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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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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秋崖許久沒有再見到過郁宿舟,據說他消失了很久了。而她,依舊在南詔的深山之中,尋找著江未眠的魂魄。

她恨不得早些殺了郁宿舟。他害死了阿眠。可是她又覺得,殺死郁宿舟,真是便宜他了。

他應該這樣痛苦地活著啊

他殺的,是眠眠啊。

是她的眠眠啊。月秋崖渾身戰栗,雙目滲出紅色血液。

那是她人生中,唯一一個向她伸出手的人。

那是她用盡全力想要保護的人,那是哪怕她惡語相向,也選擇相信她的人。

而她草率地決定了眠眠的命運,企圖將她逼走,於是,眠眠死了。

月秋崖每每想起江未眠,是從骨子裏在疼。

南詔山中,不知歲月,是這砭骨的疼痛,讓她這千歲的老妖怪,還知曉自己還活著。

她現在唯一的心願,便是殺了慕家家主,為月家報仇——哪怕,她知道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自己。

上古大妖,奪舍為人。封印了自己的力量,創造了“秋”。

於是她真的成為了“人”,她有所愛,有所惡,她在南詔長大,和同伴一起降妖除魔……

但這一切不過是她千年人生的南柯一夢。

而那個給她唯一溫暖的人,也湮滅在這場夢中。

她將一直活著,壽命悠長,不能忘記。

自從乾骨出世,自己雙目被挖,欽天監便再沒有多餘心思花在她身上。

她偶爾會想起慕寒,察覺到當年他是為了保她,但是她也不會多想了。

眠眠死了。他們之中,最不該死的便是眠眠。

她只能定期下山,化為陌生人模樣去看望江老爺。

江老爺總是很感激她這個陌生人常常來看他,總是念叨著,眠眠怎麽還沒有來信呀?

不知道長安冷不冷呀?這小丫頭自幼便被他照顧得極好,不知道在外頭習不習慣呀?

又下雪了,她會不會晚上又踢被子?

他蒼老的面容上帶著憂慮,還有讓月秋崖心頭尖銳疼痛的期待。

眠眠已經離開……這樣久了啊。

她笑了笑,只是說:“伯父放心吧,江小姐一定會回來的。”

後來她開始偽造信件,偽造眠眠的筆跡,這對於妖來說,太過簡單了。有時候她到的時候,江老爺正在看上一封信。他總是反反覆覆地看“眠眠”來的信。

月秋崖知道也許他早已經想到了,眠眠已經離開了。但是他收到信的時候,還是一如既往地喜悅。額頭的皺紋,似乎都寫滿了快樂。

江老爺絮絮叨叨給月秋崖講,自己妻子早逝,眠眠是早產生下來的,當年大家都以為她活不下來,是他每日給她餵米湯羊奶。

眠眠一點點長大了。

從牙牙學語,只能握住他一根手指頭的小女孩啊,長成了可以離開家出門游歷的大姑娘。

“她快回來了,我知道。”他總是這樣說。

後來,月秋崖遇到過一次郁宿舟。

那是在蜀郡的茶樓裏。她隱約看見一個墨色的身影,牽著個紅色衣裙的姑娘的手,走出了茶樓,跨上了馬車。

青年生得越發驚艷,眉眼飛揚,琉璃人似的動人。

月秋崖驚心動魄地發現,那個紅色衣裙姑娘,似乎是眠眠。

眠眠的魂魄,被他找到了?

她面生戾氣,便要上前,郁宿舟似乎看見了她,他溫柔地對眠眠低語,隨後眠眠便自己上了馬車。

墨色的簾幕一垂,她再也看不見眠眠。

她不願再等,上前去,卻被郁宿舟一掌推開,吐出一口血。

她駭然於他在這段時日裏,竟然變得如此強大。

乾骨之身,越是受傷流血,越是強大,他這是——死傷了多少次?

青年聲音帶著笑意,他低沈道:“月秋崖。”

一雙琉璃眼眸沒有感情地看她,月秋崖被他這死人似的目光看得心頭一凜。

眼看著馬車要啟程,她也不管自己打不打得過郁宿舟了。只有這一次機會,以後,她若是找不到他了呢?

她焦灼地掀開車簾,伸手去拉裏頭江未眠的手:“眠眠,是我,快跟我走。”

而郁宿舟在江未眠身側,只是冷冷地看著她。

月秋崖這才發覺,手裏的手,根本沒有一點溫度。

甚至,沒有半點回應。

她駭然擡首,對上“江未眠”的眼睛。

那不是阿眠的眼睛……那雙淺褐色的,圓圓的,帶著笑意的眼睛。

那雙死寂的眼睛,遲鈍地一轉,隨後開始攻擊。

郁宿舟不願意將“她”做得和江未眠太像。

世界上,沒有能夠替代阿眠的東西。它不會比阿眠更好。

阿眠是最好的。阿眠是唯一的。

而郁宿舟只是阻止了那傀儡人偶對月秋崖沒有意義的攻擊,他含笑溫柔道:“阿眠,別生氣。”

“那是月秋崖,你若是活著,一定不會攻擊她的。”

那人偶遲緩地收手,關節不太靈活的手,甚至脫臼了一下。

郁宿舟給“她”小心接好。

他下意識想握住“她”的手,觸碰到那溫度之後,面上染上一絲厭惡。

然而那厭惡像是雲霧似的,很快消失了。

他垂首問“她”:“下一站,阿眠想去哪裏呢?”

見木偶不回答,他帶著虛無縹緲的笑意道:“阿眠不是很想出門玩嗎?嬌嬌帶你出門玩。”

“阿眠告訴我,想去哪裏呀?”

那木偶僵硬地轉動眼珠,關節發出明顯虛假非人的哢哢聲。

月秋崖望著眼前這詭異的一幕。

人偶說話了,那聲音似乎是故意做得不像眠眠。

那帶著木質刮擦聲的聲音道:“下一站,去漠北吧。”

郁宿舟含笑溫雅道:“好。我們去漠北。”

他似乎熱衷於這自導自演的游戲。

他開口道:“我們之間,不應該有其他不相關的人。”

月秋崖撞上他冰冷的眼睛,下意識放下了車簾。

車簾落下的那一瞬間,她自縫隙裏看見,郁宿舟垂下頭,極有耐心地替那人偶拂去面上的塵埃。

他聲音繾綣,對那木偶耳語道:“阿眠真乖。”

待月秋崖反應過來之時,馬車早已經不見蹤影。

她脊背發寒,細密的雞皮疙瘩爬上後腦。

方才那詭異的一幕幕,郁宿舟嘴角的笑意,那木偶漆黑了無生機的眼睛。

她知道,郁宿舟真的瘋了。

他瘋了。

他不可能做不出和阿眠一模一樣的傀儡,他為什麽做了這麽一個劣質的仿制品?

月上東山,郁宿舟正牽著那傀儡向住處走。

山路難走,一路都是令人齒寒的哢噠哢噠關節摩擦之聲。然而他仿佛根本聽不見似的,依舊面帶笑意牽著那人偶,時不時還囑咐“她”,小心些腳下。

二“人”磕磕絆絆地走到了山上的竹屋內。

時間到。

那人偶化作一攤竹木碎片。

他面無表情地從這竹木碎片上跨過。

他望了一眼月亮,站在竹屋門口,熟悉地轉過游廊。

游廊前的竹板上,坐著個紅裙姑娘。

她轉過頭的時候,甚至能聽見那清晰的哢噠聲,她一雙黝黑的眼瞳定定看他,隨後不自然地笑:“嬌嬌回來了。”

那木頭摩擦的聲音,伴隨著她站起,靠近了郁宿舟:“我想你了……”

下一秒,它化作一堆碎片。

青年仿佛凝在了夜色裏,他喃喃自語:“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阿眠,不是這樣的。

他陷入短暫的狂躁之後,進入了房間。

若是江未眠能看見,定能發現,這房間的設計,和王府一模一樣。

進了房間,他便看見,一個金發美人正拖動著床上那紅裙少女。

他出手,那金發美人的傀儡也爆成一堆碎片。

他上前抱住那紅裙少女:“阿眠,別怕,我來救你了。”

他神經質地重覆:“他帶不走你,他帶不走你。”

“我來了,我來了。”

而他懷裏傳來機械地聲音,他低頭,又對上一張機械的笑臉:“嬌嬌來了,我不害怕了。”

不對。不對。

他面上的笑意靜止。

隨後他面無表情,面前的人偶也成了一堆碎裂的竹片。

很快房間裏又填上新的紅裙少女和新的金發美人。

他又一次出手。

還是不對。

這樣來來回回數十次之後,他把昨天做的傀儡都用完了。

他焦躁地踱步:“不對,不對,都不對……”

半晌後,他停下了腳步。

隨後他琉璃般眼瞳望見了地上散亂的紅色裙子。

月色低垂如水,竹屋內,行走著個姑娘。

她穿著紅裙子,頭上的發髻像兩只可愛的兔耳朵。

她帶著甜甜的笑意,對著鏡子一照。

一雙琉璃一般的眼睛帶著笑意。

對,這樣才像。

“她”想,只有自己才知道阿眠是什麽樣子。

她對著鏡子坐下,喚道:“嬌嬌。”

然後是一個笑的神情,然後是哭,然後再是生氣——如此生動。

郁宿舟的聲線也隨著一舉一動變化。

他喚:“月姐姐。”

然後又喚:“慕大哥。”

鏡中人對他笑:“嬌嬌,我好想你。”

“我最喜歡嬌嬌了。”

隨後他對著鏡子回答:“阿眠,我愛你。”

鏡子裏的人沒有回答。

郁宿舟久久地等待著。

他又笑道:“阿眠,我愛你。”

鏡子裏的人,依舊沒有回答,“她”甚至露出一個和郁宿舟本人很像的笑。

隨後她也說:“我愛你。”

仿佛風都在此刻靜止。

不倫不類。

青年忽然低聲笑了起來。

他扯掉自己發髻上的山茶珠釵,扯掉身上的衣裙。

他將這些東西都扯掉,扔在了地上。

他低低呵笑著:“阿眠,阿眠,阿眠……”

空蕩的室內,連回聲都沒有,月色下,只有他一個人的竹屋,還有許多竹子碎片。

風空空的呼嘯著。

似乎有人在哭。

他冷得發抖,抱住自己的雙臂。

過了不知多久,最後他再度穿上了地上的紅色衣裙,耐心地編好了一個兔子耳朵一樣的發髻,再次坐到了鏡子前。

鏡子裏的人,面上帶著淚痕。

他慌了:“阿眠,你別哭。”

他伸手去擦鏡子裏的人的眼淚,卻怎麽也擦不到。

那鏡中人的淚痕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他忽的哽咽出聲:“阿眠,阿眠,你別哭。”

“你笑笑,笑笑。”

“阿眠,別哭。”

“別哭,別哭,阿眠。”

隨後那鏡子裏的人帶著淚痕露出了一個笑容,他松了口氣:“好了,我給你買糖葫蘆。”

“你不是最喜歡糖葫蘆嗎?”他轉身,自櫃中拿出一個匣子。

匣子裏躺著一串糖葫蘆。

他含笑不知在對誰說話:“你看,這是那天你給我留的糖葫蘆。”

“本來還能吃的,只是那天下雨了,又碰到那麽個妖怪,嚇到你了吧?”

他轉身對著鏡子,發現鏡中的人又在哭。

他嚇了一跳:“阿眠,別哭。”

他有些焦躁地地低頭,隨後靈光一閃:“是不是因為我沒有吃,你生氣了?”

他討好地對鏡中人笑:“別生氣,我馬上吃。”

酸澀古怪的味道在唇齒間散開,他卻沒有感覺似的。

他努力對著鏡子做出吃的動作,仿佛這樣那鏡中人會因此高興似的。

一串糖葫蘆吃完了。

他將那根竹簽珍重地放回小匣子,再將小匣子放在了櫃子上。

他轉身,松了口氣,鏡子裏的人終於笑了。

他也笑了。

“阿眠,你高興不高興,我們明天再一起出去玩。你想去哪裏我們就去哪裏。”他小心翼翼道。

見鏡中人沒有再哭,他緊繃的心弦再度松弛。

隨後他看見鏡中人,又露出了一個和自己相似的笑。

他猛地暴躁起來,不顧山茶珠釵劃破自己的手掌,再度低吼著將這滿身東西扔了一地。

他顫抖著:“阿眠,阿眠……”

作者有話要說:現在這個虐嬌程度不過是毛毛雨。(露出變態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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