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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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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身一人站在蜘蛛尾巷時,侵襲他心靈、意識、大腦、身體、他所有一切的那無法言說的感覺,就跟他藏身黑暗戰場時的感覺一樣。這個世界已經將它的真實內在完全展露出來,那是一種陌生的迷人的魅力。但是在這裏,在蜘蛛尾巷他的老宅子裏,一成不變的灰塵在空氣中飛舞。在這裏,他沒必要用魔杖點起一絲光亮以作照明,不管他是瞎了、睡了、醉了……甚至死了,他都可以在這些房間裏穿梭自如。這地方就像是一個永不消逝的咒語,就像他自己的皮膚。它是他的家。最後他還是回了家。

從門口三步就可走到沙發,陷入發黴的坐墊時,他聽見老彈簧吱吱嘎嘎作響。他到底在這裏幹什麽?在這棟他從不希望返回的房子裏?帶著勃發的怒氣,他的意識快速做出了回答:因為他沒別的地方好去。戰爭結束了,波特幸存了下來,他的兩位主人都死了,而他不再擁有無限的選擇,他現在別無選擇。

無限的選擇。斯內普在噬人的黑暗中輕哼。無限的選擇究竟是什麽意思?他能回到十八歲時的自己嗎?回到在馬爾福莊園跪倒在黑魔王膝下的那晚之前的時點嗎?現在他再次沈著冷靜得足以跪在冰冷的石頭地板上,身穿散發著香氣的絲質長袍,高舉左手像獻上一份禮物嗎?他曾經被給予重新來過的機會嗎?斯內普將魔杖置於膝上,挽起左臂袖筒,允許自己去觸碰那塊過去二十年他從來不去碰的皮膚,終於又是他自己的皮膚了。他的手指親昵的觸撫著自己的皮肉,像電流通過,像自慰的快感。他閉上眼盡情享受指尖微妙的觸感,稀疏短軟的汗毛,他自己的身體。

可是,還不完全是他自己的。斯內普再次舉起了他的魔杖,沈默地召來了他母親的玻璃酒瓶,沈甸甸的廉價的劣酒。他面臨的選擇就跟十八歲時的他面臨的一樣:做個醉鬼還是清醒著忍受痛苦。他彎彎手指,一個布滿灰塵的玻璃杯穿過空氣飛進他的手掌。他倒滿一杯,絲毫不考慮淺斟慢飲,狂野的灌下了一整杯酒,他喉管灼痛,幾乎被大口咽下的烈酒嗆住,下巴上掛著幾滴酒液,甚至顧不得擦一擦。戰爭結束了。他還活著。他又倒了一杯。

他站起來穿過房間走向窗戶,即使整棟房子都漆黑一片,他還是很輕易地就繞開了他父親留下的那個巨大的奇形怪狀的皮革躺椅。他拉開窗簾。披著夜色的街道幾乎是模糊的,人行道上淺淺的水坑反射出幾道輕而遠的光線,映襯著愈顯黯淡而無星光的夜空。他搜索了一會兒,沒發現一個人,然後再次舉起酒杯。隱藏,他在隱藏。

斯內普感覺脖子緊繃而沈重,當他開始泛起醉意的時候,眼睛仿佛被什麽按壓刺痛。他成了一個只能自己躲起來喝酒,而無法在公眾場合痛飲的超級危險人物,而過去的二十年裏他真正擁有的個人隱私是如此至少,以至於他幾乎忘了那到底是什麽東西。獨自一人,是的。他常常都是孤身一人,事實上,幾乎一直都是。但是,個人隱私……他知道再也不會有人在晚上突然召喚他,他想自己呆幾個小時就呆幾個小時,不受打擾的……即使他喝醉了,也不會有人侵入他的意識世界去搜尋秘密……他幾乎為自己已經解脫了這個念頭感覺恐懼。

他一點都不想隱藏起來。他是一個間諜——曾是,他的意識抗議道,曾是?——但是他總是被監視著進行工作。他從來不曾逃避他的使命,從來不曾躲開黑魔王。硬留在這骯臟的房子裏的感覺不對勁,如此安全,如此無力,如此一無所有。他有沖動想沖上街道,直接幻影移形到對角巷正中。我仍然在這兒,他荒謬地想著。

他能做什麽?他能的。讓他們抓住他。這有什麽不同呢?他做過的一切都將被清算,他可能和其他食死徒被圍捕一起被送去阿茲卡班。而且,他想得到的懲罰不會由一串傲羅而是由攝魂怪予以實施。他想要的是正義,公正,一種某種程度上讓這個世界恢覆平衡的感覺,而他很懷疑威森加摩是否能給予這種東西。赫敏的聲音在他腦海深處回蕩,先生,為了你的審判我想保留這個檔案。他的審判。他們會讓他在法庭上游行,在所有人面前講出他全部的秘密。他要將他不惜犧牲生命保護的每一件事在他們饑渴的眼前一一展示。西弗勒斯斯內普,食死徒,就呆在最後他們想讓他呆的地方。這想法使他全身難受。然而所有掩藏在暗處的一切勢力都將宣判他有罪,會認定他不曾付出他所有的一切來推翻黑魔王。他會變成什麽樣?他要在這裏靜靜度過他的餘生嗎?他的眼神再次劃過街道,然後他拿起一個長頸火焰威士忌酒瓶,將辛辣苦澀的液體倒進嘴裏,感覺它灼燒麻痹著自己的舌頭。

他何時能承認自己在期待著什麽?今天晚上,這世界上就只有一個人可能現身於這煤煙熏黑了的街道,這世界上就只有一個人知道要去哪裏才能找到這棟房子,如果她願意找的話。而每一道光線都像是她指著他的魔杖,每棵樹上搖擺的樹葉都像是她的一簇頭發。他又吞了一大口酒。見鬼的希望。該死的無意義的見鬼的希望。就像白癡的鈴蘭火焰一樣灼燒著他的心。

“為了什麽?”他大聲說道,幾乎被他自己的聲音嚇到,在一片寂靜中那麽尖利刺耳的聲音。寄希望於她可能會來這裏,然後她可能願意跟他在一起?然後呢?他要拖著她讓她遠離光明和公眾的世界,直到她憔悴幹枯喪失自我?直到她開始厭惡他,或者他厭惡她?直到他死去嗎?還是他要強迫她面臨威森加摩恐怖的全體審判?他會看見他們把她推到他旁邊,用他過去的汙點玷汙她,羞辱她。

不要來,赫敏,他想著,可是緊接著,請到我身邊來,我不想一個人這麽呆著。

狂怒席卷他已經繃得過緊的神經。這就是阿不思幹的好事,如果他此刻站在這裏,他肯定把這稱作是送給斯內普的禮物。他從來不需要——沒有奢求——任何伴侶。他從來具有充分的獨立工作的能力,而現在……現在他內心空虛卻無權追求他想要的。他步履蹣跚好像膝蓋整個被從身體裏挖了去,而這所有一切都他媽的是阿不思的錯。為什麽他要站在窗戶邊期待著無意義的事?

玻璃杯暖暖的攥在他手心裏,他能感覺到那平滑熟悉的觸感。他舉杯就唇又突然把它甩過房間,聽它撞擊在書架上潮濕的破碎的聲音。真不錯,令人滿意。他舉高魔杖狂野地砍削墻壁,不關心他攻擊的是什麽,只想要破壞摧毀的快感。這些墻,這些該死的恐怖的覆蓋著破舊的斑駁的壁紙的墻,他母親在世時簡直是腦子裏長了卷心菜才選了這麽扭曲惡心的東西——這些墻再次將他封閉起來,而他被困在這裏,藏在這裏,就像個孩子,又一次像個該死的無助的孩子。他曾經愚弄黑魔王並靠編故事維生,但現在他又成了那個十二歲的孩子,四處躲避街道上亂跑著的瘋孩子,他們會找到他傷害他擊倒他把他扔進阿茲卡班並且告訴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毫無意義,毫無意義。

他開始尖叫怒罵這地獄般的世界,而最終只是沈默的抿著唇,毀損他能看見的所有東西,屋子裏回蕩著撞擊聲,到處都是被擊打過的痕跡,書架上的書都滑到地上,木屑亂飛,碎玻璃稀裏嘩啦碎了一地,石膏像碎成一片片。

她不會把他丟在這裏,他想著,如果他沒有把她一個人丟在尖叫棚屋的話。她不能把他留在這裏腐爛,就像毫無用處的垃圾。她不該救活他讓他面對這一切。他再次舉起他的魔杖,劃過他前臂曾印著黑魔標記的地方,想要感覺那熟悉的灼痛,想要一些真的有意義的東西,並不只因為他是一個因醉酒而痛苦,並發現自己只有生活在過去才能發揮作用的男人。他的血滲出他抓破的傷口串珠狀落下,但是疼痛並不能讓他平靜下來,這不是他尋求的痛苦,他又倒在沙發上,用指甲撓刮脖子上納吉尼的毒牙咬嚙過的部位。那麽平滑,那麽完整,那麽完美——他的指尖能感覺到皮下脈搏雜亂的跳動,他的血急流而出,流淌流淌流淌,就像時光,像無窮無盡的時光。

他拿起酒杯繼續狂飲,牙齒磕著嘴唇。

“到我身邊來,赫敏,”他低喃。酒精、震驚和疲憊混合作用,終於壓倒了他的意志,他裹著浸潤他的鮮血,散發著血腥味與汗臭的長袍,沈沈的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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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敏坐在韋斯萊家廚房裏那張長長的粗制濫造的桌子邊,面前擺著未曾飲用過的一小杯火焰威士忌。從開始清點戰場後她幾乎就再沒有說過話。哈利和羅恩把她帶回城堡,默默的走進了校長辦公室,她的手還是緊抓著他們的長袍,直到她指關節發白,指甲因為太用力而透過衣料深深地陷進她的手掌中。她終於伸開一個拳頭,面無表情的凝視它。他們仍然在這裏。

她對城堡裏發生的事的記憶開始和結束的都很突然,好像丟了一大塊,被人生生切走了。有好幾次,她知道,當她閉著眼睛,讓朋友們拉著她走在城堡裏,她曾經嘗試了幾次去回憶,而她就是想不起來,好像她的大腦本能的拒絕想起那些會造成傷害的畫面,不許它們顯現出來。她對他們在損毀的城堡裏的艱難跋涉只有一點零散的印象——走廊的受損程度非常嚴重,三樓女生盥洗室門外有一具拉文克勞六年級男學生的屍體,在去往校長辦公室的路上有幾具家養小精靈的屍體,他們的懷裏還抱著石頭,好像他們曾全力阻止食死徒進入鄧布利多曾經的領土。

他們走到小精靈屍體邊,哈利彎下腰去,好似不忍觸碰,他輕輕漂浮起他們的身體,將他們放在受傷的滴水石像鬼的身邊。

他的嘴張張合合,她知道他正在向她尋求幫助,於是她走近門伸手按住滴水石像鬼破裂的頭骨上。它身後的墻壁消失了,露出了通往校長辦公室的螺旋樓梯。

“你怎麽做到的?”她聽見羅恩在身後問道,“我們從來都不能……”她無法回答,只是小心翼翼地邁過瓦礫,走進了樓梯間。

“這是斯內普教授的辦公室,”哈利在她身後低語,“他的防護能夠辨別她,這是他們誓言的一部分。”她聽見了哈利說的話,但並沒有回頭看羅納德臉上是什麽表情。所以他知道了,她想著,斯內普告訴他了。

“他們的什麽?”羅恩說道,沒費事壓低音量。

赫敏一句話都不說,所以哈利接著解釋道,“他們的婚姻誓言。在我們六年級剛開始的時候,鄧布利多讓他們兩個結婚了。為了我。為了斯內普教授能有辦法幫助我。為了有人知道斯內普並不是一個叛徒。”

“鄧布利多……”羅恩氣急敗壞地說,“他……你嫁給了斯內普?”

“我跟斯內普結婚了,”她啞聲道。這時她的記憶嘯叫著來襲,但是她拼命控制著自己的意識,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集中註意力。

哈利在樓梯上站住,轉身用一種她從沒見過的眼神凝視她,那眼神充滿痛苦和遺憾,她花了一點兒時間才明白那都是因為她。

“你真是太好了,哈利,”她說,壓制住突然勃發的奇異的不可理喻的想要攻擊他的欲望。如果他真的認為她丈夫已經死了,那他們為什麽不讓她一個人呆著?為什麽他要帶她來這裏看她丈夫的東西,站在她丈夫的辦公室裏?“但是西弗勒斯還活著。如果他死了,我就沒辦法進入他的防護。”

當她伸手握住門把手,恐懼幾乎壓倒她。突然地,她肯定她無法轉動門把手,也許在她上樓梯的時候斯內普已經死了,而這一點馬上就可以得到驗證。但是她掌中的金屬溫熱,輕易地在她的觸碰下開啟了。這間辦公室的所有權還沒有易主。她站在門口,讓哈利和羅恩先進去然後她走了進去。她靜靜地掃視整個房間。鄧布利多死後她從沒好好看過這個房間,從沒把這裏當作是屬於她丈夫的地方。這裏沒有任何她可以視作屬於斯內普私人物品的東西。沙發、地毯、壁爐邊的靠背椅——這些東西都不在這個陌生的圓形的房間。墻壁上光禿禿的只掛著歷任校長的畫像,桌子上幹凈整潔,只放著一個冥想盆,和孤零零的一卷羊皮紙。這是無人的辦公室,屬於一個已經抹去了自己印記的男人。

赫敏坐在韋斯萊家廚房裏的椅子上挪動身體,撫摸面前的玻璃杯。她不願回想起在冥想盆裏看到的那些回憶。她甚至都不想去看,她做什麽都可以就是不願意幹這個,但是哈利堅持,他仍然想著,也許她是欺騙自己斯內普還活著,堅持讓她看看他給她的最後道別。於是她就看了。

他給哈利傳遞了那信息,他告訴了哈利必須要做什麽,而且給出了他清白的證據。哈利別無選擇,只能相信他。就像它展示的那樣,是從鄧布利多自己的嘴裏說出來的。但是斯內普最後的一段記憶很明顯是給她的。當她看到的時候,她開始肯定她早已知道的埋在她心裏的東西,一些她永遠不希望聽到的東西,它如此清晰的回顧,就像他在她耳邊呢喃。我太累了,赫敏。我只想這一切都結束掉。然後就是他們的婚禮,他冒著極大的風險隱藏她的父母,轉移哈利那天晚上的事故……這就像當場觀看這一年的全部場景,而她幾乎無法跟上飛快掠過的畫面,恐懼去而覆返侵襲著她,盡管她知道一切都已過去,在那麽多不可思議的經歷後,他們居然活了下來,這真讓人難以置信。最後她看見他給他們帶來了葛萊芬多寶劍。當她再次站在骯臟的帳篷前,看著他吻她。她確信對她來說,此刻他就站在這辦公室裏,站在她的身邊,她能清楚地看見他那迷人的疲倦的臉龐。他試著告訴她,他本想死去。

她記不起她怎麽來的陋居,也不記得他們在校長辦公室坐了多久,等待,推測,想著鄧布利多,可他一直沒有來。但是她記得那些噪音、聲音、很多看起來不太熟的面孔閃過。她記得韋斯萊夫人淚流滿面的勸她吃點東西,她就吃了,但是也許,她吃進嘴裏的都是她自己苦澀的淚水。她記得哈利沈默地坐在她身邊陪著她,雖然他現在也走了。去睡了,她猜,或者只有梅林知道他去了哪兒。他的悲哀現在是屬於私人的秘密了,就像她自己一樣。她瞥見韋斯萊家的壁鐘顯示所有人都呆在家裏,只除了弗雷德,以後的以後也不會有弗雷德了。

她做了什麽?上帝啊,她都做了什麽?

“赫敏。”

她猛地跳離桌邊,幾乎帶翻了她的椅子和玻璃杯。她瘋狂的到處掃視,直到看見韋斯萊先生,他靠在門框上對她說話,手裏拿著一卷羊皮紙,他的眼神明亮犀利,又滿懷悲傷。

“我沒想嚇到你。”

“沒關系,我很抱歉,韋斯萊先生,如果你想的話我馬上離開……”

“不,留下,坐吧。看起來你不想喝火焰威士忌。想來杯茶嗎?”

“我沒事,真的。我只是在思考……我累了,但是我不能……”

“我也不能。為什麽我們不留在這裏讓自己坐得舒服點兒。”他邊說,邊用魔杖將一只水壺放到爐子上並點著了火,並把羊皮紙放在了櫃子上。

“你確定不想一個人呆著嗎?”她問道。

韋斯萊先生咯咯笑了,但是聽起來空蕩蕩的不含一絲歡樂,“我已經有28年沒有一個人呆著了,赫敏。我簡直不知道我一個人呆著能幹什麽。”

她強迫自己對著他微笑。雖然她臉頰僵硬還帶著淚痕。他真是個好人,韋斯萊先生。既仁慈又勇敢。但是她真的不知道要怎麽和他坐在他的餐桌旁,頂著壁鐘熱辣辣的目光,提醒他們,正是她在兩個人之中放棄了一個,救了另一個。

“赫敏,哈利告訴了我們你……你被要求做的那些事。”

她的頭突然擡了起來,警惕地看著他的眼睛。

“從他說的來看……這是——不,別那麽看著我。我只是嘗試理解——哈利說,你們兩個……你需要別人的理解。”

她輕輕點頭,什麽都沒說。

“我不會刺探你和西弗勒斯的關系。今晚不是合適的時機,而我結婚的時間很長很長,所以我很清楚的知道婚姻的真相不能從表面現象加以解釋。如果你已經為你要做的事積蓄了力量,赫敏,我們都會為你高興。如果你們兩個都有信心和力量。”

她的嘴唇開始顫抖,她盡量控制住自己,今晚她不能再哭了,她本以為她已經清幹凈了體內的每一盎司水分。

“韋斯萊先生,我……”

“噓,噓,”他走過來站在她身邊,握住她的手把她拉了起來,“噓,赫敏,我們勇敢的姑娘,沒關系。”他將她抱在懷裏溫柔的搖晃。

“我很抱歉,韋斯萊先生,我非常抱歉。我做了錯事,我做錯了,我真的很抱歉。”

韋斯萊先生後退了一步,嚴肅地盯著赫敏的臉,“你認為如果是我的話,我能做的更好嗎?或者我們中的任何一個可以?那魔藥的壓力對每一個人來說都太沈重了,赫敏。我們不是上帝,遠遠不是,任何一個人在那種情況下可能做的決定都不會跟你的有任何不同。如果我有那魔藥,”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弗雷德就會活著。如果安多米達有那藥水,唐克斯會活著;如果唐克斯有那藥水,那麽萊姆斯會活著。沒有人會做出和你不一樣的選擇,如果他們告訴你他們的決定會不同,那是他們撒謊。我們會拯救我們愛的人,赫敏。我們無法控制自己。這就是為什麽那魔藥會給持有人帶來巨大壓力,為什麽鄧布利多應該在最開始就別讓可憐的西弗勒斯制作那魔藥。這責任實在是太過重大。看著我。”

她努力了,她努力嘗試看著他,但是她淚水沾濕的臉頰不由自主的貼近她刺痛的緊縮的心,她怕她會立刻嘔吐出來。

“赫敏,如果西弗勒斯拿著那魔藥,而且面臨和你一樣的處境,他也會救你而不是哈利。”

她激烈的搖頭,“他不會的。你不了解他。他絕不會那麽……”

“那麽什麽?那麽人性化的舉動?哈利告訴我他跟著你去了戈德裏克山谷,去了馬爾福莊園。他一直跟在你後面。你完全了解如果他被發現了會發生什麽。他會被殺死。被百般折磨然後死去。然後,極有可能的,鄧布利多的計劃就徹底毀了。”

赫敏緊緊閉上了眼睛。

“你看到他的遺囑了嗎?”

眼睛睜開了,“他的遺囑?”

“哈利覺得他跟你說的時候你沒有聽見。他留了一份遺囑,赫敏,在校長辦公室。當哈利告訴我西弗勒斯還活著的時候,我就立刻去取了過來。我恐怕這份遺囑會被用來追蹤他。”

“追蹤他?”

“請坐。”

韋斯萊先生把她領回椅子坐下,又走到火爐邊。他倒了兩杯茶,將她的那杯放到桌上。然後,他拿起那卷羊皮紙,坐在她對面。她疑惑地看著他。氣氛莊嚴,好像他終於要說到他之所以來這裏找她的關鍵,她的心在胸腔裏不規律地跳動起來。

“人們不……”他停住了,像是在思索要怎麽準確的表達他想說的話。“人們滿懷悲痛,”他沈重地說,“戰爭的代價異常慘重。”

一滴淚水順著赫敏的鼻翼滑下。

“我恐怕西弗勒斯是,或者說他將會——我不知道要怎麽表達。我恐怕人們不會關註他做過些什麽,赫敏,他們看不見他的犧牲和他的忠誠,他們只會註意到他娶了一個非常年輕的姑娘,他的一個學生。”

她張開嘴試圖抗議,但是他打斷了她。

“不管是否出於自願。我恐怕鄧布利多的死訊太過突然,使巫師社會銳氣大挫,而人們所知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西弗勒斯殺死了鄧布利多,而不是這件事背後他殺死他的真正原因。他們會將他視作一個食死徒,一個背叛者,一個他們要抓獲並送到阿茲卡班的人,只有這樣做他們才會覺得夜晚是安全的。”

“但是他——韋斯萊先生——”

“我知道,我很清楚真相。但你知道這是必然會發生的。就像哈利說的,鄧布利多一開始就跟你說過,他預料到會有一場審判。我只希望你做好準備到時候要說些什麽,為了可能到來的結果——”

她無言的點頭。韋斯萊先生將羊皮紙卷從桌子上滑給她,她拆開了遺囑。

‘我,西弗勒斯斯內普,居住於曼徹斯特蜘蛛尾巷,在此聲明、書寫、並確認這是我的最後遺囑。’

“我相信蜘蛛尾巷是處於赤膽忠心咒的保護之下?”

蜘蛛尾巷。他正在蜘蛛尾巷。她之前怎麽沒想到這個?她幾乎立刻就要跳起來,但是那一瞬間,又一個想法讓她全身像灌了鉛一樣沈重。韋斯萊先生說了那個詞,他知道……

“是的……或者曾經是,怎麽——”

‘我確認遺留和遺贈給我的配偶,赫敏簡格蘭傑斯內普,我所有的財物和我所有的財產……’

“因為他的遺囑。他把遺囑寫在了羊皮紙上,赫敏,然後把它放在容易被人發現的地方。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經看過了,但是我及時取了回來以免再被人看到。”

“哈利知道。”

“是的,哈利知道,我猜羅恩也知道了。除了他們倆,你和我以外,我不知道是否還有人知道,但是這可能……”

‘……包括我的住宅、銀行賬戶、及我死時可能擁有的其餘一切財產、現實的或私人的、有形的和無形的,包括任何性質的和任何地點的……’

赫敏把羊皮紙放到一邊,“但是如果他活著,只有我能夠進入校長辦公室!他們是怎麽進去的?”她的聲音歇斯底裏充滿憤怒。

韋斯萊先生的眉毛皺了起來,“我不知道。我到那裏的時候通往樓梯間的墻是打開的。也許是因為滴水石像鬼死了,或被殺了。”

“但是辦公室的門——韋斯萊先生,請原諒我,但是我得走了,我現在就得走。”

赫敏從椅子上跳起,韋斯萊先生也站了起來。

“不——我得一個人去。他不會——”

“我明白。我只是想告訴你一定要註意安全。如果你找到他……告訴他只要赤膽忠心咒有效就一直呆在蜘蛛尾巷。盡快跟金斯萊沙克爾伯特聯系,赫敏。明天一早,如果可能的話。試試看從他那裏弄到某種特赦。帶著哈利一起去。”

“我會的。謝謝你。”

他點頭,“在你走之前,最後一件事。”

她側身停住。

“陋居永遠有你的房間,赫敏,永遠。而且如果你願意,帶他一起來。如果一個法庭想找出他的無辜之處,我認為最重要的是你對他的信心要非常牢固。這樣你的婚姻看起來……”

“我理解了。”

“去吧,現在。盡快跟我們聯系,隨時告訴我最新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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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赫敏淋濕的長袍變得沈重不堪,她小心翼翼的沿著昏暗的街道前行,手裏一直舉著魔杖。最後一棟,她想著。蜘蛛尾巷上的最後一棟房子。路邊連一盞照明的路燈都沒有,她細看她路過的房子,成排破舊的磚築建築首尾相連,一座比一座更破舊。很多扇窗戶都緊閉著,當她走在鵝卵石鋪就的路上,她感覺到自己是完全暴露的,就像一扇扇窗戶都是戴著兜帽的眼睛,正偷偷摸摸地監視著她。終於她走到最後一棟房子,她知道她找到了他,他正存身於此,她的皮膚幾乎因為感應到的魔力而振顫。

她輕輕在門板上敲了兩下,但是沒人應門;握住門把手的時候,她猶豫了一下。如果她選擇進去,沒有什麽能夠阻擋她的腳步,但是她害怕,她不知能在房內找到什麽,雖然她無法描述這種可能性。她轉動把手,走進黑暗中。

“西弗勒斯,”她低聲叫道。“西弗勒斯?”

沒有應答。她點亮魔杖,迅即被她看見的微光籠罩下的起居室嚇到了,她警覺起來。墻壁毀壞,書本散落在地板上,一只椅子反倒在小壁爐邊。有人在她之前來過了嗎?

“西弗勒斯!”

她跨過沙發走近無力,轉了幾圈環視四周,看見粉碎的鏡子,破裂的書櫃倒在門邊,空氣裏有著濃郁刺鼻的酒精味。她揮動魔杖掃過地面,恐懼地看到地板上的血跡。血跡和威士忌和……

在那裏。沙發上,他躺在沙發上。一只胳膊蓋住了臉,另一只懸在體側。她立即跪倒在一片汙穢之中,用手握住他懸著的胳膊,用指尖撫摸他的傷口。不嚴重,表皮傷。謝天謝地。也許是他被玻璃割傷了,她告訴自己,雖然她指尖的感覺提示她那是魔杖造成的。她用自己的魔杖治療他的傷勢,盡管事實上那傷口比抓傷差不了多少。她感覺好像有人用一柄大而平的刀鋒切割著她的心臟。

“西弗勒斯。”

他沈睡著,身體無意識的抽搐,她伸手將他淩亂的頭發從他臉上順開。她小心翼翼地靠著他,坐在他的腿蜷曲留出的那一小塊空沙發上。輕輕地,她用魔杖修覆起居室內的家具擺設,擦除他在這裏制造出的那場戰爭的證據。

“對不起,”她低喃道。

她回想起韋斯萊先生說過的話。他們會把他當作一個食死徒,一個叛徒,一個他們要抓來丟進阿茲卡班的人,這樣他們才能在夜晚感覺安全點。她怒火蒸騰。她面前的這個男人可以是任何一種人,但是絕不會馴服。這個認知奇異的成為最使她激怒的一點……她的丈夫可能會成為一個籠中囚犯。然而,她怎麽能要求他除了住在這個像牢籠的房子裏,還要去在法庭裏游行,像一只動物一樣被拉來拉去?她凝視他熟睡的臉龐,他緊繃而形容憔悴,看起來就像他曾與睡眠搏鬥而最終還是屈服了。

“西弗勒斯,”她輕輕地說,因他沒有醒的跡象而有些覺得如釋重負,“無論發生什麽,我都不會離開你。無論他們說什麽,無論他們打算對你做什麽,我都不會答應的,我向你發誓。”

她輕輕地貼著他躺在沙發上。斯內普眼睛都沒睜,就側身抱住她的身體。沒有什麽比這樣的擁抱更能緩解他們的疲憊。赫敏的一條腿懸在空中,另一條腿擠進他的兩膝中。他的手臂環抱著她,拉過她的長袍嚴嚴實實地蓋住了她的肚子,她的臉頰貼在他脖子上,每一次呼吸她都能聞見他身上殘留的戰爭餘息,但是她沒有調整或挪動他的身體。今晚,她願意接受任何他給予她的安慰,不管他給的是否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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