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既白順了顧念雪的意，帶著她又看了另外六世。

第四世，她為救身患重病的父親，賣身入青樓成為一名藝伎。出挑的模樣，精湛的琴藝歌技，惹得城中公子哥紛紛拜倒。身在紅塵，難以再入世，與她情意相投的公子家門嚴厲，堅決不許風塵女子入門。三次私奔失敗後，她郁郁寡歡，最後投河自盡。

第五世，正逢兩朝交替戰亂時期，孤苦飄零半輩子，結果兩個兒子分別投入了兩個陣營，互相殘殺而死，而她也慘死刀下。

第六世，投胎為官宦之女，因是庶女，又比嫡女長得標致聰明，處處遭到主母刁難。生活中的小苦難尚能堅持，偏偏父親犯了文人病，撞上文字獄，最後滿門抄斬，而那時她年僅十五。

第七世，出生便有不足之癥，一輩子都依靠藥物續命，幾乎足不出戶，未曾見識過外面的世界。

第八世，生在極其迂腐刻板的大家族裏，為了追求真理和知識，她毅然與家族斷絕關系，學習先進的理念和知識，終身奉獻於女權與慈善事業，然而處處不得志，郁悶而終。

第九世，革命熱潮席卷全國，她加入某底下組織搜集情報，卻遭到叛徒洩密，革命生涯戛然而止。

“觀賞”完這幾段悲壯人生，顧念雪雖然臉上看著毫無波瀾，但她的心智早已被蜂擁而來的記憶潮水淹沒。

現在這個顧念雪的記憶海根本無法容納這麽壯闊的記憶，她只覺得渾身有一股將要被爆破的疼痛感。

一個幽幽的聲音在她腦海裏出現，細細弱弱的，仔細一聽，有幾分像是青芽的。她說：“只要你承認了那個身份，疼痛就會消失。”

顧念雪用意識回應：“承認那個身份之後呢？她回歸，我消失嗎？”

對方沈默一會兒，說：“看你們如何商量。”

顧念雪不禁冷笑一聲。她的認知裏，她就是顧念雪，只是顧念雪，她怎麽可能突然換上另一個人的身份？

只要自己承認是天子娘娘了，顧念雪應該也就從這個世界消失了吧。才沒有那麽大度好嗎！

顧念雪看了宋既白一眼，他莫名其妙地跑來帶她看了幾段悲苦人生，告訴自己這樣一個驚天消息。

隨著每一世人生在她眼前演過，那記憶潮水便一潮一潮向她湧來，幾乎將她淹沒。

她這副普通人的軀體根本無法容納得下那麽龐大的記憶，身體幾乎就要被撐爆。

現在，竟然有個聲音告訴她，只要認了這個身份，她就能夠舒服……

可是，誰特麽願意隨隨便便承認另外一個身份才是自己！？

這不是開玩笑嗎？

顧念雪從進入冥界那一刻起就一直在聽說著關於天子娘娘的傳說，雖然得了她的陰靈木匣和青金玉，但她從來就沒往那個方向想過。

她認為自己就是一個愛財的小女人，她不過就是想借著這股力量穿梭陰陽倒騰點寶貝賺一筆。哪裏知道後面竟然有這麽深的水，而這趟水，竟然還是“真正的自己”灌下來的。

顧念雪自覺這二十四年過得挺好的，雖然在兩歲的時候目睹了父母的死亡，雖然前二十四年她的情愛被禁錮，但是她覺得就做顧念雪已經很好了。

為什麽要在她感覺到幸福，人生有追求和盼頭的時候，強迫她否認這一段人生，而去承認另外幾段悲戚戚的過往。

她，不願意！

“不！我不要！”顧念雪突然喊了一聲，嚇了宋既白一跳。

他看向她，眉頭微蹙：“不要？不要什麽？這些都是你的人生，是你生命裏的一部分，難道你不想面對……不願回來嗎？”

“回來做什麽？你剛剛也說了，希望我只做顧念雪，活我屬於我的姿態嗎？”

顧念雪冷冷地看著眼前的畫面：萬物在時間的滾滾塵煙中不斷變化著，她眼前的時空即將來到她出生的那個年代。

她看到母親陸千依頭頂紅巾入了顧家家門，而父親顧之禮臉上也洋溢著幸福的微笑，看得到顧念雪的心都要融化了。原來，他們真的很甜蜜，很幸福。

過了好一會，顧念雪終於回過神來，她的心情久久難以平覆。

她深深吸一口氣，問：“宋既白，你這麽做，到底是為了什麽？”

宋既白略微思考後作答：“我對你的心意未曾改變，甚至還紮根更深，盡管我內心千百個不願退出，我還是想竭盡全力地去抗爭一次。不為我自己，而是為了你，讓你這一生有了真正屬於你的選擇，而不是由著所謂的命運去擺布。若你得償所願，我哪怕肝腦塗地，也心甘情願。”

然而他話還沒說完，顧念雪便幽幽開口：“我不會讓你肝腦塗地。”

宋既白微微一楞，隨後露出笑容：“謝謝你的溫暖。我多渴望入局啊，這麽自私地將你扯入，就得讓你們獲取與我一致的信息，這樣才公平。”

“原來……你想的是公平。”

“那你以為我想的是什麽？”

顧念雪看了他一眼，轉身走到了顧家門前，往裏望著。這一會的畫面應該已經流轉到她的幼童時光。

她說：“我從來沒有胡亂猜測過你。但是，你想要的公平，從來沒有過。以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宋既白皺眉，不理解她話裏的意思：“為什麽？”

顧念雪輕聲一笑，若有所思地看這個來自另一個時空的顧家。“因為，她心裏深愛著天子，而我，也愛著封世尋。這對你本就是不公平。”

宋既白眼眸緊了緊，不說話。

顧念雪繼續說：“而你想要入我們的局，對我們而言，也是一種不公平。”

宋既白的心被刺了一下，她說“我們”……她從一開始就選擇了現在封世尋身邊。而自己卻在他們跟前掙紮著。

“你忘了嗎？”宋既白繞到顧念雪面前，“我不會因為你的一句話就退出。小雪，這個局面已經形成了，只求你承認了娘娘的身份，讓我們把一切事情整理清楚。或許，他也希望如此。”

“成全你們的希望，然後犧牲我的嗎？”

“我從未要你犧牲自己啊。”

顧念雪心底突然冒出一股哀傷，眼底也冒著憂傷，說：“我的希望是你能夠幸福，去獲得真正屬於你的幸福。你若這般執著，天也不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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