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日轉眼過去，很快便到了二月二這天。

這期間我與娘親達成一致，娘親允許我喬裝出行，我便早早準備了男裝，因著年紀尚小，身量未成，裝成小郎君倒也能說得過去。

娘親看著我們三人並排站在她面前，皺眉思索片刻，向錦繡道：“將厚大氅再披上。”

我忙道：“哎呀，那個東西又厚又重，若是跑熱了，脫都沒地方脫去。”

娘親眉頭又皺起，表姐忙道：“那我們就慢點走罷，累了就歇歇。”

娘親欣慰地說道：“還是瑾言懂事。”

懂事的表姐帶著不懂事的我和古占春，後面跟著幾個仆從，便準備著往陶源村方向去。

我見古占春的眼下有些青色，問道：“春兒昨晚沒睡好？”

古占春嘟著嘴，道：“聽了一夜的雷聲，有些睡不著。”

我有些茫然地看向表姐：“昨晚打雷了？”

表姐掩口笑道：“上晚的時候，我也聽到一點，後來睡著了。”

我摸摸鬢角，道：“許是我睡得太早，因此沒有聽到。”

“是了，昨天正說著話，你就沒了音，我一看，才發現已經睡著了，想來是最近到處玩耍累著了。那雷聲是從南邊傳來，隱隱約約，和我們尋常聽到的也有些不同，你不曾註意，也是正常。”

我知道表姐是在為我辯解，上前笑嘻嘻地抱著她的胳膊，道：“好姐姐懂我。”

古占春撓了撓頭，問道：“既然響了春雷，我們今天去四明山，是不是就能看到春筍了？”

“按理說是這樣，不過往年都是清明那會子冒春筍，我們今天便去瞧瞧罷！”我道。

說話間，只見姑父帶著幾個人過來，我有些奇怪地問道：“那都是誰？”

古占春道：“是爹爹的貼身家仆，會些拳腳。”

我們說話間，姑父已經到了馬車邊，我們三人各自向他問了好，姑父將來意說明——原來是不放心我們三個孩子，將身邊得力的人手派過來。

我暗道姑父真是很關心古占春，便和姑父道了謝，帶上了這幾個人，一群人浩浩蕩蕩出發了。

四明山下果然十分熱鬧，我們觀看了一陣子祭祀，覺得也無甚新意，便往四明山上去尋春筍，找找玩玩地過了一上午，春筍還未找到，人卻有些乏了，派人去問爹爹那邊，得知還有一會兒才結束，我們一行人便往陶源村去，打算找戶人家休息休息，等爹爹結束後一起回去。

快到陶源村的界碑那裏時，已經能看到村子裏的面貌，這一看，我們俱是一驚——村子裏似是颶風過崗一般，樹木東倒西歪，不少屋舍也被掀了頂，不少人都在搬木頭修葺房屋。

“陶源村這是怎麽了？”表姐喃喃道。

我們三人正不知該不該繼續往前，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我回頭看去，只見縣衙裏的官兵來了一小隊，約莫十來個人，為首的我恰好認識，叫做章真。

章真見到我們一行人，忙快步走上前來，問道：“小娘子怎麽來這裏了？”

“我們出來玩，想來陶源村歇息，不想見到這般模樣，這是怎麽了？”

章真解釋道：“是月湖的仙人昨夜在這裏收伏妖物，因此鬧了大動靜。”

“可有人員傷亡？”我問道。

“因不敢打草驚蛇，所以未提前撤離村民，傷了三個，月湖仙人已經給了仙丹救治。”

表姐道：“昨夜我們聽到的春雷，正是從陶源村的方向傳來，想來是這邊的動靜了。”

既是月湖的仙人，說不定與三哥相識，我忙問道：“不知仙人可還在這裏？”

“他們說那妖物還剩個什麽東西遁走了，因此只留下了丹藥，便急著追去了。”

原來如此。

我見章真身後還等著一隊人，便道：“那就不妨礙章大哥公務了，我們就去村口坐坐，討口水喝。”

章真笑道：“好，小娘子若有事，再來尋我便是。”

待章真走後，我和表姐都一陣雀躍——長這麽大，第一回聽到妖怪之說，昨晚沒能親眼見到仙人伏妖，實在是一大憾事！

我拍拍古占春，道：“春兒，姐姐們去給你找水，你先去我爹那裏等我們，好不好？”

古占春面露難色，支吾道：“姐姐，我也想去……”

“小孩兒膽子小，我怕那裏有臟東西嚇到你。”我唬他。

“姐姐就比我大兩歲。”古占春指了指身後的家仆，道，“再說了，我們有爹爹派來的人保護，不怕的。”

那仆人還順從地笑道：“小的們自當保護好郎君和娘子。”

古占春既這麽說，我也沒有拒絕的道理，我們便繼續往前走去，很快便進了村子。

轉悠了一會兒，除了遍地狼藉，我們也沒發現有什麽不同尋常的地方，大家忙忙碌碌的，我們不好打擾，就找了一處井口，探頭看去，裏面也是一對雜草落葉，喝水是不能夠了，我們便找了個大石塊，借下大氅鋪上去，坐著歇腳。

我和表姐坐下，見古占春還站著不動，表姐奇道：“春兒可是覺得不夠寬敞？”

古占春忙搖手，道：“不是不是。”

“那為何不坐？”我問道。

古占春紅著臉，捂住了肚子。

我明白過來，忙向他們家的仆從道：“快帶他去。”

方才插話的仆從站出來，我問道：“你叫什麽？”

仆從回道：“小的林四兒，是阿郎到鄞縣才買的，小的從小在鄞縣長大，對陶源村也很熟悉，保管帶小郎君找到地方。”

我點點頭，熟悉地形的話，我就不擔心了。

表姐叮囑道：“這兵荒馬亂的，可要看好你家郎君。”

“小的遵命。”

古占春是個害羞性子，帶著林四兒一直往前，跑到我們看不見的地方去出恭了。

我打了個哈欠，表姐捏捏我的手，悄聲問道：“三哥哥來消息了麽？”

我搖頭，道：“回去寫封信問問。”

“也不用寫信，好像我多急躁似的。”

我忍不住笑道：“若是崔真人面前也便罷了，在三哥面前急躁有什麽要緊的？”

表姐湊過來，小聲道：“我怕他想多。”

“他不會的。”

三哥若是能想多，也不用表姐這麽大費周折了。

我倆這麽咬耳朵，商定好晚上回去怎麽寫信，過了好一會兒，四明山的方向傳來陣陣爆竹聲，我擡頭往那邊看去，只見一群人在走動，想來是爹爹那邊結束了祭祀，便起身道：“我們準備走罷。”

表姐跟著我站起身，忽然皺起眉頭問瓊花：“春兒去多久了？”

瓊花道：“有一刻鐘了。”

怎麽這麽久？莫非是吃壞了肚子？

我看向剩下的家仆，道：“你們去找找，就說差不多該走了。”

餘下的人出發之後，我心裏忽然湧上一陣陣的不安，索性站起身，跟著往古占春離開的方向找去。

這份不安很快便成了事實。

我們在河邊找到了古占春的一只棉鞋，而林四兒和古占春已經沒了蹤跡。

我一時只覺得天旋地轉，幸得表姐在一邊扶住我，這才不至於跌倒在地。我眼前一陣陣發黑，只覺得手腳都發涼，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直到虎口一陣劇痛，我醒過神來，對上表姐擔憂的眼神，這才發現自己方才是讓人去找章真。

表姐柔聲向我道：“莫慌，一定沒事的。”

我只能點頭，心裏實則慌得要命，天這麽冷，若是古占春失足掉落河中，該如何活命？若是被歹人所拐，他還這麽小，該如何自救？而現在，人確確實實是在我手上丟了，我回去該如何交代？

“你去找村民借船和竹竿，你去回阿郎——慢，阿郎不見得認識你，佳音，你跟著一起去，剩下的人，沿著河先往下游找，快！”

表姐這一連串的指令發出，我徹徹底底清醒過來，

“那個林四兒……”我提醒道。

“對。”表姐叫住姑父的一個仆從，問道，“你可知道是從哪裏買來的？”

仆從道：“小的並不知曉，阿郎有一日獨自外出，說是見他衣衫襤褸的頗為可憐，因此將他買了過來。”

是姑父親自買的。

“罷了，你去找人把村子出入口堵起來。”我道。

仆從一臉為難：“小娘子，村子這邊臨河，橋倒是好堵，那一面全是農田，卻不知該如何堵。”

“那便先將橋堵住，然後去問村民看沒看到人。”表姐板著臉道。

漸漸的，身邊的人三三兩兩都去找人了，我有些茫然地看向表姐，問道：“瑾言姐姐，我是不是害了春兒？”

表姐拉起我，道：“別鉆牛角尖，我們也去找。”

由於仙人鬥法，河水到現在仍是黃濁一片，根本無法看見水中情形。章真分配了人劃船去找，我們則沿著河岸呼喚尋找，可是一無所獲。

爹爹很快便來了，他聽表姐說完事情始末，眉頭深深皺起，然後又向姑父的仆從確認了一遍林四兒的身份，便將章真叫過來交代一番。

我在一邊惴惴而立。

爹爹交代完其他人，將目光轉向我。

我只等爹爹責罵罷了。

爹爹嘆了口氣，道：“瑾言，你帶小晚先回去，回去後呆院子裏別出來，剩下的事，我自有定奪。”

我抹著眼淚，不安地擡起頭，道：“爹爹，我想去找……”

爹爹喝道：“婦人多事！”

我被唬了一跳，再不敢多言。

爹爹背手看著河水，過了片刻，又說了句：“當真是……婦人多事！”

我知道這是真的惹惱爹爹了，否則他怎麽會說兩次埋怨的話？表姐扶住我的肩膀，在我耳邊道：“聽話回去罷，我們在這裏也是礙事，先回去等消息。”

我只得點頭答應著，渾渾噩噩地，不知如何回到了家中。那邊娘親已經得了消息，見到我，張了張嘴，只恨恨嘆了口氣，叮囑佳音看住我。

待回到院中，我呆呆坐下，腦中反反覆覆只有一件事——若是古占春出了事，那都是因為我沒有看顧好。

錯都在我，我不該說出去玩的，也不該知道陶源村混亂，還要去看熱鬧，更加不該的是，我不該放任春兒和林四兒一起去。

恍惚中，我聽到有聲音在叫我，那聲音漸漸清晰，然後面前出現表姐的臉，她猛地搖了搖我，道：“快醒神！莫要瞎想！”

我看著她，卻不知她為何覺得我在瞎想，事實不正是如此麽？

“小晚你聽好，此事我也有責任。”表姐逼著我看她，我看著她嘴巴一開一合，說著一些我聽不明白的話，“誰也想不到會發生此事，若你有半點害春兒的心思，今日的事你便全擔了也不夠，可是你沒有！我們都沒有！我們沒有這個想法，也沒有去做什麽，錯在林四兒，不在我們，你懂不懂？”

我止不住眼淚，哽咽道：“可是春兒在我眼前出事了……”

“事情還沒有定論，先別把自己給逼死了。”表姐站直身子，道，“我相信春兒不會死，我們一定會找到他！”

作者有話要說： 我必須要說一下，爹爹兩句“婦人多事”說的並不是一個人，且往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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