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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4章.414、琉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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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4、

宜安欣然從命。

這些年她行走於貴妃宮與伯父家之間,隨著年紀漸長,也慢慢兒地懂了內裏的玄奧。

從前的十五阿哥,甚或是太子爺,與伯父有嫌隙都不要緊;可是現在十五阿哥、太子爺卻已經登基為天子,伯父再與皇上有嫌隙,那便是大禍了。

可是幸好皇上的後宮有貴妃娘娘,貴妃娘娘也頗有顧念同族,從中周全之意。

故此這回聽貴妃說要讓伯父的侍妾時常進宮,這說不定便也可能是皇上的意思——她不希望伯父與皇上有嫌隙,而皇上此時正是用人之際,也未必願意與她伯父、阿瑪有嫌隙吧?

這便怎麽聽著都是好消息,她自高興。

親自送了宜安去,星桂回來覆命,靜靜望著廿廿,緩緩道,“主子便從此要故意疏遠質郡王福晉了?”

綿慶阿哥父親為質親王永瑢,但是質親王爵位並非世襲罔替,需要降等承襲,故此綿慶阿哥襲爵為質郡王。

廿廿緩緩笑笑,伸手搭在星桂手上,“被你瞧出來了……是,我從此要她抽身而退,再不在我與和珅之間兩面周全。從今以後,我對和珅說的話,不從宜安耳口相傳,與她無關;總叫和珅自己的側室負責傳話就是。”

星桂想了想,便也輕輕嘆息了一聲,“宜安格格是和珅大人的侄女,可也更是質郡王福晉,與主子還有多年的姐妹情誼……她如今也長大了,凡事漸漸會懂了,主子叫她這會子抽身而退也自是為了她好。”

廿廿點頭,“況且她自己家裏事兒也多,上有婆母需要奉養,綿慶阿哥的身子骨兒又弱……便是顧著家裏,已是夠她費心。”

星桂都明白,“主子這都是護著宜安格格,也是為了她好。”

星桂此時也越發明白,皇上與和珅之前的這筆賬,終究要算。到時候免不得要兩面為難的不僅僅是十公主,也更有這位宜安格格呀。

福海中小島,“蓬島瑤臺”上,太上皇帝高座,願望福海上的龍舟游弋,近看身邊的皇帝,與下頭列座的和珅。

自從傳位大典之後,太上皇帝越發老態龍鐘了。便是看龍舟,都能看著看著睡著嘍。

下頭宗親和大臣敬酒,老爺子都沒聽見。

皇帝不動聲色,拿了兩個香椽,有意無意地放在了太上皇帝面前桌角,靠近他鼻息處。

老爺子冷不丁微微一個震顫,瞬間便睜開了眼。

如夢初醒,靜看眼前人,卻仿佛不是夢裏方才那人。

太上皇帝輕哼了一聲,“什麽事兒啊?”

“回太上皇,是吳省蘭。”和珅起身代為回話,“向太上皇敬祝呢……”

太上皇帝這被冷不丁驚醒的,眼看著老爺子是有點兒不樂意的,吳省蘭可擔不起,便還是和珅替他回護。

太上皇帝緩了半天,好像在自己回憶舊事,“哦,吳省蘭……他是你老師,還是你是他老師來著?”

這話叫和珅尷尬不已,回望皇帝和群臣,訕訕地笑笑,“太上皇說什麽,就是什麽。”

這本是和珅與吳省蘭之間一件不能提起的事兒,滿朝文武都知道,可是誰也不敢在和珅面前提。

因為當年和珅與和琳在鹹安宮官學上學的時候兒,吳省蘭是鹹安宮官學的教習,故此是和珅兄弟兩個的老師;可是後來當和珅發跡當權,而吳省蘭兄弟竟反過來拜和珅為師,投到和珅門下。

吳省蘭兄弟也算吳地才子,只是因和珅之事,總歸少了點兒書生傲骨了去。

反觀太上皇帝,剛登基之時便在諭旨中說:“朕自幼讀書宮中……實一書生也。”太上皇帝一向重書生之風骨,故這時候說這話,更叫吳省蘭與和珅都頗覺汗顏。

太上皇帝哼了一聲,“這時候給朕敬酒,又為的什麽呀?”

那邊廂吳省蘭已是尷尬得無地自容,不敢說話了。和珅只好一肩挑起來,笑瞇瞇地回話,“回太上皇,吳省蘭是謝太上皇隆恩,授他為殿試閱卷官,參與為國掄才之大典。”

能被選為殿試閱卷官,自是對斯人才學的最大認可。

“哦,”太上皇帝點點頭,卻又歪頭看皇帝一眼,“這是皇帝選的人吧?今年是嘉慶元年,是皇帝繼位之後的第一次為國掄才大典。吳省蘭你謝恩謝錯了,你得謝皇帝去。”

還是和珅調頭更快,趕緊在皇帝面前行跪禮,“奴才也謝皇上命奴才教習庶吉士。”

皇帝淡淡一笑。

他就是選在今兒這端陽節的大宴上,下諭旨叫和珅教習庶吉士的,這皇恩還熱乎著呢。

“和大人是親家,不必多禮,起來吧。”

太上皇帝瞄著皇帝,輕哼了聲,“滿朝這麽多人呢,皇帝先圈了吳省蘭殿試閱卷,後頭又選了和珅教習庶吉士……皇帝這是對和珅和吳省蘭這師徒的才學,頗為認可啊?”

皇帝看和珅一眼,面上是春風一般和煦的笑,“兒子記著,四月間上一屆庶吉士散館,太上皇親臨中和殿,策試散館的庶吉士們……”

太上皇帝如何能忘,皺了皺眉頭,“嗯,朕以‘汙卮’為題,原本簡單,結果沒想到那一班進士,裏頭還有好幾個狀元、榜眼、探花呢,結果……一遭兒全寫跑題了!”

每年殿試過後,朝廷都要從新科進士當中選二十人左右,進“庶常館”繼續深造。皇帝親選大學士等重臣教習,學生當中不乏狀元等人。故此這一班庶吉士,歷來被看做是進士中的精華所在,乃是“儲相”人選。

結果就在四月間,是太上皇帝在位之時的最後一屆庶吉士“散館”,也就是結業之時,太上皇帝親臨中和殿進行考試。

這事關太上皇的顏面,太上皇帝極為重視,以八十六歲的高齡親自為這班庶吉士出考題。

太上皇帝所出的考題是以“汙卮”為題寫一篇賦。

汙卮,指臟酒杯,出典於晉代傅鹹的《汙卮賦》。傅氏寫所珍愛的琉璃酒杯為小孩兒拿去玩耍,不慎失落汙穢之中,本來冰清玉潔、晶瑩剔透的寶物,一下子變得骯臟醜陋,由是引發一番人生感慨。

這是一篇有感而發的抒情小賦,由物及人,由物象到讀書人的品格風神,含蘊深長。傅鹹以琉璃卮的玷汙為戒,論君子當潔身自好,立身行事不可不慎,對任何時代的人格修養都是有意義的。

傅鹹的這一篇《汙卮賦》就收錄在《四庫全書》之中,而庶常館設有藏書樓,這對於庶吉士們來說自然不是罕見。

結果,這二十一位進士,內裏還包括兩名狀元、兩名榜眼、一名探花,竟然都不知道“汙卮”為何物,一見考題便腦袋發暈,只有搜索枯腸。

“汙”多音,一讀作“窪”,意為掘地、挖地。便有不少人想到《禮記》中有“汙尊抔飲,用這個典故來敷衍附會。

於是琉璃杯被弄汙的典故,作者有關君子當時時自惕、潔身自好的警策之論,多被演繹為掘地為坑,作為酒樽,再滿註佳釀,用雙手捧起來酣飲……

這簡直風馬牛不相及,而且完全辜負了太上皇帝如此出題的一番用心良苦去了!

皇帝靜靜垂眸道,“……兒子想,庶吉士們沒能敬體太上皇深意,也與師傅們脫不開幹系。”

皇帝緩緩擡眸,眸光落在和珅面上,“滿朝臣工,兒子知道和珅最能上體太上皇聖意,若叫他來教習庶吉士,當能所傳不謬,是兒子可以放心托付之人。”

和珅聽罷,趕忙跪道,“奴才豈敢……”可是那眉目之間,分明是得意的。

太上皇帝瞇眼靜靜看著皇帝,便也緩緩點頭,“嗯,皇帝說得有理。朕八十有六啦,有時候兒朕自己說出口的話,朕自己回頭都忘了是什麽了。也唯有和珅耳朵靈、心也細,字字句句都替朕記著吶。”

“朕就不怕忘,只消回頭問問和珅,不就能想起來了麽?”

太上皇帝又這麽誇讚和珅,自是周遭大臣們不管真心還是假意,也都跟著湊趣附和罷了。

太上皇帝瞇眼又呆住了,半晌嘆了口氣,“朕啊,又想起當年的那個‘活記事本兒’啦。”

太上皇帝將話說到這兒就撂下了,下頭是綿寧率領一眾皇孫,將孩子們用金箭射中的各色各樣的粽子擺了滿盤,上下九層,一起上殿來呈現給太上皇帝。

這便臣工們都跟著熱鬧,就也沒人仔細回想之前太上皇帝那話是什麽意思去了。

唯有皇帝下殿之時,靜靜走在葳蕤花樹之間,瞇眼回想舊日事——當年,太上皇帝跟前有個太監,名高雲從,記性是一頂一的好,當年太上皇說過的話,那小子立時就能記得一個字兒都不差。

那高雲從也曾經是太上皇帝跟前離不了的人,因為有了這個人在,太上皇帝當年都不用急著將召見官員的觀感記在小本兒上了,只需問高雲從就行了。

高雲從但凡被問起,奏對之間一個字兒都沒錯過,當真省了太上皇帝不少事,故此太上皇帝當年也笑說,高雲從可真是他的“活記事本兒”。

結果,後來呢……高雲從漸漸自大,還將皇上的話往外洩露。最終沒得好死。

想著這舊事,皇帝走進“天地一家春”,唇角便不由自主是向上勾著的。

廿廿居正殿,親自迎了皇帝進來,偷摸兒地瞄著,“……皇上是吃著什麽好吃的粽子了,竟甜成這樣兒?”

皇帝只能翻白眼兒了,“瞧你這點子眼界,竟將爺也給連累了。好歹爺也是天子,至於吃個粽子就美成這樣兒?”

廿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踮起腳尖兒在他嘴上就嘬了一下兒,旋即笑著躲開,“那,這個吶?”

皇帝都呆住了,回過神來,伸手就去抓廿廿去。

廿廿故意跑了幾步之後,才被他攆上,撲在炕上。

廿廿咯咯地笑,揚眸細細看著皇帝,“……那皇上還不與我說說?”

大天亮的,這窗戶外頭頻頻人影閃過;況且太上皇在那邊兒還看戲呢,皇帝也不好造次。只得忍了忍,將她鼻尖兒捏了捏,哼唧道,“……人這多!說了單獨安排你上島上去住,你非要在這兒跟她們一起擠。”

按例,皇後和貴妃在這圓明園裏可以有單獨的住處,而“天地一家春”則是後宮嬪妃們一起住的大院套兒。可是廿廿旁的地方不去,就住這兒。

皇帝也明白她的心意——天地一家春正殿,他額娘孝儀皇後曾在此居住,而他本人就是在此處出生。

故此對於廿廿來說,就算還有當年他額娘住過的“天然圖畫”,可是廿廿還是願意住“天地一家春”。

想到這兒,他便又在她嘴上啜了一下兒。

廿廿故意眨眼而笑,“皇上長春仙館那邊兒,不是也挺熱鬧的麽?”

皇後到了長春仙館,因為島上有曾經孝賢皇後侍奉皇太後住過的“皇後下處”,故此皇後便服用著孝賢皇後的衣冠,順勢要求在長春仙館住下來。

皇後自己住下來,同時叫榮常在也留下來伺候。

皇帝輕輕咬牙,“那島上大著呢……”

皇後雖然也居住在長春仙館,可是“長春仙館”是一個小島,並不是一個“館”,而是東路、中路、西路三組殿閣呢。

廿廿故意聽不懂,“吃吃”地笑,“怎麽大?是不是皇上早上出門,晚上才能走到皇後寢宮呀?”

兩人唧唧咕咕膩歪了好一會子,直到外頭通稟,說三阿哥回來了,要進來給汗阿瑪請安。這一對當阿瑪、額娘的,才趕緊收拾齊整,正襟危坐起來。

門簾子挑開,圓嘟嘟白瑩瑩的綿愷,一手由奶口嬤嬤董氏領著,一手掐著一只鴝鵒就進來了。

他的手本來小,但是這麽大的孩子那小手可是生生地使勁啊,那鴝鵒雖說撲騰,可是楞是撲騰不開——不過好在那鴝鵒體量原本就不大就是了。

“哎喲,你怎麽掐只八哥兒進來啦?”廿廿也嚇了一跳,趕緊起身撲過去,想從綿愷手裏將鴝鵒給接下來。

鴝鵒,就是俗稱的八哥兒,端午的時候挑教最好,最愛開口。故此這圓明園裏過端午,鴝鵒也是各處都能見著的。綿愷這是指不定在哪處瞧見了,結果拎著膀子就給抓回來了!

快一歲的男孩子,便是話語遲些,卻也一嘟嚕、一嘟嚕地開始冒話了,只是有些你聽不懂就是了。

廿廿笑著搖頭,“完了,就算你親額涅,我也聽不懂你說什麽呢。還得叫你嬤嬤額娘,幫你通譯著。”

滿人一向敬重奶口嬤嬤,雖說不是本生額娘,卻也都叫“嬤嬤額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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