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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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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四個人第一時間就認出了他相反,維克托·拉菲特往交易所臺階上走了兩步才註意到夏爾他們。這倒不是因為他目中無人,而是因為他習慣性地打量四周,目光剛轉到這邊。只略略一掃,他就發現了一個本不該在這裏的公子哥兒,眉梢微微動了一下。

從前幾年拿破侖退位、波旁王室重新上臺的巨大浪潮中挺過來的人都算得上是聰明人,懂得在這種亂世中最大限度地保存自己。所以,紀堯姆能保持他的職務不變,已經可以稱作嗅覺靈敏,實在不失為一個精明成功的巴黎名流。

但相比之下,紀堯姆的兒子夏爾,就和所有沈迷在巴黎紙醉金迷生活裏的人一樣,關心的永遠是襯衫的流行趨勢、漂亮情人的喁喁私語,以及任何一種能使自己顯得更闊綽更帥氣的方式。他不會關心供給他揮霍的錢是從哪裏來的,這問題還不如背心鑲水鉆還是用雲紋緞更讓他費心。

想到這裏,維克托就不再考慮了。畢竟以他的地位,葛朗臺無論如何都影響不到他。這件事在他心裏被歸類成了背景資料(葛朗臺家要麽多撐幾年要麽更快敗落,後者可能性更大),並沒有一探究竟的意圖。

“您好,拉菲特先生。”紀堯姆迎上前,恭敬地打了個招呼。

維克托的各個頭銜都如雷貫耳,他又和這位大人物不太熟,所以沒有選用議員閣下或者是行長閣下這樣的稱謂,而是挑了個中規中矩的。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這位年輕有為的先生不太喜歡奉承話。

“葛朗臺先生。”維克托點頭致意。他註意到了紀堯姆的用詞,也註意到了紀堯姆把夏爾帶了過來,心裏不由得有些玩味。他聽說葛朗臺夫婦極其溺愛獨生子,如今一看倒是不假。

紀堯姆覺得對方心情還不錯,似乎也不趕時間,趕緊把兒子拉得近一點。“您之前大概還沒有見過,這是我的獨子夏爾。”就算只能說兩句話,混個認識也是好的!

“您的大名如雷貫耳,讓我十分傾慕,拉菲特先生。”夏爾微笑道,主動伸出手。雖然維克托身上有種讓他渾身起毛的感覺——遇見對手的戰栗感——但這並不影響他社交辭令的發揮水平。再者說了,以他們現在的差距,識時務才是最重要的。

這話說得圓滑,語氣裏卻完全不是那麽回事——不卑不亢,甚至連一點緊張感都沒有。是真的很鎮定,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直到這時,維克托才仔細看了夏爾一眼。一頭漂亮的栗殼色短發,眉眼精致漂亮,皮膚柔軟白皙,一看就知道是富家子弟;外套是銀面天鵝絨的,袖口有絲線繡制的圖案;一條短短的懷表金鏈從口袋裏伸出來,另一端固定在一個扣眼上;灰褲子的扣子開在褲腰兩邊,線條筆直利落。灰色手套、黑緞領帶和麂皮靴子相得益彰,看起來風度翩翩。

總而言之,打扮還算雅致,但相比流行風尚,卻顯得簡單了。

如果說這只說明了夏爾改走相對不修邊幅的瀟灑路線的話,眼神和姿態也完全不是那麽回事。至少維克托之前從未見過這樣的事——哪個第一次見面的年輕人能毫不閃躲地迎上他的目光,就好像他們其實是對等的身份?

“幸會。”維克托伸出手,嘴角噙著笑。“人們形容完美到無可挑剔的口頭禪怎麽說來著?”他看向一側的紀堯姆,“最可人疼了,是不是?”

其實這真的是一句流行的誇獎,但問題在於夏爾不是原裝的,聽這句話總覺得哪裏不對。至於紀堯姆,他敏銳判斷出維克托產生了一點興趣,趕緊回道:“您可別誇過頭了,他這才安下心,準備以後開始來交易所呢!”

“噢?”維克托用一種略微上揚的好奇語氣掩飾了他真正的驚訝。“夏爾已經成年了嗎?”

“還沒,不過也就幾個月的功夫。”紀堯姆回答,語氣裏帶著掩飾不住的得意。夏爾出生在夏天,他已經開始為這個二十一歲成年生日做準備了。

夏爾對無時無刻都不忘炫耀自家兒子的老爹無力了。原身以前是有多不長進,才讓他爹現在逢人就宣揚一下根本還沒開始做的事情啊?

一邊等著的洛甘和蘇歇也終於找到了插嘴的機會,順著紀堯姆的意思拍了兩句,轉而再問維克托到交易所來有什麽事情。要知道,交易所裏的消息都有專人負責通知維克托,他平時根本不必親自前來。

“啊,這提醒了我。”維克托露出一副剛想起來的表情,“我還有幾份合同要簽。如果不介意的話,先生們,讓我們換個地方再談話吧。”

“那我就先告退了,不打擾你們。”夏爾微微鞠躬道。

紀堯姆本還在想要不要給兒子多制造一些接近的機會,現在夏爾直接婉拒了,他也只能可惜。不過他轉念一想,夏爾對交易所事務一竅不通,若是等會兒在維克托面前顯得太蠢笨,也不太好。反正來日方長……

就這樣,維克托帶著三個人走上交易所大門前的石階,而夏爾先行離開。在到頂上的時候,維克托側頭看了一眼,正好註意到在拐角處消失的馬車,嘴角微微一勾。

馬車裏,夏爾當然沒接收到這意味深長的一瞥。實際上,維克托現在的地位距離他太遙遠,除去那一瞬間棋逢對手的感覺之外,他更關心洛甘和蘇歇。

這時候就必須提一下紀堯姆的發家史。

紀堯姆和他弟葛朗臺一樣,在大革命之前都是做箍桶匠的。盧瓦爾河谷地區算比較有名的葡萄酒產地,所有人的職業都和葡萄有關。而老老實實地做橡木桶絕不可能發財,所以紀堯姆只身前往巴黎謀求更多發展,但葛朗臺依舊留在索繆本家。父母沒給他們留下什麽錢,所以分割遺產這件事就省下來了。

法國對奧地利宣戰之後,路易十六成為了頭一個被推上斷頭臺的國王,政權由督政府掌控。保王派當然不會善罷甘休,與共和派之間爭鬥升級。

紀堯姆看準這機會,依靠著還算強壯的身材以及清白的身家混進了國民衛隊。他從來笑臉迎人,分內的事情也完成得不錯,所以在衛隊裏步步高升。在這過程中,他結識了不少有用的人際關系。

依靠在政治上正確的站隊、對葡萄酒的了解以及還算精明的生意手段,紀堯姆的身價越來越高。為了更快躋身巴黎上流社會,他娶了一個貴族的私生女。

這聽起來不是個光彩的手段。問題在於,民法典明文規定,非婚子女享有同樣的繼承權,所以人們並不特別在意這個。但當然了,既然是私生女,爵位之類的肯定沒有,真出了什麽事也不能求助於家族其他人。以紀堯姆的出身,能娶到這樣的踏板已經算是高攀。

但紀堯姆並不滿足。他已經上了年紀,所有的希望就都寄托在了兒子身上;他希望夏爾能娶到正兒八經的貴族小姐,從而得到爵位封號,那他們葛朗臺家就算是真正地在巴黎站穩了腳跟。

這也不能怪紀堯姆思想狹隘。畢竟君主制了那麽多年,只在近十幾年冒出個拿破侖,最後還自己稱了皇帝,大部分人依舊對貴族趨之若鶩。而拿破侖失敗之後就更不用提了,法國重新有了國王,路易十八。

這就是兩年前的事情而已。鑒於前兩任國王的下場,新國王對共和派不太感冒,這從兩年內就換了兩屆議會就能看出來。

而紀堯姆,在這種無數政變和戰爭不時發生的過程中,依舊保住了他的各種身份。

所以我們可以看出來,雖然紀堯姆的大部分成就都是在拿破侖時期得到的,但他並不是一個支持拿破侖的共和派。甚至,他也不是支持路易十八的君主派。他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商人,再講信譽也只是追逐收益的商人而已。

然後再來說別的方面。無論是公證人還是經紀人,都是一種事務所裏培養出來的職業,而不是什麽更親密的關系。通常,他們也不僅僅只做這一個工作。就比如說洛甘和蘇歇,他們都還有自己的投資事業要照看。

不論是什麽關系,涉及到利益就會變得錯綜覆雜起來。按照職業道德,公證人和經紀人都有義務盡力維持雇主的生意發展壯大。但對於別人家的錢,人們總是沒對自己家的錢來得上心。為了自己的利益,有些人會誘使雇主做出不那麽明智的投資決定;輕的後果是破財,重的後果是破產。

這種事不少見,夏爾覺得紀堯姆不可能不知道。至於他爹還沒生出提防心的原因,只是現在動靜比較小、還看不出來罷了。但蠹蟲咬的孔多了,雕梁只能化為朽木。

想到今天那兩人的反應,夏爾微微斂眉。既然他們已經動手,就不要指望他手下留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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