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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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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未眠撐著兩腮,望著外頭的暮色。

此時一行人正在南詔界內,那深淵附近。

郁宿舟見她發呆,伸手柔情百轉地給她理了理頭發。他墨色眼瞳溫和看她:“又在想什麽呢?告訴我?”

江未眠這幾日甚少說話,眼神時常迷茫,還總抱著兔子發呆。

郁宿舟不動聲色地望了那兔子布偶一眼,手指一寸寸慢條斯理梳理她的長發。

江未眠似乎依舊沈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半晌之後,她才呆呆擡眼,似乎才聽見他說話一般。

她眼神古怪而覆雜,郁宿舟卻含笑與她對望。

江未眠的手指一點點收緊,抓緊了手中布偶兔子的長耳朵。

隨後郁宿舟聽見她說話了:“嬌嬌,你是不是又生病了?”

郁宿舟聞言笑意盈盈:“怎麽了?”

“我做夢了。”江未眠臉色蒼白。

郁宿舟了然,將她攬進懷中,低聲安慰:“別怕……”

“我夢見那一天了。”江未眠只是低落道,“你丟了我。”

郁宿舟撫在她後腦的手指微微一頓。

“我一直夢到在下雨。”她繼續道,“雨好大,我很怕。”

“你丟了我。”她只是平靜地陳述。

她望向南詔客棧外的夕陽:“我一直在做這個噩夢。”

“嬌嬌,我一直在做這個噩夢。”

郁宿舟忽的笑了,他眼眸瀲灩,手指穿過她的發絲,在她耳邊低聲道:“阿眠,不要胡思亂想。”

“為什麽要丟了我?”她卻問他。

郁宿舟眼睫一閃,仿佛看見什麽有趣的東西似的彎了彎唇。

他捧起她的臉,吻她的唇:“自然是因為你不聽話。”

他聲音溫柔得讓人毛骨悚然。

“所以,”他啞聲,垂眸溫柔看她,仿佛要將她鐫刻在心裏一般,喟嘆一聲,“阿眠要乖。”

“我不乖的話會怎麽樣了?”她眼睛眨也不眨,平靜地問他。

他莞爾一笑。

“傻。”他溫柔望她,一雙深情眼眸映照著夕陽光輝。

江未眠明白了答案。

她沈默著垂下頭。

隨後她道:“真的一直在做噩夢。”

郁宿舟琉璃般眼眸落在她側頰上夕陽的光影上,隨後笑了笑,意味不明的。

“聽說南詔有風俗,”他將她抱在懷裏,“用南詔水土做成新人的泥人,那麽那兩人便永生永世不能分開。”

他話說得纏綿,卻如同寒雪天自松枝上落上肌膚的雪一般,冷得慌。

“阿眠,今天晚上我們去做一對,帶回長安去。”他眼眸裏是她的影子。

她似乎倦了一般,點點頭。

“好。”那聲音都不似是她的聲音——如同穿行了無數時間的疲憊旅人一般。

他受不了她這樣。

天色暗下來。

他手指懶倦地拂過她的琵琶骨,讓她再度顫了顫。

被翻紅浪,他做得久了,給她時間喘息之後,還會瞇起眸子抵在她小腹聽。

江未眠問:“你在聽什麽?”

他不說話,只是露出個綺麗美麗的笑來。

他眼中藏著莫名的竊喜和期待。

江未眠就想起火灰裏的蝴蝶。漂亮的蝴蝶一點點被焚燒幹凈,翅膀還在震顫。

那是即將寂滅的一種美。

他右臂三道長長的傷疤久久沒有愈合。

他見她看,再度托起她的腰肢。

她心口忽然猛地一疼。

她總想起要破碎的花瓶,要燒幹凈的紙灰——花瓶破碎前的清脆響聲,紙灰熄滅前的餘燼。

莫名地讓人絕望。

“哭什麽?”他聲音低啞,指腹拂過她眼角。

隨後他見她沒有止住眼淚,嘆口氣道:“疼嗎?”

那是骨子裏流露出來的真實的溫柔,而非他這些天來的假皮囊。

江未眠忽然就停不住眼淚了。

淚珠滾落,他仿佛被燙到一般,又是一聲嘆息。

隨後他披起衣裳,將她裹好。

江未眠坐在浴桶裏哭。

他在煙霧氤氳中看著她,給她一點點擦幹凈眼淚。

煙霧裏,看不清他的眉眼。

只聽見他說:“阿眠,別哭了。”

他細致地吻她的面容:“要是次次都這樣,以後可怎麽辦。”

沒有以後了。

沒有了。

江未眠止住了眼淚。

她問他:“郁宿舟,我們什麽時候去給月姐姐拿藥?”

他似乎沒有聽見她如何喚他。

他手掌熨帖著她面頰,他墨玉棋子般的瞳孔帶著笑意:“明日。”

“明日我們就回家。”

江未眠閉上眼。

她甜甜地笑:“好。”

她一點點牽起他的手,握緊:“一起回家。”

那琉璃眼瞳裏便是笑意,隨後便是一怔。

江未眠垂首。

少女的唇貼上他的手臂,那三道傷痕。

郁宿舟下意識縮了一下,但很快他反應過來,並沒有動。

心裏漫起奇異的洶湧。

少女緊閉的眼睫上有濕意,似乎是水蒸氣,讓她的臉頰更粉,雙唇更紅,眉眼更深。

江未眠擡首,他撞入她鹿兒一般的淺褐色瞳孔之中。

青年幾乎渾身都繃緊。

他晦澀開口:“阿眠。”

她靜靜望著他。

他忽的笑了笑,然而那看上去很讓人難過。

他走了出去。

江未眠自己穿好衣服走了出來,郁宿舟正垂眸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望著她穿著紅色襦裙的模樣,恍惚了一瞬,隨後又戴上了那溫柔的假面。

隨後他手指輕巧地給她梳好了發髻。

江未眠對著鏡子打量。

隨後她露出個欣喜的笑。

兩只兔耳朵,可愛生動,一邊都沒少

咦?她忽然怔了怔。

為什麽會想到,少一邊?

這個兔耳朵一樣的發髻,曾經殘缺了一半嗎?

然而那記憶似乎太過久遠,讓人難以追溯。

郁宿舟似乎在思考什麽,透過鏡子,江未眠只能看見他陰影裏的臉。

他給了她一個東西。

江未眠垂眸一看,發現正是那把人骨匕首。

她楞了楞,便聽見郁宿舟低聲道:“阿眠需要帶防身的東西。這一次,可別那麽不小心弄丟了。”

她思索了一下,想起自己是在被娜寧帶走的時候將它弄丟的。

於是她笑了笑:“好。”

她將這匕首放入了袖子之中。連帶著兔子布偶一起。

月秋崖在隔壁養傷,察覺到二人出門,然而她沒有動。

身體上的赤金色紋路一日比一日難以忍受。

她嘗試著呼喚過秋,秋卻沒有任何應答。

她額頭上冒出豆大的冷汗,再度坐在了床榻上,力竭。

她腦袋滾燙,但她很清楚,自己並沒有發燒。

她難以遏制地閉上了眼睛。

此刻,腦海中,一雙金色的眼瞳霍然睜開。

江未眠一出門便如同一只被放出籠子的小鳥一般,快活地四處搜尋好玩的。

郁宿舟就跟在她身後,眼睛一眨也不眨,含笑看著她的背影。

天色墨黑,忽的,周遭有人驚呼了一聲。

“下雪了!”

江未眠也一臉興奮地擡頭看。

郁宿舟牽著她的手,擡起了頭。

他眉頭一蹙。

當真下雪了?

那觸感不能作假。一片片雪花如同鹽粒一般,輕盈如柳絮地飄轉而下。

南詔四季如春,從未下過雪。

郁宿舟一怔。

唯一的可以解釋的就是,月秋崖身上妖物的異象,已經帶到了南詔。

然而看向江未眠興奮微笑的臉,他並沒有將這件事告訴她。

雪很快變大,須臾,二人肩頭就落下了一層薄薄的雪。

他就著手中的花燈,細細為她拂了。天上一輪瑩瑩的月光,手中這幾寸溫暖人間燈火,俱朦朧她側臉。

她輪廓溫暖如春日遠山,海棠微雨。

她察覺到他在看她,於是擡起眼睫,對他微微一笑。

他心中微微一燙。

飄蕩,悠遠,一串串漣漪中的舟。

直到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麽了?”

他甚至有幾分慌亂地收回了目光:“走吧,我看見那邊有賣糖葫蘆的。”

“這一路去那深淵,定然沒有賣糖葫蘆的。”他又恢覆如常,溫柔又體貼,“今天多買一些。”

她皺皺鼻子,點點頭。

二人買完了所有糖葫蘆,那小販便親自給他們送回了客棧。

江未眠和郁宿舟則牽著彼此繼續往前走。

有些晃花眼的燈火下,她發絲上沾染了落雪。

一瞬間,他幾乎以為,這就叫做白頭。

他笑了笑,手指微微收緊。她回應了他,二人十指交握。

他一瞬如同墜入無邊春夜之中。

他生澀地笑了笑。

二人逆著人流穿行,身側花燈走馬一般經過。

白駒過隙,這是屬於他的,他的阿眠。

他偷來,騙來,搶來的

三生有幸。

直到他手中握著那對泥人的時候,他都未能回過神來。

她提著兔子花燈,對他笑瞇瞇伸手:“嬌嬌,還不走呀?”

他楞在那泥人攤子前,將那對泥人小心翼翼揣進了懷裏。

一點點珍重地用白絹包好,再一點點收進了胸懷。

他笑了,像個孩子一般。

青年淩厲的的眉眼舒展,看上去可愛又可笑。

“阿眠,你說我們每年都做一對好不好?”

她提著兔子燈籠晃了一下,回頭對他甜甜地笑:“好呀。”

他靈魂都在震顫。

隨後他握住了她伸出來的那只手——踏進屬於她手中燈籠的光華中。

忽的,她想起什麽似的,漫不經心問他:“你的傷口,為什麽這麽多天都沒好?”

青年笑意始終未曾消散過。

“阿眠,這傷口是我用我送給你的那把匕首劃破的,自然不會那樣容易好。”他笑了笑,餵了她一塊糕點。

他今夜像個孩子似的開心。

“是嗎?”她蹙了蹙眉,“這匕首這麽可怕?”

她喃喃自語一般,他垂眸問她在說什麽,她答:“沒什麽。”

手裏頭的糕點逐漸見了底,他問她:“還想吃什麽?”

她眼睫眨了眨,又是一個甜甜的笑。

“糖葫蘆。”

他無奈道:“方才買了……”

她拽他衣袖:“可是都被帶回客棧了呀。”

他身側賣糖葫蘆的小販已經迫不及待地望著他倆,逗得她又是一笑。

他轉身付錢。

江未眠感受到,衣袖裏什麽東西動了動。

她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阿眠,阿眠。”

那個聲音在她腦海不斷回蕩。

隨後她訝異地發現,那是自己的聲音。

她說:“現在帶著兔子到沒有人的地方去。”

此時兔子也說話了。

不知為何它的聲音帶著一絲不忍。

“宿……阿眠,帶我到那邊那個小巷子裏去吧。”

江未眠心頭一跳,但是靈魂深處,有個聲音告訴她,去吧。

於是她去了。

郁宿舟回頭的時候,身後已經沒有人了。

他渾身的暖如同被兜頭一捧雪澆滅。

“阿眠?”他聲音竟然有些顫抖。

阿眠?

第三次。

這是她第三次丟下他。

恐慌之後便是暴戾。

她不要月秋崖了嗎?她竟然留下了月秋崖?



他一瞬想到,自己和阿眠出門的時候,月秋崖竟然沒有露面。

所有的猜測,臆想,如同海嘯一般將他吞沒。

賣糖葫蘆的小販望著這俊美的青年臉色一瞬白了下去。

方才那些幸福的錯覺,無一不在嘲諷他。

他竟然,再次相信了她。

他神色冷厲,最終竟然露出個笑來。

手中的糖葫蘆落地,“啪”一聲,驚起塵埃。

那小販見他不對勁,小心翼翼道:“你在找人?”

他轉過身,對那小販溫雅有禮地笑:“是的,方才和我一同來的那位姑娘……”

那小販見他恢覆正常,了然,手指了指對面的小巷:“我看見那姑娘好像往那裏頭走了……”

話音剛落,眼前的男人便消失了。

小販捂了捂自己被凍得冰涼的脖子,望著他走遠,嘀咕道:“又不是找不到了……”

令郁宿舟意外的是,江未眠當真在那小巷裏頭。

而她身側並無旁人。

難道,她並不是要走?

他猶疑了一瞬,理智戰勝了怒火。

而正是這一瞬的停步,讓他清清楚楚聽見了下面的話。

是那只兔子在說話。

那兔子以熟稔的語氣和阿眠說話。

“宿主,你的任務即將完成,很快就可以脫離這個世界了。你現在最後的任務,是將目標人物郁宿舟的乾骨取下。”

“取下乾骨之後,你便可以離開他身邊,脫離劇情線,開始新的人生了。”

這些話,如此古怪,如此陌生。

取下?乾骨?任務?

這些熟悉的字句組合起來卻讓他如此費解。

這是什麽?

目標人物?

脫離劇情線,離開,新的人生?

他只茫然了一瞬,很快便明白了那只兔子的意思。

隨後是從喉嚨湧來的嘔吐感。

他渾渾噩噩地離開了巷口,一步步艱難地走到一邊。

隨後他坐下了。

胸膛處滾燙的熱度,如同悶了巖漿。

很快,那喉嚨的嘔吐感便得到了回饋。

他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他耳畔是她方才的問話。

“你的傷口,為什麽這麽多天都沒好?”

“是嗎?”

“這匕首這麽可怕?”

他忽地笑了起來。

周遭的路人望著這狀若瘋癲的人,快步離開。

“阿娘,這個人是不是瘋子啊?”一個不懂事的小孩這樣問她娘。

他娘猛地一拽,那小孩便被拖開。

他雙目放空。

一片片白雪落在他眼睫上。

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口腔中再度出現血腥味。

他咽下了自己咬破的舌尖的血,慢慢站了起來。

他一點點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襟,他練習了幾遍那已經刻入骨子的笑。

隨後走回到了那還沒離開的糖葫蘆小販攤前。

此時只剩下最後兩串糖葫蘆。

小販望著這溫柔笑著的客人,不知為何有些脊背發寒。

“客人?”

客人淡漠的目光望了他一眼,沒有感情地笑了笑,隨後平靜道:“兩串。”

忽的,他被人自身後抱住。

他笑了笑,沒有立即轉過頭去。

小販莫名覺得他笑得詭異,而那少女卻笑意甜甜,絲毫沒有察覺,不

面前那年輕人的笑容,溫柔如春風,哪裏還有自己方才見到的那可怖模樣。

郁宿舟轉身,一點點收緊了手臂。

江未眠被他抱得難受,掙紮了一下,有些不安地問他:“嬌嬌?”

過了片刻,他松開了手。

黑如墨色的眼眸看著她。

她不知為何心中有些慌:“你怎麽了?”

她慌亂緊張模樣落入他眼中,便又是另一種意味。

他勾了勾唇,笑意溫柔:“沒事。”

“阿眠,你會騙我嗎?”

江未眠被他問得一怔。

隨後她有些奇怪地看他:“嬌嬌,我本來就沒有騙過你啊。”

他忽的牽起唇又笑了。

江未眠被他這詭異的笑意弄得不太舒服。

他忍住大笑的欲望,手指穿過她的黑發。

沒關系的,他告訴自己。

她本就是這樣的人。

謊話連篇,冷酷無情,對他最下得去手。

合情合理,不是嗎?

他溫潤柔和的眼眸微微一動:“早點回去休息吧。”

“明日就去找淵下靈藥。”

作者有話要說:朋友們,明天見呀。

嬌嬌黑化值:90/100感謝在2020-12-0719:14:07~2020-12-0820:53:1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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