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 今天的課就上到這裏，大家先休息吧。”夏油老師放下粉筆宣布下課，又點了下櫻井星, “星，跟我來一下。”

“好——”櫻井星乖乖站起來，跟著他出了教室。

站在教室門口等她的年輕老師沒說要去做什麽, 只是示意她跟上。直到兩人到倉庫裏拿上一些藥瓶和針劑, 夏油傑才偏頭看著她, 溫聲說：“來學校之後還沒見過硝子吧？我帶你去見她。”

櫻井星抱著一箱醫用消毒水，跟上夏油傑的腳步, “硝子現在還是一直呆在學校醫務室嗎？”

“啊，畢業後我們三人都留在了高專, 她現在是學校的校醫。”一個人抱著三箱東西的夏油傑表現得倒是很輕松, 狹長的眼睛微微上挑，含著一點笑意，“順便一提，硝子已經拿到醫師執照了, 要好好稱呼對方‘醫生’哦。”

櫻井星“唔”了一聲，他就彎了彎眉眼，“怎麽了？感到壓力了嗎？”

“稍微有一點吧。”她瞥了一眼夏油傑長高不少的個子, 聳了聳肩，“感覺大家都在向前, 我卻好像還在原地……多少會有點躊躇的感覺。”

這句話似乎讓夏油傑有所感觸。仿佛想從她眼中讀出什麽似的, 暗紫色的眼睛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 他才從胸腔裏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感嘆。

“停在原地啊……”

他的目光隨思緒一起飄遠了。片刻後，他脫離了那種不容打擾的思考狀態，用平穩的語調繼續說道：“……在我這裏, 星反而才是走得太遠的那個人呢。”

對上她怔然的視線，夏油傑無聲地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偶爾也停一下吧……總要給人追上你的時間啊。”

……

他們到醫務室的時候，家入硝子剛好結束治療。

“時間剛剛好呢，工作結束了嗎。”夏油傑隨意地搭了句話，不客氣地帶著櫻井星往裏走。

一頭棕色長發的女性穿著整潔的白大褂，坐在電腦前撰寫醫療記錄。聽到聲音，她頭也沒回，隨手指了個方向：“稀客啊。那邊，酒精和麻醉劑不要堆在一起。”

“我好歹還是會來給你幫忙的吧？”雖然只是讓咒靈真人過來。夏油傑把手裏的三箱物資放在角落，又接過櫻井星手上的東西，“帶新生來了哦，稍微眼熟一下吧。”

家入硝子這才擡起頭看了過來。“哦~”她眉宇間說不出的疏懶意味，眼下輕微的黑眼圈和一顆小小的淚痣，反而襯出一股慵懶的美感。

稍微瞇起一點眼睛盯著人看的時候，那顆淚痣跟著微動，讓人有些目眩神迷。

“……是個漂亮的孩子呢。”

成熟美麗的校醫從椅子上站起來，雙手插著白大褂的口袋，朝櫻井星靠近了一點，低下頭一錯不錯地看著她。

“我是家入硝子，”她的發絲就像身上的白大褂一般，帶著潔凈的氣息，醫生冷淡的氣質和洗發水柔和的香波混合在一起，給人一種矛盾又迷人的印象。“……請多指教。”

夏油傑意味不明地看了多年的好友一眼，沒有出聲。

櫻井星直面美麗大姐姐充滿柔情的棕色雙眼，大腦都空白了一瞬間，頓了下，才回道：

“您好，我是櫻井星。請多指教……家入醫生。”

這個稱呼讓家入硝子挑了下眉。

“叫我硝子老師就好。不出意外，我們會相處很久的。”

她輕輕揉了下櫻井星的頭，瞥了一眼默不作聲盯著這邊的夏油傑：“你還有任務吧，傑，這孩子就在我這邊待一會兒吧，剛好需要人跑腿呢。”

夏油老師看了看被校醫摸頭後就不自覺紅了臉的學生，從喉嚨裏發出一聲輕嘆，“好吧，那我先走了。”

他識趣地沒再打擾女性們的交流，輕手輕腳地帶上門離開了。

家入硝子盯著門看了一會兒，確認同期沒有留下什麽偷聽偷看的手腳後，才垂下眼看向她，嘴角的弧度不知什麽時候拉平了。

……空氣中的氣氛突然變化了。

櫻井星一動不動地站著，任由家入硝子的目光在自己臉上梭巡，難得有些手足無措。

沒等她想出該說些什麽，校醫先動了。

她一把握住櫻井星的小臂，一聲不吭地拉著少女往醫務室深處走，甚至動作有些粗暴地推開擋路的輸液架，直到走到病床邊，一把將櫻井星推倒在床上。

然後一只手按在了少女的腹部。

“……硝子？”

“乖乖的，別動。”家入硝子還緊緊握著她的手腕，掌心濡濕了也沒松開。居高臨下看著她的醫生眉宇間皺起一點褶皺，神色是沒有見過的嚴肅，甚至稱得上有點冷峻。“讓老師給你檢查一下。”

櫻井星僵硬地躺在床上，沒敢動，盯著硝子皺起的眉心，稍微出了點神。

硝子的手並不是很溫暖。

微冷的手掌隔著薄薄的布料攥著手腕，裹住皮肉下的骨骼，另一只壓在腹部的手則更有存在感——微暖的熱意從掌心不斷鉆進身體裏，在四肢和心臟游走……那是硝子的反轉術式嗎？

家入硝子皺著眉一寸寸檢查過她的身體，直到確定沒有任何損傷，神情才略微松緩了一點。

……還好。

就算是沈睡了兩年……也沒有留下什麽後遺癥。

回過神來以後，看著躺在床上望著自己的少女，手心還能感受到她柔軟的腹部，家入硝子找回來一點從容的心態，對她勾了下嘴角：“很健康。要保持哦。”

櫻井星躺在床上慢慢眨了一下眼睛，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她無意識地伸出手，勾住家入硝子散落下來的一縷發絲，慢吞吞地別到她耳後。

離開校醫室的時候，櫻井星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她心裏想著事，直到有人叫了一聲名字，才註意到靠在樹下等她的夏油傑。

櫻井星有些奇怪地看著走過來的青年，“……夏油老師不是有任務嗎？”

“很簡單的任務，被上面的搶走了。”夏油老師嘆著氣，嘴角卻洩露了一點笑意，“高層的大家都很擔心自己的咒靈擊殺數落後，相當努力呢。”

他打量了一下櫻井星的神色，“和硝子聊得不盡興嗎？一幅突然有心事的樣子。”

“那倒沒有，能見面很高興……不過，有了點想知道的事。”

櫻井星想起臨走時硝子的話。

‘灰原還有虎杖的傷……多謝了，幫大忙了。’

灰原……是十年前嗎？螢火祭時救下的少年。還有虎杖同學……

也對，高專的人受重傷後肯定會到醫務室走一趟，被硝子發現自己治療留下的痕跡也很正常。

但是……

“傑。”櫻井星擡起頭，“你有告訴過硝子，我會治療嗎？”

夏油傑楞了一下，“沒有……怎麽了嗎？”

沒有。

那麽硝子就不應該知道，那兩人的傷口是自己治療的才對——除非，她對那六個月的事，還有印象。

明明應該是被完全模糊的【不存在的6個月】……結果夏油傑和家入硝子，竟然都保留了記憶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

“悟……”她問，“悟也還記得嗎？”

無論是記得還是不記得，悟現在的反應都顯得有些異常。

就像是……在努力保持矜持一樣。

矜持，五條悟。

……太怪了。

櫻井星甩掉腦子裏詭異的念頭，擡頭的時候被夏油傑嚇了一跳。

在她陷入思考的這段時間裏，黑發的老師什麽也沒說，就這麽低著頭，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咦？

在反應過來之前，他又收回了那種讓人莫名有點不安的視線，一只手支著下頜，像是在思索些什麽。

“悟啊……”

終於，夏油傑開口回應之前的問題，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語氣，甚至連臉上的微笑也和往常別無二致。

“……他曾經想起來過哦。”

夏油老師輕柔地說道，紫色的眼睛裏沒有什麽情緒起伏，好像只是說了一件沒什麽大不了的日常小事。

“就在你消失的那個時候，全部想起來了——連我不知道的輪回的記憶也一起。”他看著心愛的學生臉上一片空白的表情，笑著說，“老師被狠狠嚇了一跳呢。”

“……全部、想起來了？”

“是哦……全部。”

這短短的幾句話似乎蘊含著很大的重量。少女的眼裏慢慢湧上一些覆雜的、揣摩不透的情緒，像沈甸甸的冰，沈在海裏，看不清晰。

夏油傑全部看在眼裏，微笑著任由她皺著眉思索了好一會兒，才平靜地繼續說：

“嘛，雖然他很快就發燒昏迷，燒了兩天醒來後，又像是什麽都不記得了。”看著她再次把眼神分到自己身上，夏油的笑意加深了一點。

“……大概前世六眼讀取的各種信息也一並湧了上來，腦部承受不了吧。”

常人一輩子的記憶就已經是很龐雜的信息，更何況是六眼術師幾世的記憶——那是呈幾何倍數的信息量，大腦會被燒壞的。

令人尊敬的夏油老師溫柔地給學生解釋著，似乎頗為遺憾地嘆了口氣：“……也許對悟來說，不要想起來才是好事呢。”

“不用擔心。”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拉近了兩人間的距離。

骨節分明、手指修長的手掌，輕輕搭在少女肩膀上。夏油老師彎下腰，親密的湊到她面前，聲音放得很輕。

“星的事，我會全部記住的哦。”

……

“我再確認一次。”

遙遠的海岸另一頭。

輔助監督擦著汗，大氣不敢出地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這次是最後的任務了吧。”

白衣的少年垂著頭，語調平穩，明明是問句，他的口吻卻像是單純的陳述，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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