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關燈
小
中
大
對艾絲翠德來說，唯一能信任的朋友只有克萊兒。
因為這是從她有記憶以來就一直陪伴著自己的人，她信任她，一如信任父親一般。
美麗的夜晚，天空有一條閃爍著的星之河，艾絲翠德小時候總和父親一起在窗戶旁仰望著天空，父親對她說那是人民的靈魂，在上頭看著我們，身為王，以及王室的成員，我們不能愧對先祖開疆拓土的血淚，也不能愧對將一切托付給皇室的人民。
她是這樣被教育長大的，所以她更不能原諒哥哥。為了一己之私，竟然要覆活那樣恐怖的人物！
為了他的野心！
「克萊兒，妳看，那是天蠍座呢！」手指向天空，艾絲翠德溫聲說。「夏季也要過了，時間過得真快，我也二年級了。」
站在公主身後兩步位置的克萊兒順著手指看了過去。「是啊，我也六年級了呢。」
「畢業後會留下來，對嗎？」艾絲翠德轉頭看向克萊兒，湛藍的眼睛在無月的夜色中一點也看不出原本美麗的模樣。
看在克萊兒眼中，很深、很黑。「是的。」她答覆著。
心中卻閃過了一絲絲不為人所知的怨懟。
快得連她自己都來不及捕捉。
「真好。」艾絲翠德微笑著，牽起了克萊兒的手，和自己的柔軟不同，克萊兒的有些薄繭，那是練武來的，是她努力付出的獎章。「雖然到南方來很仿徨，但有妳，有賽西爾……就覺得也很不錯呢。」在提及賽西爾之時，艾絲翠德臉上閃現過不易察覺的嬌羞。
這一切看在克萊兒眼中，她心中又閃過了一絲不悅。這種感覺在最近越來越常出現，她不知道究竟為什麽。像是藏在最深處的黑暗一點一點不受控制地滿溢出來。
「克萊兒，賽西爾他……」
少女側首看著只到自己耳垂下方的女孩，胸中的不悅越來越強烈。她很想大聲地喊著：別想了，妳是公主！而那家夥只是個侍衛！別做這種愚蠢的白日夢了！她喉頭滾動著，硬是將這個沖動吞咽回去。
而且、而且賽西爾……
克萊兒收回視線，看向了遠方，她站定。「殿下，我們已經出來有點久了，該回去了，明早還有課呢。」
艾絲翠德轉頭看她，點點頭。「走吧。」
手指交握的細膩感受，克萊兒心中那股不滿卻越來越深，她也是伯爵之女，從小千嬌萬寵著長大，習武是興趣，能夠服侍公主也是自己的榮幸，但是、但是不等於她就沒有尊嚴啊！
自己好像變成了公主的附屬品，難道她的一生都要被捆綁在這個不知世事的女孩身邊嗎？
克萊兒猛然全身出了冷汗，她感到恐怖，她怎麽會有這種想法，她怎麽可能有！她對艾絲翠德的尊敬和欽佩之深刻，有時候都覺得自己有些病態，但現在……
她起了全身雞皮疙瘩。
「克萊兒？」艾絲翠德疑惑地轉頭看她。
一接觸到艾絲翠德的雙眼，理智的聲音忽然消失了，胸口那股憤懣猛然爆發開來，她甩開了艾絲翠德的手，迎視著對方驚詫的雙眼，她手摀著胸口，驚懼地喘息著。
「克萊兒？」
「我、我沒……」
『很討厭她吧？』輕柔的女音在耳旁說著，克萊兒張著嘴，褪去血色的嘴唇顫動著。
『那麽高高在上的，從來沒有在乎過妳的感受，真是讓人討厭！』
甜蜜的，帶了點鼻音一般的膩人。
沒有、不是的！克萊兒想大聲咆哮否決，身體卻不受控制，她雙眼發直，瞪著艾絲翠德。
『可以唷，讓她求饒啊，讓她知道妳也有自己的思想，不用受她擺布唷。』
伸出了手，探向了眼前驚懼的女孩，在握上對方的咽喉時被一把打開。
「克萊兒！」艾絲翠德失態地尖叫著，她提著裙擺，驚恐而不敢置信地瞪著比自己年長的少女，而在對方再一次伸過手來，艾絲翠德轉身就跑。
克萊兒雙眼空洞地追了上去，論體能，艾絲翠德根本就不可能是克萊兒的對手，她很快就被追上並撲倒。
「克萊兒！」艾絲翠德尖叫著。
啪！她狠狠被甩了一巴掌。
「閉嘴！妳這麻煩的臭□□！」
艾絲翠德嗚咽著，不敢置信。
「妳以為我真的喜歡跟著妳嗎！」克萊兒咆哮著，一巴掌一巴掌狠狠地打著，很快身下那美麗的容顏已經被打得紅腫。「我恨妳！我恨妳！比我高貴、比我美麗，妳的一切都讓我惡心透了！」
艾絲翠德瞪大著眼睛，喉頭的收緊讓她奮力地掙紮著，用力尖叫著，對方抓住她的頭發，狠狠擡起又往地上一摜，巨大的沖擊令她腦袋發昏，她就像條死魚一樣瞪著跨坐在自己身上行兇的少女。
「賽西爾賽西爾！除了賽西爾妳還知道什麽！賽西爾賽西爾！」克萊兒尖銳地吼著，最後，她冷笑著，看著頭昏眼花完全無力掙紮的女孩，從腰間取出了從來不離身的匕首。
『可以唷，就殺了她吧。』甜蜜的女聲仿佛蠱惑一般地低語著，又像是在笑著。『可以喔，這樣就解脫了呢，那個男人，就可以看向妳了……』
「賽西爾，就是我的了！」
她嘴角勾起詭異的笑痕，一刀一刀刺進女孩的心臟。「恨妳！好恨妳！」她從牙縫中擠出了話語，然而眼淚卻沾濕了臉頰，一滴一滴，落了下來，融入女孩落下的眼淚，仿佛是同個人的悲傷一般。
「不、不是……」克萊兒低喃著，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她痛苦地嗚咽著。「公、公主……公主！」終於掙脫了夢魘，克萊兒滑坐在一旁，看著已經血肉模糊的艾絲翠德，再也受不了地抱頭尖叫。
「為什麽、為什麽……」她全身顫抖著，好像要將骨頭抖散一樣地用力，然後，她想起來了，想起來了……那個甜膩而冰冷的吻。
「夏恩娜、夏恩娜！」她聲嘶力竭地怒吼著。
響應她的，是少女輕柔的笑聲，那仿佛踏著夜色一般的美麗少女出現在她的眼簾，並對她拋了性感的飛吻。
一把撿回匕首，克萊兒雙目欲裂地瞪著夏恩娜，飛快沖了上去。
然而看似柔弱無力的女黑魔法師一個轉身，雪白裙擺在風中蕩出利落的浪花來，夏恩娜撥了一下頭發。「克萊兒，別生氣。」她輕聲笑著。「妳如願了不是嗎？」
克萊兒尖叫著，再次沖了上來，手上匕首畫出無數銀痕，但一次也沒真的觸碰到夏恩娜，少女粗重的喘息和輕盈的笑聲在黑夜之中無比詭異。
「別再激怒她了。」突兀的低沈女音響起，平板而沒有任何起伏。
夏恩娜依舊笑著，克萊兒猛然轉身，忽然一股巨大了力量貫穿了她的胸口，一把匕首從前胸穿了過來，而腹部也有一把小刀刺了進去，她張著嘴，血沫在嘴角綻放骯臟汙穢的色彩。
「費歐……」她喉嚨咯咯地響動著，同時，兩柄兇器一並收回，劇痛沖垮了她最後的清明，視線愈趨黑暗，在最後，克萊兒想著，她可以去向公主贖罪了。
夏恩娜拍拍沒沾染任何血跡的裙擺，手腕一轉，玩弄著匕首的姿態就像在玩弄首飾盒內的項鏈一般熟練。「這個就交給妳處理，公主那邊我來吧。」
費歐娜看了她一眼，點點頭。
「殿下的命令……」費歐娜低聲說著。
夏恩娜豎起手指，抵在少女的嘴唇上。「噓，我們都不是忠心的人，很多事情心知肚明就好。」她俏皮地眨眨眼。
費歐娜依舊面無表情。「所以提斯家……」
夏恩娜微笑著。「當然。」
「索莫納斯那邊……」
夏恩娜半瞇起眼。「我有辦法。時間已經夠晚了，走吧，不然明早可沒精神上課。」說著，她朝著黑暗招招手，一群人走了出來，手法利落地帶走了艾絲翠德的遺體，連一塊肉渣都沒落下。
※※※
安特瑞斯手指彎曲抵著嘴唇，看著那仿若沈睡一般的少女。
「昨天她和克萊兒出去散步，我沒有多想，今天發現她被放在大廳之內，已經亡故了。」賽西爾低沈的嗓音低語著。「我檢查過，致命傷是胸口的刺傷，傷疤都在，但全愈合了。」
安特瑞斯伸出手，解開了少女的雪白襯衫，看著胸口那醜陋淩亂的傷疤，可以想象當時她受到多嚴重的傷害，以這樣的密集度來看，肯定都被戳爛了。
到底是多大的仇恨呢？這不像是專業人士的手筆，反而比較像是仇殺。「克萊兒呢？」他問。
「失蹤了。」
「那你覺得公主是誰殺的？」安特瑞斯問。
「你懷疑克萊兒？」賽西爾挑眉，將公主胸前的衣物恢覆原樣。「不可能。她對公主的忠心毋庸置疑。」
安特瑞斯望著睡得很安寧的女孩，他根本不用做多餘的檢查，一進來一聞到氣味，他就知道這是個死人，而這個死人的生前的傷口痊愈，並且面容安祥，光這點他就知道，這是覆活。
當然這是那些人口中的覆活。
簡直像是挑釁一樣……他幾乎都想笑了。把人殺了又送回來，以這樣的形式？究竟在想什麽？
安特瑞斯覺得他得冷靜想想，得好好分析現在的局面，他原本的打算全部被打亂了，想借著公主走得更遠點的想法已經不實際了，他得和蘭好好商討接下來該怎麽辦。
還有是否要偃旗息鼓收斂起來。
手環胸，他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側著腦袋看床上的艾絲翠德。他想了很久，最後，他覺得自己太過自滿了。
對方既然知道覆活的魔法陣，那想必已經進過墓室，並且是有些能力能夠躲過他設下的迷幻陣的魔法師。而一入學就有人來騙取《亡靈秩序書》也意味著那些人始終關註著索莫納斯，這樣他的覆活昭然若揭。
如果他們一直註意著索莫納斯家的話，不可能不知道歐帝斯同父異母的弟弟早死了，而且也不叫安特瑞斯。
所以……這是試探嗎？
一二年級的食人屍都是試探，試探安特瑞斯這個人，試探索莫納斯還藏了哪些東西？否則何必選在學校內實驗，哪個深山老林不行？
真蠢。
安特瑞斯如此對自己評價。果然還是太驕傲了。
他擡頭看向賽西爾。「對外宣稱克萊兒失蹤，公主頑疾難治，請南方貴族延攬名醫。」
「你要公布公主的狀況？她已經死了。」
「她會醒過來的。」安特瑞斯淡淡地說，看著艾絲翠德的雙眼像是在評估一件貨物的價值。「公主的死我們誰也擔不起，既然她還能『醒』，那代表她只是得了怪病。」覆活是傳說中的故事，覆活而來的怪物也只是嚇嚇小孩的玩意兒，對不解黑魔法的人來說，事情就這麽簡單。
他們也要致力讓局面變成這樣。
「你在做什麽打算？」賽西爾的眉頭緊蹙著，對安特瑞斯這一連串的安排完全不解。「你是說公主和那位女精靈一樣，被施予了覆活魔法？」
「沒錯。」安特瑞斯將背靠進柔軟的墊子當中。「我要看看到底是哪些家族在搞鬼，雖然手上已經掌握了一批名單，但那是校內的老師，並不是外面的家族，如果能知道是哪些家族，說不定能沿線追查出這一整個計劃是誰的主意。」
「然後呢？你想從中得到什麽？」
安特瑞斯瞇起眼，覺得這真是個大問題，他現在想幹什麽？真正的覆活記載肯定被破譯出來了，然後他們會發現這根本是個世紀無解的大難題，因為以真正的步驟，只有焦炭、焦炭，焦炭這樣的結局。
再過個幾百年都不可能成功，姑且不說需要耗費多大的財力去實驗，每個人的身體都有些微差異，這些差異在審判這一關就過不去，差異導致能量需求的大小不同。
所以除非蒙到，不然永遠都不可能成功。
而且這也涉及到了靈魂學，覆活這個東西只是對肉體的完全覆原並恢覆活性，但人都相信人有靈魂，可是靈魂在人死後應該會消失或者離去，怎麽樣讓靈魂完全的回來，變回完整的人，這無解。
連安特瑞斯自己都搞不清楚這怎麽回事。
所以覆活這條路是徹底走不通了，那麽那些人還想做什麽？到底背後是一個什麽樣的計劃？
是主目的是覆活，還是覆活只是整體計劃中的一環？
如果是後者，那整個計劃肯定大得無法想象。
這樣的事情艾絲翠德會知道嗎？會值得他投入心力去扶持嗎？
安特瑞斯皺著眉頭，他覺得自己好像下了一著錯棋，但沒關系，現在什麽都還沒開始，公主眼中索莫納斯只不過是有聰明人但心思不正的學子，不是值得她倚靠的人物。
一切還來得及。
「安特瑞斯？」看男孩陷入了沈思，賽西爾忍不住開口再次問道。
深吸了口氣，安特瑞斯說道。「老實說我得好好想想，公主的事情打亂了我所有計劃，現在我們只能盡量讓局面更亂一點，讓事情更不好收拾一點。」他輕聲說。「然後從中尋找合作者。」
「最終的目標是？」
安特瑞斯瞇起眼。「你認為這個邪惡的實驗計劃會是誰的手筆？」
「是大王子。」賽西爾說道。「這一點幾乎是不用懷疑了。」
和他猜測的無誤。安特瑞斯點頭。「他的野心會撐爆他。」他坐直身。「公主已經大位無望。」雖然他從來沒指望過這個公主。「我們還有一個對象可以效忠。」
「二王子曼圖爾？」賽西爾開始覺得安特瑞斯在異想天開了。
「我覺得覆活不是單純覆活一個人這麽簡單，我也不認為這是國王試圖讓自己一直活下去的手段，這樣子大王子早就先把老父親宰了，既然能讓大王子、教廷和貴族等都串連起來，意味著這是對著上層，或者整個國家都有好處的事情。」
「這樣子你為什麽還要效忠他人？大王子顯然是個最佳人選。」賽西爾完全不解。
「如果他是在做一件天大的好事，他的妹妹需要把他當怪物一樣看待嗎？」安特瑞斯理所當然地說，他看向賽西爾。「如果他做的真的是正確的事情，何必遮遮掩掩？一定是這件事情本身很離奇匪夷所思，艾絲翠德才會發出國家被一群只知道利益的混球占領的宣言，她到南方來是要拉攏勢力的，這一點從她一年級開學的發言就知道。」
「所以……」賽西爾還是不太明白安特瑞斯在說什麽。「想成為領導國家的君主，就不可能真的是個好人，他就算在進行什麽可怕的實驗，只要周遭的人認同配合，他就沒有問題。」
安特瑞斯撥了撥瀏海，他承認這一點。但這已經不是選擇個有前途的君主投靠的問題，而是對方一直在試探，他根本不敢確定對方想做什麽，是想從他身上得到真正覆活的秘密？
是想讓他協助覆活？
如果是後者，為什麽不趁早接觸？
而且在索莫納斯表現出一點點親公主的姿態後，艾絲翠德就死了，這不是挑釁是什麽？
就算這是他多想，大王子只是煩了三公主想弄死她，一個這麽簡單弄死手足的國君，安特瑞斯還真不敢投靠他。放艾絲翠德到南方來，給了她希望，又弄死她，最惡劣的是居然還『覆活』她。
他根本就耍著妹妹玩，這樣輕蔑生命的態度……安特瑞斯知道在這方面自己也是個混蛋，但如果要合作，他絕對不會找這樣的人，怎麽樣也得找個思考邏輯是正常人範圍的家夥。
「總之，你先對外公布雪瑞失蹤，公主病重，其餘的我再想想。」他站起身，瞥了眼艾絲翠德。「她醒來後會發狂，給她一點生肉，這是必經的儀式，只有這樣她才會真正醒來。」
「我明白了。」
「可以的話最好弄個活人來給她，那是最完美的。」
賽西爾垂下眼睫。「知道了。」
「到時我會過來，得先安撫住蘇醒過來的艾絲翠德。」安特瑞斯又說道，他偏頭看向賽西爾，拍拍他肩膀。「我們在一條船上，我答應你什麽我一定做到。」
賽西爾深深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了。」
※※※
疼痛，真的很痛，胸口非常非常疼痛，還有全身，都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樣。她張開嘴想呼救，但腦中又一片空白，不知道應該怎麽呼喊，她像是被從溫柔靜謐的黑暗當中，被一頭野獸撕扯著，被一雙無形的手倒拖著，一步、一步回到了光明當中。
她應該喜悅的，實則不然，她痛苦得想嘶嚎。
不對的，這是不對的，快放開，這是罪惡，是不對的！
這是神所不容的。
靈魂感受到了無法容納的罪惡，一絲絲從每一處湧出又湧入，她能感覺到一股冰冷透了出來，從深處慢慢往上攀爬，最後全身都籠罩在這股痛苦當中。
鮮血、生肉的味道彌漫在口腔當中，甜美得讓她作嘔，卻又讓她感到神魂顛倒的美味。
鮮血從肉體中淌流而出，肉被大口大口的撕扯著、咀嚼著，牙齒的與骨頭的摩擦聲，從喉嚨中發出的低低的呵呵聲，在地下室內，一點光華的照耀下，一雙驚恐的眼睛瞪著天花板。
將近三個小時，動靜方停頓下來，飽餐一頓後，伏在破碎不堪的肉屍身上的女孩滿足地輕聲笑著，她搖晃著自己的身體，一頭美麗的卷發在身後搖曳著，可惜沾染上了血汙，掩蓋了原本璀璨的色澤。
就像墮落了一樣。
賽西爾站在階梯上，如此想著。
安特瑞斯正站在他身旁。「差不多了。」他的聲音吸引了地下室內女孩的註意，她驀然轉過頭，混沌不清的蔚藍雙眼透出貪婪的光芒，她雙足蓄力，瞬間就撲了過來，安特瑞斯舉起了法杖，猙獰的白骨杖對準了艾絲翠德。
禁錮的黑魔法瞬間就完成了，那將艾絲翠德高舉於空中，然後狠狠地摔在地上。
對著陷入瘋狂的女孩，安特瑞斯將手上的鏈子拋給了賽西爾。
這一重摔讓女孩的腦子從單純的食欲當中蘇醒過來。艾絲翠德看著自己的雙手，那上面沾滿了血汙，她想起了一切，想起克萊兒的暴行，想起生命結束的剎那，想起了……怎麽、怎麽從寧靜的安眠中被倒拖著帶回人間。
不、不……
「啊！」尖銳的嘶吼像是一把刀，割過所有人的咽喉，讓人心口一陣冷顫。「不！不！」她痛苦地抱頭痛哭。「這一定不是真的！」
賽西爾接過項鏈，他放緩腳步走下了階梯。「殿下，請冷靜。」
艾絲翠德偏過頭看他，而後不停往後退著，她一邊爬一邊蹭，無比的狼狽，直到了房中的角落，她縮在黑影當中。「你不要過來，不要看我……」嘶啞的聲音顫抖著，帶著無助和害怕。
眼淚一滴一滴，還是溫熱的，可是心臟已經不跳動了，血液也不再是溫暖的了。艾絲翠德仿徨無措得只能落淚。
賽西爾單膝跪在她面前。「別怕。」他溫聲說，而後將項鏈塞進艾絲翠德的手中。「這是索莫納斯為您獻上的護身符。」
手中冰冷的觸感讓艾絲翠德冷靜了一點，她擡頭看向眼前俊秀的混血精靈，強壓著撲進對方懷裏痛哭的沖動，只用力地以袖子抹去臉上的血漬，只可惜她的身上都是血和肉末，越擦臉越是骯臟。
「這是、什麽？」艾絲翠德哽咽地問。
「是能保護您的護身符。」安特瑞斯恭敬地回答。「我想對您的身體會更有幫助，如果您想要覆仇的話，一具健康的身體是很重要的。」護身符的主要功用是抑制食欲，他得保證養著艾絲翠德，而艾絲翠德不會發狂亂吃人。
這樣『不才能病得讓人惋惜。
艾絲翠德握緊了手上的墜煉，白皙的臉龐變得猙獰扭曲，她想起了克萊兒，想起了她的背叛！而那些讓她覆活的人……不做他想，一定是大王子的詭計！「我絕不讓他得逞！」
絕對要、以千倍萬倍還回去，要那個男人生不如死！
艾絲翠德心中嘶吼著。
要殺了他、一定要殺了他！
「我要把他碎屍萬段！」艾絲翠德扭曲著神情，尖聲嘶吼著。
對公主的仇恨，賽西爾面無表情，而安特瑞斯，看似恭敬，心中卻比誰都要來得滿意。
賽西爾將艾絲翠德送上了她的寢室，安特瑞斯則走在大廳當中，即將要開門出去，費歐娜不知何時站在門邊，毫無生氣的褐色雙眼註視著安特瑞斯。
「晚安琴小姐。」安特瑞斯有禮地打了聲招呼。
費歐娜望著他，收回了視線。「晚安，索莫納斯先生。」
在兩人錯身而過時，安特瑞斯掌心多了一樣東西，這讓他心跳快了兩下，但他仍佯裝無事地慢慢離開了小別墅，天色將亮。
在房中，艾絲翠德握緊著冰冷的銀制護符，神色不再那樣駭人，她充滿了悲傷。「我之後會怎麽樣呢……」她低聲喃語著。
「公主只是病了。」賽西爾答道。
「病了？」艾絲翠德露出了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我病了……」
「克萊兒她……為什麽要傷害您？」賽西爾輕聲問。
「為什麽？」艾絲翠德皺著眉頭，顯然對此感到可笑，但很快她笑容就消失了，神色也變得不自然起來，她怎麽想不起來克萊兒為什麽要殺她，好像、好像有一片記憶不見了。「我不記得了……」她茫然地看著賽西爾。「我不記得為什麽她要殺我了。」她囈語著。
安撫了艾絲翠德，天已經亮了，賽西爾關上房門離開了，在樓梯間與費歐娜擦身而過。
「公主這樣，你有什麽打算？」費歐娜問。「還有克萊兒。」
「公主只是病了，克萊兒失蹤。」賽西爾簡潔地答覆著。
「病了。」費歐娜點點頭，顯然很滿意這個說法。「我會請學校找來醫生。」
她的冷靜就連賽西爾都感到些微的畏懼，太冷淡冷漠了，好像看到公主生吃活人也不能讓她動搖絲毫一般。賽西爾聽艾絲翠德提到過，費歐娜是大王子派來監視她的，難道費歐娜知道公主發生了什麽事？所以她比旁人更冷靜？
這可能是部份原因，另外一個則是她的家族。
暗殺者家族，琴。一個冷酷無情的家族，只要有足夠利益就能收買他們，使其殺人，這些年算是收斂了爪牙，投靠到大王子身邊去了，但這不能掩飾他們蟄伏在血液當中的兇性。
費歐娜是這樣家族的孩子，她的冷漠殘忍也不過是一脈相承罷了。
「之後只有我和你能照顧公主了。」費歐娜淡淡地說著。「請多指教，雷珀先生。」
賽西爾點點頭，不太理解費歐娜所指為何。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因為這是從她有記憶以來就一直陪伴著自己的人，她信任她，一如信任父親一般。
美麗的夜晚，天空有一條閃爍著的星之河，艾絲翠德小時候總和父親一起在窗戶旁仰望著天空，父親對她說那是人民的靈魂，在上頭看著我們，身為王，以及王室的成員，我們不能愧對先祖開疆拓土的血淚，也不能愧對將一切托付給皇室的人民。
她是這樣被教育長大的，所以她更不能原諒哥哥。為了一己之私，竟然要覆活那樣恐怖的人物！
為了他的野心！
「克萊兒，妳看，那是天蠍座呢！」手指向天空，艾絲翠德溫聲說。「夏季也要過了，時間過得真快，我也二年級了。」
站在公主身後兩步位置的克萊兒順著手指看了過去。「是啊，我也六年級了呢。」
「畢業後會留下來，對嗎？」艾絲翠德轉頭看向克萊兒，湛藍的眼睛在無月的夜色中一點也看不出原本美麗的模樣。
看在克萊兒眼中，很深、很黑。「是的。」她答覆著。
心中卻閃過了一絲絲不為人所知的怨懟。
快得連她自己都來不及捕捉。
「真好。」艾絲翠德微笑著，牽起了克萊兒的手，和自己的柔軟不同，克萊兒的有些薄繭，那是練武來的，是她努力付出的獎章。「雖然到南方來很仿徨，但有妳，有賽西爾……就覺得也很不錯呢。」在提及賽西爾之時，艾絲翠德臉上閃現過不易察覺的嬌羞。
這一切看在克萊兒眼中，她心中又閃過了一絲不悅。這種感覺在最近越來越常出現，她不知道究竟為什麽。像是藏在最深處的黑暗一點一點不受控制地滿溢出來。
「克萊兒，賽西爾他……」
少女側首看著只到自己耳垂下方的女孩，胸中的不悅越來越強烈。她很想大聲地喊著：別想了，妳是公主！而那家夥只是個侍衛！別做這種愚蠢的白日夢了！她喉頭滾動著，硬是將這個沖動吞咽回去。
而且、而且賽西爾……
克萊兒收回視線，看向了遠方，她站定。「殿下，我們已經出來有點久了，該回去了，明早還有課呢。」
艾絲翠德轉頭看她，點點頭。「走吧。」
手指交握的細膩感受，克萊兒心中那股不滿卻越來越深，她也是伯爵之女，從小千嬌萬寵著長大，習武是興趣，能夠服侍公主也是自己的榮幸，但是、但是不等於她就沒有尊嚴啊！
自己好像變成了公主的附屬品，難道她的一生都要被捆綁在這個不知世事的女孩身邊嗎？
克萊兒猛然全身出了冷汗，她感到恐怖，她怎麽會有這種想法，她怎麽可能有！她對艾絲翠德的尊敬和欽佩之深刻，有時候都覺得自己有些病態，但現在……
她起了全身雞皮疙瘩。
「克萊兒？」艾絲翠德疑惑地轉頭看她。
一接觸到艾絲翠德的雙眼，理智的聲音忽然消失了，胸口那股憤懣猛然爆發開來，她甩開了艾絲翠德的手，迎視著對方驚詫的雙眼，她手摀著胸口，驚懼地喘息著。
「克萊兒？」
「我、我沒……」
『很討厭她吧？』輕柔的女音在耳旁說著，克萊兒張著嘴，褪去血色的嘴唇顫動著。
『那麽高高在上的，從來沒有在乎過妳的感受，真是讓人討厭！』
甜蜜的，帶了點鼻音一般的膩人。
沒有、不是的！克萊兒想大聲咆哮否決，身體卻不受控制，她雙眼發直，瞪著艾絲翠德。
『可以唷，讓她求饒啊，讓她知道妳也有自己的思想，不用受她擺布唷。』
伸出了手，探向了眼前驚懼的女孩，在握上對方的咽喉時被一把打開。
「克萊兒！」艾絲翠德失態地尖叫著，她提著裙擺，驚恐而不敢置信地瞪著比自己年長的少女，而在對方再一次伸過手來，艾絲翠德轉身就跑。
克萊兒雙眼空洞地追了上去，論體能，艾絲翠德根本就不可能是克萊兒的對手，她很快就被追上並撲倒。
「克萊兒！」艾絲翠德尖叫著。
啪！她狠狠被甩了一巴掌。
「閉嘴！妳這麻煩的臭□□！」
艾絲翠德嗚咽著，不敢置信。
「妳以為我真的喜歡跟著妳嗎！」克萊兒咆哮著，一巴掌一巴掌狠狠地打著，很快身下那美麗的容顏已經被打得紅腫。「我恨妳！我恨妳！比我高貴、比我美麗，妳的一切都讓我惡心透了！」
艾絲翠德瞪大著眼睛，喉頭的收緊讓她奮力地掙紮著，用力尖叫著，對方抓住她的頭發，狠狠擡起又往地上一摜，巨大的沖擊令她腦袋發昏，她就像條死魚一樣瞪著跨坐在自己身上行兇的少女。
「賽西爾賽西爾！除了賽西爾妳還知道什麽！賽西爾賽西爾！」克萊兒尖銳地吼著，最後，她冷笑著，看著頭昏眼花完全無力掙紮的女孩，從腰間取出了從來不離身的匕首。
『可以唷，就殺了她吧。』甜蜜的女聲仿佛蠱惑一般地低語著，又像是在笑著。『可以喔，這樣就解脫了呢，那個男人，就可以看向妳了……』
「賽西爾，就是我的了！」
她嘴角勾起詭異的笑痕，一刀一刀刺進女孩的心臟。「恨妳！好恨妳！」她從牙縫中擠出了話語，然而眼淚卻沾濕了臉頰，一滴一滴，落了下來，融入女孩落下的眼淚，仿佛是同個人的悲傷一般。
「不、不是……」克萊兒低喃著，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她痛苦地嗚咽著。「公、公主……公主！」終於掙脫了夢魘，克萊兒滑坐在一旁，看著已經血肉模糊的艾絲翠德，再也受不了地抱頭尖叫。
「為什麽、為什麽……」她全身顫抖著，好像要將骨頭抖散一樣地用力，然後，她想起來了，想起來了……那個甜膩而冰冷的吻。
「夏恩娜、夏恩娜！」她聲嘶力竭地怒吼著。
響應她的，是少女輕柔的笑聲，那仿佛踏著夜色一般的美麗少女出現在她的眼簾，並對她拋了性感的飛吻。
一把撿回匕首，克萊兒雙目欲裂地瞪著夏恩娜，飛快沖了上去。
然而看似柔弱無力的女黑魔法師一個轉身，雪白裙擺在風中蕩出利落的浪花來，夏恩娜撥了一下頭發。「克萊兒，別生氣。」她輕聲笑著。「妳如願了不是嗎？」
克萊兒尖叫著，再次沖了上來，手上匕首畫出無數銀痕，但一次也沒真的觸碰到夏恩娜，少女粗重的喘息和輕盈的笑聲在黑夜之中無比詭異。
「別再激怒她了。」突兀的低沈女音響起，平板而沒有任何起伏。
夏恩娜依舊笑著，克萊兒猛然轉身，忽然一股巨大了力量貫穿了她的胸口，一把匕首從前胸穿了過來，而腹部也有一把小刀刺了進去，她張著嘴，血沫在嘴角綻放骯臟汙穢的色彩。
「費歐……」她喉嚨咯咯地響動著，同時，兩柄兇器一並收回，劇痛沖垮了她最後的清明，視線愈趨黑暗，在最後，克萊兒想著，她可以去向公主贖罪了。
夏恩娜拍拍沒沾染任何血跡的裙擺，手腕一轉，玩弄著匕首的姿態就像在玩弄首飾盒內的項鏈一般熟練。「這個就交給妳處理，公主那邊我來吧。」
費歐娜看了她一眼，點點頭。
「殿下的命令……」費歐娜低聲說著。
夏恩娜豎起手指，抵在少女的嘴唇上。「噓，我們都不是忠心的人，很多事情心知肚明就好。」她俏皮地眨眨眼。
費歐娜依舊面無表情。「所以提斯家……」
夏恩娜微笑著。「當然。」
「索莫納斯那邊……」
夏恩娜半瞇起眼。「我有辦法。時間已經夠晚了，走吧，不然明早可沒精神上課。」說著，她朝著黑暗招招手，一群人走了出來，手法利落地帶走了艾絲翠德的遺體，連一塊肉渣都沒落下。
※※※
安特瑞斯手指彎曲抵著嘴唇，看著那仿若沈睡一般的少女。
「昨天她和克萊兒出去散步，我沒有多想，今天發現她被放在大廳之內，已經亡故了。」賽西爾低沈的嗓音低語著。「我檢查過，致命傷是胸口的刺傷，傷疤都在，但全愈合了。」
安特瑞斯伸出手，解開了少女的雪白襯衫，看著胸口那醜陋淩亂的傷疤，可以想象當時她受到多嚴重的傷害，以這樣的密集度來看，肯定都被戳爛了。
到底是多大的仇恨呢？這不像是專業人士的手筆，反而比較像是仇殺。「克萊兒呢？」他問。
「失蹤了。」
「那你覺得公主是誰殺的？」安特瑞斯問。
「你懷疑克萊兒？」賽西爾挑眉，將公主胸前的衣物恢覆原樣。「不可能。她對公主的忠心毋庸置疑。」
安特瑞斯望著睡得很安寧的女孩，他根本不用做多餘的檢查，一進來一聞到氣味，他就知道這是個死人，而這個死人的生前的傷口痊愈，並且面容安祥，光這點他就知道，這是覆活。
當然這是那些人口中的覆活。
簡直像是挑釁一樣……他幾乎都想笑了。把人殺了又送回來，以這樣的形式？究竟在想什麽？
安特瑞斯覺得他得冷靜想想，得好好分析現在的局面，他原本的打算全部被打亂了，想借著公主走得更遠點的想法已經不實際了，他得和蘭好好商討接下來該怎麽辦。
還有是否要偃旗息鼓收斂起來。
手環胸，他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側著腦袋看床上的艾絲翠德。他想了很久，最後，他覺得自己太過自滿了。
對方既然知道覆活的魔法陣，那想必已經進過墓室，並且是有些能力能夠躲過他設下的迷幻陣的魔法師。而一入學就有人來騙取《亡靈秩序書》也意味著那些人始終關註著索莫納斯，這樣他的覆活昭然若揭。
如果他們一直註意著索莫納斯家的話，不可能不知道歐帝斯同父異母的弟弟早死了，而且也不叫安特瑞斯。
所以……這是試探嗎？
一二年級的食人屍都是試探，試探安特瑞斯這個人，試探索莫納斯還藏了哪些東西？否則何必選在學校內實驗，哪個深山老林不行？
真蠢。
安特瑞斯如此對自己評價。果然還是太驕傲了。
他擡頭看向賽西爾。「對外宣稱克萊兒失蹤，公主頑疾難治，請南方貴族延攬名醫。」
「你要公布公主的狀況？她已經死了。」
「她會醒過來的。」安特瑞斯淡淡地說，看著艾絲翠德的雙眼像是在評估一件貨物的價值。「公主的死我們誰也擔不起，既然她還能『醒』，那代表她只是得了怪病。」覆活是傳說中的故事，覆活而來的怪物也只是嚇嚇小孩的玩意兒，對不解黑魔法的人來說，事情就這麽簡單。
他們也要致力讓局面變成這樣。
「你在做什麽打算？」賽西爾的眉頭緊蹙著，對安特瑞斯這一連串的安排完全不解。「你是說公主和那位女精靈一樣，被施予了覆活魔法？」
「沒錯。」安特瑞斯將背靠進柔軟的墊子當中。「我要看看到底是哪些家族在搞鬼，雖然手上已經掌握了一批名單，但那是校內的老師，並不是外面的家族，如果能知道是哪些家族，說不定能沿線追查出這一整個計劃是誰的主意。」
「然後呢？你想從中得到什麽？」
安特瑞斯瞇起眼，覺得這真是個大問題，他現在想幹什麽？真正的覆活記載肯定被破譯出來了，然後他們會發現這根本是個世紀無解的大難題，因為以真正的步驟，只有焦炭、焦炭，焦炭這樣的結局。
再過個幾百年都不可能成功，姑且不說需要耗費多大的財力去實驗，每個人的身體都有些微差異，這些差異在審判這一關就過不去，差異導致能量需求的大小不同。
所以除非蒙到，不然永遠都不可能成功。
而且這也涉及到了靈魂學，覆活這個東西只是對肉體的完全覆原並恢覆活性，但人都相信人有靈魂，可是靈魂在人死後應該會消失或者離去，怎麽樣讓靈魂完全的回來，變回完整的人，這無解。
連安特瑞斯自己都搞不清楚這怎麽回事。
所以覆活這條路是徹底走不通了，那麽那些人還想做什麽？到底背後是一個什麽樣的計劃？
是主目的是覆活，還是覆活只是整體計劃中的一環？
如果是後者，那整個計劃肯定大得無法想象。
這樣的事情艾絲翠德會知道嗎？會值得他投入心力去扶持嗎？
安特瑞斯皺著眉頭，他覺得自己好像下了一著錯棋，但沒關系，現在什麽都還沒開始，公主眼中索莫納斯只不過是有聰明人但心思不正的學子，不是值得她倚靠的人物。
一切還來得及。
「安特瑞斯？」看男孩陷入了沈思，賽西爾忍不住開口再次問道。
深吸了口氣，安特瑞斯說道。「老實說我得好好想想，公主的事情打亂了我所有計劃，現在我們只能盡量讓局面更亂一點，讓事情更不好收拾一點。」他輕聲說。「然後從中尋找合作者。」
「最終的目標是？」
安特瑞斯瞇起眼。「你認為這個邪惡的實驗計劃會是誰的手筆？」
「是大王子。」賽西爾說道。「這一點幾乎是不用懷疑了。」
和他猜測的無誤。安特瑞斯點頭。「他的野心會撐爆他。」他坐直身。「公主已經大位無望。」雖然他從來沒指望過這個公主。「我們還有一個對象可以效忠。」
「二王子曼圖爾？」賽西爾開始覺得安特瑞斯在異想天開了。
「我覺得覆活不是單純覆活一個人這麽簡單，我也不認為這是國王試圖讓自己一直活下去的手段，這樣子大王子早就先把老父親宰了，既然能讓大王子、教廷和貴族等都串連起來，意味著這是對著上層，或者整個國家都有好處的事情。」
「這樣子你為什麽還要效忠他人？大王子顯然是個最佳人選。」賽西爾完全不解。
「如果他是在做一件天大的好事，他的妹妹需要把他當怪物一樣看待嗎？」安特瑞斯理所當然地說，他看向賽西爾。「如果他做的真的是正確的事情，何必遮遮掩掩？一定是這件事情本身很離奇匪夷所思，艾絲翠德才會發出國家被一群只知道利益的混球占領的宣言，她到南方來是要拉攏勢力的，這一點從她一年級開學的發言就知道。」
「所以……」賽西爾還是不太明白安特瑞斯在說什麽。「想成為領導國家的君主，就不可能真的是個好人，他就算在進行什麽可怕的實驗，只要周遭的人認同配合，他就沒有問題。」
安特瑞斯撥了撥瀏海，他承認這一點。但這已經不是選擇個有前途的君主投靠的問題，而是對方一直在試探，他根本不敢確定對方想做什麽，是想從他身上得到真正覆活的秘密？
是想讓他協助覆活？
如果是後者，為什麽不趁早接觸？
而且在索莫納斯表現出一點點親公主的姿態後，艾絲翠德就死了，這不是挑釁是什麽？
就算這是他多想，大王子只是煩了三公主想弄死她，一個這麽簡單弄死手足的國君，安特瑞斯還真不敢投靠他。放艾絲翠德到南方來，給了她希望，又弄死她，最惡劣的是居然還『覆活』她。
他根本就耍著妹妹玩，這樣輕蔑生命的態度……安特瑞斯知道在這方面自己也是個混蛋，但如果要合作，他絕對不會找這樣的人，怎麽樣也得找個思考邏輯是正常人範圍的家夥。
「總之，你先對外公布雪瑞失蹤，公主病重，其餘的我再想想。」他站起身，瞥了眼艾絲翠德。「她醒來後會發狂，給她一點生肉，這是必經的儀式，只有這樣她才會真正醒來。」
「我明白了。」
「可以的話最好弄個活人來給她，那是最完美的。」
賽西爾垂下眼睫。「知道了。」
「到時我會過來，得先安撫住蘇醒過來的艾絲翠德。」安特瑞斯又說道，他偏頭看向賽西爾，拍拍他肩膀。「我們在一條船上，我答應你什麽我一定做到。」
賽西爾深深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了。」
※※※
疼痛，真的很痛，胸口非常非常疼痛，還有全身，都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樣。她張開嘴想呼救，但腦中又一片空白，不知道應該怎麽呼喊，她像是被從溫柔靜謐的黑暗當中，被一頭野獸撕扯著，被一雙無形的手倒拖著，一步、一步回到了光明當中。
她應該喜悅的，實則不然，她痛苦得想嘶嚎。
不對的，這是不對的，快放開，這是罪惡，是不對的！
這是神所不容的。
靈魂感受到了無法容納的罪惡，一絲絲從每一處湧出又湧入，她能感覺到一股冰冷透了出來，從深處慢慢往上攀爬，最後全身都籠罩在這股痛苦當中。
鮮血、生肉的味道彌漫在口腔當中，甜美得讓她作嘔，卻又讓她感到神魂顛倒的美味。
鮮血從肉體中淌流而出，肉被大口大口的撕扯著、咀嚼著，牙齒的與骨頭的摩擦聲，從喉嚨中發出的低低的呵呵聲，在地下室內，一點光華的照耀下，一雙驚恐的眼睛瞪著天花板。
將近三個小時，動靜方停頓下來，飽餐一頓後，伏在破碎不堪的肉屍身上的女孩滿足地輕聲笑著，她搖晃著自己的身體，一頭美麗的卷發在身後搖曳著，可惜沾染上了血汙，掩蓋了原本璀璨的色澤。
就像墮落了一樣。
賽西爾站在階梯上，如此想著。
安特瑞斯正站在他身旁。「差不多了。」他的聲音吸引了地下室內女孩的註意，她驀然轉過頭，混沌不清的蔚藍雙眼透出貪婪的光芒，她雙足蓄力，瞬間就撲了過來，安特瑞斯舉起了法杖，猙獰的白骨杖對準了艾絲翠德。
禁錮的黑魔法瞬間就完成了，那將艾絲翠德高舉於空中，然後狠狠地摔在地上。
對著陷入瘋狂的女孩，安特瑞斯將手上的鏈子拋給了賽西爾。
這一重摔讓女孩的腦子從單純的食欲當中蘇醒過來。艾絲翠德看著自己的雙手，那上面沾滿了血汙，她想起了一切，想起克萊兒的暴行，想起生命結束的剎那，想起了……怎麽、怎麽從寧靜的安眠中被倒拖著帶回人間。
不、不……
「啊！」尖銳的嘶吼像是一把刀，割過所有人的咽喉，讓人心口一陣冷顫。「不！不！」她痛苦地抱頭痛哭。「這一定不是真的！」
賽西爾接過項鏈，他放緩腳步走下了階梯。「殿下，請冷靜。」
艾絲翠德偏過頭看他，而後不停往後退著，她一邊爬一邊蹭，無比的狼狽，直到了房中的角落，她縮在黑影當中。「你不要過來，不要看我……」嘶啞的聲音顫抖著，帶著無助和害怕。
眼淚一滴一滴，還是溫熱的，可是心臟已經不跳動了，血液也不再是溫暖的了。艾絲翠德仿徨無措得只能落淚。
賽西爾單膝跪在她面前。「別怕。」他溫聲說，而後將項鏈塞進艾絲翠德的手中。「這是索莫納斯為您獻上的護身符。」
手中冰冷的觸感讓艾絲翠德冷靜了一點，她擡頭看向眼前俊秀的混血精靈，強壓著撲進對方懷裏痛哭的沖動，只用力地以袖子抹去臉上的血漬，只可惜她的身上都是血和肉末，越擦臉越是骯臟。
「這是、什麽？」艾絲翠德哽咽地問。
「是能保護您的護身符。」安特瑞斯恭敬地回答。「我想對您的身體會更有幫助，如果您想要覆仇的話，一具健康的身體是很重要的。」護身符的主要功用是抑制食欲，他得保證養著艾絲翠德，而艾絲翠德不會發狂亂吃人。
這樣『不才能病得讓人惋惜。
艾絲翠德握緊了手上的墜煉，白皙的臉龐變得猙獰扭曲，她想起了克萊兒，想起了她的背叛！而那些讓她覆活的人……不做他想，一定是大王子的詭計！「我絕不讓他得逞！」
絕對要、以千倍萬倍還回去，要那個男人生不如死！
艾絲翠德心中嘶吼著。
要殺了他、一定要殺了他！
「我要把他碎屍萬段！」艾絲翠德扭曲著神情，尖聲嘶吼著。
對公主的仇恨，賽西爾面無表情，而安特瑞斯，看似恭敬，心中卻比誰都要來得滿意。
賽西爾將艾絲翠德送上了她的寢室，安特瑞斯則走在大廳當中，即將要開門出去，費歐娜不知何時站在門邊，毫無生氣的褐色雙眼註視著安特瑞斯。
「晚安琴小姐。」安特瑞斯有禮地打了聲招呼。
費歐娜望著他，收回了視線。「晚安，索莫納斯先生。」
在兩人錯身而過時，安特瑞斯掌心多了一樣東西，這讓他心跳快了兩下，但他仍佯裝無事地慢慢離開了小別墅，天色將亮。
在房中，艾絲翠德握緊著冰冷的銀制護符，神色不再那樣駭人，她充滿了悲傷。「我之後會怎麽樣呢……」她低聲喃語著。
「公主只是病了。」賽西爾答道。
「病了？」艾絲翠德露出了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我病了……」
「克萊兒她……為什麽要傷害您？」賽西爾輕聲問。
「為什麽？」艾絲翠德皺著眉頭，顯然對此感到可笑，但很快她笑容就消失了，神色也變得不自然起來，她怎麽想不起來克萊兒為什麽要殺她，好像、好像有一片記憶不見了。「我不記得了……」她茫然地看著賽西爾。「我不記得為什麽她要殺我了。」她囈語著。
安撫了艾絲翠德，天已經亮了，賽西爾關上房門離開了，在樓梯間與費歐娜擦身而過。
「公主這樣，你有什麽打算？」費歐娜問。「還有克萊兒。」
「公主只是病了，克萊兒失蹤。」賽西爾簡潔地答覆著。
「病了。」費歐娜點點頭，顯然很滿意這個說法。「我會請學校找來醫生。」
她的冷靜就連賽西爾都感到些微的畏懼，太冷淡冷漠了，好像看到公主生吃活人也不能讓她動搖絲毫一般。賽西爾聽艾絲翠德提到過，費歐娜是大王子派來監視她的，難道費歐娜知道公主發生了什麽事？所以她比旁人更冷靜？
這可能是部份原因，另外一個則是她的家族。
暗殺者家族，琴。一個冷酷無情的家族，只要有足夠利益就能收買他們，使其殺人，這些年算是收斂了爪牙，投靠到大王子身邊去了，但這不能掩飾他們蟄伏在血液當中的兇性。
費歐娜是這樣家族的孩子，她的冷漠殘忍也不過是一脈相承罷了。
「之後只有我和你能照顧公主了。」費歐娜淡淡地說著。「請多指教，雷珀先生。」
賽西爾點點頭，不太理解費歐娜所指為何。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