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雲怕林黛玉又傷感，忙道：“這麽好月色，可別辜負了。咱們來聯詩吧。”

林黛玉也興起，便道：“那就用五言排律吧。”

“用什麽韻呢？”

林黛玉見那邊有欄桿，便笑道：“咱們來看天意。那裏有欄桿，數一數，有幾根，便限幾韻。這樣如何？”

史湘雲便笑道：“這倒也鮮有趣。”兩人便一起起身去數，數了有十三根，史湘雲道：“就只能是‘十三元’了，只是這韻少，只怕強作起來難以押韻呢。”

林黛玉便笑道：“這就考咱們水平了。這也就能比出咱們誰高誰低了。我先起一個先成俗語打頭吧。”說著便念道：“三五中秋夕，”

史湘雲略想了一想，便接道：“清游擬上元。撒天箕鬥燦，”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你來我往，依次聯了下去。

妙玉起初只聽她們兩個說話，不想後面聯起詩來。那些詩句倒也精奇，多有出彩之句，不禁一邊聽，一邊感嘆，一邊推敲，不知不覺也入了迷。

到後面，林黛玉說了一句：“晦朔魄空存。壺漏聲將涸，”

史湘雲知道這句好，讚了一聲，卻一時沒有好句相對。

正這時，林黛玉見池中有一個黑影，便指給史湘雲看：“那裏有一個黑影動，好似一個人一般，別是鬼吧？”

史湘雲膽子大，笑道：“便是鬼我也不怕。我扔他一下看看。”說著，便拾了一塊石子，往那邊扔了過去，卻聽得嘎一聲大叫，飛起一只白鶴來。

林黛玉倒嚇了一跳，拍了胸口笑。

史湘雲卻笑道：“這只鶴來得好。我正好有兩句了。”便又念道：“窗燈焰已昏。寒塘渡鶴影。”

林黛玉嘆道：“本自要難住你，卻不想又來只鶴來助你。待我想想，可有好句子沒有。”說著默然想了一會，才又拍手道：“我又有了一句。你看好不好？”便又念：“冷月葬花魂。”

史湘雲不禁拍手稱讚：“真是好句！這樣好句，我是不能。非這句也不能對我那一句。只是你如今正病著，費這大精神想這清奇詭異之句很是傷神。不作也罷了。”

妙玉正聽得精彩，見林黛玉和史湘雲都挖空心思聯詩，都有些江郎才樣子了，自己也有些技癢，便忍不住要出面調停了。起身從石上起來。走了出去，笑道：“這兩句已是太好了，後面就不必再聯了。不然反倒掩了這兩句。又有堆砌之嫌了。”

林黛玉和史湘雲不想這裏還有人，倒嚇了一跳，及至到跟前仔細一看，是妙玉，才放了心。林黛玉便問：“你怎麽到了這裏？”

妙玉道：“我也是聽得好笛聲。想著來賞這清池碧月好景，不想就聽見你們兩個聯詩，聽得精彩，也便忘了形。你們兩個作了這許多，也是力神危了，時辰也不早了。還不知道你們丫頭如何找你們呢。這裏也冷，不如就到我那裏坐一坐，喝一口熱茶。也好將剛才那些詩錄下來，豈不好？”

史湘雲也早知道妙玉茶好，因此便笑道：“今日佳節，又逢雅友請茶，也是一大美事。那我們就叨擾了。”說著便隨了妙玉一同往櫳翠庵去。

剛到山下。便見淩霜趕來，對妙玉道：“小姐到哪裏去了？讓我好找。這半夜天了。露水也重，也該將衣裳披上了。”說著便要將手中鬥蓬給妙玉披上。

妙玉接過鬥蓬，卻給林黛玉披上，道：“你身子弱，禁不得風露，就用這個擋一擋露氣吧。”

林黛玉也不推辭，披了鬥蓬，一起往山上櫳翠庵走去。

幾個人到了櫳翠庵，妙玉便吩咐纓兒烹茶，又讓淩霜準備筆墨，要將兩人剛才詩句寫下來。

一時卻又聽見打門聲音，開門一看，卻是林黛玉和史湘雲嬤嬤丫頭們尋來了。妙玉也便讓淩霜將她們請到一邊去喝茶吃點心。自己繼續謄錄詩句。

林黛玉見妙玉興致頗高，便笑道：“我們兩個詩，還不知道你有什麽看法呢。若是不好，趁早燒了為是。若是還可改正，也請你指點指點。”

妙玉早有些技癢，道：“你們這裏還只得二十二句，並且你們各有了警句，若再往下寫，只怕有些力有不繼。我想著自己續上，卻又怕獻醜，帶壞了你們。”

史湘雲也早聽說過妙玉才學，早想見識，此時便也極力攛掇，道：“我早聽說你是詩才。你也別這樣忸忸捏捏，我性子急，見不得人這樣。你寫吧，寫出咱們看看，也好學習請教呢。”定要妙玉續寫了下去。

妙玉道：“請教倒也不敢當，只是大家互勉吧。既這樣，我就獻一回醜吧。”也便不再推辭，一揮而就，寫了便遞給兩人看。

林黛玉和史湘雲接過來，只見那紙上寫著十多句詩，中間有不少清雅精奇之句，如“香篆銷金鼎，脂冰膩玉盆”“空帳懸文鳳，閑屏掩彩鴛”“鐘鳴櫳翠寺，雞唱稻香村”“芳情只自遣，雅趣向誰言”等句，後面歸結總題目：右中秋夜大觀園即景聯句三十五韻。

史湘雲先就忍不住，讚賞道：“可見咱們都是井底之蛙了。這樣現成詩仙這裏，偏咱們還要四處去請別人來。咱們作那些，只配哄小孩子罷了，沒貽笑大方。”

林黛玉也笑道：“我早知道妙玉姐姐是奇才，不想今兒湊巧，有幸見識了一回。以後咱們詩社也該請了妙玉姐姐去坐主席位呢，咱們也都該靠後了。”

妙玉謙了幾句，便道：“詩社是你們這些人開，我一個出家人湊什麽熱鬧。府裏也沒有這規矩。那些話說說也就罷了，以後也別提了。只是這些詩還不成，還得潤色。這些也只等明兒再作了。今兒這個時辰了，只怕天也亮了。林姑娘身子弱，禁不得這樣熬受夜。如今茶也喝過了，還是早些回去歇息了吧。”

林黛玉和史湘雲這才驚覺時辰不早了，便起身告辭，自領了丫環婆子們出門去。妙玉送出門外，看著走遠了，方關了門回屋。

累了這大半夜，妙玉倒也忘了先前傷感，上床便沈沈睡去。

柳蔭下偶聞害人計 坐談間苦思脫身法

到了第二日午後，惜春來了，對妙玉笑道：“我今兒才聽說你和林姐姐雲姐姐她們聯詩呢。你們興致倒好，深半夜不睡覺，偏會搗那些東西。我雖不大會作詩，卻也要看一看你們三個誰作好呢。”

妙玉只得拿了詩出來，給惜春看。惜春看過，讚道：“我雖不會寫，卻還識得高低。她們兩個聯得多，雲姐姐大氣一些，林姐姐清奇一些，你卻是集她們兩個所長。比她們另又高了一層了。只是不知道林姐姐看了這個，會不會有些不服氣呢。”

妙玉微笑道：“她本自做得很好了。我也不過胡謅了幾句，哪裏比得上她們呢。你林姐姐雖是心氣高一些，但心地裏卻是好，也不會平白無故地嫉恨人，不然你寶玉哥哥也不會喜歡了她。”

惜春便點頭，道：“我倒也是。你是真心對林姐姐好，她只會感激你，喜歡你，哪裏會嫉恨你呢。我們也不說她了，太太今兒到怡紅院去了，先就要拿晴雯，見晴雯不，說是因為我這裏缺人，到我這裏幫忙來了，便說；阿彌陀佛，以後就跟了四丫頭，再也別回來了便罷了。只是她那樣狐媚不成樣人，只怕將四丫頭也帶壞了，倒不如還是攆了出去為是。又索了怡紅院裏大小丫頭出來，到底攆了兩個出眾地才解氣。那些學戲女孩子也全都發放了出去，芳官幾個不願意跟幹娘去，情願出家做了姑子。晴雯也聽說了怡紅院事，氣得我屋裏哭。我還解勸了半天呢。”

妙玉道：“她哭一哭也算好了。只要還能留園子裏，沒真被攆出去，便就是菩薩保佑了。以後她若是真想回怡紅院，也只等太太氣消了，由寶玉求了老太太出面，重指回怡紅院才成。只是她回去，終久也是人家眼中釘，只怕還是落不了好。”

惜春嘆道：“你這麽說，我也知道。二哥哥是這府裏香餑餑，誰都想霸著。寶姐姐和林姐姐明爭暗鬥也是為了他，怡紅院裏都是姑娘們天下，那要鬧得雞飛狗跳了。丫頭們心也大，都想攀高枝，穩固自己地位，也都使出渾身解數，要踩了別人頭，往上爬。晴雯吃虧就吃虧仗著自己長得比別人好看一些，能幹一些，說話做事直通通地就出去了，也不顧忌著一些，得罪了人自己也不知道。她這樣性情，便是回到怡紅院，以後還是要吃虧。”

妙玉也嘆道：“咱們眼下能救下她，已是萬幸了。至於以後會怎麽樣，那就是她自己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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