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人偶

“醜鳥！你笑什麽”胥兒十分討厭它一跳一跳的樣子，懶得理它。

“我聽見了，我聽見了”梟龍鳥從樹上跳下來，“什麽天地所生，你們祖神可沒那麽簡單，哈哈哈哈！”

“你說什麽？你又在搞鬼。”

“天地生的不是盤古，天地生的不只有盤古，只有盤古，他早就斷子絕孫了。哈哈！還有我們，還有我們，我們龍族才是天地所生。娃子，你要做什麽就做什麽，多做些，這神族真是太無趣了！”

胥兒沒心情理那只醜鳥，她全部心思都在手裏的這塊青泥上。這塊散發著幽幽藍色光澤的神泥，細細的，軟軟的，手捏上去感覺極舒服。

“可惜就是少了點兒”。

胥兒格外仔細地捏了兩個泥偶，一個是自己的樣子，一個是哥哥的樣子。然後胥兒把兩個泥偶放在岸邊的一塊石頭上，自己也靠在石頭一邊，等待著泥偶的變化。

午後的太陽暖暖地照在泥偶和胥兒身上，四周除了流水聲，只有偶爾一兩聲鳥叫，胥兒盯著泥偶漸漸有點困。那只梟龍鳥又飛過來嘲笑了一會兒，反倒弄得胥兒睡意全無，繼續百無聊賴地看著泥偶，等著泥偶突然動起來，說出第一句話。

泥偶的影子在慢慢變長，可是一絲反應也沒有。

太陽偏西了，華胥山頂一片火紅色雲霞。河邊的風有點涼，胥兒生起一堆火，火焰就像天空的火燒雲一樣。胥兒一手撥火一手托腮，看著兩個泥偶，長長嘆了口氣。很多年以後，胥兒回想起來還是覺得，人類的誕生真是極枯燥無聊的事。

這麽久了，還不行嗎？胥兒小心地拿起一個泥偶，摸了摸又放在耳邊仔細聽了聽，絲毫沒有活起來的跡象。怎麽回事呢？這可是神泥做的呀！

天很快黑下來，胥兒守著泥偶不知不覺睡著了，螓娥找到蜷縮著睡著的女兒，輕輕地把她抱回家。胥兒累了，一直睡著沒醒，螓娥想叫醒她吃東西，看她睡得香也就罷了。

這天夜裏突然狂風大作，閃電像一條條紫蛇在天空亂竄，雷聲在頭頂炸響，大雨傾盆而下。胥兒被驚醒了，她突然想起兩個泥偶還在河邊，顧不得大雨就往河邊跑。擎在頭頂的衣裳擋不雨水，胥兒一出屋門渾身就濕透了，雨水沖得眼也睜不開。因為著急路上絆倒了也沒覺出疼。

借著閃電的光亮，胥兒發現河水已經漲到河灘，兩個泥偶差一點就被沖到河裏，幸好她及時趕到。

胥兒抱起兩個泥偶找了一棵大樹躲到下面。天空依舊電閃雷鳴，胥兒有點害怕，她將泥偶抱在胸前，閉上眼睛，不敢看這大雨滂沱的恐怖黑夜。高大濃密的梧桐樹為胥兒撐起大傘，阻擋著急雨。兩個泥偶沒有什麽變化，若不是神泥，經水裏一泡肯定會解掉的。

借著閃電胥兒發現自己的手破了，正在流血，血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弄得泥偶滿身是血。

大雨下了很久，胥兒都有了睡意，後來越下越小，快到天亮時變成小雨，閃電雷聲也漸漸遠去。胥兒擔心母親發現，將泥偶放在樹下，又折了樹枝將它們蓋起來，悄悄地回到自己的小屋。

27. 誕生

睡眠對於神來說不是必須，他們在夜晚通常只是閉目靜坐，或者偶爾小憇一下。但災變後環境改變，黑夜白晝加快了輪替，神們發現睡眠是改善焦慮的好辦法，慢慢有了夜晚睡眠的習慣。螓娥一家就更不免不了，沒有神身，不睡覺就沒有力氣幹活。

折騰了半夜，胥兒睡得很香，被母親叫醒時天已經大亮，陽光從木窗照進來，明媚得刺眼，屋邊樹葉還在滴滴嗒嗒的落水珠。

螓娥端著一小瓢荷葉湯，胥兒只喝了一口，猛然想起什麽，擡腳就跑了，螓娥叫不住，站在那裏無奈地嘆氣。

……

胥兒掀開樹枝，什麽也沒有了！兩個泥偶不翼而飛。胥兒繞著樹找了一圈，它們能去哪呢？突然旁邊的草裏有個影子一閃，一陣窸窸窣窣。胥兒嚇了一跳，她輕手輕腳走過去，扒開草叢，草叢裏兩個小人兒眼睛亮亮地看著她。胥兒楞住了，半晌，其中那個很像她的小人站起來，很乖的樣子，怯怯地叫了一聲

“阿母！”

“啊！”胥兒傻了，她捏的那兩個泥偶活了！“這太神奇了！”胥兒十分驚喜，腦子裏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不能讓阿母知道。

胥兒在河邊樹林裏為兩個泥偶搭建小屋，兩個泥偶也笨手笨腳地幫忙。胥兒告訴他們不要讓阿母或者別的神發現他們，她每天會給他倆送吃的，兩個人偶快樂地點頭。

螓娥發現家裏吃的東西經常會莫名其妙地少了，想可能是女兒長大了，吃得多，也並不在意。後來少得越來越多，螓娥覺得有些怪異，問女兒那些東西是不是她吃了，胥兒每次都承認是自己吃掉了。

胥兒知道，不能無限制地從家裏拿東西，那樣阿母早晚會發現，但是兩個泥偶吃得一天比一天多，每天都盼著她這個小阿母帶吃的。

“養孩子真是件難事，現在終於知道阿母的辛苦了。”胥兒悶悶地想。

兩個泥偶很懂事，一個趴在胥兒背上一個坐在胥兒腳邊告訴她：

“阿母你不必發愁，我們已經長大了，自己會找吃的。”

胥兒皺眉道：“你們去哪裏找？你們也不知道什麽東西能吃，什麽東西不能吃。再說要是被發現了，可就糟了。”

“阿母放心，我們有辦法。” 兩個泥偶相互看了一眼，促狹地笑了。

胥兒想想也好，那就讓他們試試，告訴他們一定小心別被發現了，兩個泥偶歡天喜地答應下來。

28. 告別

胥兒不寂寞了，阿母不在家時就跟兩個泥偶混在一起，一起摘野果子，找能吃的植物葉子。阿母在的時候，胥兒就乖乖呆在家裏，胥兒覺得日子從來沒有這樣快樂過。

兩個泥偶不愧是神泥做的，長得很快，還十分聰明，沒用多久就發現了許多能吃的東西。有一次甚至在河裏捉到一條魚，胥兒想起哥哥的網，就悄悄拿來送給他們，用網捉魚容易多了，兩個泥偶十分歡喜。

他們一邊拉魚網一邊告訴胥兒，他們不喜歡“泥偶”這個稱呼。胥兒就把部落裏神造人偶的事告訴他們，那個像阿鴻的泥偶聽了眨眨眼，說道：

“既然會說話的聰明的叫‘人’，只會幹活的笨的叫‘偶’，那麽我倆應該叫‘人’，把那個‘偶’字去掉，我們討厭那個‘偶’字。”

“好，這有什麽，你們喜歡什麽就叫什麽。”胥兒滿不在乎，她把個子大一點的叫“大人兒”，叫個子小一點的“小人兒”。兩個人聽了大喜過望。

……

華胥眾神種了很多花草樹木，養了許多飛禽走獸，一年四季奇花娛目，鳥鳴悅耳。閑暇時賞花聞鳥，逗逗野獸，或者坐在花豹的背上在森林裏閑逛，這才是神的生活。

他們所有的辛苦就是為了將整個世界都變成這樣美好，所以總體來說，神們性格單純而溫和，不喜歡糾纏小事。就比如最近，部落裏經常發現些奇怪的事，有的神祇有意無意地覺得會有東西不見了，或者是樹上的果子少了，或者一只斑鹿找不到了，他們也不在意，也懶得探個究竟。

胥兒也是聽阿母隨意說起，她知道，這都是“大人兒”“小人兒”幹的。這兩個泥人太淘氣了，簡直拿他們沒辦法。她告誡過他們，不要偷神的東西，雖然比去林子裏方便，可是很容易被發現，兩個人只老實了三天。

胥兒知道他們不是惡作劇，食物確實對他們很重要，他們吃了東西才能長得更高更強壯，只有更高更強壯才能保護自己，胥兒有些為難，不忍心過分苛責。兩個泥人越發變本加厲，眾神終於忍受不了了，決定要把這禍害找出來，對於神來說這當然很容易，兩個泥人很快被發現。

犯罪現場，眾神哭笑不得，那兩個人偶把華胥部首領嚴燧的寶貝青鸞鳥給烤了吃了，還用羽毛做了羽冠戴在頭上。向來深沈穩重的嚴燧感覺胸中火苗往頭頂上竄，一時竟說不出話。

嚴燧想的更多些，吃了青鸞鳥到在其次，那兩個人偶是哪來的？鬼才信用泥就能捏出來，可是現在怎麽辦？將他們殺掉？社谷看透了首領的想法，悄悄道：

“不如先將這兩個人偶趕出部落，然後再向天帝稟告”嚴燧沒說話，社谷接著說道：“若天帝不追究就由他們去，若追究，再處置也不遲”。嚴燧輕輕點頭，轉身而去。

胥兒很傷心，知道不可能再留住兩個泥人，她看看阿母，又看看眾神，難過得想哭。那兩個泥人倒很鎮定：

“阿母，是我們給你惹麻煩了”

“阿母不要擔心，我們一定能夠好好活下去，以後首領要是改變主意，我們會回來看你。”

看著長得和自己越來越相似的泥人，胥兒忍不住淚眼婆娑，她不是一個好阿母，不能保護好自己的孩子，離開了部落，離開了自己，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活下去。

“大人兒”和“小人兒”一步一回頭地走了，帶著那點可憐的家當，消失在密林裏。胥兒再也忍不住，重新恢覆孩子的本來面目，抱著螓娥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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