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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陰晴圓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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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為兵之膽。

在冷兵器時代, 將領的個人魅力與威望對士兵具有不可思議的影響力。

而一場足以流傳青史的輝煌勝利,則是凝聚軍心、塑造軍魂的關鍵。從此以後,只要提起襄陽之戰, 就會提到這支軍隊,也提到率領他們打贏這場仗的將領。

他們不再是可以被隨意切割的個體, 而被緊密地聯系在一起, 形成一個共同的符號。

代價當然有, 傷痛也真實清晰, 但生於亂世, 撕裂肺腑的傷痛常有,榮譽卻難得,對身處社會底層, 從來不知受人尊重為何物的士兵而言尤其如此。

春雷響徹天地,春雨潤物無聲。

每個人都能明顯地感覺到來自外界的目光的不同。即使說不出具體是哪裏不同,生活也沒有立竿見影的變化, 但不妨礙他們的心態發生改變。

而對王瑯來說, 改變直觀很多。

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 就是現在她說的每一句話都被認真傾聽,即使對方不讚同她的觀點, 也不會立刻反對, 而是先在心裏掂量一遍之後才用道理跟她分辯。

襄陽人將她著刺史官服在軍中的風姿與羊祜的輕裘緩帶相提並論,認為各有其美。

雍州刺史不再是只控制襄陽的一城刺史, 而擴大到了漢末荊州南陽郡的全域, 並向許昌擴張。刺史府對屬官的征召書也不再是一紙笑話, 成為被認真考慮甚至期待的任命。

花了半個月湊齊小班底, 王瑯終於在刺史府中說出了自己甘冒奇險布局設陷的原因:

“劉備入主益州之時, 益州是人人皆知的天府之國, 民殷國富,沃野千裏,到了諸葛武侯寫《出師表》的時候,再描述益州,竟然變成了益州疲敝。以諸葛武侯的才幹賢明尚且如此,戰爭對民生的負擔可想而知。從漢末到現在,大仗小仗接連不斷,幾乎沒有停息的時候。”

“我取南陽,不是為了積我王瑯個人的戰功,也不是為了弘我王家的門戶,而是想讓這片土地上的生民能夠略微喘口氣,過一段太平安樂的日子,也讓秦雍之地的百姓在家鄉過不下去時,有一個替代的選擇。”

“襄陽城自漢末以來就用實績證明了自己是天下堅城。我以一千兵力對五萬圍城,雖然用了一些計謀,但也足以說明襄陽地理位置的優越。只要守城之將有中人之姿,不犯太嚴重的錯誤,不難抗禦外辱。下一步的重點是恢覆民生,務力農耕,為此,決不能有一個實力強盛的鄰居,時時刻刻窺伺邊境,主動進攻。”

在原本的歷史中,襄陽、樊城也在差不多時間被陶侃用兵收覆。

但荊州只有水師,可用的戰術有限,也沒有王瑯這樣得天獨厚的條件,事先攢下江左極稀缺的騎兵家底,又為收覆南陽專門秘密籌備了一年多。

能取得這樣輝煌燦爛的戰果,葬送後趙五萬精兵,是王瑯這一次行動與原本歷史的不同之處。

部將們不知道這些曲折,但不妨礙對她的話深有感觸,相互小聲議論之後,有一人忍不住惋惜:“將軍所言甚是。可南陽有險道能直趨洛陽,北面與關中接壤。現在竊據中原的石賊內部不穩,正是將軍用兵的大好時機。陶太尉也是用兵名將,德高望重,又有心北伐,在荊州準備了數年,合將軍之力,收覆洛陽舊都也不是沒有可能,就這麽眼睜睜看著錯過未免太可惜。”

從會稽遠道而來,成為她府中左長史的江灌為人嚴肅,這時候也點了點頭:“若能收覆洛陽,王車騎在天之靈也會感到欣慰,不會怪罪使君的奪情。”

王瑯楞住:“什麽在天之靈?奪情又是怎麽回事?”

江灌也是一楞:“使君還不知道?王車騎前月已在會稽薨去,因使君在襄陽與石虎交戰,朝中特意發詔令,按交戰之中主將遇喪一概奪情的慣例,讓使君奪情鎮守襄陽。如今胡賊雖退,邊境還不算安穩,仍讓使君奪情,留鎮雍州。”

他已經預感到事情能隱瞞至此絕不單純,但他生性剛直,照實說出了自己了解的情況。

王瑯道:“我只在奇襲襄陽之後收到雍州刺史的任命,沒收到過讓我奪情的詔……”

越說聲音越低,想到了一種可能。

府中諸位屬官也感受到其中蘊藏的曲折不會簡單,沒有人不敢說話,一時府內安靜至極。

良久,王瑯斂去所有表情,向屬官與部將宣布自己的決定:“我去見陶公。”

太尉陶侃這年七十四歲。

以古人的通常情況,算是極罕見的高壽。

陶侃生於寒門,在註重門第的兩晉本來難以出頭,但好在有個特別賢良的母親,自己也確實才華出眾,容易在亂世立功,先後參與平定陳敏起義、杜弢起義、張昌起義,威望日隆。

王敦任荊州刺史之時顧忌他的才幹名望,曾想找罪名收捕殺害他,若非梅陶拼死勸說營救,幾乎不可能幸免,因此和王家算有仇怨。

蘇峻之亂中,他以聯軍主帥的身份平定叛亂,聲望差不多達到了人臣的頂峰。後來劉裕篡晉,只有王導、謝安、謝玄、溫嶠和他的子孫爵位沒有被廢除,可見在世人心目中的地位。

按理說他都已經七十四,能立的功也立夠,到了功高不賞的地步,居然還在荊州積極籌備資源,想要揮師北伐。這讓王瑯在不解的同時不得不感到欽佩,因此登門拜訪時,也用出了自己最大的尊敬,在府外自己投遞名刺,等待接見。

“使君的來意,老夫已經知曉。不錯,朝廷的使臣與你家報喪之人都是老夫所扣,戰事緊張,不能為這些事影響主將心情。當年蘇峻叛亂,老夫也失去阿範,卻沒有因此而留在荊州,今次之事就同當日,反正要奪情,知道與不知道沒有區別。”

話裏帶著老人身上常見的執拗,與赫赫威名積累之下不容反駁的威嚴。

王瑯在心裏嘆了口氣,幾次欲言又止,最終為他念了一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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