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叔叔，新聞裏的……是咱家嗎？”

柳振國聽到電話裏的問詢，那怯生生的試探性的語氣裏含著些自欺欺人的情緒，好像是在期待著自己回答說“不是”。面對這種聲音，柳振國沒有說話，只是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作為回答。

聽到那聲意味深長的“唉——”，電話那邊也是短暫的沈默，片刻後像是接受了事實而無奈，又像是覺得事實果真如此而釋然的聲音才緩緩響起。

“曉歡，她怎麽樣了？她還好嗎？”楚意纖小心地問著，緩緩眨著眼睛，像是在阻止眼淚的流出。

“她應該還好吧。”柳振國的聲音有些疲憊：“她正在和……夏橙，你知道夏橙吧，曉歡正和她聊天呢。”

“夏橙？怎麽和她……”楚意纖有些出神。

柳振國有些無奈，只好從頭解釋：“是這樣……”

片刻後，柳振國把他看到新聞，聯系王樂樂，與王家人見面，夏橙通過王樂樂聯系到自己……等等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大致講了一遍。

“柳叔叔，這樣，明天我就和我老公回去，到時候我再和曉歡聊聊。您告訴她一聲，哎，算了，我自己跟她說吧。那柳叔叔先這樣，有事給您我打電話，再見。”楚意纖掛斷了電話，久久沈思。

楚意纖是柳曉歡最好的朋友，她們是中學同學，畢業後也一直有聯系。柳曉歡出事後，一直恍恍惚惚，沒有主動與任何人聯系，如果她回過神來，想跟人傾訴，想找人幫她出主意，想找人問問她究竟應該怎麽辦？那麽她想到的第一個人一定是楚意纖。

楚意纖在柳曉歡最需要人陪的這段時間之所以沒有在好朋友身邊，是因為她剛剛結婚，度蜜月去了。楚意纖恨死自己了，自己幹嘛偏偏在這個時候去度蜜月？早一個月，或者晚一個月不行嗎？而且度蜜月就度蜜月吧，自己是抽的什麽風，非要去與世隔絕的山裏度蜜月！還不是因為那該死的廣告詞，說什麽不受平日裏工作社交的煩擾，安安心心地在田園山水之間享受二人世界，返璞歸真，簡簡單單……

因為那讓少女怦然心動、心向往之的廣告詞，柳曉歡和新婚的丈夫用在山路上繞圈而耗費的好幾個小時換來了一個讓他們記憶深刻的與世隔絕的蜜月。原本，柳曉歡的腦子裏已經積攢了好幾百條待在沒有電視，沒有電腦，沒有網絡的破地方的壞處了，但現在，其他壞處已經無所謂了，因為有一條壞處讓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忍受：自己居然沒有註意到自己最好的朋友出事了！

又和來時一樣繞了好幾個小時下山後，一到山腳下的縣城，楚意纖就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機連上網，與闊別已久的QQ、微信、微博，各款APP等“老友”相見。

慢慢的，一段視頻就那麽順理成章地進入了楚意纖的視線之中。

好像！那個女孩和曉歡好像！雖然用的是化名，雖然畫面經過了處理，但在楚意纖眼裏，那個奪門而出的身影與自己的好朋友柳曉歡簡直是一模一樣，或者說，從身形上看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再看報道中那女孩的經歷，與柳曉歡的身世也是如出一轍。

楚意纖本想馬上抄起電話向柳曉歡確認，還好身旁的丈夫及時阻止了她的沖動，建議她可以先問問柳曉歡的父母。

在電話接通的“嘟——嘟——”聲響起時，楚意纖還在幻想著這只是一個巧合，只是一個碰巧身材和柳曉歡有些相似，經歷也有些雷同的女孩罷了。

但那一聲深沈而悠遠的嘆氣聲還是無情地打破了楚意纖的所有幻想。

……

大巴車上，楚意纖把額頭抵在了車窗玻璃上，望著窗外幾乎是一閃而逝的景物，恨不得那本就已經在飛速消失美麗的景色掠過得更快一些。

“江春，明天你和我一起去看看曉歡好嗎？”楚意纖突然轉過頭，看向坐在身邊的新婚丈夫。

看著妻子那真摯的眼神，韓江春沒有說話，只是用同樣真誠的目光望向那雙他很熟悉的水汪汪的眼睛。

“江春，曉歡是我最好的朋友。”楚意纖的話語與她的眼神一樣真摯。

“我去，做什麽？”韓江春緩緩開口。

“曉歡，其實也和我們一樣。”楚意纖依然看著韓江春，還是那種眼神。

韓江春眨了下眼，點了點頭：“好，我明白了。”

楚意纖露出了一個笑容，伸出手，與韓江春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十指相扣。她緩緩偏過頭輕輕靠在了韓江春的肩膀上，閉上了眼睛。

……

“曉歡，咱們出去吧。去那家咖啡館，開個包房，江春也一起去。”

柳曉歡聽著楚意纖的話，在楚意纖的半推半拉半強迫下穿上了衣服，走出了家門。

柳曉歡昨天與夏橙通過視頻電話後心情好了很多，晚上她接到了楚意纖的電話，通話很簡單。

“餵，纖纖。”

“曉歡。”

沈默。

“曉歡，你現在什麽也不用說，我明天去見你。一切等明天再說，好嗎？等我。明天見。”

於是現在，楚意纖出現在了柳曉歡家裏。先是一個溫暖的、大大的擁抱，然後柳曉歡就迷迷糊糊地被帶到了外面。

陽光有些刺眼，自從與自己的親生母親王香梅見面那天過後，柳曉歡就再沒有出過門。

外面是晴天，久違的陽光還是那麽燦爛，世界依然那麽精彩，和幾個星期前有些不同，也沒什麽不同。

去咖啡廳的路上，還是行走著各個行當、形形色色的人們。每個人都不一樣，也沒什麽不一樣。

走到了咖啡館，那裏還是老樣子。柳曉歡和楚意纖以前就來過這間咖啡館。楚意纖熟門熟路地點好了咖啡，開好了包間。

柳曉歡坐在包間裏，對面是楚意纖與韓江春。侍者上好了咖啡，禮貌地退了出去。

“你這些天一直沒出門？”楚意纖關切地問了一句。

柳曉歡點了點頭。

“你和那個夏橙聊過天了？”楚意纖又問了一句。

柳曉歡又點了點頭。

“親愛的你能說句話嗎？”楚意纖有些焦急地說。

“我沒事，夏橙跟我聊過後我感覺好多了，想通了很多。別說我了，你們蜜月度得怎麽樣？”柳曉歡看向楚意纖，露出一個微笑。但在楚意纖看來，那個微笑根本就是強擠出來的。

“還能怎麽樣！在鳥不拉屎的山裏，一點網都沒有。害得我連你出了這麽大的事都不知道。”楚意纖看著柳曉歡，眼中帶著些許自責的意味。

柳曉歡抿了一口咖啡：“抱歉啊，害你蜜月剛過就替我擔心。”

“那個夏橙，她都跟你聊什麽了？”楚意纖眨著眼睛問道。

“也沒什麽。”柳曉歡輕輕搖了搖頭：“就是和我分享了一些她的經歷。”

“所以你想通了？”楚意纖問道，蹙起了眉。

“嗯。”柳曉歡回答。

“我看你可不像是完全想通了的樣子。”楚意纖直視著柳曉歡。

“在給我些時間吧。”柳曉歡擡起頭，看著楚意纖的眼睛。

楚意纖理了理頭發，坐直起身體，很鄭重其事地說道：“為了讓你快點想通，更好受點兒，我決定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麽秘密？你在我這兒還有秘密？”柳曉歡的眉頭皺了皺。

“當然有，只是我自己都快忘了我還有這麽一個秘密了。”楚意纖的語氣有些惆悵。

楚意纖直視著柳曉歡：“曉歡，你記得我媽媽吧！”

柳曉歡沒有出聲，她當然記得。上學時，楚意纖每天都會帶著一個保溫飯盒到學校，飯盒裏面盛滿了香噴噴的飯菜。每每到了午休時間，柳曉歡都會借著是楚意纖最好的朋友而把飯盒裏的每樣菜都嘗上那麽一口。然後那時候還不大的柳曉歡就會對楚意纖投去一個有這樣的媽媽真是令人羨慕不已的眼神。後來，柳曉歡也去楚意纖家做過幾回客，對那個熱情的阿姨更是印象深刻。

“她並不是我的親生母親。”楚意纖平靜地說。

柳曉歡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她很想說一句“纖纖，你開什麽玩笑？你媽媽怎麽可能不是你的親生母親？”但她看著楚意纖平靜的樣子，以她對這個她最好的朋友的了解，她知道楚意纖並不是在開玩笑逗她開心。

“很驚訝嗎？也難怪你不知道，我一直沒跟你提過。如果不提，我自己真的都快忘了這件事了。”楚意纖說著，露出一個自嘲般的微笑。

楚意纖擡起頭，看著一臉震驚的柳曉歡：“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別被嚇到啊。”楚意纖看了看坐在她身邊一直被忽略了的韓江春。韓江春也看向了楚意纖，微微點了點頭。

楚意纖轉回頭看著柳曉歡：“江春的父母你也見過吧。他們也不是江春的親生父母。”

柳曉歡現在的感覺就像是她走在大街上，一個花盆從天而降砸在了她腦袋上，她還沒有從被砸懵的感覺中回過神來，天上又掉下來一塊磚頭，又不偏不倚地正好砸到了她的腦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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