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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陟罰臧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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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瑯身材秀拔高挑,年初在家測量時已有七尺,比哥哥王允之只差一指半,身高放在男子裏也算中等偏上,用短劍不如長劍好看。王導根據戰報裏她使用的硬弓略略估算了她的臂力,但吃不準她能維持多久,選的鋼劍長則長矣,劍身薄軟細窄,入手握持輕松省力,王瑯再一拔鞘,鋼劍寒光如水,鋒似凝霜。

她心中喜歡,上手挽了個劍花,熟悉劍身的重量和長度,很快就適應了這柄新劍。

王導不通劍術,但他見過的奇人異士太多,看王瑯揮劍的姿勢身隨意動,如臂使指,便對她的水平有所了解。他是極善於因事的人,目光在婢女手中的羽扇上一轉,當即有了想法:“這是昔年蒲元在斜谷口為諸葛亮所鑄的鋼劍,蒲元所鑄兵器流傳於世者約有數千口,其中以刀居多,劍則極少,我至今也只見過這麽一口。今日琳瑯舞劍助興,我可以與琳瑯打個賭。”

王瑯擡頭看他。

“劍停之前,琳瑯若能讓這枚白羽不落地,我便將這口蒲元劍贈予琳瑯。”

他從婢女手中拿過羽扇,用筆刀割斷羽扇邊緣一管,將被分離的纖柔白羽執在手中,展示給王瑯。

王瑯略微偏頭,黑眼珠在白羽與鋼劍之間轉了轉,隨後笑著下拜:“長者賜,不敢辭。如此阿瑯卻之不恭了。”

她手腕一轉,將長劍背到身後,擡步走向大廳西側。

為了觀賞她的劍舞,大廳中的案幾都被撤到邊緣,以便在中間留出足夠的空間供她施展。

她一路毫無猶疑地走到袁耽面前,迎著袁耽怔楞的目光抱劍開口,黑眸流麗:“聽聞袁郎為人仗義,精於博戲,還請袁郎助我。”

袁耽眨了眨眼睛,臉色還帶著困惑,嘴上卻下意識應承道:“願為公子效勞。”

王瑯微微一笑,伸出左手拿起他身前案幾上的酒杯,將甘醇的酒液順著劍身向下傾倒,然後右手輕振劍柄,抖去多餘的水珠。

袁耽的眼神變了。

王瑯心裏知道這名敢於身入敵營勸降的年輕人一定已經領會了她的意思,於是不再後顧,返身走回王導面前行禮,身姿從容優雅:“阿瑯準備好了。”

王導眼中流露出欣賞之色,執著羽扇扇柄的手向上一撥,手指松開,那枚被他捏在指間的輕盈白羽瞬間被扇到王瑯前方。

未經多次蒸餾提純的酒液含糖量高,輕而易舉黏住因風飄浮的白羽。

王瑯以一個回雪轉旋的劍式起手,確認白羽牢牢固定之後逐漸放手施為,將整個廳堂籠罩在她的劍光之下。

第一輪試探結束,酒漬的黏力也在越發淩厲的劍風敗下陣來。王瑯放緩劍勢,步伐轉折向西,直到離袁耽還有三步距離時,這位機敏靈巧的年輕人握住酒杯向上一潑,香甜醇厚的酒液迎面打上劍身,令搖搖欲飛的白羽重新固定至劍上。

與此同時,清澈迤邐的琵琶聲也在廳中響起,配合無間地融入她的節奏。

這是她和他的第一次配合,但在此之前,她已經聆聽過他的樂聲,產生了一種無言的默契。即使言語不相互約定,眼神不彼此交匯,她也能知道那樂聲一定能跟上她運劍的節奏。

當她回身後退,嫣然送劍時,琵琶聲細細切切似情人私語,當她進身揮袂,劍氣縱橫時,琵琶聲嘈嘈鏗鏘如跳珠撼玉。

席間不覺響起情難自禁的感嘆:

“退似前龍婉,進如翔鸞飛。回目流神光,傾亞有餘姿。”

一曲終了,寒光入鞘。

王瑯右手離開劍柄,似乎漫不經心地向內一收,剛好握住從劍身飄蕩振離的白羽。

整個大廳安靜無聲,還停留在劍舞與琵琶曲天衣無縫的配合所帶來的震撼中,無法立刻回到現實。

唯一不受制約的王瑯徑直走到謝尚身前,單手在他的案幾上一撐,今日第一次與他說話:“為何用琵琶?”

琵琶曲持續了多久,她就跳了多久,此時額頭微汗,鬢發如雲,衣料上熏染的幽香被熱氣蒸騰著散逸出來。

謝尚本來比她要高一些,但謝尚跪坐在案幾後,她站在案幾前,所以是她俯身低頭去看謝尚,謝尚仰頭回視她。

“劍舞有隴西高昂意,宜用建鼓相合,其次則琵琶。不在軍中,故用琵琶。”

音徵清澈平靜,仿佛出自塵世外的仙人。

王瑯彎起嘴角,接受了他的回答,隨後走回王導面前,交還白羽:“多謝丞相贈劍。”

這句話打破了席間的魔咒,擊節讚嘆聲或高或低紛紛響起,王導亦撫掌大樂:“善!”

王瑯低頭謙遜,將新贏得的西蜀鋼劍交給司北收好,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東晉風氣已不如魏晉之交時剛勁強健,對北方沒有記憶的年輕一輩更偏婉約文弱,這樣精彩的劍舞是第一次見,從何充往下都忍不住發表了一番對她的讚嘆,連沈靜寡言的王述也破例對她說了一句“此行不虛”。

就在氣氛正佳時,前院仆人進來向王導通報聖駕已至府門口,席間靜了一瞬,都沒想到皇帝這時候會來。

他們也不是沒聽說過皇帝到司徒府問候的事,不過那一般都是重大節日,接駕也都是王家家人,和他們這些剛入仕途的年輕人沒什麽關系,也都還沒見過皇帝本人,只有身為皇帝姨夫的何充面聖經驗豐富,最先反應過來,下意識去看了一眼王導。

王導的城府當然不可能讓他看出什麽,況且這是王家意料之中,甚至穿針引線促成的事,王導放下酒杯,說了一句“諸位隨我接駕”,起身帶領眾人向門口走去。

這是門閥政治的時代,皇帝自然不會讓他一路走到門口,自己帶幾名隨從官先入了府,在廳前不遠迎面截住王導,攙扶他不讓他下拜,又不讓他撤到下座,而是拉著他一同坐到上座。

王瑯快速地擡眼看了看,只見這位日後謚號成帝的天子司馬衍年僅十歲上下,五官柔和,面相和善,態度舉止之間對王導十分禮敬。

這是個自始至終沒嘗過權力滋味,反而一直遭受各種苦難的皇帝。臨死前被主政的庾冰逼迫,連兒子都不能立為太子,而讓與庾家關系更近的弟弟司馬岳繼承皇位。王悅說他“人品不差”可能有一定道理,不過宮中權勢衰微如此,出外藩鎮絕對是比入宮好得多的選擇,困難之處在於她必須擁有堅韌不拔的心志和鎮住強藩的能力手腕。

宴會重新開始。

皇帝司馬衍坐在王導右側,以示地位相對更尊,陪同皇帝前來的侍中荀奕則在何充上首增加了一個座位。

“方才在府外聽到琵琶聲激越清澈,神妙無比,侍中說必然是相府中的客人所奏,朕亦以為然。只是朕哀於母喪,心思不寧,有妙音卻無法入耳,惜為憾事。”

這番話原本是普通的客套話,雖然因為說話之人是皇帝而變得不太普通,但大體上沒有問題。

然而東晉士人推崇放蕩不羈的任達性格,年輕人更無顧忌,幾名世家子弟聽完紛紛點頭,王濛直接感嘆了聲“確實遺憾”,讓司馬衍不由微微發楞。

王導道:“陛下純孝,是天下表率。在座都是陛下的臣民,隨時應陛下之召,只要政事修明,百官各司其職,百姓安居晏然,就不用擔心舞樂不備。”

司馬衍正色點頭:“丞相所言甚是,朕受教了。”

大道理說完,回歸私人宴會,席上氣氛從正式轉為松弛。娶太後庾文君之妹,是小皇帝姨夫的何充為他介紹他在府外聽到的琵琶曲和他未看到的劍舞,於是王瑯發現小皇帝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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