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完最後一班的家入硝子收到訊息後就趕了過來。

因為咒術師人手增多, 任務派發的效率也慢慢提高，現在人員受傷的情況比以前好了很多。家入硝子推開門，無視了兩個在廚房裏手忙腳亂煮壽喜鍋的DK, 徑直朝櫻井星抱了過去。

黑發的少女停下擺碗筷的動作，兩只看似纖細卻格外有力的手臂穩穩地接住了她。

“硝子又瘦了一點啊。”她輕聲說著, 溫柔地摸摸硝子的短發。“最近, 煙抽得還是很多嗎？”

家入硝子搖搖頭：“那倒沒有，托你的福，最近輕松了不少。今天那個三年級的是你幫忙治療過的吧？謝了。”

和直接被送到醫務室的傷員不同，被櫻井星治療過的傷患, 傷口處都會有明顯的愈合痕跡。家入硝子已經很熟悉她的治療痕跡了。可惜, 櫻井星只能幫忙應急，效果有限, 不能再生肢體也沒辦法治愈太重的傷勢, 很多人還得再到學校進行二次治療。

硝子一臉充電完畢的松開她，毫不猶豫地開始翻五條悟放到一邊的酒：“歌姬讓我戒煙，最近老是犯煙癮, 食堂的飯也吃膩了。今晚我可要多吃點。”

“喲, 來了？”

五條悟端著壽喜鍋走出來, 順口打了聲招呼。仗著無下限，他沒戴隔熱手套，兩只手淡定地擡著還在不斷咕嘟冒泡的火鍋，擺在桌子中央。

壽喜鍋裏裝滿了食材, 湯汁還在輕微地沸騰，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香氣撲鼻，聞起來相當不錯。

夏油傑跟著端了兩大盤高級和牛出來, 裝載盤子裏高高摞起的牛肉片幾乎把他的臉都擋住。這壯觀的場面讓沙發上坐享其成的家入硝子都沒忍住吐槽：“你們這是要把和牛滅絕啊！”

然而她的話還是說早了。

五條悟用實力證明了這點分量對他根本不算什麽——畢竟青春期DK的胃就是無底洞……夏油傑除外。

他的飯量很正常，不如說比起他的活動量和身高來說，這樣的飯量還顯得稍微有點斯文了。

“那，你們之後要去哪？”家入硝子端起酒杯，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自然地問道。“還打算出國嗎？”

飯桌上杯盤狼藉，但暫時沒人理會。

五條悟和夏油傑在用筷子打架，聞言頭都沒回，隨口說道：“無所謂吧，那種事情讓喬安娜決定就好了……”

“之後嗎……”夏油傑動作頓了一下，立馬就被白毛掀飛了筷子。他動作靈敏地伸手一抓，飛出去的筷子就回到了手中。

黑發松松垮垮紮了個丸子頭的少年笑了一下，沒理會五條悟“傑你好菜啊”的挑釁，不經意般說道：“我也沒有什麽意見……喬安娜呢？”

被點名的黑發少女放下手裏捧著的蜜瓜蘇打，好一會兒才有點溫吞地開口。

“我要回家上學了。”

話音落下，場面頓時一靜。

最先出聲的是五條悟。

“回家？你原來還有家嗎？”他摘下墨鏡，一臉不敢相信地多看了她兩眼，發出了相當失禮的感嘆：“居然不是借口誒……真逗~”

五條悟很好地履行了自己KY人的身份，沒管越發僵硬的氣氛，繼續興致勃勃地開口：“你家有什麽人？見面要怎麽稱呼呀~對了，我是不是要買點伴手禮……等等，你那是什麽表情？”

白毛DK臉上的興奮漸漸冷卻，目光不善：“喬安娜醬~你應該沒有打算甩掉我們一個人回去吧？”

家入硝子悄悄退後，順著墻邊慢慢挪到門口，沖櫻井星使了個眼色。

櫻井星沖硝子眨了下眼睛，看著她迅速開門逃走，這才回道：

“我有。”

五條悟的笑容凝固了。

他超大聲地“哈？”了一句，一臉不愉快地湊上來，手賤地戳她臉頰。“為什麽？”

櫻井星用手肘把他隔開，“沒有為什麽啊，我只是要回家而已……你和傑也要上學的啊。”

夏油傑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嘆息般的氣音，伸手勾著五條悟的脖子往後拽，把他們兩人隔開，臉上還是那副溫和的樣子：“悟，喬安娜回歸正常的生活，是好事哦。”

這話把想要發作的五條悟堵了回去。

他有點煩躁地抓了抓自己蓬松的白發，不甘心地盯著櫻井星看了會兒，嘴裏嘟囔：“那你也可以轉學來高專啊……”似乎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少年眼神漸漸認真起來，“反正現在沒人能針對你，詛咒師的懸賞要撤掉也很簡單……你幹脆來高專吧？”

櫻井星思索了一會兒。擡起頭時，卻發現兩個人都在盯著自己看。

先不說五條悟，站在悟身後的夏油傑逆著光，暗紫色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層霧，雖然還在笑著，看起來卻並不是很開心。

而五條悟的眼神就更直白一些。

她摩挲了一下手裏還剩下半杯的蜜瓜蘇打。

“……現在還不可以。”櫻井星輕聲說，“下次見面的時候……再邀請我一次吧。”

……

五條悟又拍開了家入硝子的宿舍門，把人拎到了一年級教室。

原本只有三張桌子的教室裏，夏油傑已經去其他年級搶劫了一套新的桌椅。

黑發的少女身上穿著松松垮垮的男生制服，正規規矩矩坐在那套桌椅後。見他們進來，她擡起頭，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晚上好啊，家入同學，五條同學~”

家入硝子手裏的酒瓶還沒放下，看著這一幕，笑出了眼淚。

褲子是五條悟的，上衣是夏油傑的……這兩個鬼才也不知道怎麽想的，沒找硝子借裙子，硬是給櫻井星湊了一套過大的高專校服。

四個人都坐到座位上，湊成一團，拍了一張照片。

聚會的最後，幾個人都嗨過頭，教室裏的酒瓶滾得到處都是，就連從不喝酒的夏油傑和櫻井星都倒了一點。五條悟更不用說，中途不小心喝錯後，當場宕機，差點把教室轟沒，幾個人費了老大力氣才把這貨按住。

直到家入硝子和五條悟都醉倒睡著了，櫻井星才松口氣，有點昏頭漲腦地環顧一圈，看到靠在門框上的夏油傑。

他默默凝視著她，手裏燃著一支跟硝子借的煙，卻沒有抽。就連點燃的這根煙，他也只是伸到教室門外，不讓煙霧飄到教室裏。

見她看過來，夏油傑摁滅煙頭，那點火星便徹底熄滅在昏暗中。

櫻井星有點醉了。

她迷迷糊糊地看著靠在門邊的少年，下意識叫了聲“傑”。

黑發的少年便從門口走進來，坐到她身邊，語氣輕緩。

“我在。”

櫻井星半睜著眼睛看了他一會兒，“……你是不是在哭？”

他說：“沒有。”

櫻井星沒信。她湊了過來，向他伸出手，有點不穩地碰到他的臉頰。

夏油傑沒躲。

任由那只手搭在臉上，小心地摸了摸他的眼角。

是幹燥的。他沒有說謊。

然而這樣的結果似乎很出乎她的意料。櫻井星看了他兩眼，有點迷茫。

“明明感覺到了的……”

她嘟囔著，想要抽回手，卻被夏油傑輕輕握住了手腕。

家入硝子和五條悟都已經睡死了，教室裏到處是濃烈的酒氣，能聽到另外兩個人平緩的呼吸聲。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一只手輕輕拂開她耳側的碎發，在那只黑色的耳釘上觸碰了一下，又無聲離開。

他們一起靜靜坐在昏暗的教室，沒有人再出聲。

直到最後一刻，少女直起身時，夏油傑若有所感地擡起頭。

那雙暗紫色的眼睛安靜地看了她一會兒。

他低聲問：“……要走了嗎？”

櫻井星沒有管彈出來的系統倒計時，目光看向身旁面色平靜的少年，露出柔和的微笑。

“嗯，我要走了。”她溫聲說，“……不要告訴他們。”

夏油傑張了張嘴，似乎想要叫她的名字，最後卻又咽在喉中。好一會兒，他才慢慢微笑著撫摸了一下她的頭發，輕聲哄道：“去吧。”

“……要早點來找我們啊。”

……

[【不存在的6個月】已結束。]

[玩家意識即將轉移……loading……]

[3……2……1……]

[檢測到幹涉，轉移暫停]

系統的提示灰暗了下去。

櫻井星再次恢覆視覺時，周圍是一片由藍色、白色、粉色……諸多柔和的光芒構造的空間。

此處不存在天地的概念，亦無肉.體的桎梏，是世界的夾縫……偉大精神的最高處。

“星現在在我的內部哦。”輕柔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櫻井星轉身，立在她身後的，是一個被白色鬥篷包裹的棕發少年。

……也是剛剛成為星之王的麻倉葉王。

他微笑著望著她，目光中充滿了覆雜的思緒。

“葉王？”

“終於找到你了。”重新變成少年模樣的葉王嘆息著，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她的臉頰，“原來如此……星並不是這個世界的存在啊。所以，我才無法找到你的靈魂……”

能夠控制自己輪回的大陰陽師，千年來一直在尋找的兩個靈魂，一個是被人類所害的母親，一個是被人類所困的螢姬。

沒有找到母親，是因為他的憎恨蒙蔽了自己的靈魂……而沒有找到螢姬，是因為她不入輪回。

在成為星之王後，得以全知全能的麻倉葉王，終於明白了螢姬的誕生與過往……也終於有能力，將她轉移中的靈魂暫時拉入偉大精神的內部。

“星，來到我身邊吧。你我和這個世界的所有人都不同，我們的靈魂將無處不在……”麻倉葉王微笑著，向她伸出手：“現在的我，已經可以毀滅世界上所有愚昧之人。你和你珍視的人，我都會帶來偉大精神之中，讓他們在此得到永恒的極樂……”

以人類之軀顯現的靈魂望著他，沒有握住他的手，而是上前兩步，抱住了他。

“……葉王明明已經改變決定了吧。”

她輕聲說。

“就算你的想法沒有變……我也不會放棄你，會緊緊抓住你的。”她伸手摟住了他的脊背，緊緊地靠著他的頭，“對不起，那個時候我應該好好問你的，應該早一點告訴你的……”

麻倉葉王沒有發出聲音。

執著於覆仇的時候，所有人都離開了他。

直到他放下一切執念，才又得到了他人的認可。

‘如果是星，也會離開憎恨一切的我嗎？’

這樣的疑問徘徊不去……直到此刻，似乎終於得到了釋然。

他不再想那千年來眾叛親離的戰鬥，放任自己垂下頭，將所有的思緒都沈入這個等了千年的擁抱。

……

葉王能留住她的時間不多。

在讓她回歸肉.體前，星之王望著自己眷顧的‘神子’，問道：

“你的願望是什麽？”

星之王即是這顆星球的“神”。無論她的願望是什麽，他都是那個最能為她實現的人。

在這一刻，櫻井星明白了——正是此刻的自己向葉王說出了願望，才會有未來的葉王，降臨到過去的自己面前。

無人能夠窺探的世界夾縫中，星向‘星之王’說出了願望。

“我想要實現，咒靈和人類互不幹擾的共生。”

星之王已經全知全能。但從未發生、從未實現過的事，要如何做到，結果又會如何……對於他和這個世界來說，都是未知的。

但至少，他會為她尋求答案。

離開之前，面對櫻井星提出的【不存在的6個月】，麻倉葉王微微皺起了眉。

“我可以給五百年前的你刻下術，但是……”葉王的眼中像是凝聚著看遍世事的淡漠，“就像前世一樣，他們都會遺忘與你的一切。這段時光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個人背負回憶是很痛苦的，星。”

獨自輪回千年的大陰陽師發出了勸誡。

而不入輪回的螢姬，沒有改變她的選擇。

“……不存在的時間裏，我們經歷的一切卻不是虛假的。發生過的事會留下印記……”

“就像我和你一樣，葉王。無法終結的輪回裏，你已經不會再孤獨了。”

……

2005年 10月1日

零點到來的時刻，身邊再也沒有另外一個人的蹤跡。

相機剛拍下的相片上，明明只有三個人，卻奇怪地擺了四張桌子。

夏油傑起身走到門口，撿起地上被摁滅的煙頭，用火機重新點燃。

他捏著那根燃起的香煙，走到外面，仰頭看向漫天的星辰。

“……要看人笑話到什麽時候，葉王？”

明明身邊空無一人，他卻淡淡地開了口。

下一刻，寂靜的夜晚中，奇妙的氛圍降臨——時間暫停了。

在無人知曉的這個角落，白色的鬥篷在風中揚起，棕發的少年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夏油傑身旁。

“真冷淡啊。好歹是我讓你保留了記憶……不打算態度好一點嗎，傑。”

耳旁懸掛著五芒星耳飾的少年微笑著，明明足下沒有任何落腳點，他卻輕松地浮在半空。

夏油傑沒有應聲，只是彈了下手裏的煙，抖落一小截煙灰。

“她回去了嗎？”

“回去了哦。”星之王回答，“你想聽她關於這段時間的感想嗎？”

黑發的少年望著那點在黑夜裏燃燒的火星，在煙頭燒到手指之前，再次摁滅。

“……不用了。”他說，將那個煙頭放進了垃圾桶。“天元的同化時間就要到了……六眼、星漿體都已經出現，通靈王大賽即將開始……她也要誕生了。”

麻倉葉王便不再說話。

他會幫助夏油傑，其實並沒有多麽覆雜的理由。

……只是知悉命運的輪回後，在這個人身上，葉王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本該和他走向同一條道路的人。

也是同樣被她抓住的人。

星之王不能停留太久——這畢竟不是他的時間，這個時間點的麻倉葉王，還在為了通靈王大賽而做著準備。

“我也該走了，繼續向前吧，傑。你也會成為打破命運的一環……嗯？”道別之語說到一半，麻倉葉王卻突然停下，看向了身後。

夏油傑後知後覺，一同回頭。

這處暫停的時空中，本不該被任何人察覺的角落……

白發的少年卻睜開了如天如海的六眼，面無表情地站在他們身後。

“你們兩個，在說什麽呢？”應該忘記一切的人盯著他們，“傑，星去哪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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