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這天,郭橋和大伯堂兄一起去山上拜祖宗,曹駿去不太方便，便留在了家裏，一個人無聊,便到處走走看看。

郭橋家樓上也是四個房間，其中一個用來做書房,裏面倒沒有什麽新家具，有一個自制的有些年頭的書櫃,書櫃裏整齊地碼放著郭橋以前的課本，從小學到高中的都有，非常齊全，唯獨大學課本只有幾本專業書，可能是離家太遠,大部分都處理了。還有一些郭橋自己買的書,《走進清華》、《走進北大》、《天龍八部》、《笑傲江湖》之類的，郭橋也曾是個熱血少年呢。

曹駿饒有興趣地翻看著,還看到了不少榮譽證書，三好學生、各種比賽獲獎證書，這些都被保管得非常好，足見父母對其榮譽的重視與驕傲。曹駿還找到了郭橋的日記本，看那稚氣的筆跡和語言，應該是小學時學寫的，裏面如記流水賬似的寫著一些話語，還有紅筆的批閱，估計是老師要求寫的。曹駿看得呵呵直笑。

郭母進來，看見曹駿一個人在書房裏：“小曹不看電視？”

曹駿擡起頭：“阿姨，您忙完了？我看看郭橋的書。阿姨，郭橋以前是個很優秀的學生吧。”

郭母笑著說：“對啊，我家郭橋以前次次考第一，成績特別好。”言語中滿是驕傲和自豪。

曹駿看見書架上的一張合影，拿下來一看，是一張初中畢業照，曹駿的視線溜了一圈，在第二排的左邊看見了挨著老師們坐著的郭橋，他穿著藍白黃三色的校服，一臉嚴肅地看著鏡頭，頭發剪得短短的，一團稚氣，沒長開的郭橋有點漂亮，身量應該也不高，還是個沒發育的孩子。

“阿姨，郭橋上初中的時候個子不高？”曹駿問。

郭母探過頭來看了一眼：“對啊，他那時候不怎麽長個子，初三了才1米6多點，上了高中，一下子就長起來了，兩年時間就跟現在差不多高了。”

曹駿問：“還有沒有他以前的照片？”

郭母點頭：“有的。”她走到書桌邊，拉開抽屜，從裏頭翻出一大一小兩本相冊：“都在這裏，你看看。”

“好，謝謝阿姨。”曹駿在書桌邊坐下來，準備看照片。

郭母說：“你過來客廳裏看吧，這邊有空調，不那麽冷。”

曹駿點頭：“好。”

這兩本相冊有點泛黃了，邊角也有嚴重的磨損，應該是經常翻看的原因。這相冊是郭橋全家人的照片，放照片的人很細心，除了第一張是全家福合影，後面的都是按照時間順序來排的。全家福的照片是郭橋大概五六歲的時候照的，郭父郭母那時候還算年輕，郭娟則是個十多歲的少女。郭橋穿著背心短褲涼鞋，咬著下唇，略有些羞澀地看著鏡頭，兩只眼睛亮晶晶的，背景是椰子海島，應該是照相館裏照的。

曹駿翻看著照片，發現後面很少有合影，便說：“阿姨，你們後來沒怎麽拍全家福啊？”

郭母說：“是呢，後來一直都沒拍過。”

“我帶了相機過來，等明天郭橋姐姐回來了，我給你們拍個合影，然後洗出來，讓郭橋帶回來。”

“好啊。”郭母笑起來。

曹駿看著一張黑白嬰兒照片：“阿姨，這個是郭橋小時候？”

郭母說：“對，百日的時候拍的。橋橋小時候白胖胖的，特別好看。”

曹駿的視線劃過那個肉嘟嘟的嬰兒，兩只小眼睛黑漆漆的，身體前傾，一臉好奇地盯著鏡頭，讓人的心一下子軟了，曹駿心裏生出一種奇異的感受，如果郭橋有一個這樣的孩子，自己一定把他捧在手心裏疼。

樓下似乎有了人聲，郭母下樓去了，曹駿則安靜地翻看著照片，看著郭橋的成長足跡。他從一個惹人憐愛的嬰兒長成了一個可愛的孩子，又變成一個羞澀的漂亮少年，最後成為一個陽光英俊的青年，曹駿突然生出一個想法，他將這些都拿到書房去，然後拿過自己的手機，將郭橋的照片一張張拍下來，以後沒事就可以慢慢回味了。

曹駿正在拍著照片，聽見人已經到了樓上，書房合上的門嗒一聲響了，他將手機收起來，扭頭一看，是郭橋回來了：“怎麽就回來了？”

郭橋將門開著，走了過來：“拜完就回來了。你幹嘛呢？”

曹駿說：“看看你們以前的相片。”

郭橋走到曹駿身邊：“你怎麽翻出來的？”

“你媽給我找出來的。你這樣子，真傻。”曹駿指著一張郭橋比剪刀手的照片。

郭橋趕緊搶過來：“黑歷史，不要看了。”

曹駿小聲地說：“有什麽關系，再傻我也愛。”

郭橋忍不住啐了一口：“油嘴滑舌，給我註意點。”

曹駿繼續拿出手機給那些照片拍照，郭橋說：“你拍這個幹嘛？”

“留著以後看。家裏來客人了嗎？”曹駿問。

“我堂哥過來給我爸媽拜年。”

“你要不要去拜年？”

“要吧，我爸身體不好，出不了門，我可能得去舅舅家一趟，還有姑媽家。”郭橋說。

“那我呢，也一起去？”

郭橋看著他，有些猶豫：“你也去？”覺得這也是個難題，曹駿來他家，他帶著他去親戚家拜年也不大好，不去把他扔家裏似乎也不大好，“我去問問我媽。”

曹駿點點頭，低下頭繼續拍照片。

第二天，郭娟一家四口回娘家，她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女孩都十二歲了，男孩小一點，才五歲。結婚早，生孩子早，就是這樣。兩個孩子膽子都很大，性格開朗，隨媽媽，見了曹駿也一點不認生，大大方方地叫舅舅，給他拜年。曹駿被這聲舅舅叫得心花怒放，每人給了一個一千塊的紅包。

郭娟拿過兒子的紅包，看了一眼，嚇了一大跳，趕緊將女兒的也要了過來，果然也是一樣的，都拿去還給曹駿：“曹駿，你別搞得這麽客氣，這麽多我們可不敢要。”

曹駿說：“大姐。我也難得來一回，碰上了，你就別客氣。”

郭橋說：“姐，我老板有錢，你就拿著吧，給外甥們買書筆的。”郭橋這個舅舅自然也要給紅包的，不過只包了五百塊一個，沒曹老板那麽財大氣粗。

郭娟笑著說：“那怎麽好意思，給鴻波的我就收了，碧波就不要給了，她都那麽大的人了。”

郭橋說：“都拿著，碧波都上初中了，正是自己要錢花的時候了，別太克扣她，女孩子要富養，不然弄得眼皮子淺，以後很容易跟著別人跑了。”

郭娟笑著說：“什麽富養，我也沒苛刻她，家裏都是盡能力，不缺吃少穿的，也不可能打腫臉充胖子。”

郭橋從他姐手裏拿過一個紅包，叫來外甥女：“碧波，這錢是曹駿叔叔給你的，拿著好好花，不能亂用。”

“知道了，謝謝舅舅，還有曹駿舅舅。”楊碧波笑得甜甜的。

郭橋看著外甥女：“你怎麽叫他也叫舅舅啊？”

楊碧波說：“他是舅舅的朋友，當然也是舅舅。”

郭橋看了一眼曹駿，曹駿也正得意地看著他，郭橋無奈地笑了一聲。

全家人都聚齊了，就顯得格外熱鬧了。郭父和郭母的心情也極好，大概人年紀大了，就喜歡兒孫滿堂的熱鬧。郭父一大早就在指揮著郭母做開水白菜了，殺了一只雞，郭橋買了雲南宣威火腿，再加上豬大骨和幹貝，從一早就開始吊制清湯。到郭娟一家子回來的時候，就已經聞得見高湯的濃香了。

郭娟吸吸鼻子，說：“火腿的味道，爸爸是不是在做開水白菜？”

郭母正在扒大白菜的葉子：“就你鼻子靈，一聞就知道了。”這是種得比較遲的大白菜，比較早那一批，已經開始長菜花了，不適合做這道菜，要剛剛包心的嫩白菜才行，白菜要把外面的葉子全都扒掉，只剩下裏面最嫩的菜心，為了大家都有過足癮，砍了好幾棵大白菜回來。

郭娟吸著口水：“真有口福啊。媽，我來幫你洗菜。”

曹駿拿出單反相機，跟郭橋說：“我給你們拍個全家福。”

郭橋說：“吃了飯再拍吧。”

“現在拍正好，光線也好。”曹駿說。

聽說要拍全家福，大家都很高興，郭橋端了椅子給父母坐在中間，他和他姐一家子站在後面，全家人都笑得很開心，曹駿按下快門的時候，心想，加一個自己，就完滿了。

拍完大全家福，又給郭橋一家四口拍了合影，然後又給郭娟一家四口也拍了合影，又給郭橋父母單獨拍了個合影。最後曹駿也讓楊志軍給他和郭橋拍了個合影，這樣一來，一個大家庭，三個小家庭，曹駿心裏總算是平衡了。

拍完照，郭母趕緊去做午飯，年輕人則在樓上客廳裏吹空調嗑瓜子聊天。正熱鬧著，聽見郭娟的小兒子楊鴻波叫了起來：“媽媽，下面來了個車。”

郭娟也沒在意，郭橋就更沒在意了，應該不是他們家的親戚，年初二，除了郭娟一家子，就不會有別的客人來拜年，姑媽要招待女婿，一般會遲兩天才來拜年。

一會兒楊碧波也來了：“媽媽，外婆家來客人了。”

郭橋有些詫異：“誰啊？”

楊碧波說：“不認識，開了小轎車來的。”

郭橋走到陽臺上，往下一看，只見樓下停著一輛黑色的豐田SUV，院子裏站著幾個陌生人，說全是陌生人也不對，有一個就是給父親做骨科手術的曾醫生。郭橋心裏咯噔一下，趕緊進屋：“我們下去看看。”

曹駿聽見他這麽一說，也起身跟了出去。

郭橋下了樓，看見母親臉色略顯蒼白地站在門口，手緊張地抓住圍裙，父親拄著拐杖，一手扶著門，看著門外的幾個人：“既然來了，那就進屋坐吧。”

郭橋趕緊走過去，扶著父親：“爸。”他沒註意到院子裏的那幾個人自他一出來，所有視線全都落在了他身上，有人臉上露出了極其詫異的神色。曹駿倒是註意到了，他看了一圈那些人，除了那個醫生，還有一個中年女人是他在醫院見過一面的，其餘的兩個人倒是沒見過，但是那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模樣卻分外熟悉，那分明就是中年以後的郭橋。

郭母看著兒子，咬住了下唇，伸出手抓住了兒子的手臂，小聲地說：“橋橋，你親生父母來找你了。”

郭橋心頭一震，不過面上神色還算鎮定，他扭頭看了一眼院子裏的四個人，說：“進屋來坐吧。”

他們也沒上樓，就在樓下的客廳裏端了椅子板凳之類的坐下了。郭母也沒了做飯的心思，郭娟兩口子叫了兩個孩子去了廚房，過了一會兒，郭娟也過來了，留下丈夫在廚房忙活。

曹駿搬了椅子過來，給郭父坐下，然後陪著郭橋站在一邊。客人都坐著，看著郭橋，郭母說：“幺兒，你自己去搬個凳子來坐。”

曹駿小聲地跟郭橋說：“我去吧。”他上樓去搬凳子下來。

曾醫生看看郭橋，又看看郭父，問：“老兄的身體看起來好多了，腿還疼不疼？”

郭父說：“還有點，已經好多了，多謝。”

“記得按時去醫院覆檢。”曾醫生說。

郭父點了點頭，一時間大家都沒說話。

曹駿端了凳子下來，跟郭橋在郭父身邊坐下了。曾醫生說：“我就開門見山說了，我們今天來的目的，你們應該也知道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姐曾潔，這是我姐夫方自生，這是我姐夫的妹妹，她上次去過醫院，不知你們還有沒有印象。我姐姐姐夫今天過來，主要是想來看看郭橋。”

方自生和曾潔站了起來，朝郭父郭母鞠了一躬：“謝謝大哥大嫂，謝謝你們把孩子撫養成人。”

郭父嘆了口氣，轉過臉對郭橋說：“橋橋，這是你親生父母。”

那對夫婦都將目光投向郭橋，熱切地看著他。郭橋早就註意到了那對夫妻，年紀應該在五十歲左右，模樣看起來很年輕，穿得很體面工整，保養得也不錯，看樣子生活條件不錯，郭橋點點頭：“你們好。”

曾潔的眼淚就滾落下來了，她擡起手擦了一把眼淚，想要去抓郭橋的手：“孩子，媽對不起你。”

郭橋動了一下躲開了：“我叫郭橋。”

方自生聽見郭橋的語氣非常平靜平淡，完全都不激動，他的情緒也穩定了些，仔細地看著郭橋，這孩子長得真像自己年輕時候的樣子，難怪曾毅一看就認出來了。

郭橋過了一會兒才說：“雖然現在問也沒什麽意義了，不過還是想知道，當初為什麽把我扔了？”

曾潔聽見他這麽問，猛地用手捂住了嘴，但還是哭出了聲，方自生拍拍曾潔的肩，說：“這件事都是我的錯。我跟你媽是大學同學，在學校相識相戀，後來我出國留學，不知道你母親已經懷了你，當時她的身體不好，不能墮胎，我當時學業正是要緊時候，不想中途回來。她便休了病假，偷偷把你生了下來，她當時學業未完成，加上又恨我，不想撫養你，就把你給遺棄了。”

郭父冷冷地說：“你們也狠得下心，那麽冷的天，把個剛出生的孩子給扔了，是不是本來就沒打算讓他活下來？”

曾潔低著頭，輕輕啜泣著。

郭橋咬得咀嚼肌都突了出來，看著眼前的男女，冷淡地說：“既然把我扔了，那就別來找我。為什麽還要來打擾我的生活？”

曹駿看著郭橋，不由得捏緊了拳頭。

曾醫生在一旁說：“這件事說起來也算是巧，我們找了很多年，都沒有外甥的下落。偏巧那天在醫院碰見了，外甥和姐夫長得太像了，我一眼就認出來了。”

曾潔抽噎了一聲：“我就想來看看孩子過得好不好，謝謝你們照顧他這麽多年。”

郭母說：“他是我們的兒子，我們當然要照顧他，不是幫你照顧他。”

郭橋低著頭：“你們要是真為我好，就不該來打擾我和我家人的生活。”

方自生說：“我們沒有想要認回你的打算，就是想看看你，希望以後能夠走動一下，如果有什麽需要，我們的經濟條件還可以，可以幫一下你們。”

“不用了，我們不缺錢，什麽都不缺，多謝好意。”郭橋說。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