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代, 川中還沒時興婚紗，何倩在華人城的一個港城移民來老裁縫那裏訂制了龍鳳褂裙，仇君毅本身身材挺拔，大牌的西裝上身, 越發顯得英挺, 氣場十足。兩人站在一起, 在場的人直呼郎才女貌, 一對璧人。

仇蘭芬一身酒紅色絲絨旗袍, 這是她這輩子最接近新娘的裝扮，沒想到居然是在兒子的婚禮上，一下子紅了眼圈。

老方過來：“哭什麽啊？好日子在後頭呢！”

“嗯！我高興！”仇蘭芬眼淚還掛在臉上, 嘴巴卻掩飾不住笑意。

老方問自家女兒要了手帕遞給仇蘭芬：“擦擦。”

這裏是落後山區, 除了內遷過來的幾家國企之外, 基本上沒什麽工業。仇蘭芬的這家廠欣欣向榮不說, 還被大領導點名，而點名的主要因素還是她那個出國留學的兒子。

這個年代有文化的人很吃香, 一個高中生都能很快升入縣裏做幹部，不要說這種頂尖大學的海外留學生了，前途不可限量, 到時候能走多遠, 誰夠不能保證，但是肯定很高就是了。

縣裏市裏幾個關心過城南食品廠的領導都過來了，仇蘭芬帶著兒子兒媳給大家敬酒。

許小胖和方燕青坐在一起, 方燕青一個勁兒地跟他說, 仇君毅雖然是他哥，但是他們沒有血緣關系。就是仇蘭芬和自己爸爸結婚了，仇蘭芬的家產也是他哥的, 跟他沒關系。

可許小胖算是看出來了，方燕青的哥嫂分明對方燕青兄妹好得很，跟親的有區別嗎？

坐在他們一桌上，對著方燕萍滿臉慈愛的這個奶奶，也是個超級厲害的人物。而邊上兩桌全是領導，還聽說什麽許老，什麽大領導的指示？不是吧？他哥嫂還認識大領導？

“你別亂想，我們就是普普通通的山裏人。吃肘子！”方燕青給自己同學夾菜。

許小胖心裏的想法是，信他個鬼啊！

晚上小夫妻倆穿了大衣一起站在門口送客，老方今天充當司機，把市區裏的客人先送走，再送年紀大的親戚回去。

等老方回來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多了，老方走進來，仇蘭芬熱了飯菜，叫了兒子兒媳一起過來，兩個孩子一直忙著敬酒，也沒吃東西。

四個人坐下，仇蘭芬給老方夾了一塊肉：“老方吃啊！”

“你也吃。”

仇蘭芬：“哎！”

周一，方燕青和小許要回去上課，方燕青疼惜自己的爸，讓老方送他去縣裏的汽車站和小許一起乘車回去。

仇蘭芬給方燕青準備了一大袋的東西，兩個男孩子也喊拿不動，被仇君毅說了：“媽，過兩天我們會去燕青那裏，那時候方叔送我們，車上帶過去不更方便，再說了，他要放假了，你讓他拿這麽多，他也吃不完啊！”

小胖大叫：“吃得完，吃得完，我們寢室十二個人呢！”

小胖被方燕青拍了腦袋，方燕青跟仇蘭芬說：“嬸兒，那我上學去了。”

仇蘭芬絮絮叨叨跟他說：“行！以後在外頭當心點，出了事情，受了委屈，跟家裏說，不許瞞著你爸，知道不？”

方燕青看著仇君毅，仇君毅把自家媽給拖進來：“行了，行了！您別說了，他都知道了。都幾歲的人了？”

“哥，嫂子！那我走了！”

許小胖跟著方燕青叫哥嫂，上了車。

許小胖太有傾吐欲望，拎著那麽多的吃食，回了學校一進寢室，嘴巴就管不住了。

上次小胖回來拿了衣服就走，也沒給大家說說。當然那一對回來也不會說什麽。

這會兒小胖子，攤開了吃食，有仇君毅夫妻倆從米國帶回來的，還有江城買回來的，當然也有他們本地東西，寢室裏的兄弟們過來瘋搶。個個嘴裏塞了東西，聽小胖說：“我才知道，咱們寢室裏居然住著一個大款，這麽個大款居然被呂文強那個短命龜兒給搶了對象不說，還被打了。”

“你別瞎說！”

“你自己說說看，你哥是誰？你嫂子是誰？大領導都知道的人物啊！城南辣醬是他們家的，你們知道嗎？”

“就是那個外國人也吃的辣醬？”

“對！”

方燕青拿了一塊華夫餅塞進小胖的嘴巴裏：“好了，吃你的東西。”

“你哥，會不會帶著胡奶奶來咱們學校？”許小胖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全巴拉出來。

寢室裏人多嘴雜，之前方燕青被打，可憐他這個鄉下孩子被人欺負之外，也覺得他有些慫。這會兒經過許小胖解釋，為什麽方燕青打架的時候，不那麽血性，是因為他媽媽生重病的時候，他爸爸曾經因為打架被拘留。

方燕青家裏的事情說得不多，主要也是家裏就他們三個人，爸爸工作，兄妹倆讀書。拿出來說什麽？現在倒好像是他故意隱瞞似的，真是有嘴也說不清。總之大款這個稱呼是跑不掉了。

周二中午，方燕青去三食堂吃飯，兄弟們還在說他：“燕青，不用給蘇小玉排隊買飯，不用把她菜裏的胡蘿蔔全部吃完，是不是舒坦多了？”

方燕青心頭有些別扭，喜歡一個人，吃她吃剩下的東西也是甜的，可誰知道？算了！

“方燕青，吃過飯，我們談談？”

方燕青擡頭看呂文強站在前面，他笑：“我跟你沒什麽好談的，我祝你和蘇小玉早日出國。”

“你諷刺我是不是？知道我出不去了。”呂文強牙齒咬得咯咯響，“算我錯了，我跟你道歉。”

“這種道歉，你留著給自己吧！”方燕青扒拉自己碗裏的飯，不理睬他，呂文強被人拉走。

吃過飯，方燕青去自來水上洗飯盆，沒想到呂文強又出現，方燕青心頭火氣也大了：“呂文強，你打了人，沒法子收場了，讓蘇小玉給我跪下。我答應蘇小玉了，這事兒算了，那就算了！現在你想怎麽樣？”

呂文強盯著方燕青：“你想要怎麽出氣，你說？你打我一頓。”

呂文強盛了一飯盆的水，往自己身上倒，滿臉都是水問方燕青：“方燕青，我跟蘇小玉分手了。我現在這個樣子你算是出氣了嗎？”

方燕青側頭看傻子似的看呂文強：“你腦子有病吧？蘇小玉跟我分手了，你跟不跟她分手跟我有什麽關系？”

“跟你哥說，讓他不要針對我哥，不要阻止我留學。”

方燕青火大了：“日你先人板板！我哥來阻止你留學？他是米國移民局還是駐華領館啊？”

許小胖笑了一聲：“哥們，別想太多，仇大哥沒空來搞你這種排不上號的人。”

說著方燕青和許小胖往前走，呂文強一頭一臉水來攔住他：“我打了你一頓，我給你打還，只要你讓他別計較。”

方燕青搖頭：“我嫂子說，讓我謝謝你！你讓我看清了蘇小玉的真面目。”

這話說完，方燕青擡頭見蘇小玉站在那裏，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似乎立刻眼淚要落下：“燕青！”

方燕青心裏有震動，也不可能為她停留，蘇小玉快步跟上來，伸手拉住方燕青的胳膊，方燕青對她說：“你放開，影響不好。”

“燕青，你其實心裏明白。我跟呂文強在一起，實在不是我本心，是因為他有出國的門路，我不是真心想和他在一起的。一直以來，我喜歡的都是你啊！”

呂文強還沒走呢！許小胖看向呂文強，呂文強對著蘇小玉吼：“都是你，害了我！”

蘇小玉抱住方燕青的胳膊，聲音帶著哭腔，“你為什麽不早跟我說你家裏的情況呢？”

“我家裏的情況？”方燕青懵逼，他對蘇小玉笑：“我早就告訴你，我哥哥要結婚，想要帶你回家見見家人。可你等不及跟我分手了，分了就分了！到此為止吧！”

方燕青扯蘇小玉的胳膊，蘇小玉怎麽都不肯放：“燕青，我心裏只有你，從來沒有過別人，你脾氣好，疼人，對我是真心實意的好，我不能沒有你！”

此刻正是午休的時候，通往食堂的主幹道上，人來人往特別多，看見兩人拉拉扯扯，大多駐足觀看。方燕青是個靦腆，略帶內向的山裏大男孩，他臉上火辣辣地：“蘇小玉，別這樣好不好？”

“燕青，原諒我好不好？我知道都是我不好！”

呂文強氣得都快炸了：“蘇小玉，為了出國，你真的什麽都幹得出來！你他媽都跟我睡過了，還跟他說真心？”

蘇小玉聽見這話氣得發瘋：“呂文強，你胡說什麽？是你要跟我分手的。”

“你他媽的，昨天聽見留學助學金沒有了，跟我又吵又鬧……”

原本蘇小玉在方燕青心中還有一絲美好，此刻美好全部被擊碎，只剩下那個為了出國，沒有一絲一毫底線的樣子，喜歡了這麽久的人，是這樣的人，不難受是假，但是也只能安慰自己塞翁失馬。

周三下午，學校課間廣播裏說：“同學們，我們非常榮幸地邀請到了米國C州大學教授胡蘊童女士……”

下課後在學校的禮堂門口看見比印刷體還要漂亮的粉筆字：“C州大學研究生仇君毅做電氣工程發展專題演講……”這是電氣工程與計算機系的。

公告欄上又有：“C州大學研究生何倩，專題演講，高壓容器前沿設計的材料選用……”這是給材料系的。

每一塊黑板上都有一長串，生怕不夠詳細的介紹，小胖幫方燕青總結了一下，他哥，他嫂，他奶奶。

仇君毅給許老一個電話，許老一聽不僅立馬應下，又說要來江城跟他匯合，一起跟胡教授聊聊，尤其是想聽現代企業結構和發展，上層對股票市場也很有想法，許老的一個學生從米國輾轉港城，股票上非常厲害，不過一個人的話，不能算數，還是要博采眾長，多聽聽意見。

很快通過許老聯系了方燕青所在大學的校長，校長一聽居然有這麽重量級的教授在這裏，又聽介紹說兩個留學生，也不是普通的留學生，兩人都是跟著行業內的大牛教授，讓求才若渴的校長想要盡可能好好利用這次機會，跟國際頂尖名校的人有交流。

周四三個人一早進了學校，校長帶著院校領導，陪著三人參觀校園，方燕青正在上課，看見玻璃窗外的幾個人。

胡教授聽著跟系主任溝通，系主任聽了胡教授的意見，本來覺得國內外的差距很大，現在更是覺得猶如鴻溝，他們的那些教學資料實在太陳舊了。

胡教授看見方燕青側過頭，伸手指了指他，對方燕青笑了笑。系主任不知道下面的那些流言，問：“胡教授這是？”

“沒什麽，家裏的晚輩上課不認真。”胡教授說了一句。

“晚輩？”

“方燕青叫我一聲奶奶。”胡教授的一句話，讓系主任看向了正在上課的方燕青。

周四參觀學校，跟學校的相關領導了解情況，初步達成一些合作意向，何倩看奶奶興致勃勃，上輩子奶奶退休之後就致力於高校間的交流。只是眼光一直落在江城和京城的頂尖大學而已。

晚上仇君毅帶著方燕青出來一起去吃飯，省城最著名的火鍋酒樓。

胡奶奶和何倩涮著清湯，仇君毅那邊是火辣辣的紅湯，何倩看著紅湯眼饞，吃一口，喝兩口水。

“叔和我媽已經跟我們談過來，他們想在一起。這個你也從來沒有意見，對吧？”仇君毅問方燕青。

“嬸兒幫我們家太多。我怎麽可能有意見呢？”

“你爸的意思，兩個人在一起，不結婚。他怕結婚了財產說不清楚。”

方燕青擡頭：“也是，不過哥要是信得過我，我跟燕萍一起跟你簽個協議，肯定不要辣醬廠一分錢。就是讓爸和嬸兒在一起名正言順，少一點閑話。你說呢？”

仇君毅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傻子！我跟你嫂子這麽想的，20%股份留作股權激勵，給以後的管理人員，80%的股份作為爸媽共同擁有，如果以後兩人過不下去，且結婚超過三年，60%歸我媽，20%歸你爸，如果兩人能長久過下去，最終，40%歸我，25%歸你，15%給燕萍。”

方燕青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不要，那是你和嬸兒一起創立的，就是鋪開也是你的功勞。我爸就賣苦力，嬸兒給他的工資可不低。我們兄妹倆憑什麽跟你對半分？”

“你聽我說啊！先期創立公司，我是花了不少心血，可我以後不會做食品的啊！我跟你嫂子都不是這個行業的。你讀的是會計，不就是去企業裏做這個事情的嗎？我和你嫂子的想法，你去米國留學，讀工商管理。接觸新的管理思想和理念，辣醬只是挖的第一桶金，未來華國的發展會非常快，我們會有不同的機會。”仇君毅跟他說。

“培養我做廠裏的接班人？”

“不是，辣醬廠是一個起點，未來有你想象不到的精彩。你願不願意？”

“哥，你放心？”

何倩笑：“為什麽不放心？”

“要是你考慮好了，我回去把留學的資料給你，你申請起來。你要是覺得小胖子跟你關系好，處得來，也可以帶他一起過去。一來有照應，二來你也培養自己的心腹，一個好搭檔。我看那小子人耿直，沒什麽心機。也算是不錯的孩子。我們資助他，沒問題。”

“可要是他去了之後不肯回來呢？”

“二十年後，保證他追悔莫及！”

“等你們秋季開學過來，剛好把爸媽和妹妹帶過來，咱們一家子出去兜兜風，玩玩。C州很漂亮的。”何倩跟方燕青說，“當然，你要是覺得做辣醬，做食品沒興趣，也可以拒絕。我們尊重你的選擇，你哥哥說的那些都是我們的建議。”

晚上，方燕青回到寢室裏，他哪裏會拒絕？讀會計就是因為這個專業出路大，大概率是分配進稅務這些機關工作。現在君毅哥說希望培養他成為廠子的繼承人。

周五三個人各自進行演講，何倩的專題比較狹窄，就材料系的部分學生為受眾，在一個階梯教室，資料都是現成的，之前去江城機電的那些。

這個年代，絕大部分承壓元器件的螺栓國內都沒辦法達到設計標準，需要進口。有限的外匯儲備和巨大的技術代差之間的矛盾。

雖然時間有限不能細講，但是她帶來了的是國際上最新的方向，讓大家開了眼界。

演講結束，一個女生站起來：“何同學，有個題外話，能問一句嗎？”

何倩看向那個女生，很清秀，挺漂亮，心裏有數：“你說！”

“你剛才說一定要有追尋夢想的勇氣和支持追尋夢想的執著。我想問你，如何看待，去摧毀夢想的人？”

何倩帶著溫柔地笑：“摧毀他人夢想不道德。”

“那您為什麽要阻止我獲得思學助學金的幫助？”蘇小玉問何倩。

“我說得霸道一點，我捐出去的錢，憑什麽我不能建議給誰用？”何倩從自己的文件夾裏抽出一張紙。

“就因為，我跟方燕青分手了。就因為方燕青是你的小叔子，所以你公報私仇？”

“我捐的錢，是我私人的錢。基金會跟我商量這些錢使用的範圍，我建議傾向華國的女留學生，而且我定期會拿到報告，看一下捐款的流向。我也可以建議停止對某個對象的捐助，雖然我從未這麽做過。”

何倩走到她面前，何倩高挑，蘇小玉嬌小，何倩將一張傳真放在她的面前，“不過，這跟你無關。因為你根本沒有到審核這個環節，這是基金會給你申請的代理人發的資料收集通知，一個月前的要求，不過你的代理人遲遲沒有提交，已經過了提交期限。可能是他太忙忘記了，或者他只是來基金會拿幾張紙，讓你填一下，最後告訴你一聲，沒有通過。”

蘇小玉小臉僵化，眼淚含眼眶裏，看向那張傳真，何倩笑看著她：“所以，我並沒有機會做你所謂的公報私仇的事。”

何倩去講臺上收好了資料，帶著資料離開，蘇小玉看著門口的背影，材料系有個女生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她：“原來呂文強背後說只是玩玩你，原來是真的啊！”

方燕青和同學們聽完胡教授的講座，小胖子感慨：“差距太大了，在這裏感覺真的井底之蛙啊！”

方燕青把他拉著到僻靜的地兒：“如果給你個機會，讓你去留學，你去不去？”

“你哥嫂要帶你出去？去啊！開開眼界也好的。”

“他們打算帶你也一起去！”

小胖子張大嘴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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