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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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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後,夏爾回到家,正好在門廳附近撞上交代花商的紀堯姆。想到剛才的事情,他也不急著上樓,轉去小客廳吃了份點心。

沒等他吃完,紀堯姆已經解決了最後幾個問題,邁步進來。“事情怎麽樣?”他問夏爾,順便在長桌邊上坐了下來,目光裏飽含慈愛。“怎麽樣?布伊松的新款對你胃口嗎?”

夏爾差點一口噎住。他知道原身對打扮很有興趣,但他真沒有好嗎!只是話當然不能這麽回答,他只能咽下咖啡,回答道:“的確挺漂亮的。”

紀堯姆聽了就高興起來。作為父親,他覺得他有義務滿足兒子的各種要求;夏爾說一句漂亮,他就覺得剛才的一絲疲憊立刻消失了。“很好,成年禮每個人都只有一次,絕不能省。你還有什麽想要的嗎?”其實他這時回憶起了妻子,心想如果一家人都在多好;但兒子那一場大病,讓他不敢隨便提起來,唯恐又刺激到兒子。

夏爾一邊喝一邊搖頭,表示他覺得已經夠了。等紀堯姆說完,他才道:“今天我在布伊松先生的店裏碰到拉菲特先生了。”

“什麽?”紀堯姆剛冒出來的那點傷感立刻飛到了九霄雲外,變得緊張起來。“沒什麽事情吧,夏爾?”

夏爾放下骨瓷咖啡杯,又搖了搖頭。“大問題倒沒有,只是得請您再註意一下拉菲特先生的請柬。”

這話裏的意思明擺著——維克托也要來——紀堯姆瞪大了眼睛。“為什麽?”怎麽之前上趕著都求不來的貴人最近一個個都這麽賞臉?事出反常必有妖吧?

夏爾頓了頓,把之前的事情說了一遍,但省掉了自己的那些詭異感覺。“他不僅知道公爵閣下有意將特供商的事情交給我們,也猜出來公爵閣下打算在什麽時候做這件事,甚至準確預測了時間。”

紀堯姆霍地站起身,在高背椅邊上踱了兩步。“以拉菲特先生的實力,只要他願意,確實能知道。”銀行巨頭再加上國王面前的紅人又不是光擺著好看的!“但問題就在於……”他沈吟著,瞥了夏爾一眼。

這意思明擺著。雖然拉菲特想知道就能知道,但首先他得先感興趣才行啊!他們葛朗臺家到底有什麽值得關註的,能讓這樣一個人惦記上?

“拉菲特先生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夏爾避重就輕地問。他一路上都在思考這問題,覺得事情指向有點詭異;但話題敏感又只是他的猜測,他現在還不想和紀堯姆戳破。

“你也知道,他本不是和我們一個圈子的。”紀堯姆說,站住了腳,一只手按在椅背的波浪形金邊上。“所以真要說了解,那也沒有多少,大多都是聽說。”

弗朗索瓦·拉菲特,維克托他爹,當年只是一名木匠,祖上是葡萄園裏的佃戶,一窮二白得就和當年的紀堯姆一樣。同樣,弗朗索瓦也離開了他祖祖輩輩生活的草場和田地,只身前往巴黎。

但接下來的事情就不太一樣了。紀堯姆進了國民衛隊,而弗朗索瓦卻選擇成為了一個銀號裏的簿記員。他腦子好使,能寫會算,漸漸地就從底層往上爬,在拿破侖執政府時期就接連成為了佩爾戈銀號的股東以及大老板。佩爾戈銀行能成為如今歐洲數一數二的大銀號,和他的努力脫不了幹系。

像他那樣能賺錢、會經營的人實在不多,所以弗朗索瓦在共和派和保王派兩邊都很吃得開。畢竟,利益才是永恒不變的朋友,而弗朗索瓦的投資目光準得讓人只有獻出膝蓋的份兒。

作為弗朗索瓦的兒子,維克托繼承了他爹的全部優點,並且青出於藍——在弗朗索瓦退休之後,他把佩爾戈銀號經營得有聲有色,更上一層樓。不論是期票還是國債,只要他肯提點一句,任何人都能賺得盆滿缽滿,更別提他自己了。

與此同時,他還負責打點王室的資產,包括國王路易十八。甚至有人傳言,已經流亡海外的波拿巴家族依舊把資產交由他經營,為的就是有朝一日靠他賺的錢卷土重來。

不管是真是假,巴黎的人們都一致認為,從維克托手裏流過的金子絕對比國王還多。至於到底有多少,就只能用他們貧瘠的想象力腦補一下了——佩爾戈銀號、中央銀行、乃至拉菲特宅邸,地下是不是都有大得令人難以想象的密室,裏頭堆滿了光芒刺目的金銀珠寶?

所以,當夏爾知道,維克托的眾議院議席是被兩派上層默認的、而法蘭西中央銀行行長一職也同樣如此的時候,他已經不太驚訝了。

用個這時候沒有的詞,維克托妥妥兒就是個金融寡頭,幾乎所向無敵的那種。拉菲特家族剛剛興起三四十年,卻已經能和許多老牌貴族平起平坐、甚至更得推崇,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雖然巴黎人一般很在意出身,但如果能到維克托這個高度,出身什麽的就是浮雲。這時候再來提性格——

那還有什麽性格可說的?不管維克托對誰都只是禮儀性冷淡、尤其不耐煩和地位低下的人結交,大家都只覺得那是個性,是地位的體現。不僅沒人嚼舌根,還有人競相模仿。

實際上,維克托眼光的確有些高,但他更厭煩某些人阿諛諂媚的嘴臉(地位更低的人中槍概率越高)。在這點上,不得不說紀堯姆判斷很正確。如果他像其他人一樣故意奉承維克托,維克托連半眼也不會多分給他,後面的事情就更不可能發生了。

“這麽說起來,拉菲特先生大概也是一時興起。”夏爾最後得出一個結論。“我聽說他和公爵閣下的私交不錯,大概也就是湊個熱鬧?”

紀堯姆點點頭。“估計是這樣。你說得沒錯,請柬要多註意。就和給公爵閣下的一個制式,怎麽樣?”

夏爾微微一笑。“我對這些事還比較生疏,父親您覺得合適就行。”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夏爾才起身上樓。他的功課還在繼續,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看著兒子的身影在樓梯拐角的廊柱後消失,紀堯姆在原地站了片刻。他把這件事從頭到尾想了三遍,都覺得有點古怪意味在裏面,最後只能希望,是他自己想太多了。

因為用心關照過,請柬在周末時已經全部做好。選用產自波西米亞的硬雲紋紙,剪裁出別致的花紋,燙金熏香,再用工整華麗的哥特式斜體字謄寫好,信封火漆封口,相當上檔次。賓客名單也早已經列好,按照三六九等分成幾級。有些只需要讓仆從送,有些則必須自己親自登門拜訪。

而排在最前面的,就是維克托和奧爾良公爵。

父子倆商量了一下,決定照路程遠近來送。他們住在巴黎四區,而銀行家先生和公爵閣下都住在一區,正好毗鄰。

對有可能要見到維克托這件事,夏爾微妙地心生抵觸。

按理來說,這很不應當。因為按照他的人生哲學,能做朋友的就絕不要做敵人;尤其是有可能成為強大敵人的那種,更該費心拉好關系。但維克托的態度讓他有種如坐針氈的感覺,一種會被人盯上吃掉的糟糕預感。

他又不是沒應對過比他地位高很多的人,為什麽就維克托一個例外?

但大概是夏爾運氣好,維克托今天並不在府邸,他們只能把請柬留給門房轉交。

竟然這麽容易就解決了一個麻煩,夏爾暗自松了口氣。然後他略一側眼,發現紀堯姆的表情幾乎和他暗藏的心思如出一轍。

……他爹是不是也察覺到什麽了?

但他們沒人說出口。等快到奧爾良公爵府邸門外時,紀堯姆囑咐夏爾:“萬事小心,我在車裏等你。”公爵早指明要夏爾經手這件事,他當然不能橫插一腳。

“您放心。”夏爾聽出來他爹的一絲擔憂,只能這麽保證。

這回就沒有在維克托那裏一樣輕松了。門房進去通報,回來就告訴夏爾,公爵閣下剛回來,正在換衣服,讓他進客廳裏等著。

夏爾只能乖乖照做。有侍女給他奉上一杯花茶,然後又退了下去。

等待時間有點長,他回憶起上次和奧爾良公爵見面的情形,心下覺得對方這次至少不會端出一張能把所有人都嚇退的臉。至於其他的,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好了。不過話說回來,公爵閣下果然不是和他們一個檔次的,就連石柱上都包滿了金箔,還塹刻著精致的花紋,簡直奢華典範……

斐迪南搭著樓梯扶手下來的時候,就看到一個略顯秀氣的陌生人正對著他們家的百合花浮雕盾牌發楞,腳下不由得頓了頓。

他倒不是故意要拖時間,只是他上午騎馬出了一身汗,洗個澡就慢了。現在一看這情形,他刻意壓低了腳步聲,好在人回神之前仔細端詳一遍。

結果不到三秒就出來了。長得不錯,衣著得體,但他暫時沒發現他爹從夏爾身上看到的閃光點。

但夏爾並不是真的在出神。他眼珠微微一錯,就察覺到有人來了。“公爵閣下……”他趕忙站起來,視線在接觸到斐迪南的時候不可抑制地停了一下——

坑爹呢?公爵閣下是沒錯,但怎麽沒人告訴他,他要打交道的是這位年輕的夏爾特爾公爵閣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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