報覆他吧,用最殘忍的方式,讓他痛苦,讓他絕望。”

“最殘忍?”江晚魚不是沒想過報覆慕容懷卿,只不過她覺得沒必要,況且也不知道該怎樣去報覆他。

這世上存在令他絕望的事嗎?如果有,也是這個天下,這個皇城,這個從未屬於過他的皇位。

“我不會請求你的原諒,因為我所做的一切,根本沒有錯。”人們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澹臺婉玉倒是與眾不同。

江晚魚點頭:“你說的沒錯,請求我原諒什麽的,真是太傻了,我一直覺得你是個聰明人,幸好你沒有讓我失望。”

“那就按照我說的去做!”澹臺婉玉用盡最後的力氣,朝江晚魚懷中嬰兒看了一眼,雖然那孩子此刻的樣子有些恐怖,但她眼中還是流露出了母性的溫柔,“帶著這個孩子去見他,告訴他,這個孩子長得很像他,若果他能活下來,一定會是個可愛聰明又聽話的好孩子。”說完這一句,她便整個人委頓下去,臉上帶著一絲暢快的恨意,還有如濃霧般怎麽散也散不開的憂愁。

“我知道,以你之能,一定可以做到……”

不用說的太明白,江晚魚自然可以聽懂澹臺婉玉的話中深意。這女人的心,夠狠,夠毒,即便生命即將謝幕,也要留下最後一段驚艷華章,方可安心退場。

“我會讓你如願的。”江晚魚淡淡丟下了一句,便起身朝室外走去。

年輕的太醫不知在想什麽,直到她走到面前都沒有發覺,江晚魚用腳尖踢了踢他,他才猝然回神:“夫……夫人……”

“你不要再去看望她了,徒增她的痛苦而已。”一語道破了男子的心事,江晚魚看著他微窘的臉,口吻很平淡:“我相信你的醫術,也相信你的為人,所以這件事,你必須給我辦好。”

沒有任何商量餘地,太醫看著女子年輕艷麗的臉龐,竟然覺得,不論她說什麽,自己都無法違抗,“敢問夫人,究竟要微臣做什麽?”

江晚魚把懷裏的死嬰往他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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