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斟酌著，將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說到後面，崔未晞面色漸漸凝重，握著我的手也變緊，於是我說完之後，又笑著緩和氣氛，道：“不過我運氣好，總能逢兇化吉。”

崔未晞聞言，楞楞地看了我片刻，我有些疑惑，問道：“怎麽啦？是不是我想多了？”

崔未晞站起身，過了片刻，沈聲道：“你不曾想多。竹舍那場火是整個案子中最令我們無法理解的地方，但若是按你的推測，一切就都明朗了。只是這其中有些事是真的巧合，還是有人蓄意而為，卻不得而知。”

我想起魯，不禁又搖了搖頭，否決了自己的猜測——他畢竟是韓弦端的義兄，當日在幻境裏，二人看起來情誼頗深，他是一心一意要護著韓弦端的，應當不會如此設計他。

崔未晞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問道：“我聽韓師弟說，當日是嘉王送你回府的？”

我點點頭，笑道：“嘉王在路上與我解釋了誤會，我現在不用擔心他們了。”

崔未晞笑著摸了摸我的頭，道：“那就好。”

崔未晞面上笑著，可是我卻覺得他憂心忡忡，楊夫人不再惦記我難道不是一件好事麽？他在擔心什麽呢？

崔未晞垂頭，見我一臉疑問，輕嘆道：“小晚，我這兩日與嘉王已見過幾面，在我看來，嘉王確實是個宅心仁厚的人，但是我如今卻也不敢輕易相信他人，便如嘉王自己所說，江家家宅清凈，因此你秉性純良，可是皇宮是個怎樣的地方？那裏走出的人，會真的那般善良麽？”

“未晞哥哥說得對，我們多留一個心眼總沒錯。”我不願崔未晞這般憂心忡忡，安慰道，“反正他既然這麽說了，楊夫人也再沒有借口找我，我不去招惹他們便是。”

崔未晞失笑，默然片刻，輕聲道：“希望是我將人想壞了。”

我仔細回想那日嘉王的態度，覺得多半是因為崔未晞未曾看到他誠懇無奈的模樣，才會有這般誤解。再說出門在外，我們既沒有害人之心，有點防人之心總不會錯，因此崔未晞的謹慎也是對的。

我倆正說著話，娘親忽然走了進來，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崔未晞，我忙上前抱住娘親的胳膊，笑道：“娘親，這就是很照顧我的崔官人。”

崔未晞先是楞神，在我說完話之後，他忙走過來行禮道：“見過大娘子。”

娘親笑道：“小官人免禮，這半年來給你添了許多麻煩了。”

“不曾麻煩。”崔未晞認真道，“崔某承蒙小娘子救過性命，該是崔某麻煩小娘子才是。”

“嗯？”娘親驚異地看了我一眼，道，“晚晚倒不曾與我說過呢。”

我擔心娘親聽說那些事擔心，忙抱著她道：“哎呀呀，人家崔官人給我臉上貼金，娘親做什麽非要戳破？”

娘親失笑，道：“我就知道，你這孩子哪裏有什麽能耐去救人？”

我沖崔未晞眨眨眼，崔未晞輕微地點了點頭。

娘親示意崔未晞坐下，她坐到主位上，笑著看向崔未晞，道：“我聽雪喬說，小官人前幾日剛考完解試？”

我楞了楞，原來娘親已經與三哥打聽了崔未晞麽？

崔未晞點點頭，道：“晚輩有意入朝為官，因此離開了月湖來參加科舉。”

“不知小官人想考哪一科？”

崔未晞道：“進士科。”

娘親沈默了片刻，道：“雪喬說你二人是在史公的學堂裏相識的，我想史公的學生，考功名定然不成問題，如此便預祝小官人金榜題名了。”

崔未晞謙道：“借大娘子吉言。”

娘親笑了笑，頓了片刻，又問道：“小官人以後是想做京官，還是想做地方官呢？”

“我設想是先在臨安做常參官，爾後請命下放，待治理好一方後，再行回京。”

娘親笑著點了點頭，道：“晚晚的爹爹當年也是如你這般，先做常參官，再做了知縣，爾後我們又在臨安逗留了幾年，方才回到老家這裏。”

我看娘親對崔未晞的打算沒有任何不滿意的樣子，心中暗自松了口氣。

娘親後面又問了幾句書院的事，聽聞崔未晞在家中自學，便道：“小官人是崔真人得意門生，天資聰穎，按理說輪不到我來多話。”

崔未晞楞了楞，忙道：“大娘子是長輩，能得您指導，是晚輩的福氣，何來多話一說？”

娘親笑了笑，溫聲道：“既如此，我便嘮叨幾句了。官場之上，雖說要盡職盡責、恪守本心，但並不是真的做好自己職責之中的事就可以了，亦或者說，只憑這個位置的權力，有時候並不足以解決好遇見的問題。”

崔未晞見娘親停頓住，默然片刻，道：“我明白了，書院的作用並非只是溫習課本，還有積累人脈。”

“不錯。”娘親笑道，“如今雖恢覆了科舉，但真正中舉者實則多數還是出自太學，現在離春闈尚有半年，小官人不若趕緊去臨安，去太學中準備省試。”

娘親說完，崔未晞驀然站起，向娘親行了一個大禮，道：“大娘子之言，如醍醐灌頂，晚輩這幾日便準備起來。”

娘親欣然道：“我一介婦人，未曾見過什麽世面，不過是因著雪喬的兩個哥哥才略懂了一點皮毛，能幫到你是最好了。”

崔未晞誠懇道：“今日若不是有幸得大娘子教誨，恐怕晚輩還要等到開春才去臨安。”

娘親笑道：“我能幫到的也只有這些，明日且讓我家官人為你寫一封舉薦信，只是我們久不在臨安，雖有此信，恐怕還要你自己四處打點才行。如今嘉王在鄞縣，若是你能得嘉王青睞，入學一事當更加順遂。”

崔未晞點了點頭，道：“晚輩明白，多謝大娘子。”

“你是雪喬的好友，此等小事，不必言謝。”娘親說罷，看向我，道，“你三哥呢？”

“方才見三哥帶著瑾言姐姐和韓官人去自己院子了。”

娘子語氣有些嚴肅：“他們定然是有要事相商，你怎可如此淘氣，將崔官人絆在此處？”

我知道方才舉止確實不合禮法，只能垂頭認錯，道：“是女兒不對。”

崔未晞道：“是晚輩唐突，擅自來向小娘子說些事情，還望大娘子見諒。”

娘親淡淡地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們都是好孩子，只是世俗禮法嚴苛，尤其是對女子，還望小官人體諒我這做人娘親的心。”

崔未晞紅了臉龐，垂頭道：“晚輩記住了。”

娘親站起身，握住我的手，道：“小女不懂事，我先帶她走了，這邊著錦繡帶你去雪喬那裏，小官人只管安心歇在府中，薦舉一事，江府定會竭力相助。”

崔未晞應聲道謝。

我跟著娘親回到他們的院子，爹爹在屋內休息，娘親便帶著我坐在廊下，柔聲道：“晚晚心中可會怪我？”

我忙搖頭，道：“我知道娘親是為我好。”

娘親嘆道：“你明白就好。今日看來，崔小官人確實不錯，但私相授受是為禁事，身為女子更是要矜持守禮，我知道仙門之中不大在意這些，但如今既已入世，還得按世俗來處事才好。”

我點點頭。

娘親又道：“我今日話已至此，若他果真屬意於你，定然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麽，咱們且先等著，看看他是否將你放在心上，若他果真事事為你著想，家境門第俱不是問題，入了朝廷，也有你兩位哥哥會相助於他。若他只顧自己前程——你年紀小，以後多見見世面，便明白也不必非他不可。”

我答應道：“我全聽娘親的。”

我也相信崔未晞不會讓娘親失望。只是這句話，我卻沒有說出口。

娘親坐了片刻，又道：“過兩日，你還是隨我去保國寺一趟，當日涵空大師的話始終縈繞在我心頭，我須得和他確認一番，方才能夠安心。”

娘親這話說得我瞬時緊張起來，其實我已經很久不想這件事，也不願意相信涵空的話，但娘親是禮佛之人，若此去仍舊是不得善終的讖語，那該如何是好？

我憂心不已，娘親亦滿腹心事，留了我一會兒之後，便讓我回自己房裏了。

等到日暮時分，三哥和表姐來到我的院子，我知道他們是來給我解惑，便端正坐好，等他們開口，沒想到三哥和表姐對視一眼，忽然雙雙沈默了。

我奇道：“怎麽不說話？”

三哥摸了摸鼻子，道：“不知該從何說起。”

我笑道：“就從你那天離開桃林時說起好了，我如今是滿腹不解，亟待你來給我解答呢。”

既為三哥定了開頭，接下來的話倒也好說了，於是在表姐的補充下，我從三哥的話語中理清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當日，三哥離開桃林之後，因為已經連續數日探查陶源村而不得線索，便沿著陶源村前的小河——也就是古占春掉落的河，往下游尋去，沒想到確實查到了一些蛛絲馬跡，下游不遠處，有一個法陣遺留的痕跡，此法陣非月湖所有，定然也不是韓弦端和魯所設置的了，三哥便回月湖去向崔真人請教，得知此法陣是作聚魂引魄、奪舍生人之用，也就是說，白蛟附身古占春重生，實際是有人暗中操作，此人定然對韓弦端等人的行蹤了如指掌，才能恰好救回地隱的魂魄。

那時崔未晞尚在考場，與外界信息一應隔絕，三哥便打算獨自再去查看一番，為了防止我們擔心，他特地傳了消息回桃林，卻沒想到表姐並未收到，且表姐發出去的消息，也不曾送到三哥手中，也就是說，有人施法隔絕了桃林的消息，此法術並不難，只對法力低微者有效。

隔絕消息的人後又假裝衙役哄走表姐，爾後破桃林陣法，燒毀竹舍，卻不想我已離開那裏，待他們發現時，再加搜索，我被韓弦端所救，躲在大樹上，這才掩蓋了蹤跡。

那時我和韓弦端發覺陶源村異狀，韓弦端傳信給三哥，三哥才臨時改了主意，與崔真人一起前往陶源村。

而陶源村卻早已被奪魂大陣生生勾去了所有的生魂，村民無聲無息地死去，連一絲掙紮也不曾有。

“他們是同一批人麽？”我問道。

三哥道：“我們推測是同一夥人，只是他們主要目的是在陶源村布陣，爾後回到城裏，卻得了另一個任務。這任務必然是臨時起意，否則以他們的能耐，真的在桃林周圍布陣的話，你和瑾言俱不能逃脫，可他們只是破陣燒屋，後來發現竹舍無人，也只是草草派相柳殘魄搜尋一番，未找到你們，便離去了。”

我了然：“也就是說，授意殺我的人，並不是派他們殺害村民的人，因此他們覆命也頗為敷衍。”

三哥點了點頭，道：“幸好如此。”

如此說來，我並未觸動何方的利益，殺我只是因為私怨。

好生奇怪，誰與我有如此大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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