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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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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崔未晞與他們同門多年,能看出韓肱與韓弦端之間這麽多年的扶持不是假,但韓肱對韓弦端的嫉恨卻也不是假。

在我看來,事情本不該那般覆雜的,可是人世間好像總是這樣,有些人漸行漸遠,有些事越變越不遂人願。

後面幾日裏,傅引為崔未晞開了些溫神養身的湯藥,我盯著崔未晞喝了幾天,感覺他氣色確有好轉,於是臨走之前,找傅引要來方子,打算回鄞縣後交給管家,想來以後天長地久地吃下去,崔未晞的身體總歸會漸漸變好的。

十日之後,崔未晞安排好諸多事宜,托身在北地的好友前往漢城接應,說起來,我之前也算是聽說過此人,他便是那位聯系崔未晞,以求接應撫州眾人的一位俠士,我如今也算見過不少仙道中人,但是武道俠客卻從未接觸過,所能想象出的,都來自於太白之筆。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我並指比劃了兩下,問道:“見面之後,我該如何稱呼?是不是如話本中一樣,叫他某某大俠?對了,這位俠士姓什麽?”

崔未晞笑道:“他姓回,名楚,字雲埔,行走之時,多用表字,你隨我一起,叫他回大哥便是。”

“回雲埔?”我念了兩遍,忍不住道,“回姓很少見,與表字也十分相配,我都能想象出這定然是一位千裏不留行的大俠了。”

崔未晞笑著搖了搖頭,叮囑傅引和石頭莫再相送,傅引在馬車外站了片刻,忽然擡頭問道:“他朝我若是回去,你我是否能夠把酒言歡?”

崔未晞沈默片刻,笑著點頭:“一定可以。”

我有些難過,伸頭去看他們,石頭沖我們揮揮手,道:“兩位仙女姐姐有空要來看我啊!”

傅引拍了一下石頭,引來我們一陣發笑,在這般輕松的氣氛下,我們終於放下了車簾,逆著人流出了城。

馬車行了片刻,我忍不住問道:“他還能回去麽?”

崔未晞垂眸,搖了搖頭。

我黯然地坐了片刻,喃喃道:“也就是說,我們以後很難相見了?”

崔未晞安撫地摸了摸我的頭,溫聲道:“人生就是這樣的,會不斷地相遇,不斷地分離,雖則可惜,但是繼續往前走,還會遇到談得來的好友。”

我明白這個道理,只是過了很久之後,還是忍不住輕聲道:“他很想家。”

可是我們幫不了他,大勢之下,身不由己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出城之後,我們找到一處無人的空地,在崔未晞的指引下,葉忌落就地畫符,將我們帶入了千裏之外的漢城中。

落地之後,我腳下一滑,倒吸一口凍鼻的涼氣,才堪堪站穩腳跟,極目四顧,發現這裏好像剛下完一場雪,天氣尚且陰沈著,一陣寒風刮過,卷起地上千層雪,紛紛揚揚地灑在人身上,我伸手接過一點,感覺北地的雪和南方大不相同,我從小到大所見的雪花大多還沒落地便化了,這裏的雪花落在手上也還能茍延殘喘片刻。

葉忌落吐出一口霧氣,道:“此處當真是滴水成冰。”

我能感受到冷意,不過尚且可以忍受,雖不能像葉忌落一樣單衣踏雪,但是披上鬥篷之後已然好了許多,只是崔未晞被凍得嘴唇發紫,即便他事先已經穿好了棉衣,似乎也沒有多大作用。

好在我們沒有受凍太久,落地片刻之後,一個灰色身影出現在我們面前,一只鴿頭從他胸口冒了出來,沖我們“咕咕”叫了兩聲,緊接著便是灰衣人爽朗的笑聲:“你們總算來了,若再讓這小白鳥飛兩趟,估計它要凍成個冰鳥了!”

靈鴿不忿地“咕”了一聲,從灰衣人懷中撲棱而出,一頭紮進崔未晞的鬥篷下。

我有些好奇地看著這個灰衣人,暗道他應當就是回雲埔了,果然崔未晞牙齒打顫地笑道:“回大哥,許久不見。”

回雲埔拉下兜帽和面罩,露出一張青年面容來,許是一直奔波,他看上去有些黑,笑的時候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下巴蓄著短短的山羊胡,頭發前半部分很短,約莫兩三寸的長度,有幾縷耷拉在額前,後半部分則與常人一樣,只是不好束發,便在後腦勺簡單用布帶紮了起來。聽說北地以前會強迫漢人剃發,不過這些年好多了,不知道回雲埔是不是也被強迫剔頭,才有了如今這樣奇奇怪怪的造型,不過配上他的游俠身份,倒顯得出幾分不羈放蕩來,多看幾眼,就變得順眼了。

我不確定回雲埔是否介意剃頭一事,因此目光沒有在他的頭發上停留太久。他倒是大大咧咧,撲過來抱了抱崔未晞,轉向我和葉忌落時,瞬間變成謙謙公子,道:“兩位小娘子有禮。”

葉忌落和我齊齊抱拳道:“幸會。”

崔未晞簡單介紹了我和葉忌落,所用仍是化名“李小晚”和“林落”。

“外面冷,幾位跟我來。”回雲埔攬住崔未晞,半拖半扶著,將人帶著往前走。

我連忙跟上,一路小心翼翼地註意著,沒想到一刻鐘後,我們已經穩穩地來到了一間茅草屋前,並沒有出現想象中的滑倒事件。沿途有好些冒著炊煙的農家,不過可能因為外面太冷了,一路上並沒有見到什麽人。

一個身材高大的女子打開門,倚著門框打量了我們幾眼,頗為嫌棄地“嘖”了一聲,用著奇怪的語調道:“進來罷!”

回雲埔吹了聲口哨,道:“這間屋的主人,叫她麗娘便是。”

我們應聲,陸續擠進了昏暗的小屋裏,屋裏卻十分暖和,好似燒了地龍一般,回雲埔引我們進了房裏,來到靠墻而建的石板床邊,我發現熱氣俱是從這張床而來,連屋中央的小火盆也比不上這張床,我忍不住好奇地伸出手去觸摸,身後又傳來“嘖”的一聲:“沒見過炕麽?”

麗娘站在房門口,正掀著棉布簾子看我們,我有些赧然地收回手,搖了搖頭。

“還站著做什麽,坐炕上去啊!”麗娘開始不客氣地念叨,“瘦弱的瘦弱,害病的害病,還假客氣站著做什麽?”

這般陣仗的數落確實不多見,尤其是在陌生人之間,我不由被說得紅了臉,連葉忌落也有點不知所措,只有崔未晞笑道:“多謝收留。”

回雲埔笑道:“你別這麽兇,明明做了好事,平白無故讓人誤解做什麽?”

麗娘“哼”了一聲,道:“誰在乎?”

“好好好你不在乎。”回雲埔渾不在意地笑,“誰讓我就愛你這點呢?”

麗娘一直黑著的臉總算露出些笑意,她頗為滿意地留了句“回頭收拾你”,便甩著簾子出去了。

麗娘走後,我們三人終於在炕上坐了下來,回雲埔給自己倒了杯水,牛飲了一口後,放下杯子,正對上我們三人的目光,他瞪著眼睛,驀然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崔未晞忙問道:“沒事罷?”

“沒事沒事!”回雲埔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瞪著我們,道,“做什麽這樣瞧著我?”

我側耳細聽,發現麗娘在另一件屋子裏忙碌,便問道:“她是你的妻子麽?”

回雲埔一笑,道:“怎麽可能?我註定要四海為家,絕不娶妻!”

“這樣啊。”我想起方才他二人的對話,決定還是什麽都別說了。

回雲埔卻似咂摸出我的意思來,忽然問道:“兩位小娘子成親了麽?”

我一楞,搖了搖頭。

葉忌落點了點頭。

回雲埔撓了撓頭,道:“看你們這麽仙氣飄飄的樣子,也許成親了也理解不了。”

葉忌落問道:“此話怎講?”

回雲埔朝屋外努了努嘴,道:“她是寡婦,我是浪子,各取所需,明白麽?”

出嫁之前,我也是被嬤嬤教導過的,聽回雲埔說完之後,我恍然間似乎有些理解了,下意識地看向崔未晞,崔未晞臉上泛起一陣可疑的紅,輕咳一聲,道:“回大哥,說正事罷。”

“我知道我知道,非禮勿言非禮勿聽嘛,不過你是正人君子,我可不是,哈哈哈哈!”回雲埔囂張大笑,將崔未晞懷中昏昏欲睡的靈鴿成功驚得直撲楞。

就在這吵吵鬧鬧的當口,我忽然覺得石板床震了震,好像馬車過了一塊石頭一般,我擡頭看去,只見房梁上也有灰塵“簌簌”落下,門口傳來麗娘的聲音:“要死要死!剛做完的菜,又漏一盆子灰!”

我心中湧現出一種奇怪的感覺,可是這股感覺轉瞬即逝,我尚未品味過來,便已經想不起來到底曾經在哪裏出現過了,聽見麗娘此言後,忙問道:“又?這裏經常地動麽?”

麗娘端著盆子進來,沒好氣道:“便是長這麽大見過的地動加起來,也沒這幾天見得多,不知道誰幹壞事,惹了薩滿神發怒呢!”

北疆多薩滿教,我印象最深的一個故事,便是他們認為天地日月是由一位活在石頭裏的女神闊霍所化,與漢人傳說中的盤古倒有幾分相似,如今地動亦是石動,因此麗娘認為是薩滿神發怒,倒也不奇怪。

我和崔未晞對視一眼,崔未晞沖我點了點頭,也認同我的意思——地動的原因很可能和九鼎有關,如今該是抓緊時機找到根源之處才好。

崔未晞問道:“敢問這地動多久發生一次?”

麗娘往火裏撒了些酒水和肉糜,聞言直起腰來,想了片刻,答道:“每日午時到天黑之間,大概會動個一兩次。”

“持續幾日了?”

“得有四五日了罷。”麗娘一指回雲埔,“從這死鬼還記得來看我,就開始了——如此說來,難道是薩滿神不滿於你?”

回雲埔被嗆了一口,忙道:“胡說胡說!你手上的肉都是誰買的?供奉都供奉了,他還能對我不滿?”

麗娘反駁道:“你也忒瞧不起人!怎麽?就你們漢人能供奉得起,我們薩滿神便只夠盯著這點碎肉?”

“應當不是因為回大哥。”我忙勸道,“薩滿神信徒眾多,日理萬機的,哪有空為這點事動怒啊?尤其是如此地動山搖的,那惹薩滿神動怒的事,定然十分傷天害理。”

麗娘看了我一眼,道:“你說的也有道理,可見你雖瞧著弱不禁風,但該伶俐的時候也算伶俐,你爹娘沒白養你。”

我於是也被嗆住,一時沒明白這幾句勸詞與我爹娘白養還是黑養我有何關聯,憋了半晌後,我只得悶悶道:“你說得對。”

葉忌落在我身旁輕聲笑出,那廂麗娘不以為忤,笑著將那盆落了灰的菜端到了炕上,於是我們所有人都失去了笑意。

作者有話要說: 備註備註: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李白《俠客行》(哈哈哈備註這個是不是感覺在侮辱大家智商了)

麗娘往火裏撒酒水和肉是供奉,查到的資料裏說火是薩滿教崇拜對象之一,會在進餐或飲酒時,先往火裏扔點酒肉敬奉火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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