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宣和七年的涼意似乎來得特別早，四下一片蕭肅之感。

汴京南郊，印家三姐妹聚在暖閣裏準備縫制冬衣。然而，女孩子湊在一塊總是容易被其他事情分心，這不，大姐印淩霜和二姐印蕙心兩個腦袋湊在了一起，正在桌子上描畫。

印淩霜停下手上的筆，看著她筆下的畫像很是滿意，笑著說：“你看我這畫，是否有趙少尹家二公子的幾分神韻？”

印蕙心湊過來看一眼，點頭答：“確實有幾分神似了。大姐，二公子過幾日下完聘禮後，你若再回以此畫，他肯定會很喜歡。”

印淩霜笑而不語，印蕙心又將她自己的畫遞過來給大姐看，神情多了幾分柔和，說：“聽聞城東的松泉先生才華橫溢，如果我有幸能求得一幅墨寶就好了。”

印淩霜點了點她的額頭，神情略微有些嚴肅說：“聽聞松泉先生已近而立之年，長你一輪呢，我勸你還是收了這份心思。什麽才華橫溢，我看你呀，就是被他的相貌迷了心。”

印淩霜嘟著嘴辯駁：“年長怎麽了，跟爹爹一樣會疼人多好。你看小妹，爹爹就把她捧在手心上，疼得不得了。”

獨自坐在一側看書的印青瑯頭也沒擡，只說：“你們犯花癡的時候可別扯上我。爹爹疼我那是舐犢情深，你那松泉先生要是真能看上你，那叫老牛吃嫩草。”

印淩霜撲哧笑了出來，但也不忘提醒小妹一句：“姑娘家家的，在我們跟前胡亂說話也就算了，出了外面可不能這樣了。”

印青瑯目光流轉，望向窗外的一片翠竹，幽幽地說：“但我同意二姐的話，年長不是問題，關鍵得兩人志趣相投。如果有個人能夠真正理解我，哪怕長我千百歲我也樂意。”

印蕙心瞪了她一眼：“大姐你看，她又在說胡話了。年長千百歲，那就是老妖怪了！”

印青瑯也不生氣，她放下書走到兩個姐姐這一處，拿起紙筆刷刷勾勒幾劃，一個眉目清朗，儒雅間透著英氣的男子形象便躍然紙上。

她拍拍手，看著自己的傑作滿意地笑了。

印淩霜好奇問：“瑯瑯，你畫的是哪家公子，長得真俊呢。”

印青瑯答：“不知道，我隨便畫的。我覺得以後要嫁人了，就得嫁這樣的。”

印蕙心也看著，嘴上卻忍不住繼續打擊小妹：“剛剛還說要心靈相通呢，這會又喜歡美男子。”

“不！兩者我都要！”

入夜偏涼，印青瑯點一盞燈又捧著她最心愛的兵書埋頭苦讀。

印淩霜端了一碗甜湯進來，“喝了湯早點歇著，女孩子家，別整天看這種打打殺殺的兵書，當心以後嫁不出去。”

印青瑯放下書，嘗了一口湯，反問大姐：“為什麽你三句話兩句不離‘女孩子家’？難道女孩兒就不能跟男子一樣有大志向？”

印淩霜楞了楞，思酌片刻，才作答：“男子保家衛國，女子持家相子，各有所為，大國小家才安穩。”

“大姐說的對，可是我就是想為國出力。眼看金滅了遼，大家都以為金國必能與我大宋相安，我卻不見得。現在局勢緊張，我們應該多些國家情懷，少點兒女之情才對。”

“你年紀小小的，從哪裏聽來這些？”

“街口說書先生每天都在說呢。”

印淩霜笑了，寵溺地摸著印青瑯的頭，柔聲說：“我的好妹妹以後肯定能做大事，但在這之前，你還是要早些休息，明日我們還要繼續縫制衣物呢。”

印青瑯低著頭，似乎在思考什麽，她放低聲音，小心翼翼地說：“大姐，我報名參加明心門也過了考核，我是真的要守衛國家！”

剛剛起身正要離開的印淩霜身形頓住，然而她什麽也沒說，只是從懷裏掏出一張放在桌子上。“如果我的三妹夫長這樣，且又能與你心意相通，姐姐就高興了。”

印青瑯展開看一看，正是白天自己胡亂畫的那張畫像。

燭光搖曳，她呆呆看著自己的畫不禁有些失神，她還有一年才開笈呢，可從來未想過這些。恍惚間，她卻看到畫像男子的眼睛眨了一下。

印青瑯嚇了一跳，揉揉眼睛再看，又看到那男子的嘴角扯出一個笑容！

她嚇得急忙將紙丟到地上，嘴裏念著：“見鬼了，見鬼了！”

神魂恰巧路過汴京的陰天子，正註目嚇得縮到床上的印青瑯，不由笑了。

他也是無意間路過，卻發現人間有位少女隨筆勾勒，竟畫出了自己的肖像，還誇下海口“以後要嫁人了，就得嫁這樣的。”

他覺得有趣得很，便小露神技，不想卻把女孩兒嚇到了。

兩個月後，印青瑯如願通過了明玉門考核，也說服了爹爹，正滿懷高興地收拾衣裝準備入營。

明玉門，民間自發組織的抵抗金遼的組織。如今，遼已滅亡，他們的主要敵人是金國。他們沒有官府扶持，更沒有大規模的營地軍資，幾乎是游擊形式，靈活出擊。

而印青瑯雖然通過考核，但需要經過最少半年的訓練才能夠真正上陣。

半年的培訓時間對印青瑯來說簡直太長了，軍事上的每一個謀略都讓她嘆為觀止，心馳神往，恨不得馬上就上場殺敵。

然而這種民間組織，最多就是打打流氓，壓制那些趁機搗亂的暴民而已。

寒冬夜裏，大雪紛紛揚揚。

這一夜輪到印青瑯守夜，與她一起當值的是她的好友封玨。

兩人坐在廊下，圍在炭爐兩側。印青瑯搓搓手，呵著氣。

封玨邊挑著炭爐的炭，想讓火勢再大一點，一邊說：“聽說了嗎？皇上進了金營求降，隨後又下令各路勤王兵停止向開封進發，還對自行組織起來的抵抗的民眾進行鎮壓。我們明玉門雖然有一定規模，但恐怕也抵擋不住官兵。”

印青瑯秀眉倒立，原本肉肉的小臉蛋現在已經多了幾分剛毅。她冷冷地說：“這皇帝沒骨氣！城裏現在凍死餓死的人不計其數，他不想著如何強國救子民，只想著投降過回他們安穩腐敗的日子，這樣的天子，不要也罷！”

天地轟隆作響，雪飄落更勝。

封玨擡眸望了一眼天，身後驀然騰起一股強大的氣勢，將轟隆雷聲逼退出去。

他淡淡地說：“人間這天子確實不行，改天，我介紹一位真正愛護子民的天子給你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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