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 禁錮

在見到女媧的一刻，青簡翻騰的心瞬間安靜下來，看著女媧不自然的笑臉——女媧不善謊言，一雙眼睛掩飾不住欲言又止。青簡猜到，她多半是見過翼軫了，並且同樣無功而返。

而女媧也明白了，青簡去見翼軫了。兩個多年姊妹誰也沒說話，女媧拉著青簡坐下，她們都做了同樣的事，也得到了同樣的結果，見到那個星神，那個星神翼軫根本不認識她們兩個。

那個跑到部落裏廝混了月餘的是誰？還有，那年路過部落為女媧解封印的又是誰？

女媧感覺自己周圍那層看不見的迷霧又濃重了，她想起哥哥有探知真相的能力，不如找他問問。

……

風昊一身玄色大氅端坐在靈威宮正殿內，殿內裝飾得清新雅致，寶鼎綠煙裊裊，香風細細，整個宮殿與風昊的威儀極不相襯，玉階下一位同樣不相襯的侍臣英灼，面沈如水垂手侍立。

風昊知道自己坐在這裏的原因，也早知道天帝——也就是現在的中央天帝的盤算，但那又如何，沒有能力改變的事，知道與不知道並沒有區別。他知道天帝對自己已經相當的容忍，聽任自己壯大人族，還自己神族身份，任憑自己探知宇宙天地的奧秘，包括女媧創造人類。可是他不能容忍人類有神一樣的智慧，比神更了解天地萬物，不崇拜神，不受神族的控制。

可這是風昊的理想，神已經不配它崇高的稱呼，從知道父親死去的真相開始，他就學會以冷靜的目光註視高高在上的神族。神已經變得脆弱了，他們需要維持空洞的無所不能，為此不惜讓一個舍身挽救天地的天神蒙冤受屈。

然而天神們更怕的是風昊本身，他在挑戰主宰神的權威，會招來主宰神的懲罰，說不準會連累整個神界。

一個遠離凡界與神界的地方是最適合風昊的地方。

現在風昊端坐在靈威宮正殿內，宮外女媧在門口徘徊。自己將永遠呆在這座寂寞的宮殿裏，一萬年，十萬年，都將沒有區別，不會有人來，自己也沒有理由出去，出去也沒有地方立足。其實這很好，風昊覺得，沒有什麽地方比這裏更適合自己。而且他有感覺，自己似乎不用忍受太久。

風昊從來沒有預測過自己的未來，他有顧忌，有膽怯，他並不喜歡什麽事都動用星圖的神秘力量，但是如今，僅憑感覺也可以預知自己的未來。他知道這一切都與星圖有關，那又如何，早在他得到星圖時就已經知曉，心中已無波瀾。朝聞道，夕死可也，如果《星經》可以最終完成，那就真沒什麽遺憾了。

女媧猶豫著離開了，她相信了閽者的話，東帝陛下開始閉關，百日後休關時再來。這裏接近三十六天，百日後，人間便是百年後了，女媧回望一眼緊閉的宮門，輕輕翹了翹嘴角。

風昊將一切看在眼裏，湧起一陣心痛，這個妹妹他並不擔心，讓他心痛的是青簡。除妹妹女媧外，她是自己最在乎的人。為了保護她，他一直將她置於視線之外，卻還是連累到她，大意了，自己太大意了！

一聲細細的脆響，風昊手中的琉璃盞碎了，一滴鮮紅的血珠從指縫間滴落，風昊半似自語半似□□了一聲：

“阿簡！”

158. 生死

天陰了一整天，晚上越發有點悶熱，老人們都說看樣子要下雨，果然夜裏起了涼風，水氣越來越重。女媧去了湯池海，明天是十五，月升照常，天下之大，此處陰雨，別處依舊皓月當空。

青簡獨自呆在冊府裏，有點百無聊賴。冊府是專門存放經書秘籍的地方，青簡平常就呆在這裏。女媧還沒有回來，青簡隨意整理著典冊打發時間。

青簡覺得時間是種奇怪的東西，一方面快如穿梭，一方面又感覺度日如年，她在焦慮與心痛的折磨中苦熬歲月，終於那一點微弱的幻想也漸漸破滅了，翼軫果然再沒有消息，這未嘗不是件好事，心灰意冷後就可以平靜地打發日子了。

青簡又拿起那部《天樞經》，先前有風昊的指點，她解經書並沒有十分吃力，現在風昊已貴為天帝之尊，不能再指望，青簡反倒有了些自己的心得，她真正領悟到世間事有失有得，皆如雲煙過眼，日子沒有好壞，只是心情不同罷了。

可是，自己得到的更多還是失去的更多呢？當然這也不重要，讓她忍不住失望的是，兩部參透世間奧秘的經書仍然給不了她一個答案——那個翼軫是怎麽回事？

青簡撫弄著翼軫送給她的魂丹——她將魂丹放在香囊裏掛在腰間——如果這魂丹不是救命而是送命的話，現在就吃下去，就再沒有這些煩惱了。

外面的風突然大起來，遠處隱隱有雷聲，雨要來了。青簡走到窗前，吹著夾著水氣的涼風，感覺十分舒服，天邊紫色的光亮忽明忽暗，青簡想這雨不知會下多久，弄不好女媧要趕著雷雨回來了。

風越刮越大，雷聲瞬間就到了頭頂，閃電也應聲而至。青簡心裏突然生出一點恐懼，狐族最怕雷電，修行中如果碰到雷劫十有八九要送命，但是青簡從不強行修煉，並且以現在青簡的修為不應該再怕雷電了。可是莫名其妙，這雷聲讓青簡十分惶恐，覺到危險正在逼近，兩只腳不由自主地後退，剛離開窗子，一個炸雷就在頭頂炸響，青簡驚叫一聲，忙躲在一個厚重的大木櫃後面。

青簡覺得心快要跳出來一樣，她緊貼木櫃，雙手抱頭，不敢聽也不敢看，又不敢不看，剛一擡頭，一個更大的雷劈下來，青簡還沒來得及叫出聲，一個火球破窗而入。

青簡感覺到，這雷是沖自己而來，難道是遭遇天劫了？女媧曾經告誡自己遇雷雨天當心，自己也沒當回事。現在女媧還沒有回來，沒有人能救自己，唯一的希望就是回到自己的屋子，那屋子有女媧為保護自己設的神障。可是自己的小屋離這裏雖然不過幾百步，現在這情形要過去怕是不易！

起火了！青簡使了法術護住經書典籍，忽然想到，如果雷電真是沖自己來的，自己呆在這裏，不僅性命不保，這些辛苦收集的經書也將毀於一旦。

“罷了。”

青簡脫了長衣掛在一株留仙草上，隱去身形，悄悄從門縫中流煙一樣透出去，司電之神一時沒有察覺，青簡使出穿雲法，像一只射出的箭飛向自己的屋子。

就這樣一瞬間的工夫還是沒逃過司電，那位藏在烏雲中的天神似乎知道青簡小屋的秘密，大展神威，用閃電將那小屋包圍起來，像一道光柵，青簡只得掉轉了方向，向部落之外跑去。

159. 重傷

生死之間，青簡恢覆了原形，飛奔在滂沱大雨中，空中烏雲翻滾，一道道紫電追迫著那個小小的白影，有幾次差點就擊中她了，每次都憑借靈活的身體，疾風般的速度躲過那致命的一擊。大雨、雷電、草莽密林、溪流溝壑，沒有能什麽能阻擋青簡的奔跑。

突然，青簡停下來，再往前就是深不可測的懸崖，青簡又化回人類的樣子，站在崖畔，望著頭頂的烏雲，那裏正醞釀著巨大的電流。陰風陣陣，黑雲如怒，青簡平靜又悵然地站著，任白色發帶和衣裙在風中舞動。懸崖並不能阻擋她，只是提醒了她，一切總有始終，就這樣吧！

……

青簡並沒有死。

那個要命的閃電劈向青簡的時候，女媧正好回來了。她在接近瑤山時就感覺到這次的雷雨非比平常，雨雖然是四周天的下，閃電卻總在一個地方，女媧瞬間想到青簡，心說“不好”，舍了青犼用瞬移之法直接向閃電的地方追去。

眼見一道紫電從雲中直劈下去，情急之下，女媧只來得及使了一招“虛屏”，阻擋了大部分紫電威力。那司電還想再使一道紫電，女媧怒不可遏哪裏還給他這個機會，長劍出袖，雲裏的司電一聲慘叫，重傷逃了。女媧無心去追，趕忙去尋跌落崖下的青簡。

紫電一般是對付下界妖魔異獸的，有時也作為天界刑罰，所以威力很大，一般的神正面硬受不死也要丟半條命。這次因為“虛屏”阻擋雖然威力大減，青簡仍然受了重傷。女媧看著昏迷的青簡，心中惱怒不已，想上天去找天帝討公道，又放心不下，只得忍耐，全力為青簡療傷。

在女媧的精心看護下，也是那些神草神丹的功效，第三天青簡就醒過來了，看著守在自己身邊的女媧，青簡吃力地問道：

“我是受天遣嗎？”

女媧苦笑一下，“先不想這些，哪有什麽天遣，只是意外，先好好養傷。”

青簡看著女媧，不再問，“我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感覺不到兩只腳在哪，只怕是不能好了。”

“快別瞎說，你傷得很重，才剛醒來，總得慢慢恢覆。”

然而過了四五天，青簡的情況並沒有好轉，她仍然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每天清醒一陣昏睡一陣。女媧十分焦慮，她看出青簡精神不好，不跟自己說傷痛，甚至不愛說話，她決定去天界找天醫，同時也要找天帝算算賬。

“不，媧妹，你不要去了，這是我的命。”

“阿姊，這不是你的命，是我不該給你那兩部經書，你的罪應該是我來受的。”

“你知道嗎，我給自己算過，是要死於非命的，只是沒算到這麽快，是這個樣子。這也沒什麽，我這輩子能遇到你，能呆在鴻羲部落是最大的幸福，不然你看我有國不能回，傷成這樣子是要等死了。可是，我算不出他，我有點不甘心，這次如果逃出命來，我一定要弄個明白。別的也算了，為什麽叫我去找他，是要明告訴我他是騙我的嗎？”

女媧忍著眼中的酸澀，微笑道：“就知道你放不下，好，等你好了，我幫你，就是把這天地翻個個兒，也要找出他來。”

“你不要去天上，我們不要欠天界的情。”

“我們不欠他們的情，這是他們應該付出的。況且我是下界共主，我找他們是命令，可不是請求……好，我不立刻去，我們都好好想想，明天我或許就改主意了。”

這天夜裏，青簡從昏睡中醒來，她叫服侍身邊的小嬋倒了一杯水，她勉強半坐著喝了幾口，靜靜地尋思一回，叫小嬋將掛在衣服上的香囊拿給她。

青簡倒出兩粒魂丹，默默凝視著，現在是時候了，女媧不會改主意，不應該連累她太勞心使力，如果這魂丹有起死回生的作用，治好自己的傷也不在話下，如果他是騙自己的，也不過這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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