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君毅跟著媽回老家, 飛機下來，轉長途車，到了下邊市裏，讓廠裏的卡車來接, 乘著卡車回廠裏。村裏仇蘭芬自從辦起了廠子就不太回去了。廠裏有房間, 這兩年仇君毅回來一直跟仇蘭芬住在廠裏。

這個年頭, 就是江城的大學生也很少出國, 而這麽個鄉鎮裏的人, 熊貓見得多，留學生還真沒見過。

一個個輪番來參觀，比看大猩猩還稀罕。

仇蘭芬把何倩買的糖果吃食給上來打探的車間小組長, 讓她拿下去分給大家吃, 推著她出去：“我兒子等下來車間, 等下都能看見, 都別著急。”

“廠長，我娘家侄女, 小姑娘在省城讀大學，趁著你兒子回來，要不要相看相看？現在大學生可不多, 可要抓緊啊！咱們這是本鄉本土的……”

仇蘭芬指了指她手裏的東西：“兒媳婦買的。娃兒自己找好了！”

“啊？這麽快？你家兒子才二十呢！哪兒的小姑娘？”

“江城的姑娘。”

“我可聽說江城的姑娘特別難伺候, 那些女人不像女人，都不伺候男人的。找這樣的姑娘可要吃虧的。”

仇蘭芬滿臉都是笑意：“去見過了，我看了都喜歡, 特別會笑, 一笑啊！一雙眼睛彎彎的，好看著呢！外國大學裏忙，她就先回去了, 要不然這次要一起回來的。”

老方走進來：“見了怎麽樣？”

“好！真是好！”仇蘭芬連忙跟老夥計說，“小姑娘脾氣好，人也漂亮，很直爽。”

仇君毅放好行李，走進來，拿了一條香煙，一瓶洋酒：“叔，一點點小東西，你收著！”

“你媽已經給我糖和糕餅了。不用了！你這些還是留著給別人吧！”老方推托。

仇君毅過去：“叔，那些是我女朋友帶給我媽的，這些是我的一份心意。您收著！我媽心軟，您做事果決，有您在邊上幫著我心裏踏實。”

“這話說的，當初我淪落到那種地步，幸虧你媽幫忙，才幫我渡過難關，又給我口飯吃，我不忠心耿耿，天地不容啊！你媽心善，耳朵根子軟，她趕忙去江城看你和小姑娘，也是我瞎說了幾句，你跟你對象說一句，讓她心裏不要介意。”

“不會，她才不會介意這種事情。她還埋怨我不會處理未來婆婆和媳婦之間的關系……”

仇蘭芬聽他們說話：“就是，就是！倩倩才不會在意。”

仇君毅帶著老方一起下去車間看，車間裏熱辣翻滾，現場整潔幹凈，從做這個事情的第一天，仇君毅就跟的仇蘭芬反覆強調做食品的一定要註意食品安全，食品衛生。

在裏面工作的那些女工，一個個盯著仇君毅看，都知道這是廠長的兒子，看直了眼。

等人一出門都在竊竊私語：“這就是廠長那個出國留學的兒子，這個模樣也太好看了。”

“就是，聽說這個兒子找了個也是留學生的對象。”

“哎呀，那廠長兒子媳婦都在外國，她以後會不會去外國享清福啊？”

仇蘭芬走過去：“說什麽呢？”

“說您兒子兒媳都外國了，以後會不會去外國啊？”

“不會，小兩口也回來，以後他們住在江城，工作單位在江城。而且你們別擔心，你們都是咱們廠的老工人，以後都是老師傅。明年後年發展會更好，加油幹！”

“您也不去江城？”

“等退休了再去江城，我想還要二十年吧？”仇蘭芬笑著說，“別想這些有的沒的。”

老方帶著仇君毅進庫房，看著成箱成箱堆著的貨：“君毅，你讓咱們備下這麽多的貨，真的能賣出去，我心裏還是有點慌。”

“到時候是怕沒貨賣，而不是貨太多。”仇君毅笑著拍老方的肩膀，“方叔，你看著吧！酒香也怕巷子深，咱們東西好，還得靠炒作，讓人能夠一下子認識咱。認識之後是賣什麽都好賣。”

“我也做過供銷，走不通門路誰來拿你的貨？”

“你放心我會讓人自動上門來聯系。”

上輩子腦殘營銷太多，總歸是套路得人心：“反正留給你就兩三個月的時間，你給我全力備貨，春節不要休，多招工人來幹活。”

“不是！君毅啊！我們現在是在挑戰政策的底線，你知道按照規定雇傭超過八個工人就算是剝削了，咱們之前二三十個上頭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現在已經六十多個人了，廠房也又擴建了，要是被定性為走資本主義，剝削階級道路？”老方有些擔心。

仇君毅知道方向肯定是對的，但是道路發展是曲折的，這個事情倒是要好好合計合計，要是被紅眼病的人盯上？

仇君毅回到辦公室，給張局長打了個電話：“張局長，能幫我找個領導或者專家咨詢一下嗎？”

“小仇，怎麽了？”

“我心裏有些玄乎，是這樣的，我媽之前在家務農，後來我通過倒騰衣服賺了一點錢，就是做個體戶那會兒。她就拿著這些本錢辦了一家辣醬廠，她做辣醬好吃，我帶到米國去，被一家專門經營亞洲食品的公司給看中了，又推薦給一個做中式快餐的商家，在米國銷量也起來了。然後有記者同志給報道了一下，我媽說最近銷量激增，她就招兵買馬，現在工廠已經到了五十多個人，而且按照現在缺貨的狀況可能還會招人。可我一看不對勁，這不是涉及到道路問題嗎？我知道咱們國家在開放，按理說招工人，也能提高一些人的收入，可是？我心裏還是有些擔心，您看看有誰這方面有研究？”

“擴大到五十幾個人？你媽這是賺了多少？”

仇君毅問仇蘭芬：“媽，去年咱們賺了多少？”

“有八十多萬吧！”

“張局，八十多萬呢！真不是一個小數字。要是上頭認為這個違反規定，我就讓她小打小鬧，要是以後確實會擴大改革開放，那咱們這兒也能有一家大山了出來的企業。我媽也算是帶著一群農村婦女奔小康。”

“你先別著急，我給京城的老朋友去個電話問問，要不你也寫一個調查報告？”

“好的！我寫一個調查報告，可能更偏向於自己親媽的。”

“那是，但是你可以基於這家企業的社會價值來寫，對嗎？”

“嗯！我知道了。如果真的不行，可以考慮公私合營，我會說服我媽的。”

“先別著急下結論，我先跟上面問問。”

打了這個電話，仇君毅又給何倩打電話，何倩此刻剛剛回胡奶奶家裏，箱子打開，仇蘭芬給她拿的東西，自己在江城買的東西，塞得滿滿當當。聽胡奶奶叫：“倩倩，小仇來電話。”

“什麽時候到的？”

“我回來大半天了，你呢？”

“一個多小時，剛剛到呢！”

“跟你說個事兒，我媽的辣醬廠，你知道開廠未來肯定是方向，今天咱們廠裏的老方卻是提醒我了，現在會不會被認定為走資本主義的典型？”

“這個一時半會說不清，這樣我給你寫點資料，你那裏有傳真機嗎？”

“有！”

“行，我把我的想法傳真過來。”何倩上輩子回國和季明瑞一起創業，九二年以後整個方向已經明確，但是現在，還在搖擺中。何倩接觸過一些先期的企業家，當時都面臨政策上的搖擺和拷問。

但是用未來的眼光，去理解政策制定者此刻的搖擺，卻是非常清晰的，她從外資進入華國，開始說起，剛好最近米國在討論日本汽車進入米國，對米國本土汽車工業的沖擊，特別熱烈，資料也多。用日本汽車行業的發展舉例，說明光靠國內的國有企業很難完全支撐一個行業的發展，如果想要最終讓這個產業成為國內的一個產業，讓產品的價格具有優勢，必須要鼓勵多種經濟並存。她是學金融，做企業，理論是實踐一樣不缺。

仇君毅是從自家廠子的發展寫起來，收到何倩的資料，開始將兩份資料融合。最後成為一份報告，傳真發給張局長。

張局長收到這份報告，通篇讀下來，差點拍案叫絕。原本是想讓仇君毅寫他家裏的問題，沒想到裏面旁征博引，中外結合，剛好四機部正在讓江城汽車跟德國CW進行合資，生產小轎車，這裏涉及很多以後整個產業哪個可以放，哪個不可以放的問題。這可真是及時雨啊！

他將這份資料傳真過去，發送給了他的老領導，還有經濟研究方面的一個專家，發現這個報告的非常具有深度。那位經濟專家，跟上層討論經濟的時候，就提起了這個事情，領導問他要看報告。

拿到報告，領導陷入了沈思，他桌上還有另外一份報告，是關於一家炒貨廠的，說那個炒貨廠短短時間內賺了一百多萬，何其相似？

而此刻張家正在爭論，要不要把仇蘭芬弄進牢裏？讓仇君毅沒有辦法在繼續國外的留學，畢竟有一個走資本主義道路的媽，作為兒子哪來的出國條件？如果他執意要留在米國，那麽他只能不管這個媽了。張家人都知道，從一開始仇君毅設計不改姓，就是為了不跟他媽斷絕聯系，這個媽對他有多重要。

“爸，只有這條路了，逼著他來跟您認錯，逼著他改姓。”

“就算改了過來又怎麽樣？他會當你我是家人嗎？”

張老爺子的女兒對仇君毅那天的囂張非常不滿：“不當，他也改姓張了。再說了，現在的情況，他壓根就不會回來。而如果那樣他還有一線希望。就算不成，也給他點教訓！讓他知道一下有些事情不僅僅是有錢可以辦到！”

張老爺子擡頭看向張峰：“你的看法？”

想起仇君毅在米國對待他們夫妻的態度，自己作為父親臉面全失，張峰說：“給他點教訓，也好！太年輕，太天真，也太狂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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