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果在清晨回到住處時，幫她開門的是穿著拖鞋一臉睡意的葉菲，門一打開就扭頭回房間繼續補眠了。林果關好了門，也跟在她後面走著，卻聽見葉菲迷糊中還在嘀咕著：“我們小果果終於長大了，也和男人一起在外面過夜了。”

林果頓時內心只餘下一排省略號，扶額想到也許該慶幸葉菲仍是困意濃濃，沒有精力撒著彩帶說要慶祝她完成成人儀式了。

這天晚些時候，等到大家都睡飽了起床後，秦臻葉菲也曾召集宿舍會議審問過林果一晚的去向，林果如實說在快餐店坐了一整夜。秦臻表示相信，葉菲卻不接受這個說法，而且想象力過剩地做了無數假想。林果不予理會，現在不住在大學宿舍，不怕被葉菲嚷嚷得整個宿舍樓都聽見了。

新的一周照常實習，早晨到公司打卡後，發現辦公室裏早到的人不多，這也許就是節日的後遺癥吧，很多人快到點了才百米沖刺地跑到辦公區門前刷卡。

林果實習時被分到的小組裏，除了她以外，清一色的都是男士。除了組長，也就是帶她的老師外，其餘人都是年紀輕輕、剛畢業沒幾年的，但在他們的女友面前都已表現出這個都市的男人特有的妻奴本色了，這一大早來到公司就互相交流起這個聖誕節的辛酸淚來。

林果平時在公司的日常活動很簡單：聽老師上課，幫工作人員打文稿、做表格以及整理資料等。偶爾會幫忙做電話回訪聯系客戶，或是跟著老員工上門指導客戶安裝使用公司的證券軟件。

就如林果在交易大廳中所見，營業部有很多活躍客戶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家，退休後可以一天四小時全程盯著股市變化。也有些老人，因為路程較遠等原因，不方便到交易大廳來，所以會和上班族一樣選擇網上交易系統。雖說現在時髦的老人不少，但總會有不太懂電腦操作的，有時會需要工作人員上門指導。

這天上午，林果跟著前輩來到了事先邀約的客戶的住址，敲門進去後見主人家是一對老夫妻，兒女都在國外，平時家中就老兩口在。

老大爺有個證券賬戶，這兩天因為公司更新了軟件，不知道新的交易軟件如何下載使用，才會打電話給客戶人員要求安排工作人員上門安裝並指導。

軟件安裝好後，老大爺樂呵呵地拉著兩人，聊起他最近看好的股票，他老伴在一旁沒好氣地說：“拿去了20萬投到股市裏，到現在只剩2萬了，還整天只知道炒股，股票真是害死人。”

老大爺性格挺開朗的，到現在也不像大多數炒股賠錢的人那麽頹廢，扭頭嚷道：“急什麽，我還是會賺回來的。”

同去的前輩說了句註意風險，告別了老人家出門後，林果聽他嘀咕了一聲，說那位老大爺的手法就是最常見的追漲殺跌，難怪連本都賠光了，而炒股的人往往迷信自己的那一套交易方法，旁人怎麽勸也勸不醒的。

林果聽了他的話，心中的滋味難辨，雖然那對老夫婦有房有存款，也有子女孝敬，但20萬也是數目不少的養老本了，難怪那大媽會心疼，以至於見了證券公司的人員都沒個好臉色。

下午回到公司，剛巧見到她的老師有客戶來訪。平時來到營業部咨詢的、他們這組裏投資顧問的客戶，如果是不要求單獨私聊的，老師會讓她也在一旁聽著，從中總結學習一些專業的知識。

林果就在一旁坐下，聽著老師與那人閑聊。這位先生是老師的客戶介紹來的，這些年炒股虧損超過了80%，股票都套牢著，實在找不到出路。

那人抱怨說：“那年中石油上市的時候，我就買了，從48元一路快跌到8元了，都不指望能解套了。賬戶中其他的股票，也有一些是大盤藍籌股，聽人說這叫價值投資，結果一買就套，就沒看見漲過……等了三年，三年又是三年，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老師平日裏就是個風趣的，隨口接道：“我們都知道的，你想做個好人嘛……”

連林果都聽出了這是當年《無間道》中的臺詞，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來。經這一打岔，氣氛倒是和緩了些。

老師又正色道，大家來股市都是為了賺錢，而不是虧錢；但是現實中真能把股市當提款機的人少之又少，常年套牢或血本無歸的人倒是比比皆是。股市本就是風險投資，這是需要時刻謹記的。隨後再跟那人分析什麽是真價值投資與偽價值投資，如何看一個公司的價值估值以及行業周期等等。

林果實習以來還是第一次接觸到深度套牢虧損累累的股民，也第一次在考慮職業的規劃與定位。初出茅廬的新人，難免對行業都會有著新鮮感與使命感，然而目前的她卻並不清楚，如果真的選擇這份職業，對於自己的人生以及對他人而言真正的意義何在。

老師問她：“你想過如何成為一個能夠對你的客戶有所幫助的人嗎？首先要讓他人願意接受你的幫助，第二是要有足夠的專業能力去解決他人的困難，第三是不可以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去害人。人人都是為了利益，但雙贏才是最和諧的相處之道。你幫助的人越多，以後的路也會越寬敞；而如果只做損人利己的事，最終會把自己的前路都堵死，到最後無路可走。”

“即使是真正的專業人士，如何就能確定他們的判斷一定是對的呢？每個人都信奉自己的經驗與判斷，那麽如何才能在行業規則允許的範圍內，用自己的理念去影響別人呢？市場上那麽多的專家與股評人士，聽聽往往是坑人的居多，誰還敢說自己是股神呢？”在晚餐桌上，林果忍不住與小夥伴們討論起了以上問題。

秦臻聳肩道：“這不在我的專業範圍內，不過倒是想起了一段相近意思的話，是當年範巴斯滕退役後被問到是否會做教練時候說的：十個教練裏，七人可能反而對球隊有危害，兩個人無功無過，只有一個人會對球隊真正有幫助。”

葉菲聽著她們談論，忍不住問道：“那他後來做教練了沒有？”

秦臻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他是我偶像。”

葉菲想說這好像跟我的問題沒關系，但忽然福至心靈地乖乖住了嘴。

林果想說從沒見秦臻你看過球賽，但看到葉菲那麽粗神經的都不吭聲了，也就乖覺地什麽都沒有說。

第二天下午，她又與另一位探討起這個問題，剛巧那位是個真?球迷，對著她侃侃而談80年代90年代球星轉行當教練的成績，順道回憶起他們當年在球場上的英姿。

林果看了他一眼，說，我以為現在的孩子談起足球，只知道梅西與C羅……

他顯然也為她老氣橫秋的語氣噎了一下，清了下嗓子，說：“我是85年的，你是90後吧？”

林果答：“是90年。”

他聽著她的著重強調，了然在她這個年齡，還會擔心自己被人看作是不成熟的小孩子。

於是他笑了起來，說我承認沒有趕上荷蘭三劍客的時代，但誰能不能否認歷史上的輝煌，即使生不逢時，也難以忘懷從影像資料中看到的範巴斯滕無人可及的優雅與精妙絕倫的進球。

林果對於範巴斯滕的了解，來自於中學時讀過的他的球迷寫的一篇散文。記憶猶新的是筆者將偶像易受傷的腳踝比作了阿克琉斯之踵。無人可及的強大，與脆弱而致命的弱點，極度的反差與矛盾以及英雄的悲情讚歌，總是讓人經久難忘。

午後時分，陽光透過玻璃窗灑了進來。雖然是冬天，坐在咖啡廳裏卻感覺溫暖如春。

這是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館，林果來過一次後就很喜歡，於是午休時或是老師提早放她假的時候，經常會過來點杯拿鐵，坐著看會兒書，或是蹭無線網。

在這看到他時，她已經不會驚訝了，畢竟不是誰都能有與一個陌生人三天三遇的經歷，那麽接下來的偶遇就不足為奇了。

世上不會有沒有原因的巧合，事實是他租的房子就在這一帶，剛好也瞧中了這家咖啡廳。攝影雖然是他的興趣愛好，但偶爾也會接雜志的約稿。這個月剛好編輯催得緊，他也就時常會到這家安靜的咖啡廳寫稿子。

林果最初見到他時，直覺認為他很適合搞藝術，然而在翻過他帶來的幾本雜志，看到他寫的那幾篇稿子後，又覺得他在文字上的靈性更甚於藝術天分。

他看上去是一位學識教養都很不錯的年輕人，但在他這個年紀正是每個人為事業打拼的時候，他卻似乎太過清閑了，除了知道他偶爾會兼職撰稿外，也猜不出他的正職是哪個行業的。

她沒有多問他人的事，而在她的觀念裏，只要是合法勞動所得，能夠對自己與家人的生活負責，做什麽職業並沒有什麽分別。

曾經有同學在她面前說起對畢業後的前景感到茫然，一向不善於安慰人的林果回答：“你也是重點大學的畢業生，只要不太過挑剔，總能找到一份工作的。”

生存並非難事，差別只在於想過多好的生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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