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何愁眉不展？”東方衍忽然出現，將我嚇了一跳。

我拍了拍胸口，道：“方才在想別的事，你找到人了麽？”

顧晏和葉忌落齊齊看向我，葉忌落問道：“道友回來了？”

我點點頭。

東方衍道：“古占春不在此處。”

如我所憂慮的一樣，我不由嘆氣，向葉忌落道：“抱歉讓兩位白走一趟，地隱不在此處，他應當是被派去尋九鼎了。”

葉忌落面色淡然，頓了片刻，問道：“你有何打算？”

東方衍也道：“冥界只能追蹤壽終的魂魄，若是找地隱，怕是要費一段時日。”

“我們不如分開行動，你這邊有消息的話，可隨時來找我。”我向東方衍說完後，又向葉忌落和顧晏道，“我要去楚州找一個人，他也在尋找九鼎，我想和他一起走。”

葉忌落道：“是崔未晞麽？”

我沒想到葉忌落從之前的只字片語中便猜到了這些，便點頭道是。

葉忌落頷首：“如你所說，他是人間朝廷的人，想來有朝廷尋人的法子，同行亦無不可。”

原以為他們就此便要回山去了，聽得此言，我不由得有些驚喜，忙問道：“你們願意與我同行？”

葉忌落道：“我與你一起，師兄去接月湖的弟子。”

顧晏果然皺了皺眉頭，他看向葉忌落，葉忌落笑著看他，他只得答應道：“好，我送他們回去後便來尋你。”

葉忌落深深看了他一眼，柔聲道：“你放心。”

只此一句，再無多餘的話，他倆心意相通，似乎也不需要多餘的話。

我忍不住扁了扁嘴，轉頭不看他們，東方衍有些奇怪：“你為何委屈？”

我吸了吸鼻子，不敢說我是想崔未晞了，只撒謊道：“我覺得他倆很好。”

東方衍卻是了然，淡淡笑道：“你可知那顧晏是何人？”

莫非他的身上還有什麽故事？我忙問道：“他是何人？”

“大司命轉世。”東方衍緩聲道，“顧晏和葉忌落二人是經過了幾世磋磨，才能在這一世得以相守，因此你莫要羨慕。”

我恍然想起，在少司命的故事裏不止有地隱，還有那個與她兩情相悅卻不能相守的大司命，當日在華胥境裏，小說家的小童曾經說過，少司命死了，大司命也死了，他們那一世沒能夠在一起。

我再看向他倆時，不由得淚眼模糊——過了千年，他們終於再次相遇，這一世的他們在仙山之中結為道侶，迎來了最好的結局。

那麽我和崔未晞呢？我們也會有這樣好的結局麽？

東方衍拍了拍我的肩膀，溫聲道：“我走了，你記得好好修煉。”

我擦了擦淚，點頭答應道：“好。”

那廂葉忌落和顧晏也完成了道別，顧晏一揮袖，化作一道幽暗劍光破空而去，葉忌落則來到我的身邊，問道：“你的遁地符能去楚州麽？”

我摸了摸鬢角，遲疑道：“我沒去過，不大確定能不能將信中的描述想象出來。”

葉忌落沈吟道：“你且先試試，若是不行，我們再出去打聽去路。”

“好。”我取出符咒夾在指尖，閉目冥想之中，只見夜幕下，一家客棧模糊出現在腦海裏，細看之時，客棧牌匾上是四個散草黑字：天涯客棧。門邊是一幅對聯，右聯書“三千裏兮家未歸”，左聯寫“恨難禁兮仰天悲”，思及至此，我心有所感，驀然明白了“天涯”二字的由來——

此身老大足悲傷，歲歲天涯憶故鄉。

這是望北思鄉之情！

心念所及，靈氣激發，我啟動了符咒，轉瞬帶著葉忌落遁走他處。

落地之時，我覺得周遭很是安靜，想象中此時該是夜市鼎盛的時候，我不知是不是走錯了地方，睜眼小心看去，面前確確實實是天涯客棧，兩側木雕對聯雖已老舊不堪，仍舊能夠看出我們是來對了地方。

我轉身四顧，發現周圍一個人也沒有，細細想來，或許是因為到了邊境，因此有宵禁。

葉忌落松開我的手，道：“我們來對地方了？”

“嗯！”我走上臺階，敲了敲門。

過了片刻，客棧裏亮起燭火，門從裏面被打開，一位老翁披著衣服走出，瞇著眼睛看了看我們倆，然後目光落在我背後的非晚劍上，幽幽問道：“道門中人？”

“是。”我答道。

老翁又問道：“投宿？”

他話音剛落，我隱約聽到遠處有馬蹄的聲音，忙道：“不錯，我們與人相約在此，還望老翁讓我們進去。”

老翁摸了摸胡子，神色可惡地說道：“宵禁時分，若是廂軍巡邏發現，恐怕……”

葉忌落走上前來，與我對視一眼，我們俱被難住，一籌莫展地看著老翁，問道：“那你要如何？”

老翁默然看了我們片刻，緩緩收起了那副精明市儈的模樣，變得慈眉善目起來，他讓過身子，道：“既然這麽不懂事，那就快進來罷。”

我一時只覺身在雲霧之中，不明白老翁到底是何用意，不過耳聽著馬蹄聲越來越近，也不待多想，我忙拉著葉忌落進了客棧。

老翁慢吞吞地關上門，又慢吞吞地走到櫃臺後，我和葉忌落站過去，見他不慌不忙地取出一個賬本，道：“二層還有一間房，兩位可能合住？”

我看向葉忌落，葉忌落道：“自然可以。”

老翁便在賬本上勾了一筆，爾後也不談價格，只端著燭臺，引我二人往樓上去，進了最裏邊的一間房。這間房很小，豆大的燭光便能照全所有的角落，不過好在看起來幹凈整潔，所以大小也不重要了。

“我等會兒下去叫茶博士來送水，兩位看看可還有其他要用的東西？”老翁問道。

這次離開鄞縣，我本意是了結地隱一事後再回去一次，因此除了符咒和劍，什麽都沒帶，此時只得道：“勞你再給我準備些洗漱之物。”

“好嘞，小店有簇新的用品，客官要兩份麽？”

葉忌落道：“一份便好，我自己帶了。”

我看葉忌落兩手空空，想來她手中也有什麽能夠化須彌為芥子的法寶，便道：“那就一套，謝謝。”

老翁點亮了屋裏的兩支蠟燭，我目光追隨著他，思索再三，還是問道：“敢問老翁，今天是否有人來投宿？”

老翁道：“三天以來，只有你們兩位小娘子來。”

我忍不住皺眉，按照崔未晞的說法，他今晚應該是能夠到楚州的，怎麽竟然還沒有過來呢？我正覺憂慮，葉忌落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既有約定，便安心在此處等著罷。”

我輕嘆一聲，道：“只能如此了。”

“更深露重，小娘子好生歇著罷，萬事還有明日呢。”老翁一邊念叨，一邊走出門。

這夜我和葉忌落都沒有睡，而是選擇打坐修煉，只是我心中有事，一直關註著外面的動靜，修煉自是沒有什麽進展。如此聽了一夜巡邏的聲音，到天微微亮時，宵禁解除了，人聲才開始熱鬧起來。

我睜開眼，見葉忌落還在入定，便輕手輕腳出了房間，往樓下走去。

我去過的客棧其實不多，但這家客棧卻與我以往所見大不一樣，樓下好幾桌坐著的都是身穿輕甲的廂軍，間或有一些穿著簡便的江湖人，但是總體氣氛很是肅穆，大家都是來去匆匆，好似有急事在身一般。

老翁在櫃臺後撥算盤，我走到跟前問道：“老翁，今早可有人來投宿？”

“沒有。”老翁頭也不擡，伸手指著餐桌，道，“吃飯去那邊。”

我有些失落地找了個位置坐下，旁邊一桌坐著的也是廂軍，方才我下樓見他們桌上剛上早點，此時他們已經吃完了，拿起佩刀便急急出了門，我順著他們離開的方向看去，發現路人也是行色匆匆，好像有什麽大事發生了一般。

茶博士過來給我點餐，我便將心中疑惑問出，茶博士小聲回道：“月初北邊亂了一次，據說有不少漢人在籌謀過境，都虞侯正在準備接應呢。”

我不禁皺眉，道：“此事應屬於機密，怎麽你……”

“怎麽連我都知曉罷？”茶博士嘆息搖頭，“問題正是出在了這裏，如今邊境又有誰人不知此事呢？你說此事已宣揚至此，朝廷是接還是不接？”

在我看來，那自然是接，否則官家也無法對天下交代。可若接應，豈不是會落人把柄？屆時若金國發難，將北邊動亂與我朝聯系起來，戰爭一觸即發。近些年來，我朝休養生息，國力有了提升，朝廷裏主戰派也漸漸多了起來，但我想即便真的要打仗，也不應當是像如今這樣猝不及防被設局，而該是做了萬全準備才對。

“傳言說，金國在彭城找到了九鼎，或是覺得自己得了什麽氣運，要想法子南下呢！”茶博士神秘兮兮道。

“是麽……”我心不在焉地打發了茶博士，心中暗道，若果真是因為九鼎，則此事還有轉機，因為現在九鼎已經不在雲清觀，除了地隱，恐怕無人能夠找到。

只是茶博士的話卻讓我想起了一件一直以來沒有關註的事：為何史彌遠找到九鼎後卻未送到國境內，而是一直留在彭城？莫非他在密謀賣國？！

我被自己的猜想唬了一跳，忙讓自己冷靜下來——賣國一事非同小可，關乎著千載的名聲，我不該如此輕易地便給史彌遠扣上這頂帽子，且楊桂枝也知道九鼎一事，她如今已是無冕之後，出賣大宋對她沒有任何好處。

更大的可能應當是金國竊走了九鼎，因此如今對大宋虎視眈眈，若是這樣的話，尋回九鼎一事則更加刻不容緩。

不過此事還當等崔未晞來後，與他從長計議才好。

我心事重重地吃了早點，又點了一份讓茶博士送去房裏，自己則起身打算出去看一看，不料剛出門，便見一輛破舊的馬車停在了門口，一身勁裝的魯肱從車裏跳了出來，爾後車簾重新被撥起，露出了崔未晞蒼白的面容。

作者有話要說： 備註備註：

三千裏兮家未歸，恨難禁兮仰天悲——張翰《思吳江歌》

此身老大足悲傷，歲歲天涯憶故鄉——陸游《度筰》

改名，魯??→魯肱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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