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掌心冰冷幹燥，散著淡淡的消毒水味兒。直到沈重的防火通道大門徹底閉合，他才將手完全放開。

樓梯間封閉無窗，全不透光，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又因為久無人用，塵土味濃重。

接連而至的意外“突襲”和緊張缺氧讓吳漾一時恍惚，她搞不清楚狀況，也不敢發出聲音，只是大口地呼吸著樓道裏不太清新的空氣，因為知道背後是他，便沒再反抗掙紮。

他輕緩地在她手臂上順了順，像是某種安撫，直到她漸漸平靜下來。

“嚇著你了？”他小聲問。

何止是嚇著，簡直堪比撞鬼！他不是說醒了就來找她嗎？就算不方便，能不能打個電話、發個信息啊？偏偏要搞突襲，還是在這個節骨眼上……

可話沒出口，吳漾就猛地意識到一個問題。

“那到底誰在你家？”她掙開他的手，轉過身子問他。

奈何樓梯間實在太黑，根本看不見人，只能隱約感覺到對面撲來的溫熱呼吸。

雖然知道對方應該也看不見她，可被黑暗放大的感官還是讓她忍不住覺得，似乎離得有點……太近了。

於是不動聲色地向後挪了小半步。

“哎，幹嘛去？”他拿手臂截住她，又把人撈了回來，“你後面是臺階。”

“我……”

“噓——”

外面忽然響起一陣開關門的聲音。

接著，有男人說話：“每半小時排查一次 BH 記錄，我不信沈庭能憑空消失。還有那個‘超級訪問者’，盡快查到對方身份。”

是沈向川的聲音。

“好。”另一個男聲回答。

沈向川：“有我爸消息了嗎？”

“暫時還沒有。”

“叮”，電梯到達。

很快，走廊又再度恢覆了平靜。

“走吧，”他拍拍她，“進屋再說，我快被這股灰味兒嗆死了。”

防火通道大門一開，光線就順著門縫溜了進來，照在沈庭那條病號服褲子上，直接讓吳漾看傻了眼。

“你剛從醫院裏跑出來的？”她見他上身穿著件並不怎麽合身的羽絨服，也不知道是從哪順的，光腳踩了雙拖鞋，腳腕凍的通紅。

吳漾簡直哭笑不得，“今晚至少有零下十五度吧？沒人把你當神經病抓回去？”

他瞥她一眼，不鹹不淡地回答：“沒機會換。”

今天下午才徹底清醒，發現自己被莫名其妙地換了地方，因為不清楚沈向川的意圖，只好偷溜出來。

本想回來打理一下自己再去見她，卻沒想到，沈向川動作更快。

沈庭輸入密碼開門，卻在她跟進去前，伸手攔了一下，示意她在門口稍等。

換鞋進屋，打開所有燈，又在各個房間檢查一圈，確認沒問題後，才回到門口，“進吧，這密碼該換了。”

密碼是母親生日，本以為不會有人記得，卻忘了有人能透過“暗艙”窺探一切。

吳漾在門口墊子上蹭了蹭鞋底的雪水，前腳剛踏進去，就像是被一道魔咒定住，片刻之後，又乖乖收了回來，假模假樣地問：“……你家是不是就一雙拖鞋？”

沈庭低頭看著自己腳上那雙唯一的拖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松了口：“算了，進吧，反正都要重新收拾。”

揉著鼻子連打了兩個噴嚏，走到客廳一側，打開暖氣，“你隨便坐，我先去沖個澡，今晚冷死了。”

說完，就轉身進了臥室，“嘭”地關上了房門。

“……哦。”

吳漾坐進沙發，目光掃過這間屋子——和上次來時相比，倒也沒什麽不同。

直到臥室裏的獨立衛浴傳來水流聲，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好像又哪裏不太一樣。

這種感覺大概從她第一次見著他“真身”時開始，後來又被她選擇性忽略，直到聖誕節那天，再度被一個什麽鬼生日願望喚醒……

吳漾趕緊制止了這個有點危險的念頭。

她雙手用力地拍了拍自己臉頰，心說：你腦子清楚一點，你的貓崽只是換了個殼子，和之前沒什麽差別，你只是還不太習慣。

況且，一個屋檐下住那麽久了，還管了人家好幾個月的吃喝拉撒，挺熟了不是？

自我催眠大法三遍生效，吳漾終於回歸了那個高尚的、純粹的、有道德的人，徹底擺脫了垂涎人版吳一周美色的低級趣味。

沈庭很快洗好出來，換了條寬松運動褲，上身套了件米色衛衣，一邊拿毛巾搓著頭發上的水，一邊朝沙發走來。

吳漾正專心致志地擺弄著手機，忽然覺得身邊的沙發一沈。

“在看什麽？”他在她旁邊坐下，習慣性地湊近，看了眼她的手機屏幕。

濕熱熏蒸過的沐浴露清香瞬間撲向吳漾，將她整個人籠罩起來。

“高尚的人”假作不知，巋然不動，繼續低頭編輯著郵件，“我在給‘先生’寫調查匯報——沈向川操縱‘暗艙’和 IN 的數據交易，指使‘黑哥’謀害李偉興，卻因為曾銳的介入導致對象錯誤——你就是個倒黴蛋。”

放下手機，才一擡頭，就撞上他的目光——

自我催眠的效力不翼而飛，剛才那種不太對勁的感覺又來了……

“你臉怎麽了？”他見她臉頰一邊一個五指印，通紅的，像是讓人打的。

“我……”

她又不好意思說是為了醒腦自己拍的。

“沒事，”她趕緊用雙手把臉頰捂住，“你別管了。”

他眉心輕蹙，想要拉開她，看看到底什麽情況，可剛擡起手，就見她向後一躲，避開了他。

懸空的手於是僵住，沒再向前，而是很快放了下來。

他起身走去洗手間，拿了塊幹凈浸濕的毛巾，回來遞給她，“敷一下吧，有點腫。”

然後就從餐廳搬了把椅子，坐到了她的對面。

臉色平淡，動作自然，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異常，卻是刻意地和她拉開了距離。

“你剛才說沈向川操縱‘暗艙’？”他很快找了個話題，打破了剛才的尷尬氣氛，“有什麽依據嗎？”

吳漾於是將這兩天的調查所得同步給他，包括爺爺、沈父和“暗艙”之間的關系，以及今天下午對新版“暗艙”的排查結果。

“不過警察找到那輛 SUV 時，黑哥已經死了，‘禿子’和日記都沒找到，我也一直沒能聯系上曾銳。”吳漾說，“想拿到更多證據，可能要跟警方配合，我得問問‘先生’願不願意。”

沈庭這回聽明白了，“所以你咬定當時刪除任務列表的是沈向川，而他找到我這，是因為我回來了？”

吳漾用濕毛巾敷著臉，沒說話，算是默認。

他眉梢輕揚，“你擔心我？”

“……也不全是，”她支支吾吾地回答，“那個……我也想驗證一下自己猜的對不對嘛。”

沈庭忽然就笑了，“那你就沒懷疑過我嗎？”

吳漾：“……”

既然是沈父留下的東西，無論是沈向川還是沈庭，都有接觸到的可能。

沈庭目光微斂，嘴角的笑意仍在，甚至帶了幾分戲謔調侃，大概是覺得她此刻慌亂無措的表情有趣極了。

“不可能，”吳漾馬上找回理智，否定了他，“剛才沈向川說要每半小時排查一次你的 BH 記錄，BH，Black Hold，就是‘暗艙’，我的推測沒錯。”

“那是結果，是你剛剛才知道的，”他平靜地反駁，“不是你的推測和你信任我的原因。”

吳漾不服氣，反問他：“你過去幾個月都和我在一起，怎麽可能是你？”

“和 IN 的交易以及那場原本針對李偉興的車禍，可都不是在過去這幾個月發生的。”他提醒她。

“但那個疑似洗錢的什麽高端餐飲項目可是沈向川發起的。”

沈庭不以為意，“他完全可能是在幫我。”

“你們關系不是不好嗎？！”吳漾這回真有點急了，直接把毛巾扯下來，五指印倒是消了，可臉色卻比剛才漲得更紅。

“那是我告訴你的。你沒有其他驗證，不是嗎？”他攤攤手，“我們可能只是想合夥拿到你手上的特權賬號。”

這一次，她無話可說了。

“隨便你吧！”吳漾氣得直接把手裏的濕毛巾丟到他身上，“對，我就是腦子一熱信了你，根本沒什麽靠得住的理由！”

她整個人往沙發背上大喇喇地一靠，翹起二郎腿，沒好氣地說：“我蠢我認了，你把我抓走吧！”

全然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反正她永遠辯不過他。

要是真讓她連這份朝夕相處建立的信任都去猜忌懷疑，那她寧願認栽。

他笑，“你還挺看得開的。”

她白他一眼，“這給你厲害的，還跟我玩起無間道來了。”

卻無意瞥見，他狹長的眼睛正微微揚起，挑成好看的弧度——

他和它一樣，有一雙瞳色很淺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層薄霧，寡淡疏離，可每次看她的時候，瞳仁裏卻總是泛著光，總能映出她的樣子。

緩慢地眨眼，毫不掩飾地傳遞著想要親近的信號。

她的心跳忽然就漏了一拍。

“那天是個意外，”他忽然說，“我沒想到他會開槍，要是讓你擔心了，我跟你道歉。”

他頓了好一會，才商量的語氣小聲問她：“但你能不能……別總躲著我。”

話裏還帶了點委屈。

其實對他來說，她還是從前的她，所以他習慣性地靠近，卻敏感地察覺到了她的閃躲排斥。

於是只好拉開距離，小心拘謹地端坐到對面，不能理解她的突然疏遠，也不敢輕易試探，怕她突然告訴他——從前的那些啊？都不作數了。

吳漾忽然意識到，她的無心之舉似乎……傷害到他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抿了下唇角，想解釋給他。

她只是會害羞無措，需要點時間而已。

卻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最後，只好做了個屬於她的善意手勢——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子。

就像從前的每一次一樣。

他臉上現出短暫的意外，隨即長長地舒了口氣，連地方都來不及挪，就彎下身子，把額頭靠在她的腿上，雙臂繞過她的膝彎，漸漸收緊，悶聲抱怨：“……差點被你嚇死了。”

她笑，擡手摸了摸他的頭發，算是無聲安慰。

發絲細軟，冰冰涼涼，帶著點半幹未幹的濕氣……手感比貓崽差點，但也還算可以。

可下一秒，這個不甘心只做只貓的男人就整個人起身傾近，手臂撐著沙發靠背，將吳漾整個人籠罩在他的陰影裏。

又在離她寸距的位置停下。

他的目光掃過她的眼睫、鼻尖，最後落在她柔軟濕潤的唇上。

“我很想你。”他輕聲說。

吳漾緊張地瞇起眼，淡淡地“嗯”了聲。

可他卻遲遲沒再靠近一步。

“你呢？”他不甘心地追問。

他想聽她親口確認。

“我……”吳漾睜開一只眼，又睜開另外一只，然後連眨三下，“我手機……好像在震。”

沈庭：“……”

好氣哦。

電話是秀琴打來的。

他坐回吳漾身邊，語氣略有不快：“她這個時候找你幹嘛？”

吳漾沖他比了個“噓”，接起電話。

他居然成了優先級排在秀琴之後的那個！

心裏嚴重失衡，於是幹脆從側面環抱著她，湊去她耳邊偷聽電話。

秀琴：“漾漾？你那邊咋樣了？”

原來吳漾臨出發前，曾告訴秀琴，如果兩個小時沒收到她的消息，就讓秀琴報警。

小姑娘終於不再橫沖直撞了呢。

他嗅著她身上熟悉的氣味，一個沒忍住，就在她頸間輕吻了一下——就算是個進步獎勵吧。

吳漾癢得直縮脖子，趕緊把手機換去另一側，“我沒事了，琴姨。”

然後擡手在他頭上拍了一下，警示他老實一點。

奈何秀琴嗓門太大，聲音從話筒裏一字不落地流出來：“噢，沒事了就好。那啥時候回呢？”

他星星點點地吻著她的臉頰，耳廓，磨磨蹭蹭，又趁她不備，輕咬一口，然後不懷好意地笑著替她出主意：“告訴她不回了，讓她別等了。”

吳漾狠瞪他一眼的，對秀琴說：“一會就回。嗯，我打車，你放心吧。”

他不滿意，所以加重了力道。

吳漾簡直想拎著他的後脖子給人丟出去。

奈何昔日的體型優勢一去不返，她電話剛剛收線，就被他整個人壓過來，順帶奪走了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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