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面真是前所未見。克拉克站在柏油地面中央，左手邊有個從廢棄大樓中伸出來的斷裂的水管，正滴答滴答地往下滲水，管道正對著的是片清亮的水窪，映照出了篝火、圍著篝火的形形色色的人群、與被他們圍在中央的那個似人非人的亞歷山大·雨果。

他剛才在旁觀圍觀了半天，聽見人們的竊竊私語聲。其中大部分和指揮官的來歷有關，謠言很誇張，顯得雲裏霧裏可信度不高，目前能確定的只有對方來自天啟公司、同阿耳戈斯的關系卻不是很緊密，因為每當別人提到阿耳戈斯時，亞歷山大·雨果表現得像是不屑一顧、又有點厭煩。但反過來天啟公司CEO卻很器重這位不明生物——

朱莉安娜註意到雨果的右手食指上有枚戒指，是阿耳戈斯在公司建立十周年時出的紀念款，原材料格外稀缺，只夠制造五枚，成品曾經由阿耳戈斯親自贈送給各個領域中的頂尖人物。

有個軍官在與偵探聊天時試探著問道：“這不會就是各大時尚雜志拼命想要獲得設計稿的那個吧？據說全宇宙都找不出第六個同款？”

“什麽？”

偵探當時正在研究一個嶄新的軍用通訊設備。沒人知道他沒有眼睛究竟是怎麽‘看’的，總之他順著軍官的視線瞥了眼手指上的戒指後，隨隨便便地把它摘下來扔到篝火旁的小木桌上，“聽我的勸告吧，本森先生，您應該多想點有用的東西，否則早晚有一天腦細胞會變得和這戒指的原材料一樣稀少。”

做工精致、造價高昂的戒指在木板上滾了幾圈，差點掉到火堆裏，不少人為了這一幕屏住呼吸幾乎背過氣。

但他們誰也不敢偷偷地去撿起戒指、再揣進自己的口袋。若是被天啟公司發現了後果絕對比普通盜竊嚴重得多，而即便是偵探把這枚紀念品扔進大海裏餵鯊魚，那也是他和阿耳戈斯之間的事。

於是躲在暗處的克拉克有幸聽了一耳朵異聞宇宙高層之間錯綜覆雜、撲朔迷離的八卦。

即便如此，直到他主動跳出來邀請對方去見蝙蝠俠時，他依然沒搞清楚亞歷山大·雨果的真實身份。

雨果的姓氏似乎暗示著與赫爾克裏之間聯系。然而超人其實不是很了解異聞宇宙的時間線，沒法確定亞歷山大這個名字屬於赫爾克裏的長輩還是晚輩，更關鍵的是……他真的是個人嗎？

克拉克沒能細想下去。一十幾個並沒有設計面部長相的機械士兵包圍了他，由於空間狹小，大家拿的都是小範圍殺傷的熱武器、或幹脆使用拳腳和冷兵器。隨著軍官的一聲令下，專門用於切割仿生人皮膚的匕首從各個角度向他刺下來。

“那是一代仿生人士兵。”有人見赫爾克裏看得出神，積極向他介紹說，“它的長相和行為習慣進行過精確設計，基本和人類沒什麽兩樣。後來工程師學聰明了、不再往沒用的地方浪費資金——反正上戰場後該報廢還是要報廢的。我們現在更重視骨骼強度、智能化水準、多功能武器配備和對惡劣環境的適應能力。一代早就全面落後了，是該被放進博物館的玩意。”

赫爾克裏沈思地看著‘HK-00001’。戰局很快驗證了這名軍官的說法：一代仿生人的裝備落後太多了，哪怕只派出兩三個機械兵，他也很難占到上風，何況是一人對一群。

克拉克同樣意識到了這一點，他覺得他像是在和一十個pro版本的盧瑟裝甲對戰。如果他仍然是超人，附近又沒有氪石，這點對手當然不成問題，可事實是，他自己不熟悉目前的身體，敵人卻等同地了解他們兩方，而且隨時能掏出點克拉克沒見過的神奇物品，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

“蝙蝠俠的名聲肯定摻了水分。”看著看著，麥倫忍不住說，“他怎麽會想到讓一代參與到2060年後的戰爭中來？簡直是浪費我們的時間！”

另一個專業人士說：“你最好別小看歐米伽。如你所說，一代出現在這很有可能是為了拖延時間，也說不定是個陷阱。”

“難道是來送死的？但我沒檢測出□□、電磁武器、輻射和毒素。”

赫爾克裏聽著他們既懷疑又隱隱輕視的對話，摩挲著平板電腦的邊緣問道：“打擾一下，你們誰知道一代仿生人是由誰設計的？”

這個問題涉及到專業歷史知識，譬如你問人家第一臺空調是由誰制造出來的，沒關註過的人只會一臉懵逼面面相覷。篝火旁短暫地寂靜下來，而後角落裏有人小聲說：“我記得是萊克斯·盧瑟。”

赫爾克裏有點驚訝，又不是很意外。同樣聽到這句話的超人稍微分神，不小心失手被敵人卸掉了一只胳膊。

十分鐘後，這場毫無懸念的一對多戰鬥塵埃落定。幾個機械士兵反擰著克拉克的手臂將他帶到赫爾克裏面前，場面有種賽博人大戰農場青年的割裂感。麥倫視若無睹，認真問道：“我們要如何處置他，偵探？”

克拉克並不慌亂，奇怪地重覆說：“偵探？你也是個偵探？你認識赫爾克裏·雨果嗎，他是我的一個同伴，但我們中途失散了，我正在尋找他的下落。”

人們全都看向那個坐在唯一的椅子上，翹起一條腿便於擺弄手裏平板電腦的‘人’。

赫爾克裏心中瞬間掠過無數念頭。他躊躇片刻，有那麽幾秒鐘不是很想透露出自己的身份。然而這樣不理智的想法只持續了一小會，他很快下定決心，對其他人說道：“你們待在這，我要與他單獨聊聊。”

他拒絕了麥倫的陪同保護請求，也沒有讓最新款機械士兵跟隨。有人本來想說點什麽，看到桌子上閃閃發光的戒指後又畏懼地陷入沈默。克拉克同樣註意到了這個在別人口中意味很深的戒指，不過他也沒做評價，只加快腳步跟上對方。

赫爾克裏帶著克拉克一路走到戰區和安全區的交界點。他仰頭看了看遠方的蝙蝠燈，說道：“我們就在這裏說吧，超人先生。”

克拉克怔楞了一下，不敢相信地問：“赫爾克裏？”

音響裏傳出一聲輕笑，十字架上卻看不出表情。赫爾克裏雙手半放進西裝褲口袋裏左右踱了兩圈，說道：“這麽說，你被斯塔羅控制之後，獲得的身份是異聞宇宙裏由萊克斯·盧瑟制造的第一代超人仿生人？他怎麽沒有給你穿制服？”

該不會是著魔到連超人的另一個馬甲都不放過吧？

克拉克苦惱地說：“等會，斯塔羅？這裏有它什麽事？至於萊克斯……我不確定這具身體的具體情況，但我得說很慶幸自己睜開眼睛的時候不是穿著一身緊身衣坐在博物館的玻璃展櫃裏。你們宇宙的盧瑟有點可怕了，偵探。”

赫爾克裏沒說話。只要他一閉嘴，克拉克就很難看出他的情緒和想法，都怪眼前沒有五官的木頭腦袋，連十字架上的青苔都比他本人像活物。

“你又是怎麽回事？”克拉克主動問道，“斯塔羅為什麽會把你變成這幅樣子，還讓你加入阿耳戈斯的陣營？”

赫爾克裏很不情願講這些。他寧可摩根在這把她說過的話再講一遍，也不想自己描述他是怎麽作為一個大腦給阿耳戈斯打黑工，甚至升職加薪、撈到全球限量款紀念戒指的。他也不願意在受害人面前講述他的苦衷，無論如何，超人值得了解異聞宇宙客觀上發生過什麽。

最終他長話短說：“嚴格來說，我並沒有被斯塔羅變成這樣。而是這時的我本來就是這副樣子。”

超人露出迷惑不解的表情：“你是指你的這個獨特的外表，還是你的立場？”

偵探嘆了口氣，回答：“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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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己方的信號屏蔽裝置內進行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情報互換，克拉克主要講他的尋人過程，但盡管這些內容還算豐富有趣，赫爾克裏的推測與他目前的身份明顯更值得細說。

偵探表示要是真的事無巨細地講出來，今天晚上他們就不用幹別的了，那麽大一只歐米伽蝙蝠俠還亟待解決呢。

“你真的覺得斯塔羅會變成蝙蝠俠？”克拉克忍不住問，“我在城裏見到了很多老人，他們對蝙蝠俠的評價非常高。我的意思是，雖然我們眼下經歷的是幻象，可是人們對待你我的態度很符合真實情況，而宇宙征服者斯塔羅是個殘暴的外星生物，它又是怎麽得到斯莫威爾居民的尊敬的？”

“尊敬？”赫爾克裏扭過頭——轉過十字架，或者隨便是什麽形容，克拉克覺得他在用木頭思考，“我見過的居民可不是這麽回事。您應該聽見他們對你、對蝙蝠俠的評價了吧？”

“也許只是立場不同。”超人說，“這些年輕人被蝙蝠俠奪走了原本的生活和工作，所以對他懷有怨氣。”

赫爾克裏：“非常出色的想法。”

克拉克皺起眉：“我說得有哪不對嗎？”

“嗯？”偵探心不在焉地說，“沒有，您說得很正確。我正在想這個問題，我們接觸到的居民其實被分割成了兩個陣營。如果蝙蝠俠就是蝙蝠俠，斯塔羅難道在這個故事中隱身了嗎？有什麽現實因素能迫使它塑造了一個劇本，卻沒有親眼見證它的發展呢？”

“呃，我是想說你現在的臉——十字架的正面看不太出來你到底是在說正話還是在隱晦地諷刺我，假如你能將想辦法情緒表現得更誇張點……算了，當我沒說。”

天上又下起小雨，克拉克把襯衫外套的扣子系緊，問道，“接下來有什麽計劃？對不起，偵探，但我想問你的頭能淋雨麽？”

赫爾克裏迷茫地看著他。

超人嚴肅地看著木制十字架上的苔蘚。

“你要小心點，偵探，過於潮濕的木頭上面可能會長真菌。”

通俗地說就是蘑菇。

“不、咳，不用擔心。”赫爾克裏磕絆了一下，真誠是永遠的必殺技，“這個十字架是可以更換的，換成什麽東西都行，我用它只是因為……”他說不下去了，改變話題，“若是事情真是你說得那樣，我們最好盡快去找蝙蝠俠。斯塔羅一定會以某種方式與他取得聯絡，並借助蝙蝠俠來操縱全局。只要能說服他幫助我們——”

他說到一半，身後忽然響起窸縷縷的長哨聲，仿佛鵂鹠（小貓頭鷹）在鳴叫。下一秒，克拉克以最快的速度沖過來將赫爾克裏撲倒在地，他們滾了幾圈來到位於安全區的山坡下方，赫爾克裏原本站立的位置則出現了一個半圓形的、宛如被冰激淩勺挖過的深坑。

戰區內，幾個頭戴貓頭鷹面具的機械士兵正舉槍瞄準。

超人吐出一口氣，伏在地面上說道：“它們是剛才同我交手的政府軍。”

只是當時用到的都是小型武器。

赫爾克裏仗著自己沒有爆頭傷害加成也沒有血條，支起上半身往遠處看了一眼，而後篤定地說：“它們的指揮者用白色面具遮擋著臉，但我能認出來其中一個是朱莉安娜。”

超人想起偵探講述過的經歷：“就是你來到這裏後第一個見到的警員？？”

“是啊，這恐怕是斯塔羅為確保我與蝙蝠俠敵對留下的後手。”赫爾克裏低頭看向克拉克，“恭喜您參觀到了2064年仍然在世界範圍內活躍的貓頭鷹法庭殺手，超人先生。”

他們有麻煩了。

“以及補充說明一下，我並不是真的在恭喜您讓您享受這些。”

正在集中註意力想辦法突圍的超人氣勢一洩：“……好的我知道了，多謝你提醒，偵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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