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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故發生的地點是在從大屋到花園的那段樓梯上。西奧博爾德最先來到了院子裏面,手裏拿著剛剛才被母親賜予的作為同年齡段劍術比賽優勝獎品的劍,正在揮舞著這柄劍確認著手感。他還記得作為劍的回禮送給母親的生長在庭院中的紫羅蘭的香氣。

就在那時,突然從身後傳來了慘叫聲——西奧博爾德急忙回頭望去,進入他視野的是抱著洛莎麗倒在樓梯之下的母親。

原本談笑風生照看著西奧博爾德的侍女們突然之間陷入了慌亂,在侍女們的尖叫聲中,西奧博爾德第一個跑到母親的身邊,呼喚著母親和洛莎麗的名字。

血液從母親的頭部流出,她已經失去了意識。散亂開的黑發中,還插著西奧博爾德送給母親的紫羅蘭。

洛莎麗安然無恙。可是,不知何故,洛莎麗用非常畏懼的眼神看著飛奔過來的西奧博爾德。

發生什麽了,西奧博爾德大叫著詢問侍女們。

他很快得到了這樣的回答。

——阿內絲王妃為了保護洛莎麗公主摔下來了。

阿內絲和洛莎麗正準備從屋子裏面走出來一起看著西奧博爾德練劍。因為兩人正在非常愉快的交談中,因此跟著二人的侍女們就先來到了庭院裏面。結果等到她們聽到阿內絲的慘叫轉過身去的時侯,正好看到阿內絲抱著洛莎麗從樓梯上摔下來的身子。

被阿內絲抱在自己的懷裏保護著,只受了膝蓋上擦破一點皮的輕傷的洛莎麗用顫抖著的聲音說著對不起。

是阿內絲保護了一腳踏空了的洛莎麗。

在昏睡了一晚之後,阿內絲終究還是沒能挺過來,一命嗚呼。

盡管西奧博爾德非常悲痛,但母親送給自己的劍是承認自己已經成熟了的標志,因此他咬緊牙關,不曾哭泣過。

在葬禮結束之後,有一件事情讓整理遺物的西奧博爾德覺得非常困擾。

女性的珠寶飾品應該怎麽處理呢。阿內絲不是那種愛慕虛榮的女人,所以並沒有太多的首飾,不過為了慶典或者祭祀活動,還是擁有一定限度的首飾。也正因為這樣,平時她常常會被王後瑪格麗特說成是老土,鄉巴佬。可是,不施粉黛卻依然擁有少女一般甜美笑容的母親是西奧博爾德的驕傲,他不曾為此懊悔過。

這些飾品,對於一介男兒的自己來說並沒有什麽作用。此時,他想到了照顧阿內絲的侍女們。

在貴族當中,因為主人去世而把遺物分給傭人們的情況並不少見。侍女們非常周到的照顧了阿內絲,而且對於西奧博爾德也很親切。所以,他想把這些飾品作為母親得到照顧的回禮贈送給她們。

抱起品種並不豐富的飾品,西奧博爾德走向平日裏很少靠近的傭人們居住的別館。

侍女們正在別館前的庭院裏面,一邊大聲的笑著一邊交談。在主人的面前非常嫻靜的她們,居然會在遠離別人視線的地方用這種無品的語氣來交談,這一點就足以讓西奧博爾德感到吃驚了。

然後,察覺到對話的內容多少有些不對頭的西奧博爾德一閃身躲到了庭院中樹木的陰影處,偷聽她們的真心話。

——這下終於自由了呢。

——都是阿內絲大人不好,害得我們都被瑪格麗特大人盯上了。

——你們還算好的啦,我們還有西奧博爾德王子在呢。

——說是想要去大陸那邊留學,不知道我們是不是也非要一起跟去不可。

——幹脆直接回到阿內絲大人的老家去不就好了。那樣一來,就會由那邊的人們來照料他了吧。

——不好說呢。雖然是個名門,但是聽說窮得叮當響哦。應該不會想要多一個很能吃的男孩子吧。

——沒錯。實際上,在阿內絲大人的葬禮結束之後,不是立刻就只顧著自己回去了嘛。

——而且,洛莎麗公主很喜歡西奧博爾德王子。就算西奧博爾德王子自己說了想要回去,如果因此把洛莎麗公主弄哭了的話,國王陛下也不會允許的呢。

——阿內絲大人留下了個麻煩的東西呢。

快住口。

不要再繼續侮辱母親大人了。

西奧博爾德很想一口氣沖出去好好教訓她們一頓,但是他忍住了。不,是沒能那麽做。那是因為如同濁流一般黑色的感情在腹中卷起了漩渦,一股強烈的嘔吐沖動襲擊了他。

回過神來,西奧博爾德已經跑了到城堡裏無人問津的養魚池邊,在把胃裏的東西吐了個幹凈之後,把遺物也都扔了進去。

遺物全都沈在了池子中。現在,應該還靜靜的躺在陰暗的水底。

嘔吐的原因,是他第一次產生了對於人類強烈的厭惡感。

在那裏進行對話的是阿內絲和西奧博爾德的侍女們。以前,她們經常微笑著服侍二人,說著,我們是阿內絲大人和西奧博爾德王子的夥伴,瑪格麗特大人性格太粗暴了,能夠服侍溫柔的阿內絲大人實在是我們的幸運,類似這樣的話。因為西奧博爾德自己也很清楚王後和王兄拉德很討厭自己,因此對於她們說過的這些話非常高興。

完全的口是心非,一邊在心中唾棄著,一邊輕撫著西奧博爾德的頭。對於自己像個傻瓜一樣相信了她們的說辭,毫無疑義的接受了她們照顧的這種愚蠢,感到更加的憤怒。對於在暗地裏面嘲笑母親的人們居然會抱有感激之心,這實在是太可笑了。看著映在水面上自己的臉龐,西奧博爾德在心中暗罵道,你還不如死了算了。

用母親送給自己的劍,一次又一次的斬碎水鏡中的自己。可是,無論重覆多少次這樣的動作,待到水面恢覆平靜,那可憎的臉龐又會出現。

沒錯,劃破水面是沒有意義的。要想讓倒映在水面上的臉龐不再出現,那只有砍下這個頭顱。

只是單純的這麽想著,西奧博爾德就毫不猶豫的把劍刃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一想到一切都將結束,以後再也不用看到這張愚蠢的臉龐,他甚至感到了高興。

可是,在他加力推動劍刃之前,一陣啜泣聲傳來,讓他停下了動作。

西奧哥哥大人,對不起,年幼的妹妹站在他的身後哭泣著。

——都是因為我的錯,阿內絲王妃才……對不起,西奧哥哥大人……對不起……對不起……

洛莎麗哭泣著,不停地道歉。

放下手中的劍,步履蹣跚的走了過去,回過神來,西奧博爾德發覺自己已經緊緊地把洛莎麗抱在了懷中。

在事故發生之後,洛莎麗用非常畏懼的眼神擡頭望著西奧博爾德。她也明白阿內絲是為了保護自己才會死去的。害怕著會被西奧博爾德痛罵,所以才會這麽做的吧。

洛莎麗沒有任何錯。母親是把洛莎麗當成自己親生的孩子一樣看待,因此才保護了她。這對於母親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雖然是一場悲劇,但這是充滿母愛光輝的死亡。

就算被抱住了,洛莎麗還是沒有停止哭泣。大概是因為看到西奧博爾德發狂似的砍著水面而害怕了吧。抽抽搭搭地哭泣著。

——不要生氣……不要擺出嚇人的表情……不要討厭我……

摟著西奧博爾德,洛莎麗哀求道。

就在這個瞬間,西奧博爾德下定了決心。治愈她心靈的創傷就是自己的使命,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一定要將這個妹妹,從對於阿內絲死亡的罪惡感中解放出來。為了這個目的,自己不會離開這裏。無論是逃回母親的老家,還是去大陸的大學留學。

如果說西奧博爾德離開了這裏,洛莎麗很有可能被犯罪的意識擊潰。她一定會覺得,都是因為自己的錯,害得阿內絲死去,就連西奧博爾德都厭惡自己而離去了。

所以,自己一定要留在洛莎麗的身邊讓她重拾笑臉。

希望最愛的妹妹能夠再一次笑出來,無論留在這裏有多麽痛苦都能忍受。

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人可以相信,不僅如此,每個人都顯得那麽可憎,可是,只有洛莎麗是不同的。在母親已經離開了的現在,只有洛莎麗是唯一的,出淤泥而不染的存在。或許,這樣一種潔白是西奧博爾德的依靠也說不定。腹中翻滾著的黑色濁流,因為洛莎麗的擁抱而漸漸平息。

自那之後,西奧博爾德便只在洛莎麗的面前展現笑容。其他的任何人,都不曾看到過他的笑臉。因為沒有那麽做的必要。一點都不可愛,說不定他們在背地裏常常這樣評論自己,但是這樣根本不痛不癢,因為自己早就不想和除了洛莎麗以外的人類親近了。

笑起來吧,洛莎麗。

每天見面的時侯,西奧博爾德都會微笑著把妹妹抱在懷裏這麽說道。

盡管如此,洛莎麗還是惴惴不安的低著頭。西奧博爾德無論如何都希望洛莎麗能夠恢覆到之前那種開朗的樣子。於是,他提出可以答應洛莎麗一個要求,無論做什麽都可以。

洛莎麗擡著頭,註視著西奧博爾德的臉龐,回答道。

——那麽,等到我長大了之後,要成為西奧哥哥大人的新娘。

在更小的時侯,洛莎麗常常這麽說。是因為感受到不安的緣故,心理年齡變小了吧。

當時西奧博爾德十一歲,洛莎麗九歲。雙方已經到了快要分別的時侯了,但是為了洛莎麗感到安心,管不了那麽多。

我答應你。西奧博爾德立下了這種不可能實現的諾言。

這對於洛莎麗而言,是一種救贖。實際上,她不可能成為西奧博爾德的新娘,只不過,這是西奧博爾德從內心深處原諒了她的證明。

從那一天起,洛莎麗又取回了笑容。像過去那樣,天真的笑容。

母親守護了這份笑容。西奧博爾德繼承了母親的遺志。

突然,西奧博爾德似乎聽到了什麽,轉身望去。

母親正站在那裏。溫柔的微笑著,似乎在說些什麽。

那是小時候,母親在自己的床邊常唱給自己聽的歌謠。是關於生活在尼滕斯湖裏的妖精少女和戀上她的旅人的歌謠。

令人懷念。真想再聽一次。

這麽想著,朝著母親走去,可是母親迅速的轉過身,一邊歌唱著,一邊離去。

只留下插在發梢紫羅蘭的香氣。

聽見了歌聲。

那是清脆柔美的聲音。受到想要探知聲音主人的好奇心驅使,沈重的眼瞼慢慢打開。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有著麥穗發色的少女。少女正睡在某人的膝枕上,陶醉在歌聲當中。一雙戴著手銬的芊芊細手正緩緩地撫摸著少女的頭發。

視線沿著手臂向上移動。一股月光透過門扉的縫隙照射進來,受到照耀的金發因此泛出了淡淡的白光。長長的直發繞過肩膀,靜靜的掛在胸前。露出的脖子仿佛瓷器一般光環。低垂著的臉龐上,點綴著折扇一般比頭發更耀眼的金色睫毛。

然後,恬靜的微笑掛在唇邊,歌聲仿佛一股幽泉從這桃色珊瑚一般的嘴唇間流出。

你送給了我一枚石子

說是撿到了一顆星星 送給了我一枚石子

那是小小的藍色的 懷抱著星星的圓形石子

當我詢問它的名字的時侯 你的回答是沒有哦

於是就給了它星使之石的名字

那是我起的名字

這樣這枚石子就是我的東西——

「尼滕斯的水之少女……」

西奧博爾德不知不覺的念著這首歌的名字。在夢中聽到的,就是這首歌,希帕緹卡正在歌唱的這首歌。

可是,她聽到西奧博爾德的聲音之後一下子擡起了頭,歌聲戛然而止。

「對不起,是不是吵到你了。」

希帕緹卡畏縮著,又一次低下了頭。原本撫摸著艾倫的手也停下了動作,艾倫不可思議的看著她的臉。

「不,沒有……」

移開了視線,西奧博爾德搪塞道。他總覺得如果直視希帕緹卡的雙眸,又會像之前一樣把自己的真實想法洩露出去了。

還想繼續聽下去。情不自禁的這麽想。

為了能夠嫁到大陸去而進行磨練的歌喉的確很美麗。就好像在歌聲當中隱藏著多彩的樂器一樣。音色像長笛一般輕快,像豎琴一般甜美,像薄薄的玻璃制成的打擊樂器一樣涼爽。讓人感覺非常舒適的音樂。

然後,也同樣令人非常懷念。

西奧博爾德回憶起了小時候,母親唱歌給自己聽的經歷。這一首百年之前由奧庫托斯的詩人所創作的《尼滕斯的水之少女》,在艾賽維納也非常的受歡迎。

話雖如此,這其實並不是歌曲的名字。《尼滕斯的水之少女》其實是傳說故事的名字。傳說被分成了好幾個章節,以歌曲的形式流傳。為了在不識字的民眾之間廣為流傳,有許多傳說都是以歌曲形式記錄下來。

《尼滕斯的水之少女》也是這些傳說的其中之一。這是關於生活在尼滕斯湖中的妖精的傳說。

雖然那位妖精的足部覆蓋著魚的鱗片,但是卻非常類似人類的女孩子,偶爾會在湖畔出現。如同反射著朝陽的湖面一般的金發,和讓人聯想到深淵的青色眼睛是妖精的特征。

然後,因為口渴來到湖邊的年輕旅人戀上了妖精。

可是,妖精是那種心血來潮的性格,之後就不再出現,無論旅人等了多久都看不到她。於是旅人躲到了距離湖畔有一定距離的向陽處偷窺著。可是妖精仿佛在戲耍人類一般,他只能看到隱隱約約的影子。

雖然也想著喊妖精出來,但是年輕的旅者並不知道妖精的名字。不,不僅僅是他,沒有人知道妖精的名字。妖精本身並沒有名字,看見她的人們都是用《水之少女》來稱呼她的。

旅人死了心,準備離開。不過,在離開之前,算是出氣的表現,他進行了最後一次嘗試,試著說了惡作劇的話。

快點現身吧,水之少女。要不然的話,我就把湖水全都喝幹,讓你失去棲身之地。

這是非常可笑的惡作劇,可是沒有惡作劇這樣一種概念的妖精慌慌張張的出現在旅人的面前,哀求他千萬不要這麽做。

妖精慌張的樣子讓旅人覺得於心不忍,他突然發現自己做了一件不該做的事。讓戀人哭出來這實在是說不過去。於是他向妖精說明了剛才的那些話只是個玩笑,是謊言。

從沒有和人類發生過聯系的妖精不知道謊言是什麽東西。妖精對於比自己更博學的年輕人產生了興趣,自那之後,每當年輕人來到湖邊的時侯她就會出現。

希帕緹卡歌唱的內容,就是年輕的旅人將自己在旅途當中找到的寶石送給妖精的場面。

被妖精稱為星使之石的藍色寶石,在原作當中並沒有詳細的記載,據說是琉璃玉一類的寶石。藏青色當中包含著黃鐵礦的金色斑點,就仿佛是從夜空中撕下了一塊的寶石。

傳說中,接下來的發展是怎樣的?

試著去回憶,可畢竟是兒時聽到的歌聲了,記憶非常的模糊。只能是在聽到了之後,產生「啊,就是這樣」的感想。

「不過,太好了。你時不時還會說些夢話呢……已經睡了兩個晚上了。雖然也有醒來過,還幫你擦了身子,看樣子你是都不記得了呢。」

說著,希帕緹卡不禁苦笑。

西奧博爾德現在正睡在小屋的一隅的寢床上。把襯衫鋪在層層疊起的樹葉之上,再蓋上毛毯。把放在衣櫃裏面的衣服撕成細長的布條代替了繃帶綁在自己左手的傷口之上。不過,因為不夠熟練的關系,綁得太松了些。

不明白。西奧博爾德想要殺了這個女人。明明就是這樣,為什麽她會為自己做了這麽多。為什麽還能笑得出來。

「……為什麽,救我?」

就連西奧博爾德自己都覺得,希帕緹卡居然會替自己縫合傷口,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可是,無論如何都搞不明白。那麽憎恨自己,那麽害怕自己的希帕緹卡,為什麽沒有在自己昏睡的時侯逃走呢。

「因為你救了艾倫啊。」

這是什麽意思,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之後,蘇醒的記憶讓他更覺困惑。

的確,西奧博爾德把艾倫從火海當中救了出來。在那分秒必爭的生死關頭,還是把除了包袱之外一無是處的艾倫夾在腋下。

為什麽會那麽做。他自己也不明白。

是因為希帕緹卡嘟噥著不要丟下她嗎。就算如此,自己根本沒有聽從這種請求的理由。

希帕緹卡也是一樣,為什麽會如此在意艾倫的事情呢。

艾倫又不是她真正的妹妹或者女兒。只不過是偽裝而已。說到底根本是形同陌路的兩個人。

自己原本以為,希帕緹卡傾註在艾倫身上的感情是同情。因為同樣都是被母親拋棄的人,所以才會產生了這種鍍金一般的愛情。

可是,當艾倫消失不見的時侯,希帕緹卡卻痛罵了想要拋棄她的西奧博爾德,然後開始尋找艾倫。在那之前,明明一直都畏懼著西奧博爾德,甚至就連四目相對都不敢。

滿心以為發生什麽危險的時侯,她會扔下艾倫只顧自己逃跑的西奧博爾德感到非常吃驚。所以才亂了方寸。從那個瞬間開始,自己身上的某樣東西開始變得奇怪。

察覺到這種不明真相的感情產生的尷尬飄蕩在空氣當中,希帕緹卡站了起來。走到祭壇邊,把放在那裏的籮筐拿在手裏。

用木條編織成的籮筐被放在了櫃子裏面。希帕緹卡把籮筐那出來之後,進入西奧博爾德視線的是堆積如山的紅色果實。

那是野生的草莓。果實很小,甜味也很淡,但是藤蔓會不斷延伸一個勁的成長。而且,除了冬天以外的季節,一直都綻放著可愛的白色花朵,隨時都能結果。由於這樣一種特征,常常會作為食用作物被種植在貴族的宅邸或者修道院的菜園裏面。

「在河流的下游發現的。就算是我,也知道這種草莓是可以食用的……艾倫也幫忙了呢,是吧?」

「嗯!」

艾倫非常開心的挺著胸膛回答道。看著這樣的艾倫,希帕緹卡甜甜地笑了起來。

「如果不夠的話我明天早上再去采一些回來。能起床嗎?」

說著,希帕緹卡把裝滿草莓的籮筐遞了過來。可是,因為一直臥床的緣故,全身的關節都像生銹了一樣固定住了。雖然想要直起上身,可是身體一點都不聽使喚,一不小心就用左手撐了一下。一股劇痛立刻傳開,西奧博爾德倒了下去。

希帕緹卡趕忙扶住了他。草莓從被拋開的籮筐裏面蹦了出來,撒了一地。裹著草莓清香的金發軟軟的貼在了西奧博爾德一絲不掛的上半身。再加上從她溫暖又富有彈性的肌膚傳來的甜美氣息。心臟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

「對不起,太勉強你了呢——要喝水嗎?」

「……哦。」

「那麽,我到外面去打點水回來。還有些東西要洗,你稍微等一會兒。」

希帕緹卡拿起木制的碗和頭巾,靜靜地站起身,打開了小屋的房門。青色的月光照亮的小屋。正當希帕緹卡準備關上房門離開的時侯,艾倫制止了她。

「等等,波拉。不要關。艾倫,來收拾。」

說著,艾倫借著射入房間的月光,開始撿拾散落在地上的草莓。就算沾上了塵土也毫不在意,用小小的手一顆一顆的撿起草莓放回籮筐裏。

希帕緹卡瞇起了眼睛,充滿慈愛的看著艾倫的身影。

「謝謝,那麽就拜托你了。」

說完,希帕緹卡放開了房門,走出了小屋。

倒映在河面上的月光隨著水流不斷搖晃。青白色的磷光不停躍動。

希帕緹卡蹲在河邊,用木碗盛起泛著月光的河水,然後將碗放在了一旁,把一起帶來的頭巾浸在河水裏,洗了起來。

因為用來替西奧博爾德擦拭身上汗水的緣故,已經洗過好幾次了。一開始的時侯還不知道應該怎麽洗,不過在嘗試中發覺只要搓揉加上拍打就能去除掉汙漬之後,洗衣漸漸變成了令人愉快的工作。

唰啦,伴隨著水聲,清洗著頭巾。與此同時,希帕緹卡想起了剛才西奧博爾德對自己提出的問題。

為什麽,救我,這是他的問題。

因為你救了艾倫,這是她的回答。

當然,這個回答並不虛偽。當時,他明明就沒有救助艾倫的理由,可等到希帕緹卡睜開眼睛,自己和艾倫都被西奧博爾德從火海當中救了出來。

那個時候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因為吸入了濃煙感到很痛苦,正處於失去意識的邊緣。

雖然不知道西奧博爾德到底是為了什麽樣的理由救了艾倫,已經發生的事實還是不會改變。所以,這只是報恩而已。可是——

真的僅此而已嗎?希帕緹卡不禁問自己。

在被問到為什麽救了他的時侯,首先出現在腦海中的畫面,是自己即將被斬殺的時侯救了自己的西奧博爾德的臉龐。

千鈞一發之際趕到,從兇刃之下救下了自己。然後,在他的臉上隱約浮現出安心的表情。

因為一時的怒氣而罵了他,違背了他的命令跑去尋找艾倫。因為自己的這些舉動,當時的西奧博爾德,應該是非常生氣的。原本以為自己還會再挨上一巴掌,可是看到他的表情之後,先是因為吃驚全身脫力,接著一股安心感湧上心頭。

沒錯。一直都以為會被他毆打。所以,在他想要觸摸自己額頭的時侯才會反射性的縮起了身子。

用力的擰轉頭巾擠出其中的水分之後,希帕緹卡摸了摸自己額頭的傷口。雖然摸上去還是有些痛疼的感覺,不過傷口已經結疤,要不了多久就能痊愈了。

在害怕西奧博爾德擡起的手而下意識的作出防禦動作之後,出現在他臉上的表情讓希帕緹卡心頭一緊。

因為吃驚而收回了手的他,臉上出現了受傷的表情。

或許這只是自己的錯覺。畢竟西奧博爾德應該也很清楚希帕緹卡是非常害怕他的。所以,為什麽事到如今會為了這樣的事情感到吃驚呢,希帕緹卡不明白。

盡管如此,希帕緹卡無法忘記他所展現出來的感情的碎片。

這是個惡魔一般的男人。對於他來說,不可能有什麽東西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希帕緹卡一直都這麽想,甚至懷疑他會不會沒有影子。

可是,西奧博爾德是個實實在在的人類。受了傷會流血,無法忍受疼痛的時侯會發出慘叫。

失去意識沈睡的過程中,也會痛苦的喃喃自語。那個時候,從他的口中聽到媽媽這樣一個詞匯的希帕緹卡感到非常意外,情不自禁的停下了正替他擦拭汗水的動作。更不用說那聲音聽上去是那麽的淒涼。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人的名字常常會出現在西奧博爾德的胡話當中,洛莎麗。

女人的名字。對於西奧博爾德來說,這個人是怎樣的存在呢。是怎樣的關系呢。會不會是他的戀人呢。

對於他人似乎完全沒有興趣,對待希帕緹卡和艾倫都非常冷酷。能夠讓這樣的他,在睡夢當中渴求似的呼喚名字的人,會是怎樣的女性呢。

回過神來,發覺自己開始擅自幻想起那個人模樣的希帕緹卡感到很困惑。西奧博爾德對誰有好感,跟自己有什麽關系。

可是,在希帕緹卡的心裏,對於西奧博爾德的看法產生了改變這點是事實。

是因為做了替他縫合傷口這種可怕的事情,做了照顧他人這種從來沒有體驗的事情的緣故嗎。自己心裏對於西奧博爾德的畏懼感減弱了許多。就在幾天之前,還難以想象自己會在他的面前笑出來。

回想起他用手觸摸頭發時侯的場景。當時,他自己的傷勢明明是那麽嚴重,卻還是表達了對於希帕緹卡的關切,或許,他並不是自己一直以來認為的那種冷血動物。

這麽想著,另一個自己開始出現在內心中,不是這樣的,否定道。

西奧博爾德的使命是把希帕緹卡作為獻給銀龍的祭品。為了不失去這件祭品,自然會拼盡全力。所以,救了自己也好,看到自己受傷會擔心也好,都是因為這個原因。

這是最容易接受的答案。再說,他是毀滅了奧庫托斯的男人的弟弟。一定要憎恨他。就算接下來真的成為了獻給銀龍的祭品,也一定要口吐著讓他的願望絕對實現不了的詛咒死去。

——既然如此,為什麽不逃跑呢。

又一個自己提出了這樣的問題。就算逃跑,自己也沒有地方可去,如此反駁道。

——就算是這樣,你也沒有必要做到這一步啊。

這次回答不上來了。

被鎖鏈牽著東奔西走,還被他打過。明明就沒有必要照顧這種人,可是當他在睡夢中呻吟的時侯還是不自覺的想要為他做些什麽,於是擰幹被冷水浸濕的頭巾,小心翼翼的替他擦去汗水。然後,看到西奧博爾德平靜下去的樣子,便覺得安心。

自己也無法理解這種行為。於是,希帕緹卡用這樣一句話當作所有問題的答案。

「因為他救了艾倫啊。」

輕聲說著這樣的借口,希帕緹卡拿起木碗和頭巾離開了河邊。

朝陽驅趕了籠罩著小屋的黑暗。

因為兩扇房門的大小不合,所以陽光從縫隙之間射入房間。側臥在僅由樹葉堆積而成的寢床上,眼瞼正好對著從縫隙射入的陽光,只得睜開受到刺激的眼睛。

這已經第幾次在這裏迎來朝陽了呢。

發覺這樣做基本沒有意義之後,放棄了打算記數的念頭。一開始的那幾天一直是睡了醒醒了睡,早就記不清正確的天數了。

西奧博爾德睜開眼睛之後,並沒有在小屋裏發現希帕緹卡的身影。

可是,沒有慌張的必要。早上一直都是這樣。她應該又去采摘草莓了。

雖然傷口還有點疼痛,不過身體的狀況已經好轉了許多。自從那天夜裏因為希帕緹卡的歌聲醒過來之後,為了不讓身體繼續遲鈍,就開始一點點的嘗試出門行走或者是自己打水,多虧了這些運動,現在後背、肩膀、腰部,已經不再有剛醒來時的那種不適感了。

想要讓還昏昏沈沈的大腦清醒一下,西奧博爾德走到了位於小屋一隅的水缸旁。

一開始的時侯都是在需要用水的時侯跑到門前的那條河流去打水回來,可是每次都這麽做的話很是麻煩。所以現在都是用木桶打滿水,然後儲存在這個水缸裏面。

水缸上面放了塊木板就算是蓋子了。把木碗拿在手裏,打開水缸的蓋子。

可是,一眼望去水缸裏面剩下的水已經不多了,雖然是有點類似球體的圓形水缸,但高度只比人的膝蓋稍微高一點,容量很小,所以裏面的水很快就會用光。

沒辦法,拿起水桶,赤著腳走出了小屋。早晨的陽光刺得眼睛生疼,令人目眩,西奧博爾德瞇起了眼睛。

來到河邊,首先彎下腰用手掬起水喝了幾口。然後又掬起水來洗了洗臉。飛散開的水滴沿著頭頸,慢慢滑過上半身一絲不掛的肌膚。恰到好處的冷水刺激,讓頭腦一下子清爽起來。

喉嚨得到了滋潤,肌膚也經過了清洗,西奧博爾德把水桶裝滿。然後運回小屋把水倒進水缸裏面。往返了幾次之後,水缸就被灌滿了。

蓋上蓋子以防止蟲子爬進水缸,任務就算完成了。之後,突然發覺自己無事可做。

希帕緹卡和艾倫還沒有回來。

她們收集回來的食物幾乎全都是草莓。眼下雖然花開的很多,但並不是結果的季節。在可以采摘的東西非常有限的情況下,就算只能找到草莓也算是幸運了。

每天早上,兩人都會捧著散發著草莓香氣的紅色果實回來。今天也差不多到了她們該回來的時候了……

可是這樣坐著幹等總覺得不舒坦。就算是讓身體運動一下,跑出去看看她們吧。記得希帕緹卡曾經說過草莓生長在河流的下游,那麽只要沿著河流一直走就應該能夠找到她們了。

打開布滿蜘蛛網的衣櫃蓋子,西奧博爾德的衣服和佩劍混雜著原本就存放在櫃子裏面的其他道具,靜靜地躺在那裏。

沾在衣服上面的血跡已經被洗幹凈了。被弓箭射穿的地方也被小心翼翼的縫了起來。這些都是希帕緹卡做的,雖說這些只不過是接受了貴婦人的教育之後出現的成果。從這當中還是能夠看出她刺繡的功夫不一般。

穿上衣服系上腰帶,腳上是皮革的長靴。把劍帶和劍也帶在了身上,為了以防萬一放在櫃子裏面帶鞘的小刀也拿了出來。自己原本的那把小刀放在了荷包裏面被小偷一起偷走了,只能用這裏的東西來代替了。

走出小屋沿著河流一路前進。沒走多久,在河邊就出現了一叢雜草,河流向右拐去繞開了這片草叢,流速變緩了一些。

仔細觀察著齊腰高的茂密雜草,到處都有新鮮的枝頭被折斷的痕跡。有人曾經在這裏進出的事情一目了然。

追蹤著這些痕跡,西奧博爾德走入了草叢中。原本隱藏在草叢中的飛蟲們,用嗡嗡的振翅聲抗議著入侵者破壞了自己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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