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班的時候，肖曦推著自行車從歸航門口經過，大棚裏還亮著燈，肖曦想了想，停車進了大棚。鄭海飛蹲在幾棵蘆薈前，全神貫註，肖曦進去，也沒能驚動他。

那幾棵蘆薈看起來跟別的蘆薈沒什麽兩樣，肖曦聽鄭海飛說過，這是螺旋蘆薈，又叫女王蘆薈，等成年後就非常驚艷了。肖曦上網搜過女王蘆薈的圖片，那家夥，真夠霸氣的，不愧為女王的稱號，搞得肖曦也非常期待它的成年。

肖曦輕咳了一聲：“鄭老板，還沒休息？”

鄭海飛緩緩扭過頭來看肖曦，動作遲緩得像是電影鏡頭的慢動作，他眼睛眨了一下，找回焦點：“還沒回去？”聲音因為長時間沒說話有點沙啞。

肖曦走過去：“還沒，剛下班，正準備回去。你在幹嗎呢，這麽晚還不休息？”

鄭海飛擡起手，輕撫了一下蘆薈的葉子，深情得像在撫摸他的小情人：“沒事，就看看它。”

肖曦問：“你這蘆薈養的年頭不短了吧？”

鄭海飛說：“嗯，八年了。在船上的時候養的。”

八年才長成這樣，那得多長時間才能成年啊？不過肖曦的註意力很快轉移到另一個問題上：“船上？你是不是當過海軍？”這個問題壓在他心裏很久了，一直都沒找到機會問出來。

鄭海飛搖頭：“沒有，做過幾年海員。”

肖曦頓時激動起來，以一種遇見知己的目光看著鄭海飛：“真的嗎？我也要做海員，我學的就是輪機，明年畢業就可以上船了。”

鄭海飛再次扭頭打量他，以一種難以置信的語氣問：“你大學都快畢業了？”

肖曦得意地擡起下巴：“小爺今年大三了。”

鄭海飛緩緩說：“我以為你高三。”

肖曦忿忿地白他一眼：“你才高三呢。”

鄭海飛忍不住笑了，笑意太濃，調皮的虎牙又出現了，他覺得肖曦除了個子，哪兒都像個未成年：“你為什麽想做船員？”

說到這個，肖曦就興奮起來：“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星辰太遙遠了，我先征服大海。”

“喜歡就好。”鄭海飛看著眼前這個樂觀的理想主義男孩，不忍心潑他的冷水，只是點點頭，將視線轉回到蘆薈上。

肖曦依舊很興奮，他拉拉鄭海飛的手臂：“唉，鄭老板，你跟我說說你做海員的經歷吧，怎麽樣？爽不爽？好玩不？是不是感覺特豪氣？”

鄭海飛苦笑一下，誰告訴他做海員很爽很好玩的，淡淡道：“見仁見智吧。你如果耐得住寂寞，幾個月沒有娛樂、沒有網絡，那還是可以去試試的。”

肖曦抓抓耳朵，幾個月沒有網，這日子他還沒嘗試過，不過總會習慣的對吧？

鄭海飛又說：“總要試過以後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

“對！我也是這麽想的。”肖曦又問，“你為什麽出海？又為什麽上岸呢？”

鄭海飛自嘲地笑了一下：“生計所迫。”

肖曦沒想到鄭海飛回答得這麽直接幹脆，完全跟什麽理想喜好無關，這大概就是成年人和他這種沒出校園的學生之間的差距。“那你想做的事是什麽？”

鄭海飛看了一眼四周，微微一笑：“大概就是現在這樣吧，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肖曦說：“你覺得這樣的生活真是你想要的？不會覺得有什麽缺憾？”他覺得大棚固然很好，但是生活被固定在這麽小的圈子內，不會覺得無聊憋悶嗎？

鄭海飛仰頭望著大棚頂，然後嘆息了一句：“人生哪能事事圓滿呢？”

肖曦到最後也不知道鄭海飛的缺憾是什麽，他沒有再追問下去。他回去的時候，被鄭海飛叫住了：“以後別叫我老板了，叫鄭哥或者海哥都行。你總老板老板的叫，我覺得自己特別市儈。”

肖曦笑了，朝他比了個“OK”的手勢：“行嘞，鄭哥再見！”說完雙腿一蹬山地車踏板，迎著涼風沖入了夜幕之中。

鄭海飛目送他離開，掏出手機給張華明打電話，得到的答案依舊是拒絕，他不肯來大棚，說要在醫院陪夜。鄭海飛皺著眉頭，不知道為什麽，華明這孩子跟自己越來越不對付了，如果說是叛逆期，未免也來得太晚了點。

第二天一早，肖曦接到柏寒的電話：“豬，是不是還在睡懶覺？我回來了，快來接駕！”

肖曦笑罵：“你才是豬！我要去上班了，你去市郊找我吧，順便帶你去看大棚。”

“我靠！不是吧，你已經走了？我已經在你家門口了，不會讓我吃閉門羹吧？”柏寒嘀咕了一聲。

肖曦拉開窗簾一看，柏寒騎在自行車上，長腿支撐在地上，伸著脖子往院子裏瞧。肖曦笑起來，移開手機朝樓下揮手，大聲說：“餵，在這呢，還沒走。”

柏寒高興起來：“趕緊來開門，給你帶吃的了。”

肖曦奔跑著下樓，開門，給了柏寒一記老拳：“這麽早就來了，是不是想哥哥我了？”

柏寒比肖曦小了幾個月，是以肖曦總以哥哥自稱，但是柏寒並不認可，肖曦除了比他高點，別的哪兒都比自己幼稚好吧：“滾！”他說著將自行車把手上的一個袋子摘下來，扔給肖曦，“給你帶的。”

肖曦抱著，打開一看：“嘻嘻，玫瑰花茶，鮮花餅。還算你有良心，吃喝玩樂還沒忘了我。”他打開盒子，從裏面拿出一個鮮花餅來，迫不及待地咬一口，一股濃郁的玫瑰花香溢滿口腔，雖然冷了，但還是挺香甜的。

“哪能呢？”柏寒說，“走吧，進去吃。我還給你帶了幾盆多肉。”

肖曦往自行車把手上的另一個袋子裏探頭瞅了一眼，果然看見了幾盆多肉：“這什麽？”

柏寒說：“山地玫瑰。”

肖曦說：“怎麽看著不像？”

“沒休眠的玫瑰你就不認識啦？”柏寒白他一眼。

肖曦吃著玫瑰餅：“夏天不是都休眠嗎？它們怎麽不休眠？”

“嗯，雲南那邊今年夏天特別涼爽，還沒開始休眠。不過在我們這兒估計得休眠了。”柏寒說。

肖曦一邊吃一邊往裏走，柏寒在院子裏東張西望：“你的多肉呢，是不是放那邊的架子上了，我看看長得怎樣了。”

肖曦嘴裏塞滿了餅，好不容易咽下了才說：“家裏沒有了，我都寄養到大棚裏去了。一會兒我帶你去看看，包你大開眼界。”

柏寒看著他：“都搬去了，家裏一棵都沒留？”

肖曦說：“沒有。我養不好，死得太多了，心疼。”

“那我給你送的那些還在嗎？”柏寒問。

肖曦嘿嘿幹笑：“你送我的那些都快死光了，好像只剩下一兩棵了。”

柏寒急忙問：“還剩下什麽？”

肖曦皺起眉頭想了想：“忘了是藍石蓮還是初戀來著。”

柏寒面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欣喜：“初戀還活著？”

肖曦說：“我也不確定。一會兒去看了才知道。”他們進了屋，將東西放下，肖曦要給倒水拿點心，被柏寒催著去大棚。

肖曦說：“那也得吃了早飯再去吧。”

柏寒提議：“我想吃海鮮面，咱們出去吃吧。就去我們以前常去的那家。”

他說的那家是他們高中母校附近的一家面館，價廉物美，上學時他們經常在那吃面條，肖曦被柏寒一提，突然有點想念那個味道：“好啊！”

兩人一起出了門，肖曦將柏寒送他的山地玫瑰給帶上了，因為放在家裏多半是要掛的節奏。柏寒顯得有些興奮，一路上和肖曦騎車賽跑，兩人你追我趕，連話都沒說上幾句，只灑下了一路歡笑。

因為是暑假，學生放了假，面館人少，老板聽說他倆是一中的畢業生，非常熱情地給他倆下了兩大碗面條，蝦子和牡蠣也給得非常足。吃面的時候，柏寒將自己碗裏的蝦夾到肖曦碗裏：“給你，你最愛吃的。”

肖曦一邊吃著面條一邊含糊不清地說：“你怎麽不吃蝦，難道便秘了？”

柏寒翻了個白眼：“白癡！”

肖曦不理他，夾著蝦塞進嘴裏，樂：“對，不吃白不吃！”

吃完面，兩人都腆著吃撐了的肚子，推著車一邊走一邊消食。柏寒問起了多肉大棚的事，肖曦口若懸河地說起了歸航，那份驕傲，就好像歸航是他的一樣。柏寒聽了幾句，問：“是咱們群主開的那個嗎？”

肖曦一說到鄭海飛，頓時來了精神：“對。咱群主叫鄭海飛，你知道吧，他以前是做海員的，你說跟我是不是特有緣？簡直是太巧了對吧？”

柏寒扭頭看著肖曦：“他人怎麽樣？”

肖曦笑：“挺好的一個人，我的多肉放在他那兒，他還不要我的寄養費，長得比在我家的時候好看多了，嘿嘿。”

柏寒眉頭微皺，沒再說話。

兩人到了大棚，發現門開著，裏面一個人沒有，肖曦駕輕就熟地領著柏寒進去，如數家珍地給他介紹各種多肉，問了之後還得意地問一聲：“你認識這種嗎？”

柏寒比肖曦的多肉知識儲備要豐富一點，但也就早養了幾個月，很多品種都不認識：“你的多肉呢？”

肖曦說：“這邊呢。老板給我放在非賣品專區了，特別優待。”

柏寒趕緊走過去看肖曦的多肉，掃了一圈，又掃了一圈：“我送你的在哪兒呢？”

肖曦看了看，指著兩個彩陶盆說：“不就在這麽，就剩下這倆了。”

柏寒一看：“你沒記錯吧？這是塔洛克和白牡丹，哪裏是初戀和藍石蓮？你養了這麽久的多肉，連最常見的普貨都還不認識啊？”

肖曦哂笑了一下：“是嗎？當初你是連標簽一起給我的，我就按照那個記的。”

“我是給你了，但你肯定弄混了！這壓根就不是初戀。”柏寒嘆了口氣，“真可惜，我可是把我養得最好的那些多肉都寄給你了，結果就剩下這兩個了。”

肖曦嘿嘿笑：“哦，那可能就是我記錯了。沒事兒，我從大棚裏補上死了的那幾種好了。鄭哥，初戀有嗎？”他正好看見鄭海飛從大棚後門進來，舉起手大聲朝他打招呼。

鄭海飛剛進來就被肖曦問了這麽個問題，他耳朵忽地紅了，片刻後反應過來：“哦，有。要買初戀嗎？這邊。”

柏寒扭頭，看見了鄭海飛，心裏暗自嘀咕了一句什麽，肖曦沒有聽見，他拉著柏寒朝鄭海飛走去：“這就是我們群主，你看這麽多肉，全都是他一個人養的，厲害吧？鄭哥現在是我偶像。鄭哥，這是我朋友，柏寒，他也在拍賣群裏，網名叫歲寒知後雕。”

鄭海飛朝柏寒伸出手來：“你好，我是鄭海飛，網名關耳，你可以叫我鄭哥。”

“鄭老板你好。”柏寒跟對方握了一下手，打量著對方，比自己高了幾公分，長得侵略性十足，又帥又man，典型的男女通殺型。

肖曦心情非常好：“咱們這算是面基吧，嘿嘿。對了，初戀在哪兒呢？”

鄭海飛指著一種藍紫色帶粉的尖葉植物說：“這兒呢。”

肖曦湊過去看了一眼：“這就是初戀啊，長得不怎麽好看啊。名字倒是挺浪漫，誰給起的？”

鄭海飛說：“根據它的顏色起的，曬過太陽之後會變成粉色，像戀愛的顏色。”

肖曦扭頭給了柏寒一肘子，對他擠眉弄眼：“呵呵呵呵，你送我初戀是啥意思？”

柏寒背心忽地一熱，冒出汗來，但是語氣裝得非常無辜：“什麽意思啊？我這是從淘寶店買的打包普貨。”

肖曦嘻嘻笑了一下：“你要是個女生，我肯定以為你暗戀我。鄭哥，我的初戀養死了，從你這拿一個，多少錢？”

鄭海飛說：“這玩意兒不值什麽錢，送你了。”

“真的啊，那太謝謝鄭哥了。”肖曦拿了一盆初戀放到非賣區自己的肉堆裏，“鄭哥，你這還有盆沒有？漂亮點的，我種多肉。”

鄭海飛走到前面：“你種什麽？要什麽樣的盆？”

肖曦說：“有幾株山地玫瑰，用什麽盆好？”

鄭海飛停下來，看一眼肖曦和柏寒：“哪兒買的玫瑰？”

肖曦說：“柏寒送的，千裏迢迢給我從雲南帶的，你看，漂亮吧？”

鄭海飛看著那幾株葉片半開的玫瑰，說：“這種隨便什麽盆都行，我這只有塑料盆，你去挑吧。”

肖曦跑到倉庫去挑盆，一邊選一邊說：“鄭哥你應該多存點漂亮的花盆，我每次去花市買多肉就順便從店裏把盆買了，你也可以給客人提供這樣的服務，這樣也能多賺點啊。”

鄭海飛無所謂地笑笑：“我這地方窄，就不囤花盆了。”

“也對，沒那麽多精力。”肖曦挑了幾個塑料盆，“我先養著吧，回頭上網淘幾個好看點的盆。土怎麽配，鄭哥？”

鄭海飛說：“以顆粒為主，少放點泥炭土。”

肖曦扭頭看著站在一旁不出聲的柏寒：“柏寒，你幹嘛呢，來幫我一把。”

鄭海飛說：“要不你放著吧，現在溫度高，晚上我幫你種。”

“那就太謝謝鄭哥了。”肖曦將盆和多肉給了鄭海飛，拉著柏寒去參觀多肉大棚，沒註意到柏寒始終都沒露出點高興的神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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