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小時候抓鬮的事情，大概在杉雲生一千歲——成人形之後。

那時多大啊，就一條瘦巴巴的狐貍，還沒修成人形，大人們就在他百歲生日宴上抓鬮。

天狐是一等一的貴族，他又是奇子，因此所抓的東西都是法寶。

毛茸茸的小狐貍提著腦袋，尾巴翹得老高，鼻子細嗅，穿梭於各處之間。

大概這小家夥鼻子太靈活，最後選中的卻是無意間飄在雲上的芍藥花。

從此姻緣註定，一生受牽。

天狐君見寶貝兒子抓這麽一朵破花，氣不打一處來，又不能當著眾妖眾仙發火。那時天狐族處事圓滑，既不把自己歸於仙籍，也同妖保持一定關系。

最後母後趁人不註意，把首當其重要的雲笛掛在兒子脖子上，天狐君幹脆把所有的東西都連在一起，牽成一條線，給杉雲生拖著。

杉雲生嘴裏銜著芍藥花，狐貍眼裏對那些東西都是不屑。

自那後它好生照料著這株花，但其沒有根莖葉，很快就會枯萎。

這就讓他發現天甘露的作用。

天甘露好，哪裏多好，治療百病不說，仙姑姑還將它作為美容養顏水喝。

只是太珍貴，一千年才產一滴。

杉雲生有一瓶。

一瓶全給送給芍藥花，它枯了一半的花瓣，被天甘露滋潤得自動生出根莖葉，可以漂浮移植在空中。

杉雲生每天都能看見。晚上的花香漂浮在床幔內。

直到他成為人形後。天狐君讓他修煉，日夜不停，背著枯燥的法咒，還要修煉五行。他累。

天狐君才不管兒子累不累，他的野心極大，天狐族實力可堪比仙妖兩界，自創一個統界都可以。但天狐君唯獨看上仙君那個座位了。

這便有了各種爭鬥，仙君老頭不是吃素的，明爭暗鬥都有過。

但凡天狐君輸了，就讓兒子更加勤苦修習，以至於他僅僅用了兩萬年，就可以打敗妖王，替了那個位子。

而彼時，天狐君更是得意洋洋，如此一來，妖界同天狐族聯合起來，仙君還不下臺？

差就差在仙界還有戰仙華盡眠，他無欲無求，每次都同天狐族順利打一個平手，有時贏了也不戀戰。

杉雲生生性慵懶好玩，自從當了妖王，帶著已是人形的芍藥花，游歷天地，追求逍遙。

“每個人都不會離開對自己好的人，小芍藥，我待你這麽好，你不會離開我的對吧。”

“狐貍，說人話。”

“我喜愛你。”

……

杉母漸漸發現兒子身上怎麽越發冰冷，這是極不利於他體質修習的，暗中調查以番後才懂問題出處。

知道自己兒子喜愛一朵妖花後，她怎能甘心，天狐族從未有過雜交一說，要保證血緣統正。

杉母是極聰明的，她弄來一瓶忘失藥水。

自家兒子自然沒有那麽好糊弄，她就把目標鎖定在那朵芍藥花上。

恰時天狐君離世，悲傷襲滿整個天狐族，杉母扶持兒子成為新任主君，守孝一萬年。

時隔萬年，芍藥花再見到杉雲生，驚訝其貌容，“你長得真美，敢問姓甚名甚家住何處？”

杉雲生一楞，及時發應過來，撇撇嘴，晶眸一轉，驚羨一番才肯啟唇：“杉雲生，扶桑山。你這是求親的架勢？”

他暗忖她這是把他忘了的架勢，但那時對自己極富自信，過去忘了沒關系，現在記得就好。

一萬年不見，她修的法術越來越精煉，性子也深得小妖喜歡。

杉雲生有時想，之前一直把她困在身邊，不讓任何人接觸，到底是好的還是壞的。他占有欲極強，連別人一聞花香都不肯。

現在，怕是困不住她了。

他們重新相識，某日她問：“你知道仙界戰仙是什麽樣子的嗎？”

“不知道，你聽誰說的？”

“那些花癡小妖都有說啊，她們好像都很喜歡，唔，魅力好像同你平等耶。”

杉雲生一笑了之。他沒有聽到，芍藥小聲嘀咕了一句：“如果我見到他，總覺得會愛上他。”

他不再困束她，因為自信到，整個天狐族同妖界也沒有能入她眼的。

他贈她雲吞劍，他知道她愛喝酒、愛吃甜品，睡相不好，是個路癡，知道她喜歡的每一個細節，唯獨沒有想到她為何不動於衷。

直到後來他忙不過來，命手下人重新選一個妖王，以投票形式，芍藥得了大多數妖的票數，遙遙領先。

杉雲生放下心來，回到天狐族處理一些事情。

也便是那時，她碰碰撞撞去了仙界參宴，又巧遇華盡眠，正如她自己所說，也許真的是會愛上他。

而這些，杉雲生統統不知，他們相處可以百年千年萬年，唯獨抵不過她同華盡眠相處幾個月。

幾個月不夠滄海變桑田，卻讓三界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扶桑四季如春，他觀看文案時，從窗欞間飄來零零雪花，像是散落的白芍藥。

雙眸一滯，心中隱約察覺到不好，他喚來五不像，催了內力趕了過去。

五不像行千裏，雲摻風雪，還有潸然的熱淚。

他的小姑娘，出事了。

他擁在懷中，捧在手心裏的她沒了。

他用了兩萬年的時間，收集天甘露，助那朵芍藥花修煉。

修成人形後他舍不得任何人欺負她，卻因另一個男子，撒手人寰。

那個男子真有些本事，他把自己真氣輸給芍藥，護住她一時的心脈，僅用三言兩語就止住要沖上去決一死戰的杉雲生。

他說：“不想她真走的話就讓開，我以性命擔保能救活她。”臨走時還多留一句：“別白費力氣了，她若是真愛你的話，萬年間的任意一天都可以心生情意。”

杉雲生握緊拳頭沒有揮上去，他知道那個男子的話是對的。

一開始就應知道，母親給她喝忘失藥水沒多少用，她只是把他這個人忘了，如若緣分真的天註定，那在剩下來的時光裏，為何只當他為友人。

他仍然在心裏希冀，自己曾在她心中風華無雙，愛戀有加，只是藥水害的。

兩千年，扶桑依然四季如春，杉雲生也足足等了兩千年，他從未放棄。

芍藥被華盡眠驅去凡間躲避殺害青瑤的罪責時，他就設計好了，成為一只在雪地裏的白狐貍。

本來計劃幾乎完美，如果芍藥可以小心點，眼睛可以亮點，沒有猜到那條尾巴的話。

杉雲生嘀咕這丫頭的智商，只能忍著痛，看她把自己抱在懷裏，一只手摸著那條受傷的尾巴，柔聲細語地安慰：“這狐貍真好啊。”

這話很受用。

他又聽到：“養肥了可以做狐裘了。”

……

此生唯一能繼續陪伴的就是，他成為一只白狐，在她的身邊。

每逢夜晚時，看到她歪斜身子，被子掉地上，他悄悄地成為人形，同她講很多輕聲細語。

像從前，那朵漂浮在半空中的芍藥花，陪他到天明。

他從不相信，愛一個人就要放手，讓她幸福之類的話，他只相信只有自己能讓她幸福。

但最後還是放手了。

在背後設計一切，告訴她華盡眠其實是為了別的女人，又伺機挑了戰亂，不過是為了殺人。

那把雲吞劍本來就是自己所用，命令它並不難。

他只能以這樣的方式得到她，哪怕以後她會恨自己。

可是當被問起，願意讓自己變成一個無心無情的人，只為了回到心上人活著的時光，甚至要求回到他不曾愛自己那時。

不過是想心上人不會痛苦，盡管他們已錯過。

原來她做的也是成全，那自己為何不去成全呢。

杉雲生不是聖人，他有私心，他只是一只貪求溫暖的狐貍啊，輾轉數萬年，怎麽就不如願了。

“我願替她承擔一切，願她同愛人攜手共歡。”

“替她承擔你可想好了，你的心會沒有溫度，像個冰塊，你會變成一個無心無情之人。”

“這是我今生想得第二好的事情。”

第一好，是不曾後悔遇到她。

一襲如火的紋案薄袍，同滿頭散落的白發在風中飄舞，慵懶散漫的眼神漸幽深，側目，再也看不到柔軟的輪廓。

他是杉雲生，他無心無情。

……

後來。

三界安寧如水，天狐族同妖界合並，統領為天狐君杉雲生，天狐小妖都要恭恭敬敬喊一聲“主君”。

有人說主君性子變了，昔日的慵懶蕩然無存，旁人見到他都不敢對視。

那雙眸底，幽深得像是一泓冰涼的清泉，不曾給過任何人有色的目光。

這樣一個男子，他才貌雙絕，談吐文雅，值得任何一個人尊敬愛戴，卻沒有一個女子敢愛戀。

據說，他無心無情，他可以不眨眼地把一個犯大錯的人處以絕刑。他對所有獻之愛戀的女子都避而遠之。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

一只山雞冒然出現在妖界，從此打破安寧。

那只山雞，天天做夢變成鳳凰，她擁有亮麗的羽毛，卻是矮胖的身子。

她可以飛上天空，撲棱的翅膀卻遭到仙鶴的笑話。

她修成人形不算漂亮，但笑起來有淺淺的梨渦，眉角彎彎，很可愛。

她也有屁顛顛追在自己身後的男子，據說那個男子很有身份地位。

任是一個不優秀，法力低下的她，卻是暗戀遙不可及的主君。

除了她，誰都知道主君曾經心上人是誰，而如今已是一個無心無情之人。

除了她，誰都不敢喜歡主君，他是太陽遙望都覺得刺眼。

她確實大膽，她甚至可以當妖界的叛徒。

她被罰得不輕。

打成原形，連在肉裏的羽毛被那些人一根一根拔光，她疼得哭聲震天。

她被關在牢裏，有男子想把她救走，沒出現的主君卻及時出現，不僅制止了那男子，還把她送進三昧真爐。

熊熊大火灼燒每一寸肌膚，穿之入骨，卻並不讓她燒成灰燼。

整整三天三夜，她如同死屍。

而誰又會想到，什麽叫做浴火重生，什麽叫做涅槃火鳳。

她不是山雞，她是唯一存活的鳳族，她的身份尊貴無比。

而誰又會想到，她其實只想做主君旁邊的肥雞啊，每天吃吃睡睡打打鳴。

她曾說過：“我只知道，我愛你一點，就有一分力氣支撐我繼續。你愛我一點，我卻有十分力氣。”

“他這人不會說情話，但我覺得，每次喊我名字最後一個字為疊詞時，那就是情話。”

“我很恨那個讓你無心的女子，可又那麽羨慕她。”

《畫皮是個技術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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