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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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終章，預計周五更新
仿佛是為了回應古占春的話，地動只停了一瞬，便更加劇烈起來，石神廟在風雪之中搖搖欲墜，似是隨時會傾倒的模樣。與地動相伴而來的是遠處的“隆隆”悶響，如同雷聲一般讓人心驚膽戰，生怕一個不留神，便來個驚天炸雷。
我走到外間，只見原本細密的小雪忽然變成漫天鵝毛大雪，我只站了片刻，便感覺到寒意侵襲入骨。
方才明明天已大亮，可是現在卻陰雲密布，難見天光。
東方衍不知何時來到了我身邊，問道：“發生了何事？”
我被嚇了一跳，忙拍著胸口問道：“先生可是來送陰雷池？”
東方衍攤開手，一道淡紫色符篆出現在他的手中，我忙接過，不待東方衍開口，便道：“先生先回地府準備，地隱和古占春這幾日便可回歸。”
東方衍道：“不需我相助？”
我搖了搖頭，東方衍與我不一樣，他在世間是沒有留戀的，我不能將他牽扯進來。
就在我與東方衍說話的當口，顧晏和葉忌落也跟了出來，我收起陰雷池，看著東方衍讓到一邊，便沖他笑著擺了擺手，東方衍輕蹙眉頭，還是如我所願離開了。
東南方有一座山，顧晏指著那邊，道：“動靜似是從那裏傳來。”
我目測距離，暗道恐怕是在三十裏開外了，便取出遁地符，正要過去看看，卻見古占春踉蹌沖了出來，道：“我也去！”
葉忌落拒絕：“你重傷未愈。”
我應和道：“對，而且我只是去看看，不一定會做什麽。”
古占春走到我身邊，抓住我的衣袖，微笑道：“姐姐，我知道自己犯了很多錯，讓我親自去彌補罷，來日回到地府，或許能將功補過。”
我一楞，轉而想起地隱是能看見亡魂的，也就是說，他方才看見了東方衍，進而猜到了我找來葉忌落的目的？
“走罷。”古占春輕聲道。
葉忌落和顧晏對視一眼，道：“我們一起。”
我握著遁地符，眼看著雪越來越大，便不再遲疑，凝神催符，帶他們來到了山間，甫一落地，便被狂風掀倒，幸虧有一只手拉住我，我這才免於被吹到山崖下。
葉忌落一手抓著我，一手橫劍設下結界，勉強擋住了風雪，我終於站穩了腳跟，能夠看到周圍的景象——周遭全是白色，天上正在落的雪和地上被吹起的雪混雜在一起，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漩渦，將視野完全擋住。
顧晏和古占春頂著風來到我們身邊，在顧晏來後，他立即接下了葉忌落的重擔，讓她能夠退下來。
我們小腿都陷在雪裏，再加上周遭環境太過惡劣，實在是舉步維艱，過了好一會兒，才往山上行了一點，而在山那邊，陣陣驚雷混雜著怒吼聲破空而來，情形越發緊急，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這風雪好像夾雜著一種無形的壓力，讓我無法再用任何符咒，恐怕他們三人也與我一樣承受著重壓，我一時只覺失策，沒有想到此地竟是這般情景，而現在的我好像起不到任何用處，還得讓大家來分神照顧，思及至此，我將意念沈入芥子囊，想要再找找是否有能用的法器，越過基層符咒格口，我驀然看到一物——
非晚劍。
非晚劍和莫離劍與九鼎同源，或許會有些幫助！我未曾遲疑，立刻取出了非晚劍，也不知是不是幻覺，周圍的風雪好像小了一些，我忙喊道：“顧仙君用這把劍！”
顧晏反應很快，立即回身接過劍，拔劍施法一氣呵成，周圍三丈之內果真風雪消散。
我心裏一喜，忙道：“快上山！”
在青銅劍的幫助下，不過一刻鐘的功夫，我們便來到了山頂，此時風雷聲大噪，他們三人俱傳音入耳，我則是能少說便少說，非說不可的時候，只能到他們身邊大喊了。
立足山巔，山谷裏的情景便一覽無餘，所有的雪花在峽谷上空被無形的屏障所阻隔，化成水滴沿著屏障周圍落下，勾勒出結界的形狀來。此情此景甚是熟悉，與當初雲清觀大陣如出一轍，我與古占春對視一眼，俱明白山下山谷裏肯定就是九鼎所在了。
下方林立著黃黑色帳篷，夾雜在枯草禿木中，甚是隱秘。我們疾行而去，入陣之後，風停雪歇，只剩下九鼎的怒吼和清脆的碰撞音，除此以外，再無人聲。
我忍不住道：“怎麽看不見人？莫非有埋伏？”
葉忌落道：“小心。”
我們從山谷邊緣而入，小心地走在帳篷間，出乎意料的是，一路行去，我們沒有碰見任何人，而有些敞開的帳篷裏分明還能看見爐火，我越走越遲疑，不自覺地緩了腳步。
見我停下腳步，身後的古占春問道：“怎麽了？”
我回頭認真相問：“此番追查九鼎，你是孤身一人麽？”
古占春楞了楞，道：“是啊，怎麽了？”
“未晞在楚州時，曾經遇見過兩個雲清觀弟子，一男一女，擅操縱相柳殘魄，你知道他們麽？”
古占春環顧四周，了然道：“楊氏兄妹——你的意思是，他們已經在這裏了？”
我點了點頭，因為這般靜謐實在是太詭異了，我生平僅見過兩次，一次是三年前在桃林外，還有一次是一個多月前在陶源村。
古占春眉頭一皺，思索片刻，道：“這一路，我只有此物未曾更換。”說罷，他伸手摘下腰上玉佩掰碎，果然在裏面見到一張追魂符，他瞪大眼睛：“他們早就有追魂符！”
早就有，可是卻一直沒有幫古占春尋找少司命，因為他們也知道，一旦古占春達成目的，他們便沒有什麽可摯肘他的籌碼了。
古占春眼睛發紅，施法焚毀追魂符，疾步往前走去，我們連忙跟上，隨著離山谷中央越來越近，路上開始出現三三兩兩的金人屍體，他們無一例外都是被一刀斃命。再往裏走，或許是金人法力漸漸高了一些，能夠看到不少打鬥痕跡，一刻鐘後，我們終於靠近了懸空的法印，法印下正是一座鼎，九鼎暗淡無光，在九鼎和法印之間是一條很小的黑龍在沖結界，在它蓄力的一瞬間，龍影驀然暴漲數十倍，怒吼聲隨之而來。
法印已岌岌可危。
九鼎周圍，是幾十個金人在苦苦施法維持結界，他們似乎並不知道外圍的金人已然殞命了。
楊氏兄妹不見蹤跡，我們便躲在帳篷後，選擇暫時不現身。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結界快支撐不住了。”古占春握著帳篷門框，沈聲道。
我看向葉忌落，葉忌落毫不遲疑地說道：“九鼎失控非同小可，我不會幫你奪鼎，但是一定會幫你們封印。”
我稍稍放下心來。
顧晏向古占春道：“告訴我們如何封印罷。”
“這道法印是當年少司命用來封印我的，我花費了近千年的時光，才將其堪破。”古占春擡眼看顧晏，“你們既是轉世，肯定很快便能學會。”
我默然站到一邊，此事我幫不上，只能為他們護法罷了。
他們三人說話期間，我細細打量祭壇內的情形，一時覺得金人站位似有講究，只是我不懂陣法，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默默回想以前見過的擺陣，還沒等我想明白，葉忌落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過頭去，只見顧晏將非晚劍遞到我的面前，葉忌落道：“你留在這裏，好好保護自己，我們三人要去大陣邊緣施法，你須得好好觀察，若是中途哪邊出了事，你一定要快速補上。”
“啊？”我登時有些緊張，忙問道，“我該做什麽？”
古占春道：“我們過去後便祭出陣法，後續只要維持靈力供給便好，既然三人一齊施法，各自都會輕松許多，否則以我如今的法力，我也不敢隨便上去，所以不要擔心，只要沒有外人侵擾，便不會有大問題。”
我皺眉道：“我就擔心那兩個弟子暗下黑手，你看封印還能撐多久？或者我們先找人罷？”
古占春搖頭：“方才在十裏之外，已經地動山搖，封印撐不了多久，須得速戰速決。”
我心念急轉，忙問道：“那我等在這裏，可有其他能夠相助的地方？”
古占春頓了片刻，軟下聲音，道，“江姐姐，若是見到他們倆了，你可以用符咒拖延片刻，這樣我們壓力就會小很多了。”
如今我用遁地符的能力已經爐火純青，若正面相對，我或許無能為力，若論逃命，我自是不怵，當即答應下來，目送他們而去。
古占春沒有誆我，他們各自離開不久，便有三條細細的銀線延伸而出，系在了法陣之上，與當初華胥境中連接少司命和地隱的那道絲線如出一轍，也與勾取崔未晞魂魄的銀線一般無二。
沒想到這奪人生魂的術法，曾經竟也是為守護而生。
我強自按壓住覆雜心緒，全神貫註地註意著九鼎周圍。
在葉忌落三人相助之後，金人壓力頓減，除了有幾個人軟身坐倒，倒沒有其他不尋常的地方。
我暗自松了口氣，緊握著劍柄的手也放松了稍許，正在這時，那幾個坐倒的金人忽然起身，行跡怪異地走了幾步，聚集到了同一個方向，然後齊齊拿刀砍向同伴，他們的同伴在猝不及防之下，一下倒了好幾個，那一方法陣瞬間力又不支，隱隱有破裂之象。
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此方向正是古占春所在，一定是徐氏兄妹！
此時不必多考慮，我立即遁身上前，一左一右抓起兩個受控的金人，將他們帶到山谷邊緣，爾後再次遁地回來，只是這次我剛一落地，一張陰鷙的臉便出現在我面前，我忙舉起一張禦守符，這才擋住了一刀，得到躲避的時間。
“小妹，殺了她。”
男子話音剛落，他身後驀然飛起一人，人未到，相柳殘魄先飛了過來，我雖知此物並無傷人之能，但心裏還是怵得慌，忙扔符遁走，一邊快速移動，一邊覷機觀察男子的動向。
此時場中實在不容樂觀，在男子加入之後，那一方法陣迅速坍塌，我被徐娘子所纏，不知古占春那處到底是何情形，未及援手，絲絲金光從法印邊緣溢出，所謂禍不單行，遁地符也在此時用盡，法陣徹底破裂，一聲龍嘯後，黑龍身形暴漲，眼看便要沖天而起，而徐娘子的刀也到了近前，萬般危急之下，周遭一切好像都變得很慢，我甚至能看見發絲被削落而下。
非晚劍如有了自己的意識，脫手飛出，格住了徐娘子的刀，下一瞬，一道青影落在我的眼前，接住非晚劍，並將徐娘子擊飛出去。
我驚住：“你……你如何……你怎麽……”
此時我既想問他如何來了這裏，又想問他怎麽恢覆了法力，只是還未等我整理出個完整的句子，崔未晞驀然轉頭，待見到他的神色時，我不由楞住。
崔未晞一把抱住我，很快又松了開來，爾後在我額上印下一吻，然後持劍飛出，落到了法印正上方。
我呆呆看著他的身影，心中一片冰涼——方才他那一眼，滿是訣別！
“不要！”我想要沖上去，卻一次次被滔天靈氣推出，目光所及，崔未晞結出覆雜手印，萬千符篆從他手中揮灑而出，將古舊的青銅劍映照得光彩紛呈，青銅劍直指下方九鼎，崔未晞躍身騰空，一掌揮出，生生將青銅劍刺入法陣之中。
葉忌落他們不知何時回到了我的身邊，見此情形，葉忌落驚道：“他這是要斬滅九鼎神智？！”
“不可……不可……我們都會死的！”古占春掙紮著想要上前，可是他的傷實在太重了，也如我一般，被推在靈氣之外。
崔未晞轉向我們，輕輕笑了笑，開口說出幾個字，在他說完之後，古占春忽然冷靜了下來。
我明白他這是傳音入耳，忙問道：“未晞說了什麽？我們要怎麽做？你快說啊！”
古占春怔了一瞬，然後看向我們，眼中滿是沈靜。
我心中湧起不好的預感，還未等我再問，周圍景色忽然一變，我突然從山谷來到了一條大河邊，這裏是千年前的陶源村，當初古占春被封印的所在！我回身看去，身邊只有顧晏和葉忌落。
顧晏皺眉：“這是怎麽回事？”
我和葉忌落異口同聲：“華胥境！”
古占春將我們三人帶來了華胥境，那他和崔未晞呢？上次是古占春有心放過我們，我才得以在此處離開華胥境，可是如今我卻找不到一點出路。
“上次你是如何出來的？”我問葉忌落。
葉忌落輕嘆：“我對陣法一事不精，且華胥境伴地隱而生，恐怕除了他，這世間被困之人皆無法自己走出去了。”
既如此，他一定能夠感受到華胥境中的情景，我於是揚聲道：“春兒，快放我們出去！未晞和地隱應付不了外面的事！多幾個人多幾分勝算！”
葉忌落和顧晏也向著虛空喊話，可是過了很久，也沒有人回應，即便華胥境內的時光與外界不同，但隨著時間的流失，我心裏還是不由得越來越慌，說到後面，不禁帶了壓抑不住的哭音，滿心慌張，滿心痛苦。
終於在天將黑的時候，地隱和古占春出現在了我們面前。
“春兒！”我忙道，“外面怎麽樣了？快放了我們！”
古占春面帶哀色地看著我們，然後走到我身邊，與我們一同面向地隱，地隱的目光則一直看著葉忌落。
葉忌落想來是沒見過地隱真正的模樣，因此面有驚異，問道：“你就是地隱？”
地隱微笑著點了點頭。
顧晏問道：“你還好麽？”
“我來和你們告別。”地隱緩聲道，“也來向你認錯——少司命，很抱歉活成了讓你失望的模樣，希望以後你想起我時，不要想起我以往的過錯，而是念及我今日的補救。”
葉忌落皺眉道：“你在說什麽？有什麽話出去說不好麽？”
地隱沒有回答，目光一一掠過我和顧晏，落在了古占春身上。
“再見了，地隱哥哥。”古占春哭道。
地隱笑了笑：“春兒保重。”
話音落下，幻境如瓷器一般破裂，化成片片雪花，帶著我們回到了現世。
九鼎旁站著一個異邦男子，是記憶中的深邃眉眼，他回頭看了看我們，極為暢快地大笑了一聲，爾後卷起九鼎便遁走了。
此時我們無人有空閑去管他，因為九鼎之下躺著的，是悄無聲息的古占春和崔未晞。
我用盡最後一絲理智祭出陰雷池，護住整個峽谷，眼看著葉忌落和顧晏分別前往古占春和崔未晞身邊，我腳步動了動，最終停了下來。
崔未晞魂魄離開了身體，緩緩向我走來。
我死死咬住嘴唇，卻沒能忍住眼淚，我忙快速地擦去，好讓自己能夠看清崔未晞。
崔未晞走到我面前，溫和地笑了笑，道：“對不起，又要讓你難過了。”
我抹著淚，搖了搖頭，道：“你不想九鼎以後再蘇醒，我明白的。”
崔未晞輕嘆：“你總是這麽乖。”
我強自笑道：“沒關系的，我很快也會回地府，啊對了，我還有同心草，屆時我也不要做什麽鬼仙，我們一起去轉世。”
崔未晞哀傷地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的笑意漸漸僵住，目光落在他的身後——古占春的魂魄旁邊，地隱的魂魄如輕煙一般消散了。我驚愕不已，忙掙脫身體，以魂魄之軀上前欲抱住崔未晞，可是在我碰到他之前，他如同地隱一般，消散在了我的面前。
彼時天光乍亮，落雪繽紛。
終章·結束將是開始
火起了半晌，瓦罐裏的雪總算是融化了，變成了清冽的水，在罐底冒起小水泡。
我呆呆地看了片刻，三哥終於忍不住開口道：“我這次來，有幾件事想和你說。”
“嗯，三哥請說。”我仍舊看著火爐，沒敢與三哥對視。
三哥深呼一口氣，從對面起身，坐到了我旁邊，沈聲道：“他會回來的。”
木柴“啪”地一聲冒出星星火點，眼看著就要落在三哥的膝上，他似乎沒有註意，我便用蒲扇將火星擋住，三哥立刻說道：“原來你對我還有點顧念，我以為即便是火燎到了我，你也只顧看這破罐子了。”
我抿住唇，想讓自己去回應三哥先前的話，可是一想到崔未晞，我便不由自主地想到當日情形，或許夜半時分我尚可任由情緒蔓延，但在三哥面前卻不可以，他這次來，多半是與我告別，我不能在他面前哭。
過了片刻，我緩和了情緒，才開口問道：“月湖怎麽樣了？”
三哥咬牙道：“被趙擴燒了。”
我驚道：“他為何要燒月湖？你們可有弟子受傷？”
“雲表哥說是有人將九鼎失蹤歸咎於月湖不肯出手相助，史彌遠回朝解釋了自己私藏九鼎的原因，說來也是可笑，官家還真相信史彌遠是為他煉丹，如今丹藥自是不成，趙擴自然更加遷怒於月湖，也算是發洩自己多年的怨氣罷。”三哥道，“幸好師父早已準備好退路，月湖起火時，所有人都已經搬走了。”
話題不由自主又轉向了崔未晞，我終究是沒忍住，問道：“既能遷怒到月湖去，那受命尋鼎的人豈不是更……”
三哥安撫地按上我的肩膀，道：“我將他安葬在桃林，沒有人知道的。”
桃林……我眼睛一片模糊，只是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
“如今朝廷裏……未晞遠離這一切也好。”三哥道。
我抹了淚，輕聲問道：“發生了何事？”
“趙子直又被罷官了。”
我一楞：“韓相不肯放過他？”
三哥搖頭：“如今既無未晞周旋，恐怕韓相是要置他於死地了。”
若是崔未晞還在，他又有多少能力去改變這一切呢？平白增了痛苦而已，我嘆道：“便是死了也沒什麽，世人都會死，還會有轉世的。”
三哥沈默下去，我自省此話過於冷血，便轉了話題，問道：“你要去海外仙山了麽？”
肩上的手握緊，我轉頭看三哥，他皺著眉頭看我，道：“我不放心你。”
我勉力笑道：“我只是守在這裏而已，又能有什麽危險？況且葉仙子和顧仙君也在此處，你不要擔心。”
“我不擔心有人能傷到你，只是……”三哥輕嘆，道：“沒想到竟成了如今這般模樣，早知如此，我不該讓你認識未晞的。”
或許不認識他，我的命運會有所改變，但是——“我不後悔。”若是讓他獨自消散在這冰天雪地裏，我寧願自己去多承受一些。
說完了這些，我心裏輕松了少許，再談論起崔未晞，似乎也沒有那麽難了。
“明年七月，我會回來送你出嫁。”三哥道。
我想起此事，便道：“勞煩三哥給周道長遞個消息，待到婚禮時，恐怕還是需要他來接我。”
三哥點頭，又問道：“你可還有其他話要叮囑？”
我看著三哥，沈默片刻，由衷笑道：“三哥此去，定是要羽化登仙，我不能相送了。”
三哥似是對我的回答不甚滿意，臨走之前又問道：“爹娘那邊呢？”
我會遠遠地看看他們，但肯定不是三哥所希冀的“看望”，因此我只是淡淡看著他，道：“我早已是個死人了。”
三哥輕嘆一聲，終是離開了。他走之後，我收拾好桌上茶盞，離開山坳裏的茅草屋，踩著積雪往山上行去，到山頂時，顧晏和葉忌落的身影映入眼簾——他們正在舞劍。
即便再見百回，我還是會忍不住艷羨，默默念叨一聲“真好”。
他們察覺到我的到來，停下了手中的劍，葉忌落沖我招了招手，我便加快了腳步來到他們身邊，我們三人守候月餘的東西也出現在視野之中——那是一朵四色蓮花。當日除了我們三人，滿谷的人魂魄皆散，我雖用陰雷池困住了他們，卻無力幫他們凝聚，最終還是崔真人從涵空院中凈土池裏取出四色蓮花，再結合密法栽種在山巔，以凝聚神魂。
往日來看，蓮花四周都籠罩著氤氳霧氣，整個一團不知到底為何物，今天卻有幾縷青色纏繞其中，我的心頓時“砰砰”直跳，有些不敢相信，忙問道：“崔真人好像說過，青色是為生機！”
葉忌落笑道：“你沒記錯。”
我忙湊到近前，可是又怕自己吐出什麽濁氣將其吹散，便屏住呼吸細細查看一番，這才離得稍稍遠了一些，振奮道：“他們是修士，一定最先回來！”
修士的神魂自然比普通人要強，我們滿懷希望地守候著，卻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金人，到來年夏天，連徐氏兄妹也被引入地府時，古占春和崔未晞也沒有回來，而此時，四色蓮花邊纏繞的霧氣幾近透明。
“或是因為他們倆是直面九鼎的人，因此恢覆得更慢一些。”顧晏勸道。
我卻無法因此安心，越發日夜相守，半月之後，手指粗的小白蛟從蓮花中飛出，由東方衍帶回地府領罪，我心裏便又有了希望，只是還未等我守到崔未晞，周樂涯便來了。
半年恍惚而過，原來又一年的中元節快要來了。
周樂涯到達的這天，幹旱了將近半年的上京城難得下了一場大雨，我撐著傘蹲在蓮花邊，忽然傘邊多了一個衣擺和一把劍鞘，我將傘擡了擡，便看見周樂涯一副同病相憐的神情，爾後他陪著我蹲下，仔細瞧了瞧蓮花，道：“我看這蓮花定然是缺水，下一場雨就好了。”
他明明心裏記掛著其他事，難得還有心來勸慰我，我須得領他的好意，且江葵一事是我對他們二人許下的承諾，無論如何，我都會履行的，因此我點了點頭，道：“我如今已經可以魂魄離體，等你們的婚慶結束，我便回這裏來。”
周樂涯似是松氣，又似是猶疑，過了好一會兒，才笑道：“有勞你了，那我們何時出發？”
山中不知歲月，只覺寒暑，我問道：“現在是何時日？”
周樂涯道：“慶元二年，七月初八。”
我知道婚娶儀式需要準備非常多的東西，沒想到周樂涯到今日才來找我，心裏驚愕之後，忙問道：“來得及麽？”
周樂涯笑道：“來得及的。”
我正要感謝他給我如此多的時間，周樂涯又道：“我也是擔心你回去的時日長了容易露餡，因此你不必心有負擔。”
我便起身道：“好，那我們即刻便出發罷。”
臨行之前，我將蓮花托付給葉忌落，又暗自拜托東方衍，這才與周樂涯回到鄞縣，遠遠看了家人一眼後，我便徹底了卻了此方牽掛，跟著周樂涯回到浦江縣中。
江葵家住平湖，寡母秋氏獨居一間小院，我們在午後到達，院門正開著，屋左邊鴿子架上的肥碩灰鴿紛紛歪頭看我們，屋右邊則是一小片菜園，地方雖不大，蔬菜種類卻是繁多，俱被打理得十分好。屋前還有桃樹和梨樹，樹下一只年老的黃狗正在小憩，我在院門口駐足片刻，輕聲道：“希望娘子的生活能一直如此悠然。”
周樂涯亦輕聲作答：“一定會的。”
黃狗聽到動靜，睜開眼看過來，登時坐起身，一邊“嗚嗚”叫，一邊搖頭擺尾，只無奈被拴住了脖子，不然定要向我們撲過來。
屋內立即傳出一聲板凳倒地的聲響，我忙疾走幾步，正與秋娘子在屋前相遇。
秋娘子今年應當才三十多歲，但是她的頭發卻白了不少，見到我後，她一把抱住我，口中直道：“我兒……我兒……”
我安撫地拍著她的後背，如先前與周樂涯所約那般，沒有說話——受傷失聲總好過被她發現女兒已不在人世。
秋娘子哭了片刻，驀然驚醒般，道：“看我糊塗的！竟叫你們站在大太陽底下！快進來快進來！”
進屋之後，秋娘子按我坐下，去廚房端來綠豆湯，瓷碗摸上去冰冰涼涼，秋娘子在一邊笑道：“用井水鎮著呢，剛好消暑，知道你不愛吃甜，只放了一點蜂蜜——樂涯也嘗嘗。”
“多謝伯母。”周樂涯道。
秋娘子坐在我的旁邊，雙手絞在一起，似是有些糾結，我便放下碗，握住她的手，睜大眼睛以表疑惑，秋娘子目光落在我的脖子上，驀然紅了眼睛。
夏日炎熱，我雖不會被熱得滿頭大汗，但衣物確實會單薄許多，因此脖子上的傷口正露在外面，雖然在我看來已經比去年好多了，但是秋娘子顯然頗為心疼，我便笑著捏了捏她的手，搖頭示意我沒事。
“我看著就覺得當時必然十分兇險。”秋娘子忍淚笑著輕撫傷痕，道，“還好我兒福大命大，想來是三清保佑，經此大難，我兒日後定然事事順遂，逢兇化吉！”
周樂涯道：“一定會的，我一定會好好保護小葵。”
秋娘子沈默下去，我疑惑地看向周樂涯，一時不明白她為何會如此黯然，周樂涯垂下眼眸，道：“是我執意想要雲游四海，只能委屈伯母與我家人相伴了。”
原來是這個緣故，周樂涯已經為江葵遠游找好了借口，我此時斷然不能拆臺，略想了想，將凳子挪得離秋娘子更近，爾後抱住她的胳膊，靠在她的肩上。
以往在家中時，我常常這樣靠著娘親，不管做了怎樣的錯事，她的心腸總是會軟下來。
天下的娘親或許有一些共性，秋娘子身體果然放松了一些，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另一只手撫上我的頭，輕輕拍了拍，道：“不要緊，這幾年你總在仙華山，也不常回來。親家人都很好，我過去之後，說不定還想不起你了。”
我笑著點了點頭。
秋娘子又細細問了幾句傷情的事，聽周樂涯說將來或可開口，感嘆道：“到那時，你還是該順道回來看看我，與我們說說話。”
周樂涯道：“我們盡量。”
秋娘子沒得到肯定回答，神情不大高興，不過到底沒說什麽。我們在小院留到傍晚，周樂涯將我和秋娘子送到江家祖宅，我這才感受到將要成婚的氛圍。
周家在浦江也算得上有頭有臉，再加上江葵和周樂涯雙雙是仙華山弟子，因此即便兒時江家對江葵母女多有忽略，此番也會十分重視，因此婚事程序我倒不擔心，只留在房中試秋娘子準備的嫁衣，嫁妝禮儀等皆交給江家人。
七月十三，江家開始擺酒席，仙華山的弟子也紛紛前來祝賀，三哥和表姐也在這日以遠房親戚的身份過來了，由周樂涯安排著去做送親人。
上次自己嫁人是由楊桂枝一手安排，連爹娘都被擋在外面不得相見，因此我有諸多怨恨，那些時日裏，只是冷眼看著別人忙碌，沒想到這次在江葵的身體裏，卻感受到了女兒家臨嫁前的緊張。
七月十四這晚，秋娘子攬著我入睡，實則她一夜不曾入眠，天快亮的時候才睡著了，只因怕吵醒我，一直輕輕呼吸，不曾動彈。
她不知道的是，此夜我其實沒有睡著，江葵在子時返鄉時便來到了房間裏，但我雖能自己脫離□□，卻無法送江葵回去，只能等東方衍來幫忙。離開上京城時，我曾與東方衍約好大致時間，現在東方衍遲遲不來，或許是因為什麽事而耽誤了，思及此，我不由得更加緊張起來，畢竟是我信誓旦旦做了承諾，怎敢讓周樂涯和江葵失望？
江葵雖緊張，反倒勸了我一番，如此天明之後，迎親隊伍到，我換上了嫁衣，由三哥背著出了房間。
出了江府大門時，一片紅色喜氣裏，出現了一身玄衣的東方衍，我看向一邊跟著的江葵，輕聲道：“準備罷。”
三哥腳步頓了頓，問道：“什麽？”
我抿了抿唇，輕聲道：“三哥，我要走了。”
三哥身形一僵，我則趴到他的肩上，道：“不必難過，每年的中元節我都會回來看你的，記住答應過我的話，好好照顧自己。”
三哥腳步停了片刻，直到周圍的人露出疑惑的神色來，他才如夢驚醒，繼續擡步往前走，輕聲道：“好，我決不食言。”
我欣慰地笑了笑，沖東方衍點了點頭，爾後迅速退出了江葵的身體，江葵的手失力下垂，眼看著卻扇將要掉落，周遭人一陣驚呼，新娘卻又睜開眼，將卻扇擡了起來，爾後她看向周樂涯，周樂涯的眼中瞬間有了奪目的光彩，臉上溢滿喜色。
迎親隊伍走了很久之後，我還是呆呆地看著，直到重重街巷擋住了他們的蹤影，我才舒了口氣，道：“東方先生，謝謝。”
“了卻城中人的執念是我職責所在。”東方衍淡淡看了我一眼，道，“你們該回去了。”
我點點頭，轉而發覺這句話有些奇怪，何謂“你們”？此地還有其他人麽？我疑惑地擡頭看向東方衍，卻見他負手看著我的身後，便在這時，身後傳來一個聲音，一如尋常時候般溫和——
“小晚，我們出發罷。”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了！！！！啊！！！！
後面會有一個番外，預計年前會發出來，交代一下回地府之後的事。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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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終章，預計周五更新
仿佛是為了回應古占春的話，地動只停了一瞬，便更加劇烈起來，石神廟在風雪之中搖搖欲墜，似是隨時會傾倒的模樣。與地動相伴而來的是遠處的“隆隆”悶響，如同雷聲一般讓人心驚膽戰，生怕一個不留神，便來個驚天炸雷。
我走到外間，只見原本細密的小雪忽然變成漫天鵝毛大雪，我只站了片刻，便感覺到寒意侵襲入骨。
方才明明天已大亮，可是現在卻陰雲密布，難見天光。
東方衍不知何時來到了我身邊，問道：“發生了何事？”
我被嚇了一跳，忙拍著胸口問道：“先生可是來送陰雷池？”
東方衍攤開手，一道淡紫色符篆出現在他的手中，我忙接過，不待東方衍開口，便道：“先生先回地府準備，地隱和古占春這幾日便可回歸。”
東方衍道：“不需我相助？”
我搖了搖頭，東方衍與我不一樣，他在世間是沒有留戀的，我不能將他牽扯進來。
就在我與東方衍說話的當口，顧晏和葉忌落也跟了出來，我收起陰雷池，看著東方衍讓到一邊，便沖他笑著擺了擺手，東方衍輕蹙眉頭，還是如我所願離開了。
東南方有一座山，顧晏指著那邊，道：“動靜似是從那裏傳來。”
我目測距離，暗道恐怕是在三十裏開外了，便取出遁地符，正要過去看看，卻見古占春踉蹌沖了出來，道：“我也去！”
葉忌落拒絕：“你重傷未愈。”
我應和道：“對，而且我只是去看看，不一定會做什麽。”
古占春走到我身邊，抓住我的衣袖，微笑道：“姐姐，我知道自己犯了很多錯，讓我親自去彌補罷，來日回到地府，或許能將功補過。”
我一楞，轉而想起地隱是能看見亡魂的，也就是說，他方才看見了東方衍，進而猜到了我找來葉忌落的目的？
“走罷。”古占春輕聲道。
葉忌落和顧晏對視一眼，道：“我們一起。”
我握著遁地符，眼看著雪越來越大，便不再遲疑，凝神催符，帶他們來到了山間，甫一落地，便被狂風掀倒，幸虧有一只手拉住我，我這才免於被吹到山崖下。
葉忌落一手抓著我，一手橫劍設下結界，勉強擋住了風雪，我終於站穩了腳跟，能夠看到周圍的景象——周遭全是白色，天上正在落的雪和地上被吹起的雪混雜在一起，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漩渦，將視野完全擋住。
顧晏和古占春頂著風來到我們身邊，在顧晏來後，他立即接下了葉忌落的重擔，讓她能夠退下來。
我們小腿都陷在雪裏，再加上周遭環境太過惡劣，實在是舉步維艱，過了好一會兒，才往山上行了一點，而在山那邊，陣陣驚雷混雜著怒吼聲破空而來，情形越發緊急，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這風雪好像夾雜著一種無形的壓力，讓我無法再用任何符咒，恐怕他們三人也與我一樣承受著重壓，我一時只覺失策，沒有想到此地竟是這般情景，而現在的我好像起不到任何用處，還得讓大家來分神照顧，思及至此，我將意念沈入芥子囊，想要再找找是否有能用的法器，越過基層符咒格口，我驀然看到一物——
非晚劍。
非晚劍和莫離劍與九鼎同源，或許會有些幫助！我未曾遲疑，立刻取出了非晚劍，也不知是不是幻覺，周圍的風雪好像小了一些，我忙喊道：“顧仙君用這把劍！”
顧晏反應很快，立即回身接過劍，拔劍施法一氣呵成，周圍三丈之內果真風雪消散。
我心裏一喜，忙道：“快上山！”
在青銅劍的幫助下，不過一刻鐘的功夫，我們便來到了山頂，此時風雷聲大噪，他們三人俱傳音入耳，我則是能少說便少說，非說不可的時候，只能到他們身邊大喊了。
立足山巔，山谷裏的情景便一覽無餘，所有的雪花在峽谷上空被無形的屏障所阻隔，化成水滴沿著屏障周圍落下，勾勒出結界的形狀來。此情此景甚是熟悉，與當初雲清觀大陣如出一轍，我與古占春對視一眼，俱明白山下山谷裏肯定就是九鼎所在了。
下方林立著黃黑色帳篷，夾雜在枯草禿木中，甚是隱秘。我們疾行而去，入陣之後，風停雪歇，只剩下九鼎的怒吼和清脆的碰撞音，除此以外，再無人聲。
我忍不住道：“怎麽看不見人？莫非有埋伏？”
葉忌落道：“小心。”
我們從山谷邊緣而入，小心地走在帳篷間，出乎意料的是，一路行去，我們沒有碰見任何人，而有些敞開的帳篷裏分明還能看見爐火，我越走越遲疑，不自覺地緩了腳步。
見我停下腳步，身後的古占春問道：“怎麽了？”
我回頭認真相問：“此番追查九鼎，你是孤身一人麽？”
古占春楞了楞，道：“是啊，怎麽了？”
“未晞在楚州時，曾經遇見過兩個雲清觀弟子，一男一女，擅操縱相柳殘魄，你知道他們麽？”
古占春環顧四周，了然道：“楊氏兄妹——你的意思是，他們已經在這裏了？”
我點了點頭，因為這般靜謐實在是太詭異了，我生平僅見過兩次，一次是三年前在桃林外，還有一次是一個多月前在陶源村。
古占春眉頭一皺，思索片刻，道：“這一路，我只有此物未曾更換。”說罷，他伸手摘下腰上玉佩掰碎，果然在裏面見到一張追魂符，他瞪大眼睛：“他們早就有追魂符！”
早就有，可是卻一直沒有幫古占春尋找少司命，因為他們也知道，一旦古占春達成目的，他們便沒有什麽可摯肘他的籌碼了。
古占春眼睛發紅，施法焚毀追魂符，疾步往前走去，我們連忙跟上，隨著離山谷中央越來越近，路上開始出現三三兩兩的金人屍體，他們無一例外都是被一刀斃命。再往裏走，或許是金人法力漸漸高了一些，能夠看到不少打鬥痕跡，一刻鐘後，我們終於靠近了懸空的法印，法印下正是一座鼎，九鼎暗淡無光，在九鼎和法印之間是一條很小的黑龍在沖結界，在它蓄力的一瞬間，龍影驀然暴漲數十倍，怒吼聲隨之而來。
法印已岌岌可危。
九鼎周圍，是幾十個金人在苦苦施法維持結界，他們似乎並不知道外圍的金人已然殞命了。
楊氏兄妹不見蹤跡，我們便躲在帳篷後，選擇暫時不現身。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結界快支撐不住了。”古占春握著帳篷門框，沈聲道。
我看向葉忌落，葉忌落毫不遲疑地說道：“九鼎失控非同小可，我不會幫你奪鼎，但是一定會幫你們封印。”
我稍稍放下心來。
顧晏向古占春道：“告訴我們如何封印罷。”
“這道法印是當年少司命用來封印我的，我花費了近千年的時光，才將其堪破。”古占春擡眼看顧晏，“你們既是轉世，肯定很快便能學會。”
我默然站到一邊，此事我幫不上，只能為他們護法罷了。
他們三人說話期間，我細細打量祭壇內的情形，一時覺得金人站位似有講究，只是我不懂陣法，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默默回想以前見過的擺陣，還沒等我想明白，葉忌落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過頭去，只見顧晏將非晚劍遞到我的面前，葉忌落道：“你留在這裏，好好保護自己，我們三人要去大陣邊緣施法，你須得好好觀察，若是中途哪邊出了事，你一定要快速補上。”
“啊？”我登時有些緊張，忙問道，“我該做什麽？”
古占春道：“我們過去後便祭出陣法，後續只要維持靈力供給便好，既然三人一齊施法，各自都會輕松許多，否則以我如今的法力，我也不敢隨便上去，所以不要擔心，只要沒有外人侵擾，便不會有大問題。”
我皺眉道：“我就擔心那兩個弟子暗下黑手，你看封印還能撐多久？或者我們先找人罷？”
古占春搖頭：“方才在十裏之外，已經地動山搖，封印撐不了多久，須得速戰速決。”
我心念急轉，忙問道：“那我等在這裏，可有其他能夠相助的地方？”
古占春頓了片刻，軟下聲音，道，“江姐姐，若是見到他們倆了，你可以用符咒拖延片刻，這樣我們壓力就會小很多了。”
如今我用遁地符的能力已經爐火純青，若正面相對，我或許無能為力，若論逃命，我自是不怵，當即答應下來，目送他們而去。
古占春沒有誆我，他們各自離開不久，便有三條細細的銀線延伸而出，系在了法陣之上，與當初華胥境中連接少司命和地隱的那道絲線如出一轍，也與勾取崔未晞魂魄的銀線一般無二。
沒想到這奪人生魂的術法，曾經竟也是為守護而生。
我強自按壓住覆雜心緒，全神貫註地註意著九鼎周圍。
在葉忌落三人相助之後，金人壓力頓減，除了有幾個人軟身坐倒，倒沒有其他不尋常的地方。
我暗自松了口氣，緊握著劍柄的手也放松了稍許，正在這時，那幾個坐倒的金人忽然起身，行跡怪異地走了幾步，聚集到了同一個方向，然後齊齊拿刀砍向同伴，他們的同伴在猝不及防之下，一下倒了好幾個，那一方法陣瞬間力又不支，隱隱有破裂之象。
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此方向正是古占春所在，一定是徐氏兄妹！
此時不必多考慮，我立即遁身上前，一左一右抓起兩個受控的金人，將他們帶到山谷邊緣，爾後再次遁地回來，只是這次我剛一落地，一張陰鷙的臉便出現在我面前，我忙舉起一張禦守符，這才擋住了一刀，得到躲避的時間。
“小妹，殺了她。”
男子話音剛落，他身後驀然飛起一人，人未到，相柳殘魄先飛了過來，我雖知此物並無傷人之能，但心裏還是怵得慌，忙扔符遁走，一邊快速移動，一邊覷機觀察男子的動向。
此時場中實在不容樂觀，在男子加入之後，那一方法陣迅速坍塌，我被徐娘子所纏，不知古占春那處到底是何情形，未及援手，絲絲金光從法印邊緣溢出，所謂禍不單行，遁地符也在此時用盡，法陣徹底破裂，一聲龍嘯後，黑龍身形暴漲，眼看便要沖天而起，而徐娘子的刀也到了近前，萬般危急之下，周遭一切好像都變得很慢，我甚至能看見發絲被削落而下。
非晚劍如有了自己的意識，脫手飛出，格住了徐娘子的刀，下一瞬，一道青影落在我的眼前，接住非晚劍，並將徐娘子擊飛出去。
我驚住：“你……你如何……你怎麽……”
此時我既想問他如何來了這裏，又想問他怎麽恢覆了法力，只是還未等我整理出個完整的句子，崔未晞驀然轉頭，待見到他的神色時，我不由楞住。
崔未晞一把抱住我，很快又松了開來，爾後在我額上印下一吻，然後持劍飛出，落到了法印正上方。
我呆呆看著他的身影，心中一片冰涼——方才他那一眼，滿是訣別！
“不要！”我想要沖上去，卻一次次被滔天靈氣推出，目光所及，崔未晞結出覆雜手印，萬千符篆從他手中揮灑而出，將古舊的青銅劍映照得光彩紛呈，青銅劍直指下方九鼎，崔未晞躍身騰空，一掌揮出，生生將青銅劍刺入法陣之中。
葉忌落他們不知何時回到了我的身邊，見此情形，葉忌落驚道：“他這是要斬滅九鼎神智？！”
“不可……不可……我們都會死的！”古占春掙紮著想要上前，可是他的傷實在太重了，也如我一般，被推在靈氣之外。
崔未晞轉向我們，輕輕笑了笑，開口說出幾個字，在他說完之後，古占春忽然冷靜了下來。
我明白他這是傳音入耳，忙問道：“未晞說了什麽？我們要怎麽做？你快說啊！”
古占春怔了一瞬，然後看向我們，眼中滿是沈靜。
我心中湧起不好的預感，還未等我再問，周圍景色忽然一變，我突然從山谷來到了一條大河邊，這裏是千年前的陶源村，當初古占春被封印的所在！我回身看去，身邊只有顧晏和葉忌落。
顧晏皺眉：“這是怎麽回事？”
我和葉忌落異口同聲：“華胥境！”
古占春將我們三人帶來了華胥境，那他和崔未晞呢？上次是古占春有心放過我們，我才得以在此處離開華胥境，可是如今我卻找不到一點出路。
“上次你是如何出來的？”我問葉忌落。
葉忌落輕嘆：“我對陣法一事不精，且華胥境伴地隱而生，恐怕除了他，這世間被困之人皆無法自己走出去了。”
既如此，他一定能夠感受到華胥境中的情景，我於是揚聲道：“春兒，快放我們出去！未晞和地隱應付不了外面的事！多幾個人多幾分勝算！”
葉忌落和顧晏也向著虛空喊話，可是過了很久，也沒有人回應，即便華胥境內的時光與外界不同，但隨著時間的流失，我心裏還是不由得越來越慌，說到後面，不禁帶了壓抑不住的哭音，滿心慌張，滿心痛苦。
終於在天將黑的時候，地隱和古占春出現在了我們面前。
“春兒！”我忙道，“外面怎麽樣了？快放了我們！”
古占春面帶哀色地看著我們，然後走到我身邊，與我們一同面向地隱，地隱的目光則一直看著葉忌落。
葉忌落想來是沒見過地隱真正的模樣，因此面有驚異，問道：“你就是地隱？”
地隱微笑著點了點頭。
顧晏問道：“你還好麽？”
“我來和你們告別。”地隱緩聲道，“也來向你認錯——少司命，很抱歉活成了讓你失望的模樣，希望以後你想起我時，不要想起我以往的過錯，而是念及我今日的補救。”
葉忌落皺眉道：“你在說什麽？有什麽話出去說不好麽？”
地隱沒有回答，目光一一掠過我和顧晏，落在了古占春身上。
“再見了，地隱哥哥。”古占春哭道。
地隱笑了笑：“春兒保重。”
話音落下，幻境如瓷器一般破裂，化成片片雪花，帶著我們回到了現世。
九鼎旁站著一個異邦男子，是記憶中的深邃眉眼，他回頭看了看我們，極為暢快地大笑了一聲，爾後卷起九鼎便遁走了。
此時我們無人有空閑去管他，因為九鼎之下躺著的，是悄無聲息的古占春和崔未晞。
我用盡最後一絲理智祭出陰雷池，護住整個峽谷，眼看著葉忌落和顧晏分別前往古占春和崔未晞身邊，我腳步動了動，最終停了下來。
崔未晞魂魄離開了身體，緩緩向我走來。
我死死咬住嘴唇，卻沒能忍住眼淚，我忙快速地擦去，好讓自己能夠看清崔未晞。
崔未晞走到我面前，溫和地笑了笑，道：“對不起，又要讓你難過了。”
我抹著淚，搖了搖頭，道：“你不想九鼎以後再蘇醒，我明白的。”
崔未晞輕嘆：“你總是這麽乖。”
我強自笑道：“沒關系的，我很快也會回地府，啊對了，我還有同心草，屆時我也不要做什麽鬼仙，我們一起去轉世。”
崔未晞哀傷地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的笑意漸漸僵住，目光落在他的身後——古占春的魂魄旁邊，地隱的魂魄如輕煙一般消散了。我驚愕不已，忙掙脫身體，以魂魄之軀上前欲抱住崔未晞，可是在我碰到他之前，他如同地隱一般，消散在了我的面前。
彼時天光乍亮，落雪繽紛。
終章·結束將是開始
火起了半晌，瓦罐裏的雪總算是融化了，變成了清冽的水，在罐底冒起小水泡。
我呆呆地看了片刻，三哥終於忍不住開口道：“我這次來，有幾件事想和你說。”
“嗯，三哥請說。”我仍舊看著火爐，沒敢與三哥對視。
三哥深呼一口氣，從對面起身，坐到了我旁邊，沈聲道：“他會回來的。”
木柴“啪”地一聲冒出星星火點，眼看著就要落在三哥的膝上，他似乎沒有註意，我便用蒲扇將火星擋住，三哥立刻說道：“原來你對我還有點顧念，我以為即便是火燎到了我，你也只顧看這破罐子了。”
我抿住唇，想讓自己去回應三哥先前的話，可是一想到崔未晞，我便不由自主地想到當日情形，或許夜半時分我尚可任由情緒蔓延，但在三哥面前卻不可以，他這次來，多半是與我告別，我不能在他面前哭。
過了片刻，我緩和了情緒，才開口問道：“月湖怎麽樣了？”
三哥咬牙道：“被趙擴燒了。”
我驚道：“他為何要燒月湖？你們可有弟子受傷？”
“雲表哥說是有人將九鼎失蹤歸咎於月湖不肯出手相助，史彌遠回朝解釋了自己私藏九鼎的原因，說來也是可笑，官家還真相信史彌遠是為他煉丹，如今丹藥自是不成，趙擴自然更加遷怒於月湖，也算是發洩自己多年的怨氣罷。”三哥道，“幸好師父早已準備好退路，月湖起火時，所有人都已經搬走了。”
話題不由自主又轉向了崔未晞，我終究是沒忍住，問道：“既能遷怒到月湖去，那受命尋鼎的人豈不是更……”
三哥安撫地按上我的肩膀，道：“我將他安葬在桃林，沒有人知道的。”
桃林……我眼睛一片模糊，只是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
“如今朝廷裏……未晞遠離這一切也好。”三哥道。
我抹了淚，輕聲問道：“發生了何事？”
“趙子直又被罷官了。”
我一楞：“韓相不肯放過他？”
三哥搖頭：“如今既無未晞周旋，恐怕韓相是要置他於死地了。”
若是崔未晞還在，他又有多少能力去改變這一切呢？平白增了痛苦而已，我嘆道：“便是死了也沒什麽，世人都會死，還會有轉世的。”
三哥沈默下去，我自省此話過於冷血，便轉了話題，問道：“你要去海外仙山了麽？”
肩上的手握緊，我轉頭看三哥，他皺著眉頭看我，道：“我不放心你。”
我勉力笑道：“我只是守在這裏而已，又能有什麽危險？況且葉仙子和顧仙君也在此處，你不要擔心。”
“我不擔心有人能傷到你，只是……”三哥輕嘆，道：“沒想到竟成了如今這般模樣，早知如此，我不該讓你認識未晞的。”
或許不認識他，我的命運會有所改變，但是——“我不後悔。”若是讓他獨自消散在這冰天雪地裏，我寧願自己去多承受一些。
說完了這些，我心裏輕松了少許，再談論起崔未晞，似乎也沒有那麽難了。
“明年七月，我會回來送你出嫁。”三哥道。
我想起此事，便道：“勞煩三哥給周道長遞個消息，待到婚禮時，恐怕還是需要他來接我。”
三哥點頭，又問道：“你可還有其他話要叮囑？”
我看著三哥，沈默片刻，由衷笑道：“三哥此去，定是要羽化登仙，我不能相送了。”
三哥似是對我的回答不甚滿意，臨走之前又問道：“爹娘那邊呢？”
我會遠遠地看看他們，但肯定不是三哥所希冀的“看望”，因此我只是淡淡看著他，道：“我早已是個死人了。”
三哥輕嘆一聲，終是離開了。他走之後，我收拾好桌上茶盞，離開山坳裏的茅草屋，踩著積雪往山上行去，到山頂時，顧晏和葉忌落的身影映入眼簾——他們正在舞劍。
即便再見百回，我還是會忍不住艷羨，默默念叨一聲“真好”。
他們察覺到我的到來，停下了手中的劍，葉忌落沖我招了招手，我便加快了腳步來到他們身邊，我們三人守候月餘的東西也出現在視野之中——那是一朵四色蓮花。當日除了我們三人，滿谷的人魂魄皆散，我雖用陰雷池困住了他們，卻無力幫他們凝聚，最終還是崔真人從涵空院中凈土池裏取出四色蓮花，再結合密法栽種在山巔，以凝聚神魂。
往日來看，蓮花四周都籠罩著氤氳霧氣，整個一團不知到底為何物，今天卻有幾縷青色纏繞其中，我的心頓時“砰砰”直跳，有些不敢相信，忙問道：“崔真人好像說過，青色是為生機！”
葉忌落笑道：“你沒記錯。”
我忙湊到近前，可是又怕自己吐出什麽濁氣將其吹散，便屏住呼吸細細查看一番，這才離得稍稍遠了一些，振奮道：“他們是修士，一定最先回來！”
修士的神魂自然比普通人要強，我們滿懷希望地守候著，卻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金人，到來年夏天，連徐氏兄妹也被引入地府時，古占春和崔未晞也沒有回來，而此時，四色蓮花邊纏繞的霧氣幾近透明。
“或是因為他們倆是直面九鼎的人，因此恢覆得更慢一些。”顧晏勸道。
我卻無法因此安心，越發日夜相守，半月之後，手指粗的小白蛟從蓮花中飛出，由東方衍帶回地府領罪，我心裏便又有了希望，只是還未等我守到崔未晞，周樂涯便來了。
半年恍惚而過，原來又一年的中元節快要來了。
周樂涯到達的這天，幹旱了將近半年的上京城難得下了一場大雨，我撐著傘蹲在蓮花邊，忽然傘邊多了一個衣擺和一把劍鞘，我將傘擡了擡，便看見周樂涯一副同病相憐的神情，爾後他陪著我蹲下，仔細瞧了瞧蓮花，道：“我看這蓮花定然是缺水，下一場雨就好了。”
他明明心裏記掛著其他事，難得還有心來勸慰我，我須得領他的好意，且江葵一事是我對他們二人許下的承諾，無論如何，我都會履行的，因此我點了點頭，道：“我如今已經可以魂魄離體，等你們的婚慶結束，我便回這裏來。”
周樂涯似是松氣，又似是猶疑，過了好一會兒，才笑道：“有勞你了，那我們何時出發？”
山中不知歲月，只覺寒暑，我問道：“現在是何時日？”
周樂涯道：“慶元二年，七月初八。”
我知道婚娶儀式需要準備非常多的東西，沒想到周樂涯到今日才來找我，心裏驚愕之後，忙問道：“來得及麽？”
周樂涯笑道：“來得及的。”
我正要感謝他給我如此多的時間，周樂涯又道：“我也是擔心你回去的時日長了容易露餡，因此你不必心有負擔。”
我便起身道：“好，那我們即刻便出發罷。”
臨行之前，我將蓮花托付給葉忌落，又暗自拜托東方衍，這才與周樂涯回到鄞縣，遠遠看了家人一眼後，我便徹底了卻了此方牽掛，跟著周樂涯回到浦江縣中。
江葵家住平湖，寡母秋氏獨居一間小院，我們在午後到達，院門正開著，屋左邊鴿子架上的肥碩灰鴿紛紛歪頭看我們，屋右邊則是一小片菜園，地方雖不大，蔬菜種類卻是繁多，俱被打理得十分好。屋前還有桃樹和梨樹，樹下一只年老的黃狗正在小憩，我在院門口駐足片刻，輕聲道：“希望娘子的生活能一直如此悠然。”
周樂涯亦輕聲作答：“一定會的。”
黃狗聽到動靜，睜開眼看過來，登時坐起身，一邊“嗚嗚”叫，一邊搖頭擺尾，只無奈被拴住了脖子，不然定要向我們撲過來。
屋內立即傳出一聲板凳倒地的聲響，我忙疾走幾步，正與秋娘子在屋前相遇。
秋娘子今年應當才三十多歲，但是她的頭發卻白了不少，見到我後，她一把抱住我，口中直道：“我兒……我兒……”
我安撫地拍著她的後背，如先前與周樂涯所約那般，沒有說話——受傷失聲總好過被她發現女兒已不在人世。
秋娘子哭了片刻，驀然驚醒般，道：“看我糊塗的！竟叫你們站在大太陽底下！快進來快進來！”
進屋之後，秋娘子按我坐下，去廚房端來綠豆湯，瓷碗摸上去冰冰涼涼，秋娘子在一邊笑道：“用井水鎮著呢，剛好消暑，知道你不愛吃甜，只放了一點蜂蜜——樂涯也嘗嘗。”
“多謝伯母。”周樂涯道。
秋娘子坐在我的旁邊，雙手絞在一起，似是有些糾結，我便放下碗，握住她的手，睜大眼睛以表疑惑，秋娘子目光落在我的脖子上，驀然紅了眼睛。
夏日炎熱，我雖不會被熱得滿頭大汗，但衣物確實會單薄許多，因此脖子上的傷口正露在外面，雖然在我看來已經比去年好多了，但是秋娘子顯然頗為心疼，我便笑著捏了捏她的手，搖頭示意我沒事。
“我看著就覺得當時必然十分兇險。”秋娘子忍淚笑著輕撫傷痕，道，“還好我兒福大命大，想來是三清保佑，經此大難，我兒日後定然事事順遂，逢兇化吉！”
周樂涯道：“一定會的，我一定會好好保護小葵。”
秋娘子沈默下去，我疑惑地看向周樂涯，一時不明白她為何會如此黯然，周樂涯垂下眼眸，道：“是我執意想要雲游四海，只能委屈伯母與我家人相伴了。”
原來是這個緣故，周樂涯已經為江葵遠游找好了借口，我此時斷然不能拆臺，略想了想，將凳子挪得離秋娘子更近，爾後抱住她的胳膊，靠在她的肩上。
以往在家中時，我常常這樣靠著娘親，不管做了怎樣的錯事，她的心腸總是會軟下來。
天下的娘親或許有一些共性，秋娘子身體果然放松了一些，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另一只手撫上我的頭，輕輕拍了拍，道：“不要緊，這幾年你總在仙華山，也不常回來。親家人都很好，我過去之後，說不定還想不起你了。”
我笑著點了點頭。
秋娘子又細細問了幾句傷情的事，聽周樂涯說將來或可開口，感嘆道：“到那時，你還是該順道回來看看我，與我們說說話。”
周樂涯道：“我們盡量。”
秋娘子沒得到肯定回答，神情不大高興，不過到底沒說什麽。我們在小院留到傍晚，周樂涯將我和秋娘子送到江家祖宅，我這才感受到將要成婚的氛圍。
周家在浦江也算得上有頭有臉，再加上江葵和周樂涯雙雙是仙華山弟子，因此即便兒時江家對江葵母女多有忽略，此番也會十分重視，因此婚事程序我倒不擔心，只留在房中試秋娘子準備的嫁衣，嫁妝禮儀等皆交給江家人。
七月十三，江家開始擺酒席，仙華山的弟子也紛紛前來祝賀，三哥和表姐也在這日以遠房親戚的身份過來了，由周樂涯安排著去做送親人。
上次自己嫁人是由楊桂枝一手安排，連爹娘都被擋在外面不得相見，因此我有諸多怨恨，那些時日裏，只是冷眼看著別人忙碌，沒想到這次在江葵的身體裏，卻感受到了女兒家臨嫁前的緊張。
七月十四這晚，秋娘子攬著我入睡，實則她一夜不曾入眠，天快亮的時候才睡著了，只因怕吵醒我，一直輕輕呼吸，不曾動彈。
她不知道的是，此夜我其實沒有睡著，江葵在子時返鄉時便來到了房間裏，但我雖能自己脫離□□，卻無法送江葵回去，只能等東方衍來幫忙。離開上京城時，我曾與東方衍約好大致時間，現在東方衍遲遲不來，或許是因為什麽事而耽誤了，思及此，我不由得更加緊張起來，畢竟是我信誓旦旦做了承諾，怎敢讓周樂涯和江葵失望？
江葵雖緊張，反倒勸了我一番，如此天明之後，迎親隊伍到，我換上了嫁衣，由三哥背著出了房間。
出了江府大門時，一片紅色喜氣裏，出現了一身玄衣的東方衍，我看向一邊跟著的江葵，輕聲道：“準備罷。”
三哥腳步頓了頓，問道：“什麽？”
我抿了抿唇，輕聲道：“三哥，我要走了。”
三哥身形一僵，我則趴到他的肩上，道：“不必難過，每年的中元節我都會回來看你的，記住答應過我的話，好好照顧自己。”
三哥腳步停了片刻，直到周圍的人露出疑惑的神色來，他才如夢驚醒，繼續擡步往前走，輕聲道：“好，我決不食言。”
我欣慰地笑了笑，沖東方衍點了點頭，爾後迅速退出了江葵的身體，江葵的手失力下垂，眼看著卻扇將要掉落，周遭人一陣驚呼，新娘卻又睜開眼，將卻扇擡了起來，爾後她看向周樂涯，周樂涯的眼中瞬間有了奪目的光彩，臉上溢滿喜色。
迎親隊伍走了很久之後，我還是呆呆地看著，直到重重街巷擋住了他們的蹤影，我才舒了口氣，道：“東方先生，謝謝。”
“了卻城中人的執念是我職責所在。”東方衍淡淡看了我一眼，道，“你們該回去了。”
我點點頭，轉而發覺這句話有些奇怪，何謂“你們”？此地還有其他人麽？我疑惑地擡頭看向東方衍，卻見他負手看著我的身後，便在這時，身後傳來一個聲音，一如尋常時候般溫和——
“小晚，我們出發罷。”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了！！！！啊！！！！
後面會有一個番外，預計年前會發出來，交代一下回地府之後的事。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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