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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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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一片如水月光流瀉。

郁宿舟的門扉緊閉。

今夜小雨淅淅瀝瀝,微微吹暗了廊前琉璃燈燈火。

苔綠色的暗沈水痕一點點漫過臺階,來到了紅木窗臺前。隨後在這潮濕的空氣裏,淡淡水腥味升騰而起。那陰影攀援而上,鉆進了窗內。

梁上的少年長睫一顫,霍然睜開了眼睛,華光璀璨的眸子落在窗前,唇邊牽起一絲奇異的微笑。

他貓兒似的悄無聲息落在地上,手指一收,一葉符紙無風自動,瑟瑟燃燒。

來了。

那陰影沒想到他還醒著,甚至沒躺在床上——活像是在等著它來似的。

鏡中魅連忙躲開那符紙,但是還是被燒傷了一片皮膚,急忙道:“主人,是我!”

郁宿舟收回了符紙,夜色裏,一雙寒星般的眸子帶著漫不經心的笑意:“是你啊。”

他這話說得讓鏡中魅頗有一種,燒得就是你的錯覺。

“她是怎麽回事?”半盞茶後,郁宿舟閑散坐在圈椅上,點燃了一盞燈,他用掌心的小金剪刀剪一截燈芯,深邃眼窩中盛滿光輝,慵懶地看著掌心間爆出的一點燈花。

鏡中魅跪伏在地上,冷汗涔涔,它自然知道他說的是誰。它腦子飛速運轉。看來江未眠早就被郁宿舟發現了。

它迅速作出了判斷。

它悶了一聲咳嗽,揚起臉,道:“主人,我沒能殺了她。”

郁宿舟饒有興味:“哦?為什麽?”

看著他明顯的“我倒要看你要狡辯些什麽”的神色,鏡中魅垂下頭:“她帶走了鯉魚。”

“我不敢動她,否則她會殺了鯉魚。”

“她說她手中有月秋崖給她的法寶,而且……她還有很多爆破符。”

“那天,我沒能奪走她的身體,她用爆破符傷了我,帶走了鯉魚,以鯉魚的性命威脅我。”

“威脅你?”郁宿舟像是聽到什麽極其好笑的笑話。

“是,”鏡中魅將頭垂得更低,聲音顫抖,“她讓我殺了您。”

“我不敢動手。”鏡中魅繼續說道,“所以今夜我來找您求助。”

“為什麽今夜才想起來找我?”郁宿舟將手中的金剪刀旋轉了一圈,瞇起了眼睛。

鏡中魅聽出點舒緩的口氣,道:“我不敢。”

郁宿舟神色一凜,嘴角的笑意冰冷:“你不敢?”

“我看你膽子倒是大得很。”他聲音一字一頓,帶著明顯的殺意。

鏡中魅震悚。

但它沒有辯駁一句,它大抵了解了郁宿舟這性子,越是多話,他越多疑。

半晌,鏡中魅聽見少年清淩淩的聲音:“所以,你是來找我幫你殺了鯉魚嗎?”

鏡中魅不可思議地擡起眼眸:“主人!”

它卻望進少年一片無底深淵似的眼睛。郁宿舟笑得溫柔體貼:“廢物。”

鏡中魅低垂下頭。它喉頭幹渴的灼燒感越發激烈。

它心頭的殺念越發深重。

郁宿舟望著它的脊背,察覺到了它身上逐漸濃郁的殺意。

“所以,”少年聲音慢慢,“你是餓了,才來找我的?”

鏡中魅已經許久沒有獲得郁宿舟和江未眠的血液,沒有江未眠的血液是因為二人約法三章,而且江未眠的血多算是大補,並非讓它能夠存活的必需之物。但是沒有郁宿舟的血液,它就會枯竭而死。

郁宿舟飼養了它,而它吞噬了他的血肉,這註定了他們與尋常契約的不同。

它答應江未眠的最大原因,在於它吞噬了郁宿舟骨血後,對於他的身體,無比渴求。

它想要占據他的身體,亦或者是——吃了他。

郁宿舟不會給它活路,他並沒有完全相信它,鏡中魅冷靜地想,而且它主動暴露短處,郁宿舟的想法並不是通過鯉魚控制它,而是徹底銷毀鯉魚。

難道它對於郁宿舟而言,並沒有那麽重要?

鏡中魅咬牙。但這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人類少年罷了。他不過是依靠一身的煞氣才收服它罷了,如今它已經不再是最初那個鏡中魅了,而且今夜是雨夜。

鏡中魅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既然事已至此,和郁宿舟,江未眠二人中任何一人合作都是與虎謀皮,它背叛了江未眠,也無法獲得郁宿舟的信任……

為什麽它不能試試直接殺了他?

雨夜,它的能力變強,幾乎可以保證無處不在的瞬移能力,和吞噬精神的能力。

郁宿舟不過是個半大少年。

鏡中魅因為饑餓而發燙的身軀,微微繃緊,蓄勢待發。

但是它全然遺忘了,面前這個少年控制了它多久。

江未眠今夜煩躁,不知為何許久未能安穩入睡。

她翻來覆去,自床頭拿起小鏡子。

小鏡子裏鯉魚精睜著大大的眼睛望著她,江未眠嘆息一聲,又將鏡子放下了。

此時,小鯉魚說話了,她羞澀道:“江小姐,我想和你告個別。”

江未眠長夜百無聊賴,此時被她逗笑:“告別?”

“是的。”小鯉魚神色堅毅,傻乎乎樂,“鏡子說今夜就會幫我拿回妖丹。”

“今夜?”江未眠楞了楞。

鏡中魅沒有告訴她。她心中當即有了些危機感。

她推開窗戶,恰好對上一抹雪白的電光。

江未眠心頭一跳,今夜恰好大雨。鏡中魅若是此時來……她知道郁宿舟雨夜力量也許會加強,但是鏡中魅不知道啊!

她是有打算用鏡中魅去試探郁宿舟的,但是現如今鏡中魅看上去並不聽她的話,也許她會因此賠了夫人又折兵。

她側耳貼在墻壁,隔壁風平浪靜。

但是她依舊迅速自墻壁上取下短刀,揣進了懷裏。她心裏有太過明顯的不妙預感。

外頭的雨聲越發熱烈。

江未眠將辟邪銅錢放在了胸口,穿上了鞋子,將裝有鯉魚的小銅鏡也帶上了,剛準備再次走到墻壁前,她忽然想起了什麽,又從梳妝臺前的小匣子裏拿出了一疊厚厚的符紙。那是月秋崖給她的爆破符,她帶上心中安穩些。

這次,她方才將耳朵貼在墻壁上,就聽見了尖銳的劃墻聲。

隨後便是一陣濃烈的熟悉的陰煞之氣。

這是郁宿舟身上的氣息。

江未眠心念,果然,十有八九要出事了。

她推開房門,準備去找月秋崖。

房門卻如同被什麽東西堵住了,她用了全力也沒推開半點縫隙,甚至從門縫裏透不過一點風。而方才外頭淡淡的隱約的光也在她未曾發覺的一剎那間消失了。

江未眠便不再去推門,披上衣服,推開了後窗。

推開後窗倒是方便多了,江未眠鍛煉了這些天,倒也順利地翻出去了。落在一片雨水濺落的枯葉上,她踩著濕噠噠的淤泥小心翼翼走向走廊。

自己的房門推不開,走廊裏想必有東西。

但是要去前院,必然要經過走廊。

避無可避。

江未眠攥緊了手中的東西,將小銅鏡伸出了外墻。

小鯉魚:?!

隨後江未眠透過銅鏡看見了走廊裏的情形。

她心臟劇烈狂跳。一個幹瘦的背影在廊上天花板,以蜥蜴的姿勢,小腹貼著木板,窺伺著郁宿舟的房門。

是那只陰魅。

它的小腹微微隆起。

而在廊前,她的房門外,是一堵肉墻。那堵肉墻,正是那只陽魅。

那只陽魅像是一只巨嬰,被擠壓得沒有五官的透明肉團上,有一只小小的孔洞,此時正在發出“嚶嚶嚶”的哭啼。

而那只陰魅,焦慮地在天花板上方盤旋。

它似乎要產子了。

江未眠敏銳地察覺到了,但是它似乎下不去。

江未眠本以為陰陽魅是一對夫妻,此時看上去,卻覺得它們更像是母親和孩子。

她旋轉了一下手中的小銅鏡,繼續查看。陽魅占據了一整個廊道,而郁宿舟的房門緊閉。

她心中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鏡中魅該不會今天就下手吧?!

看著環伺在郁宿舟房門外的三只鏡中魅,江未眠不妙的預感更加不妙。果然,吃了郁宿舟血肉的鏡中魅就是不一樣,智商都要高得多。

如今的局面看上去,像是三只鏡中魅都反水了。

她先暗爽了一把,隨後心情就開始變差。

那只鏡中魅和她玩黑吃黑呢,今晚沒有通知她,想必也是存了連著她一起搞的意思。

望著那只臨產的鏡中魅,她還有什麽不明白呢?

十之八九,那只聰明的鏡中魅和這位孕婦達成了協議,背叛郁宿舟,就會給它獎勵,而有什麽獎勵,比純陰之體的她更加合適?

江未眠深呼吸一口,隨後收回了小銅鏡,沒有選擇正面和鏡中魅對剛。

她走回了自己的後窗,隨後面不改色地路過郁宿舟的窗戶,爬上了後院的樹。

三只鏡中魅!

她才幹不過呢。超過預期,只能先找月秋崖求助了。

然而還沒等到她爬上樹,周圍的雨聲便瞬間消停。

又是那斷片的感覺。江未眠心跳猛然加速。

原本她的意識已然朦朧,一個陌生的聲音卻在她耳畔響起。

“光如一片水,影照兩邊人。”

那聲音清曠而充滿佛性,她腦海中的迷霧瞬間被驅散。

江未眠隱約看到了,月亮照耀的樹枝上,飄然站立著個白衣女子。

沒有雨,沒有雲,只有一片月,一棵樹,一個人。枯瘦遒勁的樹枝在月色中如墨。

而白衣人是除月色外唯一鮮亮的色彩。她身姿曼妙,長裙被風裹挾,卻絲毫不帶狼狽。

玉色手指之間,握著一支通體烏黑的筆。

那筆尖於虛空之中游走,似乎在書寫什麽看不見的文字。

她手腕一片雪色,其上掛著一串小子菩提,那菩提如玉珠,通體雪白。

她嘆息一聲:“你從何處來?”

“天煞孤星的命盤早已是定局,為何你一再想要打破?”

“益州將滅,王女將死。”

“山河社稷卷,因他而破。”

那虛空中飄下一頁米黃色的紙,紙翩翩旋轉,帶金色光輝,絲毫不被雨水影響,落在了江未眠掌心,隨後,在她眼前燃燒起來。

江未眠眼皮一跳。

隨後便是巨浪聲自身後襲來。水聲中,江未眠險些窒息,睜開眼睛,便對上一雙熟悉的眼眸。

“郁宿舟?”

水中升騰著血霧,郁宿舟的眼眸緊閉。

鏡中萬象,鬥轉星移。

然而也正是在這一瞬,她掌心燃燒的紙飄飛起來,灰燼落在了江未眠的眉心。她看見了奇異的場景。

青年一身玄色,在如鉤月下,對著她微笑,邪肆俊美的容顏上,一雙惑人的眼睛一如往昔。

“阿眠,你要殺我?”

她低頭,看見自己手心握著的匕首。

那匕首的尖端,在他的胸膛。

一行血線,落在衣襟。

她聽見自己冷冷的聲音:“還給你了。你我兩清。”

那必定是很痛的,但是他一點都不願意放開手,依舊擁抱著她。

“不要還給我。”他囈語似的,眼眶染上病態的紅,“我不會要的。”

“生生世世,不要還給我。”

死亡不會分開我們,我們將至死不渝地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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