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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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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年生得妍麗的容顏被一只手粗暴地一按,再度與沙礫摩擦,滲出一絲暗紅痕跡。

他始終一言不發。

他頭顱與地面又是猛地一撞,此刻總算看清楚了究竟是哪些人。

原都是學堂的小公子們。

他閉上眼睛,聲音低啞地說了第一句話:“放開我。”

那群小公子哄笑,領頭的靴底踏在他側頰上,小少年一雙漂亮的眼睛,冷淡到冷酷地看著那領頭的公子。

那小公子竟生生被看得打了個寒戰。

這低賤的奴隸。

那小公子氣急敗壞地扯住他衣襟將他自地面提起來。

然而郁宿舟的眼神卻側開,似乎極其不屑似的。

那小公子怒然道:“看著我,你這卑賤的狗奴才。”

郁宿舟的眼睛很漂亮,琉璃光輝寶石質地,卻是冷的,空的,沒有任何情緒的。

他望向那個小公子,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淡而遠,遠而空。

他黑色的衣袍沾上塵土,衣襟散亂,衣袖都被揉開成一朵褶皺的山茶。

然而他依舊是好看的,玉人似的。

“你們有什麽事嗎?”少年默了半晌,總算應付似的說了一句。

那群小公子都被他這副無所謂的樣子給激怒,二話不說便捏起拳頭。

小少年將脊背留給他們,縮成一團,護住了自己的頭部。

一刻鐘後,郁宿舟懶懶擡起眸子,毫不介懷地用衣袖擦拭幹凈自己唇邊的鮮血,躺在地面上。

小公子們個個累得氣喘籲籲,見他如此,更是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心中憤怒更甚。

郁宿舟知道為什麽這群小公子對他有這麽深刻的敵意。

身為富庶人家的公子,怎麽能忍受和一個地位卑賤的奴隸一同讀書寫字?

然而他天資聰慧,受學堂先生喜愛,這學堂先生是出了名的學問高,又惜才,脾氣直。先生絕對不會將他逐出學堂的,所以這群幼稚的小公子只能從他身上下手。

郁宿舟躺平在地上,平靜地望著眼前的天空。

唇角的傷口依舊在流血,他的脊背上必定是青青紫紫。

不過這些傷口很快就會好。這些嬌生慣養的小公子的拳頭,哪裏比得上老虎牙齒,豺狼猛獸的爪子。

他是自那些野獸口底摸爬滾打出來的,這些對他而言根本不算什麽。

他只是不喜歡他們打他的臉。

那樣就會被江未眠發現的,她便不會帶他來學堂了。

小少年感受到頰側的血似乎還在流,輕而易舉地自地上站起來——他得去洗一洗,不能教她發現。

那地上癱坐的小公子們見他要走,都急了,那領頭的站起來,抓他衣袖:“本公子讓你走了嗎?”

那小公子面帶譏諷:“鬥獸場出來的,果然聽不懂人話。”

郁宿舟輕易地掙開他的手,竟是半個眼神也懶得給他。

那小公子咬牙切齒:“站住!”

郁宿舟沒有回頭。

少年人單薄線條如柔曼春枝,毫無狼狽,竟又是那般好看。

他走過廊邊時,微微側臉,露出半個明麗的側臉,瑩潤的鼻尖如畫一般。

“你便是用這樣一副容貌這樣討好珠兒的嗎?”

那小公子怨憤的聲音尖刻。

郁宿舟腳步不頓。他不記得什麽珠兒,玉兒的。

那小公子眼神更加怨毒。

珠兒對他愛答不理,竟對一個卑賤奴隸青眼有加。

他怒意上頭,一時難以控制,抽出袖中早已準備好的短刀。

他魔怔似的步步逼近前方那少年郎。

郁宿舟早就察覺到了有人在靠近他,他只當是又挨一下罷了。

“去死吧!”

短刀入體,郁宿舟悶哼一聲,腰側鮮血順著那刀柄血落成串,漣漣落下。

那短刀已刺入郁宿舟身體,那小公子也是頭皮發麻,頓時清醒,跌坐在地

他呆呆望著郁宿舟的後腰。

小公子瑟瑟發抖,努力告訴自己,他不過是一個奴隸罷了,殺了,賠給江未眠一個不就是了。

小公子目光中露出一絲茫然的狠戾。

他搶走了他的珠兒。沒錯,他是該死的。

不過,一個奴隸罷了。

庭院中其他的小公子們都呆呆地看著,直到有人驚叫出聲:“殺,殺人了!”

那地上的小公子打個激靈,手腳顫抖地上前去給了那尖叫的男孩一個耳刮子,聲音尖細:“住嘴!”

他神情如同魔魅,讓那尖叫的男孩生生嚇尿了褲子:“你,你瘋了……”

“你殺人了!”

那小公子冷笑一聲:“我殺人了?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殺人了?”

“本公子不過懲罰一個奴隸罷了。”

他目光森冷:“他死了,是他命不好。”

“再說了,奴隸罷了,死了又如何?”

“本公子想殺幾個,就殺幾個。”

剩下的男孩子通通被他這可怕的模樣嚇呆了,一個都不敢說話。

那小公子心頭發緊,卻感到血脈噴張:“他是獸性大發,要攻擊本公子,本公子這才將他擊斃的。”

“你們都記住了嗎?誰若是敢說漏嘴,當心和他一個下場!”

這些不過都是十二三歲的半大孩子,個個都被嚇呆得不知說什麽,只知道慌亂點頭。

“聽明白了?”那小公子滿意地笑,卻顯得更加可怖。

就在此時,有人驚叫一聲。

那小公子還沒來得及回頭,便被什麽東西撲倒在地。

這東西像是某種出籠的兇獸,要立即咬斷他的咽喉。

小公子對上那雙猩紅的眼睛,也被裏面可怕的殺意駭得渾身發冷,不敢挪動分毫。

這張漂亮的臉,不是人。

是野獸,是羅剎。

他的手不是手,是利爪,是要劃破他所有肌底皮肉的利爪,是要分屍他的利爪。

他竟不是要用任何工具殺他,而是要直接咬斷他的咽喉。

小公子戰栗不止,喉嚨仿佛被什麽東西堵住,除了“唔”之外,再也發不出聲。

是虎,還是狼?



是那小奴隸。

眾人都被嚇呆。

只見那小奴隸的後腰還插著一把明晃晃的短刀,那短刀明顯遏制了他立即俯身彎腰去撕咬獵物的咽喉,他短暫地放過那男孩,沒有下口,而是伸手利落地拔下了那短刀。

血液浸透了他黑色的長袍。

他似乎沒有痛覺似的,那斯文的,能夠寫出先生稱讚的“渾然天成”的一筆好字的,一雙玉竹子似的手,此刻青筋暴起,更似一雙渾然天成的鉗住獵物的爪子。

他那斯文俊秀的容顏,神情全然陌生。他不常笑,卻沒有一刻比現在看上去更可怕。他很興奮,眼眶通紅。

最驚悚的是,他喉頭滾動的聲音。

那是野獸的聲音。

那聲音一出,生生將那小公子嚇得昏厥。

然而這可怕的獸,忽然失力,栽倒在地。

眾人松了一口氣後,這才看見了他身後,還站著個人。正是方才被訓斥的男孩,他手中舉著個花瓶,驚魂未定地看著眾人。

那“猛獸”,不動了。

死了嗎?

眾人終於敢上前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死了。”

眾人又似死裏逃生,又似終身都被囚困在方才那可怕的一幕裏。

有人喚醒了被嚇暈的那一位。

此時眾人都是六神無主,不知如何是好。

死的雖然是個奴隸,卻不知如何處置。他們都是小小年紀,正是準備謀前程的,誰也不願意背上這汙點。

將奴隸虐殺,等他們做了大官,可是要記入史冊的。

不知過了多久,冷汗都被風吹得透幹,那被嚇暈的領頭人幽幽轉醒。

他見那小奴隸死去的模樣,渾身顫抖,又是興奮又是恐懼地下達了命令。

“把他扔了。”

“扔……”有怯懦的聲音,“可是扔到哪裏去呢?”

扔到哪裏去,都是要被發現的。

那小公子焦灼而神經質地咬指甲,在庭院內踱步。

隨後他眸光興奮而令人恐懼地一亮。

“讓他死得沒有痕跡。”

“送他回鬥獸場,”他鼻息粗重,“讓那些野獸,把他的屍體給吃了。”

眾人都嚇得不敢說話,最終還是那個怯懦的聲音:“可是,他在鬥獸場待了那麽多年,那些野獸會不會已經熟悉他了,不會將他吃掉?”

對啊,這是個問題。

那小公子蹙眉,過了片刻,聲音帶著難以按捺的愉悅:“不會的。”

“你們忘了,昨日,那裏才送來一只新的老虎?”

“就當做是見面禮,”他眼神陰狠,“兩全其美。”

“那江家小姐若是發現了,我們該怎麽辦?”

“蠢物!”那小公子呵斥一聲,帶著陰毒笑意,“我們不承認,她有什麽辦法?”

地面上的少年,帶著鮮血的氣息。

自籠子的另一頭,傳來一聲低低的獸音。

那熟悉的聲音讓少年微微蹙起眉頭。

他透過滿臉血色,睜開雙眼,後腦還在發痛。

隨後少年看見了朝自己走來的東西。

龐大的,陌生的——嗜血的怪物。

不是他以往常見的對手,似乎是變種,或者餵了藥。至少它那可怕的體型,和流著涎水的利齒看上去並不那麽正常。

它咆哮一聲,向他撲了過來。

江未眠眼皮不住亂跳,讓她深覺不祥。

她想起那在庭院裏等候的少年,最終還是告辭了難得有機會和她單獨玩耍的好友,朝著書院走了回去。

方才走過圓栱門,她便聽見熟悉的聲音。

那是來自她的同窗。

“你說,他要是被發現了,我們該怎麽辦?”

“能怎麽辦,你又忘了,老大說過,讓我們打死也不要承認!”

“可是,那也是一條人命……”

“什麽人命!你瘋啦?你忘了他方才是什麽樣子了?況且,他一個奴隸,能叫人嗎?”

“可是,那老虎看上去好可怕。”

“你這呆子,吃得又不是你,你怕什麽?它吃的可是那奴隸!”

“它吃的可是那奴隸”。江未眠只覺得腦袋都發暈。

郁宿舟,被吃掉了?

不可能。怎麽可能。

他是個人啊,怎麽可能被老虎吃掉?

她的同窗,怎麽會殺人?

江未眠跌坐在地,只覺得渾身都是空蕩,魂都不知飛到哪裏去了。她摸了摸臉頰,摸到了一行涼涼的淚水。

竟不知是被嚇的,還是在為自己那倒黴的小奴隸流淚。

她只覺得怕。雖然她時常嚇唬他,可也從來沒想過,要真的讓他“消失”。

如果郁宿舟真的被老虎吃掉了,她永遠也不會再睡好了——一閉上眼,就會想起那一幕,一個陪在她身邊,她日日看得到的大活人,就這樣……被老虎吃掉了。

江未眠穩住心神。她雖然怕極了,但也知道這廝人命關天的大事。

她跑出學堂,朝著鬥獸場而去。

她實在不喜歡那些猛獸,它們都殘暴嗜血,被餵了藥之後,甚至連自己都吃。

可是,郁宿舟若是死了,她也活不成了。他死了,她繼續鬼怪纏身之後,又會永遠做噩夢——還不如不活了。

小少女跑得飛快,順著小路到了鬥獸場之前。

天色昏沈,似乎要下雨了,小少女站在鬥獸場的大門,望而生畏。

她咬咬牙,最終還是進去了。

此時,伴隨著第一聲雷鳴,一場瓢潑大雨瞬息降臨。

小少女在可怕的巨籠中穿行,裏面的腥臭味,血液味,糞便氣息,無一不在刺激著她嬌弱的感官。

她的眼中滿是模糊的生理淚水,順著籠子一個個找。

對上那些巨獸發狂的眼睛,她便會尖叫一聲,然而越是這樣,她越不敢停歇。

“嗚嗚嗚嗚……”小少女邊哭邊找。

她哭嗝打個不停,眼瞳因為恐懼睜得很大。

終於,她找到了他。

兩只野獸在籠子之中搏鬥撕咬。

她呆呆地望著面前的這一切,連尖叫都忘記。

那可怖的臉,那熟悉的臉……

他靈動的身形,沾染著濃烈的血腥氣的四肢——那根本不是一個人。

而是一只獸。

沒有人情,沒有記憶,只有廝殺。

他滿臉都是鮮血噴濺的痕跡,渾身上下沒一塊好皮,胳膊脫臼,甚是嚇人地掛在右邊身體。

隨後,他喉頭滾出一聲陌生的嗚咽,那是來自猛獸的警告。

他漂亮修長的四肢緊繃,脊背蓄力,如同一只優雅的,獵殺中的黑豹。

隨後黑影在土色的墻壁上一躍而過。

江未眠癱倒在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那龐然巨物轟然倒下。

她細弱的聲音被淹沒:“郁宿舟……”

他咬斷了它的咽喉。

江未眠只覺得一陣天昏地暗,海嘯齊鳴。

她費力地翻轉過身子,爬起來便跑出了這個可怕的地牢。

她滿臉都是淚水,什麽話也說不出來,方才跑出鬥獸場大門,便暈了過去。

雨水滂沱,很快她半邊臉頰便被淹沒在細碎水波之中。

鬥獸場看守的人上前查看,這才發現是大小姐,連忙將她扶進馬車,送回江家,找自幼調養她身體的大夫查看。

江未眠躺在房間內,發起了高熱。

而在她離開後,那少年脫力,躺倒在地。

他眼神空洞,直到有細細雨水落在他眼眶旁。

他用臟汙的手擦了擦眼角,枕著那死去野獸溫暖的皮毛,望見了外頭的連天大雨。

他早就發覺了,一到大雨天,他便如同有神力相助。

時候不早了。他忍耐著渾身的疼痛,默然站了起來。她應該要回來了。

在少年可怕的巨力下,那鐵門很快彎曲,變形。

少年一拐一瘸,走出了地牢。

他這副鬼樣子走在大街上,幾乎是人見人躲。

然而他並不在意,只是想著,快點,要快點,不然她就找不到他了。

他的身體很痛,但是他嘴角卻露出一個笑。

他受了這樣重的傷。

他眼中帶著一絲迷惘的愉悅。這樣疼,這樣重。

她會不會,用溫暖的弱小的手臂,給他一些支撐和輔助?

她會不會,用明亮的鹿似的眼睛,看著他?

她不會再對別人笑了,因為她會被他這副樣子嚇壞。

不過她也不用害怕……

他這樣強大,她不用害怕任何瘋犬惡獸。

因為他就是最瘋的犬,最惡的獸。

除他之外,再無可以靠近她的同類。

他發狂似的想要得到她的愛憐,一點點撫摸,都可以讓處於如今狀態下的他更加瘋魔。

只要那細弱柔軟的手,觸碰到他身上任何一寸肌膚——不,也許是發,也許是滴落在地的血。

他都會興奮得難以呼吸。

哪怕是鞭打,因為他沒有守住承諾,沒有在那裏等她——哪怕是鞭打,也會讓他快樂。

他現在想見她,想嗅到她的氣息,想接受到她的體溫。

看著她,看著我。

少年漂亮的琉璃眼珠一轉,露出個癡癡笑意。

阿眠。阿眠。

江未眠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清晨了。

她滿腦子漿糊似的場景亂做一團,她只隱約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噩夢。

她口幹舌燥:“我要喝水。”

很快有一只手,遞過來一杯溫度正好的溫水。

她接過來,方才擡眼,只聽瓷器碎裂之聲,她尖叫一聲,縮進了被窩裏。

眼前的少年,眉目朗然,鐘靈毓秀,容顏似珠玉,手臂微屈,一雙漂亮的貓兒眼,乖巧地收斂地望著她看。

他見她醒來,側過頭,長而濃黑的睫毛一扇,似乎對於她的恐懼大惑不解:“阿眠?”

江未眠忘記了自己在怕什麽,只知道,害怕,害怕。

她瑟瑟發抖,縮成一團。

那少年的手上還有血痕,是受傷的痕跡。

他柔聲道:“阿眠,出來,你看看我,你怎麽了?”

她的力氣在他面前簡直弱得微不足道。

她被一雙手臂撈起來,那溫柔眷戀的聲音就在她耳側:“你……”

江未眠頭腦嗡嗡作響。

她下意識尖叫一聲,推開了他。

少年始料未及,被推進了碎裂的瓷片裏。

他吃痛地皺眉,而只有他知道,自己一點也不痛——這瓷片紮入手臂,哪裏比得上昨日的搏鬥來得疼。

“阿眠,你怎麽了?”

江未眠自他眼瞳裏,又看見了噩夢裏那猩紅色的一幕。

她自己都沒反應過來,便聽見自己尖叫的聲音。

“你走開!我不要你!”

作者有話要說:嬌嬌長大了,藏得更好了。

看見有讀者迷惑為什麽原著中眠眠會被殺掉。

因為嬌嬌並不懂得真正的愛是什麽。治愈小公主也沒有讓他明白什麽是愛。他不愛月秋崖,不愛江未眠。而他當初對於眠眠的所謂“暗戀”,更多是一種迷戀,而非我們常人的喜歡和傾慕,還是那句話,嬌嬌非常人。而現在的眠眠會教會他什麽叫喜歡,什麽叫愛。而深淵劇情前和嬌嬌在一起也是危險的,那個時候的嬌嬌也還沒懂真正的愛。只能說,不能高估病嬌對於正常情感的理解。直到眠眠墜崖那一次,他對於感情的理解才會得到質的飛躍。

嬌嬌是很危險的,不要因為花菜被蒙蔽雙眼哦。

感謝在2020-09-2618:51:31~2020-09-2717:46:3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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