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先生怎麽說？”

“姐姐病危的消息會全面封鎖, 醫生也是可靠的人，夏目老師說這件事絕對不會洩露出去。”

這是在夏目音昏迷一天一夜後，發生在病房隔間的對話。這裏並不是醫院, 而是夏目老師的安全屋之一，位於偏僻的小教堂的地下一層，本就設有的醫務室在簡單的改裝之後, 布置成醫院病房同樣的格局。

出了病房，就是一個十來平方的小隔間, 沒有窗戶，沒有家具, 人只能站著或者坐在光禿禿的水泥地板上。

在隔間裏, 通過沒有關上的門，能夠看到裏面病床上, 躺在床上的一個輪廓。被各種醫療設備的管線相連著，就連臉都被遮擋在管線之後，只能看到她散鋪在白色枕頭上的黑色微微卷曲的長發。

偶爾會睜開眼睛，不代表她是清醒的，她無法視物，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四肢松軟, 就連觸覺和痛覺也都失去。

太宰依依不舍的將目光從女人的身上抽離，踩著沒有聲音的步伐走出病房，看向隔間的三名少年。

綾辻靠著墻壁站著, 在過去的一天裏, 他和另外三人一樣沒有休息過, 就連食物和飲水的攝入量都很少, 他沒有感覺到絲毫的疲憊, 其他三個人也沒有抱怨出聲。

“醫生去他的診所取藥，夏目老師去處理後續事務，這裏只有我們四個人，沒有任何的監控竊聽設備。現在你可以說了吧，綾辻。”

盤腿坐在地上的亂步，面無表情的問道。

他所能接收的情報太少，聰明如他也無法解釋發生在夏目音身上的狀況，只能夠通過綾辻去獲取。

所幸，對方有獲得準確情報的渠道。

赫連旭，活躍在國際上，專門搗毀研究特殊能力武器和研發試驗特殊能力者的機構，他所領導的那個組織是在裏世界讓人諱莫如深又極其神秘的強大存在。

蹲在角落裏，雙目空洞的橘發少年也悄悄從手臂中擡起頭來，在接觸到太宰投過來的充滿粘稠惡意的視線後，沒有第一時間怒瞪回去，而是別開頭看著墻壁。

“等等，為什麽這個蛞蝓也在這裏。不會忘記了他對姐姐做過的事情吧。”太宰的聲音仿若從空谷傳來的幽靈之語，陰暗森然。

亂步壓了壓帽頂。“別鬧了，太宰。綾辻讓他過來鐵定是有他的目的。”

“真過分啊，亂步明明猜到了許多，卻一個字都不透露給我聽嗎？”

“我所推敲出來的不一定全部準確，事關姐姐的安危，哪怕只有千萬分之一的錯誤我都不會說出來。”

太宰勉強接受了亂步這個解釋。

綾辻看了眼角落裏的中也，心裏嘆了口氣。“保護姐姐，中也的力量是必須的，這一點在我提議將中也帶回家的時候，已經明確說過了，你們也同意了。”

“想要保護女王，除了謀士，騎士也是不可或缺的，這一點我並沒有否定，但若是黑騎士，那就不一定了。”太宰意味深長的如此說著，然後閉口不言。

他的退讓讓其他人都悄悄松了口氣，比起尚且還有些良知人性的其他人，年僅10歲的太宰治才是最危險的那個。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不在乎他人的性命，游走在懸崖邊緣的暗色幽魂，緊緊抓著唯一的韁索，寧願被勒出一身傷一身血，也不肯松開。

夏目音的存在是太宰治的救贖，他在這個世界最初遇到的光，也是他如今活著的唯一執念。

“關於中也，三年前擂缽街，也是前政府軍事基地，為了增加本國異能實力，在研究一個名為荒霸吐的神秘能量體，據小旭說，那個能量體是無意間被捕捉到的神明荒霸吐的部分化身。在該基地被兩名來自法國的諜報人員，超越者級別的異能力者入侵後，因為某些原因二人內訌，引發基地爆炸，死傷無數，形成了現在的擂缽街。”

綾辻緩緩地道來。“當年小旭的組織本是要將這個機構殲滅，因為這場爆炸，檢測到能量體消失，就誤以為荒霸吐已經歸位，沒有再管。之後，在三個月前，因為第三王權者的隕落導致數十萬人死亡的事件，小旭又率人來到日本，調查德累斯頓石盤的穩定性。”

“荒霸吐與中原中也有關？”亂步挑眉。

“沒錯，在此期間發現了從爆炸中幸存的諜報人員之一，法國超越者蘭波。也順勢發現了中也。中也是異能的化身，他體內是荒霸吐，身體卻是人類的構造，因為判定沒有威脅性，所以沒有處理掉他，不方便帶走又不能隨意的放置不管，本還在煩惱著將他安置在何處。”

“你不僅自己碰瓷，還要帶個拖油瓶？”太宰嫌惡的看了眼中也。

因為得知到完全預料之外的真相，中也的臉色異常蒼白。

中原中也自有記憶以來，已經是人類7歲小孩的外貌，他懵懵懂懂的在擂缽街流浪，被之前的同伴撿回去，教了他一些人類社會的知識，他為了報恩所以保護那些弱小無助的孤兒。

可在同時，也在尋找著自己的身世。他隱約只記得自己並非是真正的人類，體內存在著某個什麽東西，本是認為要花費很長時間才能尋到真相，卻從綾辻口中輕易獲取了完整的情報。

原來，我不是人類。

中也陷入了某種自厭自棄的情緒之中。

“中也，你現在能活著，就代表你身為人類的身份已經獲得了世界的承認，否則小旭是不可能放過你的。”綾辻說出了一個更為殘酷的事實。

“這個世界存在太多的力量體系，光是日本就有異能力、靈力、妖力、王權者、咒力等，何況其他的國家。除了以前已經存在的力量體系，其他所有進行中的人工開發的能力體系都是小旭要消滅的目標。”

“然後呢？這個和姐姐有什麽關系？”太宰只在乎夏目音如今身體的異樣是何種原因導致。

綾辻似乎想到了什麽，他抹了一把臉，才有些艱澀的開口：“之前小旭看到姐姐的時候，就覺得她身上有些不對勁的地方，於是將我留在姐姐身邊監視，自己回到宗門尋求長輩的幫助，也調查出姐姐的真實過去。”

“姐姐她，是先天性的超越者級別異能力者。”他投下了這個如核彈般威力的宣言，炸得其他人都無法回神。“比異能力者更為高級的異能力者，被稱為超越者，而姐姐的潛力，在目前已知的超越者中也算是最高等的級別。”

“但姐姐完全是個普通人啊！”

“她的覺醒中途被人為幹涉，失敗了。非常暴力的，毫無回轉餘地的幹涉，讓她失去了能夠一出生就站在人類金字塔頂端的力量，且永遠都註定是個普通人。”

綾辻在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也有些難以置信。他從未聽說過異能力者的覺醒是能夠人為幹涉停止的，直到他知道動手之人。

“幹涉她的人，不，應該是幹涉她的存在，是——”他伸出食指，指著天花板，但他所真正指向的，是更為高遠的存在。

“……神明。”太宰補充了綾辻未出口的話。

他看向同樣陷入某種混亂掙紮之中的亂步，想來對方也沒有猜出是這個原因。

“神明是真實存在的，只是與我們生活在不同的維度，一般情況下不會幹涉到我們世界。小旭之所以要破壞研發人工異能的組織，阻止力量體系的過度開發，也是怕力量失衡觸動到神明所在的世界，到時候危害的是生活在這片土地所有的生物，包括人類在內。”

綾辻接著道：“被神明幹涉而失去力量的姐姐，並沒有那段記憶，但她出生時的異常也讓她被家人排斥厭惡，後來被迫流落街頭，直到夏目老師的堂兄夫妻收養了她，才安定下來。”

“因為兇手是神明，所以即使沒有記憶，本能卻記住了這個仇恨嗎？”亂步道，“異能力者本身就特殊於普通人類，何況是先天性覺醒的超越者，所以姐姐討厭神明，也討厭體內存在著神明的中也，在中也說出那些話後，超越了她所能承受的範圍，本能的爆發導致了如今這個局面。”

“大概來講，就是這樣。”綾辻道，“更具體的我就不知道了，在我還沒有超越者的實力之前，小旭是不會將更深的情報透露給我，和你們的。”

“但是姐姐如今被人盯住了，只靠我們三個人的力量是不能保護現在的她，和她未來將會遇到的更多危險。所以需要中也那碾壓一切的神明之力。”太宰在聽完這些後，邊思索邊道。

“看來還得忍受這只蛞蝓一段時間。”

“姐姐現在是小旭為我確定的新的監護人，當然一開始我是很不樂意的。”綾辻說出了自己的心聲，“他將我從黑暗中以不可拒絕的方式拽出來，跟隨小旭是我此生的目標，卻因為實力的不足被拋下，誠然說過不會放下我不管，也是意難平。”

“所以那個小子是不會再回日本的對吧？”亂步問道。

“大概吧。”綾辻沒有避開這點，“我會每晚通過特殊的渠道與他相聚，其實對我來說他在不在日本，差別不大。他要處理的事情很多，也沒有那麽多的時間管我，不過他承諾，在姐姐擔任我的監護人期間，會給予我們一定的幫助。”

聽到這裏，亂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站了起來，他的神色莫測，綠色的眼眸卻燃起了從未有過的戰意。“保護人嗎？真是有夠自大的。不過，這份好意就收下了吧，畢竟我們現在還太弱，為了姐姐的安危，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不過……”亂步看向了綾辻，唇角微微勾起一個弧度，眼底卻不見半點笑意。“你轉告那個傲慢的小鬼，就說我世界第一名偵探江戶川亂步，欠他一個人情！這個人情一定會還，不許牽涉到姐姐！”

“我也是。”太宰向前一步，“姐姐只需要過著她喜歡的平靜生活，其他的陰謀詭計，還是旋渦奔波，都不需要她知曉。”

說著他看向了沈默不語的中也。中也咬了咬唇，問綾辻。“那……我現在還能靠近她嗎？”

“小旭給了我一樣東西，有了它，你的存在就不會對她造成任何影響。”

中也點了點頭，他摸著前發，手掌投下的陰影蓋住了他的眼睛，也掩飾了他眼底真正的情緒。“我知道了，不過是把守護對象從羊羔變成姐姐嘛，王牌就會承擔起王牌的責任。”

“那麽我們現在算是達成共識了？”綾辻歪了歪頭，說道。

其他人沒有意見，相繼點頭。得到滿意答覆的綾辻深深嘆了口氣，撇頭看向病房處，躺在病床上的年輕女人睜著無神的眼睛，‘看’著天花板。往常那雙淺棕色的眼眸總是含著讓人眷戀的深切的真誠與包容，是處於黑暗之人無法拒絕的溫暖的光。

他並不想看到那雙眼睛失去光芒。

如果說小旭是黑夜裏投入的一道光，點亮了他的世界，將他帶入真正的人間。那麽夏目音，就是讓這片人間註入藍天白雲、樹木花草、鳥雀鳴啼，變得豐富多彩。

他除了又一次深深佩服小旭的眼光與先見之明外，也不可避免的被這個女人吸引。

姐姐。這個詞匯在舌尖索饒著，是多麽美妙的音節。

他走到床邊，避開他人的視線，從口袋裏小心的掏出一塊白玉。如果太宰看到的話一定會認出來，這塊白玉與和他有過一面之緣的赫連旭，對方當時戴脖子上的那塊白玉長得一模一樣。

一樣縷空雕刻著象征種花家某個神秘宗門的門徽，只是在中央處，刻著一個容易被忽視的，漢字繁體字的數字三。

還有，白玉的背面，雕刻著‘霏音’二字。

他將白玉放在夏目音的眉心，在觸及眉心的那一刻，白玉化為一道微弱的白光，流入了夏目音的眉心，白光進入她的大腦之後，穿越了身體組織，烙入靈魂深處。

在靈魂位於腹部的位置，懸浮著數百片細小的破碎的異物，那道光將這些異物細致的包裹起來，那是二十五年前，隨著夏目音的異能力的核被破壞，也一同碎裂掉的，種花家修士力量體系中，象征擁有最強根骨的道心。

如今，這道白光雖然無法修覆她失去的力量，卻能夠守護她，不再被那股藏在靈魂深處、無法被忘懷的仇恨繼續影響到她的判斷，用溫柔的力量蘊養這個千瘡百孔的靈魂。

從此以後，夏目音出生第一天就遭遇到的滅頂的苦難，所殘留下來的痕跡，也都不再影響到她的未來。

她將會是一個真正的，普通人。

沒有異能力，沒有其他的力量，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俗世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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