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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早睡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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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晡時以後, 也就是下午五點以後,謝家的家庭活動基本結束,親戚賓客各回各家, 父母兄弟各回各屋,進入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段。

經過落英繽紛的庭院, 沿早上的原路回到房門口, 王瑯輕撣肩袖, 拂去落到身上的花瓣, 隨後跨過門檻, 不脫絲履步入屋內。

此際春分已過,晝夜比例與日傾斜。陽光透過窗紗投入室內,輕而易舉淹沒燭光, 使器物們呈現出與夜間所見不同的光明風貌。

王瑯不動聲色環視一圈,將室內所有陳設收入眼底,心頭逐漸浮上一絲異樣而奇妙的情緒——這裏以後也是她的家了。

和在尋陽的居所感覺不太一樣。

屋子裏有些是她的東西, 有些是謝安的東西, 還有一些成雙成對的吉物, 或許需要花費一點時間才能真正習慣。

得出這個結論,她不再多想, 走到妝臺邊除去身上妨礙行動的披帛環佩等外飾, 接著拔下發簪解開高髻,將黑發打散, 最後十指交疊向上抻了抻手臂, 感覺身體恢覆輕盈活力, 於是吩咐婢女的聲音也變得輕松愜意:“去備水, 我要沐浴。”

本來應該在拜見舅姑之前沐浴, 不過那是在浴室裏放置銅浴盤, 由婢女拎壺不斷從上倒水的人工淋浴,再加上晾頭發很慢,所以王瑯早上幹脆將這個步驟簡化成了淋浴與擦發,只保證身體清潔,不重視舒適。

而王家的浴室是王瑯自己命人建的,蓄水、排水、加熱、保溫都經過精心設計,將過去只用於宮殿浴池的高端技術改良得更適合小戶使用,在保證舒適度的基礎上省水省炭,又額外加入符合她習慣的貯水淋浴裝置,滿足她獨自沐浴的需求。

在謝家沒法這麽講究又節約,她只能讓人備了浴盆,準備第二日晚好好浴身沐發,以便第三日容光煥發地回門,讓家人放心。

謝安沒想到他只是對陽光下近在身邊的麗人走了下神,事情就快進到這個地步,本能地有些警覺。他眨眨眼,從後摟住麗人的腰肢,用比平時更溫和的聲音問:“這麽早沐浴?”

王瑯回頭看了他一眼,身體和聲音都透著放松:“明日下廚奉羹湯,我想早些休息,免得回門氣色不好。”

她這話一出,房間裏所有人都沈默了。

結婚是件辛苦事,新婦初入夫家,心理上的陌生與緊張也會加劇這種辛苦,但她看上去實在非常游刃有餘,比謝安更像這個家的主人,連著兩天的新婦禮與應酬下來,她的眼瞳仍然清澈分明,膚色晶瑩玉曜,在太陽尚未沈沒的下午更顯華艷無匹,傾倒日光。

哪怕謝安睡醒時還想著今日一定不能讓她勞心勞形,這時候也改變主意,攬著人旁敲側擊,循循善誘:“晡時剛過,遠不到人定,夫人即便要晾發,日入後再沐浴也不遲,橫豎花燭還要再點一晝夜。”

漢代將十二個時辰分別取了通俗易懂的名字,對應漢代人對一天時間變化最直觀的感受。

晡時是下午三點到五點,這時候官署放班,市易關閉,勞作停息,家家戶戶升起炊煙準備晚餐。日入是下午五點到七點,太陽開始落山,農夫織女與百工會趁著一天最後的日光抓緊做活。再往後的兩個小時被稱為黃昏,顧名思義,天地昏黃,萬物朦朧,不點燈較難視物,貧窮人家開始準備休息。到了九點,夜幕徹底降臨,千家萬戶歸於寂靜,因此被稱為人定。

晉人承襲先代,奉行早睡早起的作息習慣。

以王家為例,王舒夫婦通常每日四點起床,王允之與王瑯作為子女起得更早一些,洗漱穿戴完畢到廳中等候向父母請安。晚上九點闔家熄燈,有時會延長到十點,但極少超過十一點,那是晉代醫家認為對人體有害的入睡時間,但凡有點常識的人家都不會晚於這個時間入睡,否則次日上午也容易困倦。

兩個新人昨晚折騰到十點半入睡,早上三點半左右醒,比起平時算得上缺少睡眠,但兩人都正年輕,一天睡五個小時根本無關痛癢。第三日的奉羹湯又在食時,也就是上午七點,按正常作息四點起床去正廳向謝裒夫婦問安,然後再去準備羹湯時間足夠,不需要額外早起。即便要補上前一晚少睡的時辰,也不過是前移到八點,日入後再沐浴完全來得及。

不過……

王瑯輕輕搖頭:“入夜氣溫低,晾發比日間慢,而且容易受涼,安石最好也早些沐浴。”

古人無論男女都蓄長發,也無論男女都重視長發,司馬炎自認有帝王之相的原因之一就是自己“立發委地”,頭發長得拖到地上還不稀疏,劉義慶描述李勢妹的用語也就兩條,“發委藉地,膚色玉曜”,顯然在時人看來,有這兩條足以讓人想象出一個傾國傾城的絕色美女。

既然頭發這麽重要,又留得那麽長,洗發晾發就成為一件大難事。洗不好晾不好,本來就少的頭發變得更少,大詩人白居易就為此深受困擾,文集裏有多首感慨脫發的詩作,其中一首提到他因為每次洗發都大量掉發,很久才敢洗一次頭發。

王瑯以前在家,春夏的晴好天氣裏會於午後沐發,在院子裏的樹蔭下擺一張胡床,坐下來讓婢女用布巾吸去水分,再用梳子慢慢梳理,等待自然風幹。秋冬天風大,在室外晾發容易被風吹得頭疼著涼,於是移到室內,用熏爐的對流風吹頭發。

她發質太好,發量在腰部以下依然不見稀疏,洗護起來比常人更加麻煩,有時恨不得一刀剪了省事,但晉人看重這頭青絲,甚至到了視為天子之相的地步,王瑯早就準備效仿曹操,玩一出割發代首,順理成章把長發擺脫一段時日,不過一直沒遇到合適的機會,只能姑且忍著。

三月風暖,正是適合到院子裏晾頭發的好天氣,可惜剛到謝家,還沒摸透謝家人的觀念習慣,她準備沐浴完到紗窗邊讓婢女幫她梳發,等頭發風幹的間隙,她還能借著夕陽餘暉把答謝會稽王司馬昱、瑯邪王司馬岳兩位親王賀禮的啟文寫掉。

一間房只配了一間浴室,謝安肯定比她慢,等他也沐浴完晾幹頭發,兩人再聊會兒天就可以睡了。

王瑯自認為考慮得十分周全,伸手在謝安環著她的手臂上拂了一下,示意他放開。

謝安順勢松手,看著她坐到妝臺前,偏頭對鏡解高髻以下的盤發,這才在她身邊坐下,幫她梳理因盤繞固定而如水波卷曲的青絲。

他肯體貼不挑事,王瑯也就任由他幫忙,將婢女很快就能處理好的卸除工作花了原本三四倍的時間完成,還誇他耐心細致。

此後諸事順遂。

用澡豆潔身沐發,又在熱水裏泡了一刻多鐘,渾身疲憊一掃而空。換兩條毛巾吸去水珠,塗抹香膏,皮膚狀態晶瑩紅潤,仿佛在閃耀光澤。

她不想每天換洗中衣裏衣,因此準備了專門的寢衣在浴後穿著,昨日新婚不便自專,今天浴後立刻換回寢衣,越發感覺和在自家生活沒有兩樣。

這期間新的熱水也已燒好,謝安去沐浴,王瑯就坐到窗邊拿幹布裹發,等不再淅淅瀝瀝滴水,便交給婢女拿發梳為她梳發晾發,自己把書案拖到面前鋪紙磨墨,書寫啟文。

果然不出她所料,等她頭發都徹底晾幹變得輕盈順滑,又和房裏的謝家婢女聊了個遍,謝安才終於從浴室出來。

王瑯自然毫無婦親執巾的覺悟,只是坐在旁邊看著他拿布巾慢慢擦發,就像觀察雨後石垣上緩緩移動的蝸牛。

這個人做事真是一點都不著急。

王瑯偏頭托腮看了一會兒,到底忍不住走過去把布巾和梳子都接過來,讓他靠住憑幾微微仰頭,自己替他梳發。

謝安的發尾只過腰,打理起來比她自己的容易得多。將梳齒沒入發間卡滿,迎風口拉平梳到發尾,再換下一梳,重覆兩輪,頭發便不再滴水。

於是換成她從王家帶來的牛角篦子又篦了一遍。這是一種齒細密的發梳,可以當作發飾,也可以一定程度上代替沐發,去垢效果雖然不如水洗,但勝在方便快捷。

夕陽漸漸西沈,室內器物的影子在昏黃的色調中拉長。

婢女們拿剪刀修剪燭芯,讓燭光變得更亮。

王瑯掬起一把發絲,看它從指間絲絲縷縷滑下,覺得比自己的頭發更輕更細軟,從指間流瀉的感覺也不盡相同,忍不住又將手指沒入他發間,悄悄多玩了兩次。

謝安一點沒察覺,只是喁喁細語地介紹屋內放置的個人物品,哪些是他喜愛的,哪些是他常用的,有什麽來歷,放置了多久。遇到王瑯接話的,他便暗自記在心裏,準備以後拿出來和她共賞同樂。

等頭發完全晾幹梳順,室內愛物也介紹得差不多,兩人一起到衣篋邊挑選明日回門著用的服飾,氣氛前所未有的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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