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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安置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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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的小娘子,匆匆進去回稟,不多時便轉回頭來,宣他二人進去。

今日本是宮中宴飲,宴罷之後,今上便將楚將軍父子,虞傳雄夫婦留了下來,其餘官員攜眷回家,便是虞世蘭也被宮人引出去了。

乾福殿裏,燭火高照,茍有德低著頭進了殿,林碧落在他三步開外,進得殿來,眼角餘光只見除了一個花白胡子的英武男子立著,座上有一陌生的中年男子,略帶病容,又有虞傳雄夫婦以及楚君鉞在此,心中忽生出不忍來。

——她從來不願意帶累了誰,可惜最終還是被帶累了。

林碧落的禮儀是義成郡主親自挑了嬤嬤培養的,毫無差錯不說,事到如今她反生出無畏的心來,與今上見過了禮,只聽是頭頂男子低沈的聲音響起:“擡起頭來,讓朕瞧一瞧。”

她緩緩擡頭,目光坦然從容,與今上對視。

今上原本聽說她自小養在市井百姓家中,只當必是小戶人家畏葸不前的性子,哪知道見了其人才知自己所思有誤。眼前的小娘子目光清正如水,跪在那裏不言不動,腰桿卻挺的筆直,這稟性氣度,分明是當年容紹的樣子!

今上心中忽生出趣味來。

“今年幾歲了?”

“稟聖上,民女今年十四歲。”

“是有十四年了……”今上一嘆,先太子被貶也已經十四年了。他們兄弟竟然已經十四年未曾相見。

“容大姐兒,為著護你,你可知道你姨父姨母已經犯下了欺君之罪?!便是你那養母一家,也難逃幹系。你說朕該拿你怎麽辦?”他雖然是一副雲淡風輕的商量語氣,虞傳雄卻暗自心驚。

旁人不知曉,他卻是深有體會。

今上初登帝位,在朝中大清洗的時候,多少官員身家性命乃至闔家滿門的命運就是在這般雲淡風輕的語氣下改變的。

“臣死罪!”

虞傳雄與義成郡主齊齊跪了下來。

當初接了林碧落回來,義成郡主便料到或許有一天會有這種情況發生,但今上自病後少犯殺戒,況林碧落只是個姐兒,又自小抱養在外,難成氣候,今上念在過去的情誼之上,定不會要了小丫頭的命,至多罰他們夫婦一頓,以示懲罰,倒可讓林碧落借此機會立於人前。

自來聖心獨斷,最忌臣下猜測,但所謂唇齒與共,當君上的哪怕再狠辣,也有幾個倚重的臣子。處理起政事來,總還要側重於心腹重臣的意見。

虞傳雄與義成郡主都是在之中立足之人,接了林碧落返家之後,二人早已商議過此事。只覺最壞的結果莫過於失了聖心一陣子。可是考慮到今上身體日漸不好,國事全憑朝中重臣處理,這種情況下他反不會下辣手,林碧落反而是安全的。

又或者今上身體不好,他也未必有機會知道此事……將來的事情,誰說得準呢。

一朝天子一朝臣,前朝舊事未見得有哪個新帝願意翻起來,再去招人詬病。

說穿了便是她急於補償的心理占勝了一切,又懷著僥幸心理,這才失於應對。

林碧落深深叩下頭去,清脆的聲音在殿中響起:“陛下慈心!當年民女不過繈褓小兒,哪怕追隨於父母流放,必定死於半途,姨父姨母對此毫不知情,民女養父養母一家只是念及阿母舊情,這才收養了民女,他們對朝中之事分毫不知,只為全了自己忠義之心,求陛下明鑒!民女年已十四,卻從不曾承孝阿父阿母膝下,陛下或殺了民女或將民女流放邊陲,只盼能寬恕姨父姨母以及民女養母一家!”

她這句話說完,從來剛強至極的義成郡主眸中忽湧起淚花,驚呼一聲:“求陛下恕罪!她只是個孩子!”說著重重磕下頭去!

這種時候,其餘的話皆是多餘,虞傳雄亦隨義成郡主磕下頭去。殿中只聞得他們夫婦倆磕頭的聲音。

楚君鉞垂在兩側的手緊緊的握住了,下頷抿緊,唯有楚老將軍心中嘆息:容紹之女倒是個剛強的,想一肩攬了此事,倒頗有乃父之風!

他以前只知楚君鉞戀上了個商戶女,最後求親被拒,今日被聖上留在殿中,還有幾分不解,不明白何以被留下。林碧落未進來之時,聖上提起容紹,又提起義安郡主所生的女兒,義成郡主與虞傳雄已經跪頭告罪,楚老將軍才有幾分明白。

感情兜兜轉轉,他家三郎戀上的倒是容紹之女!

他從不曾見過容紹之女,如今倒有機會瞧個清楚,不由惋惜:倒是個好孩子,堪與三郎匹配,可惜了……

“容大姐兒,你心中可真如此作想?無論何種罪名,自己一力承擔而不連累旁人?”

“民女只求聖上寬恕其餘人等,一切罪責只在民女身上!”

林碧落額頭緊貼著冰冷的地磚,心中卻平靜無比。

從來沒有如此刻,她心中這般的寧靜。

“求聖上饒恕她,臣願以身上軍功來保她一命,求陛下饒恕她!陛下曾問起過臣的親事,臣曾經說過,要挑一可心可意的女子為妻!陛下,她便是臣挑中的妻室!”楚君鉞忽跪了下來,楚老將軍只能假裝沒看見,默默的往旁邊扭過頭去。

今上唇邊掠過一抹笑意,忽爾便沒了,直瞧的一旁悄悄旁觀的茍有德心中一驚——聖上這是準備放過容大姐兒了?

怎麽可能?

聖上從小到大,幾時容得臣下欺瞞了?!

他捂著自己的臉,只覺隱隱作燒,目光盯著跪在下面的林碧落,腦中已經想了千百個折磨她的法子。

“容大姐兒,楚三郎求親,你以為如何?”

楚君鉞擡起頭來,目光直視著跪在那裏的林碧落,只盼著她能擡起頭來瞧一眼自己,能看得見他眼裏的急迫。

他原來是準備放她走的,只等將來情況穩定,再想法子讓她們全家返京,二人總歸有團聚的一日。

哪知道情況有變,倒襲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便是殿中的義成郡主與虞傳雄聽到這話,心中也松了一口氣。

楚家算是陛下嫡系,楚老將軍手握東南兵權,在聖上心中舉重若輕,他們夫婦與楚家聯手保林碧落,想來是能夠保下來的。

跪在那裏的少女並不曾擡頭,只吐出一句話來:“民女自知身份尷尬,高攀不起楚少將軍,只盼少將軍將來得一佳偶,舉案齊眉!民女只求陛下賜罪,恕了其餘人等的欺君之罪!”

楚君鉞倔犟的緊盯著跪在那裏的林碧落,他想起她求著自己成全她,想起燕回樓裏醉後之語……只覺這殿內空氣稀薄,悶的他幾欲窒息。心中狂喊:三姐兒你看我一眼……看我一眼……

可惜自始始終,林碧落都不曾給他一個眼神。

就好像她一直以來所做的那樣,與他撇清關系,撇的幹幹凈凈!

她怎麽能夠?!

今上輕輕一笑,“念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朕便恕了其餘人等的欺君之罪!”他略微停頓了一下,果然不負他的期望,容紹之女猛然擡起頭來,眸光裏全是驚喜,甚至還帶著感激之色,目光大膽與他平視,顫抖著聲音道:“民女謝陛下!謝陛下!”

他不由笑出聲來。

父女稟性,竟然天生相類。

當年容紹便是這般模樣,他在這乾福殿裏逼他表忠心,他卻為了康王府奉先太子的其餘官吏求情,對自己或被流放或被殺頭之境渾不在意。

這種人!該說是大忠大義還是愚蠢透頂呢?!

今上初登基之時,很是收拾了那麽一批頑固份子。可是在位時間愈久,便愈發希望他手下的重臣都有那種愚蠢的忠義之心,而不是私心蠢動,只趨利而行。

“只不過,朕卻不能輕饒了你!”他正色道,期盼著能從少女面上瞧見恐懼之色。

哪知她面上全是欣悅之意,真正容紹之女,再不顧忌自身安危。

地下跪著的義成郡主與楚君鉞面色皆不好看。

“你既然一片孝心,遺憾未曾在阿父阿母膝前盡孝,朕便將你流放邊陲,三日之後起行,你可有怨言?!”

林碧落這次是真正發自內心的喜悅!

事情拐了個彎兒,又朝著她預定的路前行了,所不同的只是重拾了十四年前的罪名而已。

“民女謝陛下不殺之恩!”說到底,沒有人不怕死,可是在毫無選擇的時刻,她寧願選擇死也不肯犧牲別人來茍且活著。

楚君鉞心裏一片冰涼,終於低下頭來。

在她的面前,他一步步退讓,一步步低下了頭,可是始終不能與她牽手。——該死的是他的心卻饒不過自己!

義成郡主從來未曾料到過會是這種結果。她一直覺得,無論如何她能夠將林碧落留在身邊,看護著她。

“陛下——”她膝行一步,欲再懇求,忽被人抓住了手,側頭一瞧,卻是林碧落微笑著朝著她搖頭,無聲吐出兩個字:不要!

義成郡主不死心,還欲再求,卻猛聽得林碧落叩首道:“陛下,民女有一事稟報。”

“你且說來——”

今上目中晦色一閃,可是這小丫頭反悔了?

“陛下,民女在進宮的路上與那位公公同乘一車,”她手指茍有德,“未料那位公公對民女動手動腳,竟然調戲折辱於民女!民女雖然身份卑微,但卻不堪其辱,便打了那位公公一巴掌!陛下,民女今將被流放,感念陛下一片恩德,不忍見陛下身邊留此品行不端之人,壞了陛下清名!還請陛下作主!”

破罐子破摔,大約如是了!

最壞的結果已經有了,林碧落想到那太監猥瑣的目光,只覺惡心不止。她今日既與這太監結怨,難保他日這太監會記恨了義成郡主與虞傳雄。

她是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卻難保小人進讒言,連累了家人。

茍有德聽得這話,腦中嗡的一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聖上,奴才冤枉啊!冤枉!”他怎麽招了這麽個禍胎進來?

自己流放就算了,臨走還要拉了他墊背!

今上早聞茍有德的小癖好,只是在他沒犯大錯之前便隨他去了。到底他也沒指望身邊近侍各個清廉。只是被林碧落提醒,忽想起茍有德這次密報的來源,連落魄的宗親都敢下手,哪怕容紹之女再是罪民,身上也有蕭家血脈,竟然被個閹人折辱調戲,頓覺心中犯堵,一句話冷冷從齒縫迸了出來:“拖下去杖斃!”

木若富親自帶著殿中侍衛們將掙紮求饒的茍有德拖下去了,庭院裏傳來板子擊到上沈悶的聲音,一下下在暗夜裏傳出老遠,極為滲人。

茍有福怎麽也沒想到,他告了一狀,理應立功,不成想卻丟了命!

在茍有福慘烈的求饒聲中,今上輕笑了起來,“虞愛卿,聽說你的後院裏亂的很,侍妾都敢告到禦前來,真是手腕通天吶!堂姐也該整理整理了。”

虞傳雄與義成郡主面面相窺。

——這事兒竟然是從自家後院傳出去的?

當夜,林碧落被宮中馬車又送回了林家,難得今上起了慈心,竟然也未將她送進天牢羈押。何氏與林楠見得她回來,大喜過望,又聽得三日起行前往邊陲,頓傷別離。

反是義成郡主與虞傳雄回去之後,當夜便將郡主府折騰了個底朝天。

義成郡主大怒之下,召集郡主府護衛將所有妾室庶子庶女都召集到了正堂,親自夜審。

虞世蓮與衛姨娘自走通了茍有德的路子,日盼夜盼,好些日子沒有音訊,只當茍有德將事情壓了下來,心中暗恨不已,哪知道卻在除夕夜宴之後爆發了!

宮宴之後,虞世蘭被宮人引出來之後,便早早回來了。她回來之時,家中庶子女以及妾侍們的家宴還未散,虞世蓮見她一個人回來,與衛姨娘交換了個眼神。

做的時候不覺得,這會兒卻覺出幾分後怕來。

也不知道今上會如何處理。只是想想最後倒黴的是高高在上的義成郡主與虞世蘭,心中又覺快意。

還沒等她們高興完,義成郡主便與虞傳雄殺回了郡主府,衛姨娘緊攬著虞世蓮,母女倆心中皆升起了驚恐之意。

在場諸人只除了衛姨娘母女,其餘諸人皆不知道大過年的郡主與虞傳雄這般勞師動眾為哪般?待聽得義成郡主沈著嗓子問起誰往禦前告狀,除了衛姨娘母女,眾人皆面面相窺。

有什麽事情值當她們往禦前告狀?

義成郡主也是被氣的狠了,張口便直接問了起來。

事已至此,虞傳雄都被她這少見的怒意給逗樂了:“夫人,你這般問是問不出來的。且待為夫來問!你且稍安!”

衛姨娘與虞世蓮心下皆駭然,全然沒想想到義成郡主竟然回來了!

☆、102 離別

當夜,義成郡主府鬧了個雞飛狗跳底兒朝天,侍妾庶子庶女沒一個肯承認的。

虞傳雄到底是做過吏部侍郎的,最後來了一招狠的,將所有侍妾以及庶子女的社交關系梳理了一遍。

這一梳理就梳理出了問題。

虞家幾個庶子庶女年紀小,能跟外界接觸的圈子也不大,都在家塾裏上學,能將此事捅到禦前的,必定是能有能接近禦前的路子。郡主府後院的婦人們都是出身卑微與上層毫無關聯的,除非有個中間人,不然這事兒無論如何也捅不到禦前去。

虞傳雄最後將範圍縮小到了家裏最大的兩個女兒身上,進了東林書院的虞世蘭與虞世蓮。

虞世蘭庇護林碧落還來不及,哪裏肯做出這種蠢事來?

當虞傳雄陰沈沈的目光最終落到了虞世蓮身上,長久的盯著她瞧之後,其餘妾侍與庶子女們議論紛紛。

大年夜被如今到院子裏集合,只是審問卻沒說出了什麽事兒,這些人到現在還覺得莫名其妙。後半夜還下起了小雪,落在地上像淺淺糖霜,實是美麗凍人的很。

“阿蓮,為父倒沒瞧出來,你還有這般手段?!”

“阿爹你在說什麽?阿蓮不明白……”虞世蓮還欲抵賴,卻聽得虞傳雄已暴喝出聲:“來人哪,將衛氏杖責二十!”自有後院膀大腰圓專事刑杖的婆子上來拉了衛氏要行刑,衛姨娘的淚水當即流了下來,柔弱至極:“郎君,你當真這般狠心?!阿衛這麽些年盡力竭力侍奉郎君,你卻問都不問清楚,也不知所為何事便要處阿衛刑法?”

衛姨娘是個美麗的極有風致的婦人,特別是一雙秋波,年輕的時候在未跟著虞傳雄之前,不知道溺斃過多少個男子——後來跟了虞傳雄,便成了他的專屬,多少年費心練習柔情攻勢,便是到得如今這個年紀,有時候這招還是很管用的。

虞世蓮已經撲過去抱住了虞傳雄的雙腿仰著臉兒泣不成聲,淚水沿著她玉雪面孔流淌下來,當真楚楚動人,頗有乃母風範:“阿爹……阿爹你這是聽了誰的讒言,要處罰我姨娘?阿爹你都不聽姨娘辯解一聲嗎?”

義成郡主冷冷瞧著這對母女作戲,活撕了她們的心都有!

當年她沒保住妹妹,如今還要眼睜睜看著外甥女遠赴邊陲,去過那苦日子,這讓她怎麽接受得了?

“還不拖下去打?磨蹭什麽?”

眼見得郡主發了話,婆子們雖不知衛姨娘犯了什麽錯,卻也當場便拖過了條凳來,將流著淚的衛姨娘架到了條凳上打了起來。

家裏鬧將起來,虞世蘭是過來了,可是她從頭至尾都是糊塗的。父母為何生這麽大的氣,所為何事,她一概不知。此刻也只是傻傻做個旁觀者,不過衛姨娘挨打,虞世蓮吃癟她倒是樂見其成。

第一棍了下去,衛姨娘終於拋開練了幾十年的柔聲細語,慘叫一聲,“啊——郎君——”

虞世蓮還保持著仰頭乞求的姿態,搖著虞傳雄求情:“阿爹……阿爹我姨娘到底犯了什麽錯啊?”

虞傳雄垂頭與女兒目光對視,在她的淚光裏冷冷道:“你若是還不說,杖責四十,若還是不說,杖責六十……你若忍心讓你姨娘被打死,那就繼續裝傻!”

虞世蓮的手一抖,面上陡然蒼白,咬唇不語,內心如滾油熬煎一般。

她做夢都想不到,虞傳雄會拿這招來對付她們母女,且毫不手軟。

難道這麽多年對衛姨娘與她的寵愛都是假的?

在衛姨娘的慘叫聲中,她慢慢松開了抓著虞傳雄雙腿的手,又慢慢站了起來,珠淚兒不斷順著她面上滾落,那一副倔強卻惹人堪憐的樣子,十足十是衛姨娘年輕時候的模樣。

“阿爹早便看我跟姨娘不順眼了吧?這是有了麟兒便想除了我跟姨娘?問都不問清楚,便要定人死罪!既如此,還不如將我跟姨娘一起打死罷!”她一頭說完了,一頭便沖了過去,直撲到了衛姨娘身上。

那施杖的婆子不防她沖了過來,手下不停打了下來,虞世蓮背上連著重重挨了兩記,慘叫兩聲,其餘妾侍庶子女盡皆駭然。

義成郡主冷笑一聲:“這是做給誰看呢?指望著挨個一下兩下便能救了你姨娘嗎?”

施杖的婆子停了下來,衛姨娘母女抱在一處哭成一團,瞧著委實可憐。她們母女一邊哭一便拿淚眼去瞧虞傳雄,皆是溫柔堪憐的無辜模樣。

若是按著虞傳雄以往的性子,說不定真個就被她們給蒙哄了過去。

可是今日此事卻不是能夠蒙哄過去的,連聖上都說了讓他整理後院,此事已經影響到了他的仕途,他焉能再姑息?

“將二姐兒拖過去,繼續打!”

虞傳雄從齒縫裏擠出這句話,衛姨娘母女頓時崩潰了。

“郎君……郎君你好狠的心啊……”

“阿爹……阿爹你不能打我姨娘……”

虞世蓮被婆子們上去拉了下來,她拼命掙紮,奈何這些婆子皆是身粗力健者,穩穩摁住了她就跟老鷹摁住了小雞崽,院子裏棍子擊打在肉體身上沈悶的聲音連同衛姨娘哀求的聲音,以及虞世蓮的哭求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虞世蘭看看臉都青了的虞傳雄,再瞧瞧恨意十足的義成郡主,似乎整個人都要氣的發抖一般,小心的挪了過去,伸出手來悄悄的扶住了她的手臂。

——她鮮少做出這麽體貼的行動,從來都是自己闖禍由著郡主在身後收拾爛攤子。

郡主府但凡雞飛狗跳,必定與她有關,今日這事兒倒與她半點幹系沒有,但見義成郡主氣成了這般模樣,她心中倒有幾分心疼,鬼使神差之下,竟然跟往常林碧落的作派似的,做出了親昵的舉動。

她扶住了義成郡主之後,心中又有幾分尷尬,不成想義成郡主側頭朝她瞧一眼,便重重的握住了她的手,手勁之大,直握的她的手都有了幾分痛意。

但因為那一眼飽含了悲滄憤恨不甘懊悔等諸多情緒,沈重覆雜的令虞世蘭都有幾分傻了,便任由義成郡主握住了她的手,又將半邊身子靠在了她身上,也不知道是冷的還是氣的,虞世蘭甚至能感覺得到她在微微顫抖。

——可見這事情實在嚴重了。

不然何至於將她阿娘氣成了這般樣子?

二十棍子不一會兒便打完了,衛姨娘還有說話的力氣,只低低叫一聲“郎君~~~”百轉千回,含著抵死纏綿的味道。她在這時候還能對虞傳雄不發一句惡言,毫無怨悔,也當真難得!

便是其餘妾室們聽得她這聲郎君,也覺心旌動搖,暗想若是自己被打成了這樣,定然也做不到衛姨娘這一步的。便是石頭做的人兒也要被打動了,何況一向憐香惜玉的尚書大人?

可惜今日虞傳雄是鐵了心要將此事查清楚,他心中既然存了疑,又將各人身邊的人際關系梳理過了,尤其是外面侍衛還捉了衛姨娘與虞世蓮的貼身丫環去拷打,已經有一個丫環招了,說起一件事來。

道是翁大人的庶女翁瓊小娘子去年春才入的東林書院,與二娘子極為要好,翁瓊有個一母同胞的親妹子被送給了茍有德……

這才是他鐵了心要對衛姨娘動手的原因。

“不肯說就再杖責二十!”

婆子們領命,再次不緊不慢的打了起來,因著那速度並不快,可是每一下都傾盡了全力,落在實處,因此力道著實不小。這會兒衛姨娘的臀部已經血跡斑斑,便是那麽厚的冬衣也已經滲出血跡來,連她的呻吟聲都有氣無力,打到三十下的時候,終於昏了過去。

“不——阿爹你真的要打死我姨娘?”

“潑冷水,繼續打!”義成郡主緊握著女兒的手,似乎從她那溫軟的手上汲取力量一般,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硬邦邦冷冰冰帶著百折不回的殺意。

虞傳雄沒有阻止,只冷眼旁觀,似乎有隨時準備下令再加二十下的意思。

“別打了……別打了我說……我說!”

虞世蓮徹底崩潰了……

她到底是個十幾歲的少女,哪怕平日再有心機,哪裏鬥得過在政壇上摸爬滾打了多少年的虞傳雄,以及心如鐵石的義成郡主。

若是她再不說出來,說不定衛姨娘便會被當場打死。

婆子們都停了手站在那裏抹汗,大冬天打出一身熱汗來,一點懶沒偷。

當下虞世蓮便將如何猜測林碧落的身世,以及後來想法子走了茍有德的路子傳消息進了宮之類講了出來。

院子的妾侍庶子女們挨了一夜的凍,此刻東方都有些魚肚白了,院子裏的火把也燃了一夜,這才知道這大半夜的老爺夫人發火是為著那般。

等她說完了,虞傳雄冷冷一笑:“為父真是沒瞧出來!”

虞世蓮只苦苦跪地求饒:“阿爹饒了我姨娘吧?瞧在她這麽多年服侍你的份上饒了我姨娘吧?!”

緊挨著義成郡主身邊站著的虞世蘭至此刻才恍然大悟,她忽松開了義成郡主,幾步過去,擡腳便踢了虞世蓮一個窩心腳,擡手便是兩巴掌甩在了她臉上:“賤人!黑了腸子的賤人!”

若是往常,虞傳雄見得她如此辱罵庶妹,必定怒火沖天,可是今日他卻一言不發,似乎壓根沒瞧見眼前一幕。

義成郡主冷冷瞧著已經暈過去的衛姨娘,以及被虞世蘭揍了趴在地上的虞世蓮一眼,嘲諷一笑:“老爺以為,如何處理?”

“衛氏杖斃!二姐兒杖責——”虞傳雄停了一下,這一個到底是她的親身骨血,林碧落並未喪命,只是此後命運天差地別,如何處理他還真沒想好。

妾侍們聽得他這句話,皆在心裏打了個哆嗦。

義成郡主冷哼一聲,接口道:“衛氏杖斃!二姐兒不必杖責,到底是女兒家家的,打壞了可怎麽了得?待得衛姨娘受刑完畢,便將二姐兒送回院裏去反省!”將她們娘倆都打死可真是便宜了這對母女,死一個留一個天人永隔才會讓她也嘗嘗這痛苦滋味。

虞世蓮慘叫一聲,撕心裂肺哭了起來,她原以為自己只要說了真話就必定能救了衛姨娘,哪知道招與不招結果都是一樣的。

有婆子上前來兜頭朝著衛姨娘淋了一盆冰水,她被激醒,還未開口棍子又打了下來……

虞世蓮親眼看著衛姨娘被活活打死在了她面前,又驚又嚇又痛,當時便暈了過去。

自有府中媳婦子上前去扶她,將她送到了自己院子裏關了起來。

義成郡主府這通折騰,林碧落通通不知。

當夜回去之後,她安慰完了何氏與林楠,便回房去洗了個熱水澡,早早上了床。

這是她在上京城中為數不多的時間了,剩下的時間她要好好計劃一下。

第二日天剛放亮,郡主府便派人來接她。

想到昨晚義成郡主的臉色,林碧落收拾了一番便跟著馬車回了郡主府。

義成郡主一夜未睡,剛剛收拾完了虞世蓮母女,回房梳洗了一下,便派人去接林碧落。昨晚她本來準備苦求今上,但是被林碧落阻止,這會兒急於見她。

本來今兒初一,去歲聖上就召了各藩入攜子入京,但凡嫡出盡皆帶到了京中來。年三十大宴,聖上便與這些子侄一一見了面,吩咐了令他們過完了年都入東林書院讀書,等他身體好些了便召子侄入宮,共敘天倫。

原本懷著惴惴不安之心的各藩王聞言皆不由往深遠了想。

聖上龍體每況愈下,眼瞧著是生不出龍子來了,這才費心巴力的將宗室子侄召了來,說不定未來的太子便是這些世子們中間的哪一位了。

既存了這心,各藩王便要多多表現,不但要讓世子在今上面前孝順謙恭,還要與朝中重臣打好關系。

因此大年初一郡主府便收了好幾份拜貼。

只不過昨晚府中大鬧一場,虞傳雄與義成郡主鬧心,對外宣布雙雙受了風寒,身體不適,暫時停止一切新年活動。

郡主府閉門謝客,接了林碧落的馬車從角門入府,一路直驅,到得主院才停了下來。自有丫環婆子迎了出來,引了林碧落入內。

林碧落在郡主府住了一年有餘,何曾見過這些婆子如此鄭重對待她的?

便是虞傳雄與義成郡主不曾怠慢她,到底身份有別,哪怕大家都知道主子看重她,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認來的無關緊要的義女,將來落在哪裏誰也不知道,平日不過瞧在主子面兒上,服侍的雖然周到,到底只是例行公事而已,與今日的態度截然不同。

她卻不知這些仆人們心中所思所想。

昨晚府中大鬧一場,杖斃了一個得寵的姨娘,林碧落的身世也隨之真相大白。

原來郡主與尚書大人並不是隨便從外面撿了個商戶女來認的,而是這一位竟然是府中親眷!內裏又有義成郡主從康王府帶來的陪嫁仆從,算起來林碧落可算是她們的小主子,那一份親近之意便與平日的隔膜不同。

林碧落不知就裏,進了房先問了安,便見義成郡主神情郁郁,臉色不好,便問:“姨母可是身上不舒服?”昨日宮裏都審過了,她如今倒不怕再暴露身份,因此這姨母竟然叫的十分順口。

義成郡主心中難過,只伸手來摸她的臉蛋,一遍又一遍,仿佛看到當年遠走邊陲的蕭怡,心中刀剜一樣,口裏卻氣恨道:“你……你就這般想要去邊關?”哪怕借機應了楚家婚事,能留在上京也行啊!

林碧落歪頭一樂,極為嬌憨可愛:“姨母可舍得阿姐遠行,與你在千裏之外,母女相隔?”以這樣一種方式離開上京城,她心中忽然輕松無比。

義成郡主重重在她肩上拍了一記,直氣的罵她:“你個不長腦子的!骨氣能當飯吃?你阿爹阿娘就是非要拿骨氣當飯吃,如今還不是在邊陲苦熬?!”這是她最恨蕭怡的地方。

蕭怡明明能夠在她的幫助下過安逸的生活,可是卻偏偏要跟著容紹遠走他鄉!

蕭錦是個務實的人,從來不信奉什麽情情愛愛,這個世上不過是利益的等價交換,無論是婚姻還是政治,她從來冷靜若斯。因此,當虞世蘭戀上楚君鉞的時候,她不是不驚訝的!

她生的女兒,怎麽還會有這麽蠢笨癡傻的念頭?

這不就跟蕭怡那個傻瓜一樣嗎?心心念念為了一個男人而活,仿佛這個男人便是她的一切,為此毫不考慮姐妹之情,毅然決然的拋棄一切追隨著那個男人……

接了林碧落前來,她才發現,反倒是這個外甥女兒在對待感情上倒少見的冷靜理智,極為成熟,懂得選擇權衡。

——就在昨晚以前!

經過了昨晚的事情,她才發現,以往全被這小丫頭蒙蔽了,她哪裏是什麽冷靜理智?她分明是高傲到了極點,容不下半點施舍半點憐憫的感情!她想要的更為純粹!

什麽狗屁風骨?!

義成郡主伸出雙臂來,緊緊將這個倔強高傲的小丫頭摟在懷裏,右手卻在她後背上狠狠拍了下去,像她曾經咬牙切齒的想象過要狠狠揍蕭怡的樣子,拍她,罵她:“缺心眼的蠢丫頭!你的聰明勁兒哪裏去了?難道你就這麽不相信姨母能保下你來?這麽急著想要撇清關系?姨母就那麽不頂用救不了你?敢將你接了來便想過要護你周全,你這個蠢丫頭!”

說到後來,義成郡主語聲已然哽咽。

林碧落由得她抱著自己,聞著她身上的馨香,默默的撫摸著她的背,用了同樣的力氣緊緊的回報著她,“我都知道!這不怪你,我們母女倆都不怪你,這只是我們自己的選擇!阿娘也必定是知道你疼她的心!”

她不是感覺不到義成郡主急於補償的心情,略想一想也明白,她必定是那種嘴上不說可是心底裏十分疼愛幼妹的阿姐。可惜二人道不同不相為謀,心底的信仰不同,最終只能分道揚鑣。可是誰又能責怪,她不是個好姐姐呢?

義成郡主聽了這話,一滴淚從眼角沁出,她悄悄擡手拭了,似乎提起蕭怡又讓她生起氣來,氣恨道:“她知道什麽?她眼裏只有她的阿紹,她知道什麽?壞丫頭!你們娘倆一個臭德性!”

她推開了懷裏的林碧落,只覺心中氣苦,卻又無可奈何,只能狠狠瞪著林碧落,模樣倒與昨晚瞧著虞世蓮的模樣差不多。

林碧落心裏酸酸的,卻強顏歡笑,故意撲進了她懷裏,伸出雙臂摟著她的脖子,打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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