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什麽樣的結構。周圍都是濃重的腥臭，四壁潮濕黏稠，蔓錦葵就這樣直直往下掉，卻不知道盡頭是個什麽樣的地方。

這裏的空間狹窄，空無一物，讓蔓錦葵有一種這不是一個生物的肚子的錯覺。

可這確實是一個生物的肚子。蔓錦葵被吞進這裏時才明白，無論自己說什麽，這個邪物都已經不是自己的師弟了。

“小仙鹟！”一聲著急而鏗鏘有力的呼喚讓蔓錦葵楞了楞？怎麽會有白商弦的聲音？是不是又是自己產生的錯覺？

她苦笑著嘲諷自己，都什麽時候了，怎麽會聽到白商弦呼喚她的聲音？

“小仙鹟！！”白商弦的聲音再一次清晰地傳進她的耳朵裏。她幡然醒悟到並不是自己的錯覺！她擡頭往上看，一道黑影借著一柄長劍一路奔向她，就近了她才看到白商弦筆挺的身姿。

他把劍釘向黑暗的邊緣，一腳踩在劍身，借力倒掛下來及時拉住她的手往上提，讓她不再向下掉去。他的樣子很心急很慌張，蔓錦葵心想，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這麽六神無主的模樣：“你……”

她還沒說完，白商弦便用力一拉，把她拉進了自己的懷裏。但因為兩個人的重量，釘在暗處的長劍往下沈了沈後卡住了。可能是焚渡身體的構造特殊，才不至於讓劍一直沈到底。

白商弦把蔓錦葵抱得很緊，緊到讓她覺得全身都在痛：“還好你沒事。”

“為什麽你在這裏？”蔓錦葵才想起這裏面是焚渡的肚子，他怎麽會？

白商弦松開蔓錦葵，有種失而覆得的珍重感。他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臉道：“我不能眼睜睜看你死在這裏。幸好你沒事。來，我帶你出去。”

可是要出去談何容易？四周的空間小，而且還是在別人的肚子裏，伸手都看不到五指。蔓錦葵搖搖頭，正想說話，裏面卻像地震那樣猛烈搖晃起來。白商弦和蔓錦葵沒站穩，兩個人一起從劍身落下，白商弦一只手抱住蔓錦葵，一只手連忙舉起拔出渚墨，隨口著晃動的幅度，每落到邊上就釘入劍尖，以此來限制往下落的速度。

“怎麽會突然動得這麽厲害？”

白商弦略一考量才道：“也許是千遲他們在和焚渡周旋。不知底下是什麽，如果我們這樣落下去恐怕不妥。”

情勢所迫，蔓錦葵也沒能推開白商弦。她開口道：“既然我們在裏面，可以試試從裏面刺穿它的身體，沖出去。只可惜我在被他捉住時，破魔弓掉在外面，不然的話就可以用破魔弓。”

白商弦搖頭，“不行，焚渡的身體雖不是堅如磐石，但也並非那麽容易就能刺穿。如果不能一擊必殺，我們的境遇兇多吉少。”

“那你為什麽要進來救我？”明明當作沒看見不就好了？明明以前都是恨不得把她除之而後快。

白商弦攬著她，黑暗之中她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她能感受到他微微顫抖的指節和舍不得的氣息：“我一直沒好好待過你，只懂得做些傷害你的事情，所以我……唉，如果我們不能出去，這樣在一起死去也好……”說完，他又有些後悔了：“不，即使要我死，我也不能讓你死在這裏！”

“商弦……”蔓錦葵本想脫口而出的話卻在聽到他這一席話後沈默了。焚渡還在和傅千遲，碧霄他們周旋，再不捉緊時間，他們會全死在這裏的。

“我一定會救你出去，即使拼上我這條命！”白商弦以為蔓錦葵在擔心不安，忙安慰她，篤定而決絕。

蔓錦葵搖著頭，幽幽道：“我不死，你身上的詛咒也不會解開。相反，如果我死了，你便自由了。知道這個事情，你又會如何選擇？”

白商弦身體一凜，像是聽到了什麽不敢相信的事情般。焚渡有瞬間也沒有晃動了。白商弦很快回神，堅決道：“即使這樣，我也不會讓你死！”

然後像突然想到什麽似的，他把渚墨拔下來，兩個人一路又往下掉。等焚渡又晃動的時候，白商弦把劍尖輕輕釘入內壁，和蔓錦葵換了位置，讓她的背能對著焚渡的喉嚨出口。他一腳往劍身上一抵，整個人快速往下沖。他立刻借著慣性把蔓錦葵從身上用盡全力推開，蔓錦葵還沒反應他要做什麽他雙手已經快速結印往她面門指去。

蔓錦葵反應過來，張開嘴想說什麽，聲音還未出來，她便漸漸消失了——他居然對她用了要耗費許多修為才能用的轉移術！！

要不是人之將死，沒有任何人會願意用這個法術。

蔓錦葵只覺得周圍的風變得冰冷，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身在玄冰地域了。傅千遲和碧霄還在拼命與焚渡纏鬥。他們身上衣服變得破爛，到處都是傷痕，仍是不死心地發動法術，像不要命了一般。

他們知道焚渡吞沒蔓錦葵後，滿心都是憤怒和悲痛，根本無暇去想自己是不是對手，還能堅持多久。只要能對它造成一點傷害，他們就要下狠手。

伊素裳也受了不少傷。雖她沒能輕易靠近焚渡，反而卻能看到蔓錦葵出來了。她吃力地從積雪裏跑到蔓錦葵身邊，捉住她的雙肩，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問她：“是你嗎，師妹，你怎麽出來的？我們都以為你已經……”

蔓錦葵搖著頭，她還沒說話，眼淚卻先落了下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哭，可是眼淚就這樣流個不停，讓她連話都說不出來。

伊素裳忙問：“你怎麽了？”

蔓錦葵還是搖頭，眼淚越落越多，怎麽也止不住。雖然她說過，只要她一天不死，因為詛咒，白商弦也不會死。可是現在面對的是焚渡，六界之中的異物，她沒有自信。如果白商弦死了……

她也不明白自己這覆雜的心境是怎麽回事。明明想他死，之前還想用破魔弓對付他，現在他可能真的要死了，甚至都不用她動手，反而難過起來。

為什麽？

突然從焚渡身旁不遠的地方濺起兩道大概二米高的雪花，雪花之中傅千遲和碧霄被分別擊倒在地。兩個人想立刻起身，卻發覺身體已經一動不能動了。

伊素裳現在也顧不得蔓錦葵，見他們二人動不了，便發動法術攻擊焚渡：“就算我們都要死在這裏，在死之前，我也一定要替風奇報了仇才行！”

“師姐！！”蔓錦葵終於能喊出聲音來，但是風雪的呼嘯已經把她的聲音淹沒了。

焚渡身上也都是傷。動作雖遲緩了，但卻還是很厲害。伊素裳剛靠近它攻擊，便被它反擊過來，一下就栽倒了，滾到一塊冰雕旁。

焚渡彎身下手搬起一塊像巨石一樣的冰雕狠命向伊素裳身上壓下去，蔓錦葵大喊出聲。就在這時，焚渡的動作停住了，手勁松開，那冰雕就砸落在地，伊素裳居然撿回了一條命。

蔓錦葵還有傅千遲碧霄都目瞪口呆地盯著焚渡那奇怪的樣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焚渡的身體開始變化，逐漸腫脹起來，它痛苦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肚子，嗚嗚的悲鳴，但那腫脹還是越來越大越來越嚴重。它血紅的眼睛也瞪得很大，能看清一根根血絲。

傅千遲即使動不了也能想到焚渡的身體會發生什麽事情。他拼命朝著伊素裳叫喊出聲：“素裳，快離開它的身邊，它要爆炸了！！”

這個聲音穿過風雪，傳到了蔓錦葵，碧霄還有伊素裳的耳朵裏。伊素裳忍住身上的疼痛，趕忙從焚渡的身邊跳開。

剛逃出不遠，焚渡的身體已經腫脹到了極限，它的身體像有什麽東西在裏面最蠕動一樣扭曲爬行，甚至連它的頭顱也開始腫脹蠕動扭曲。它越來越痛苦，猛然間，一聲平地驚雷，它的身體便炸開了。潔白的雪花染上了墨般的顏色灑落，過了好一會兒，顏色才漸漸回歸成原來的純白。焚渡連一絲完好的身體部分都沒能留下，像煙花般變成了粉末。

蔓錦葵最著急關心的是白商弦是否還安好。當她跑到就近的時候，只看到有月白色的碎布夾在散落的黑色粉末之中飄落，他的一絲絲存在感都找尋不著。

傅千遲和碧霄現在才看到穿著一身紅衣的蔓錦葵完好無損地在站在那裏，本來錯楞驚訝的表情一瞬間變成了安心和感動。

然而蔓錦葵的心境完全與他們相反。

白商弦呢？跟著焚渡一起爆炸了嗎？他是如何做到的？難道他理解了自己之前說的那番話，用他那詛咒之身來對抗焚渡的邪性嗎？

明明是她之前說那番話所想要的結果，為什麽她會如此難過，不開心？

這漫天都是粉末和衣服的碎屑，卻獨獨連他的一縷頭發也找不著。

蔓錦葵心裏頓時空空蕩蕩，顧不上雪地冰冷刺骨，突地攤坐在雪中，掩面痛哭起來：“哈哈哈，我終於，我終於報了仇，我終於做到了，哈哈哈……哈哈……哈——嗚——”

百年後——

自百年前與妖界一戰，六界終於又恢覆了相安無事的局面。碧霄坐在鬼卿殿上，和伊素裳看著旁邊那個沸騰的小池子，都不說話。

沈默了好久，伊素裳才道：“沒想到眨眼就過了百年。我聽千遲說他找到了公主，我打算去探望他和公主，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碧霄搖搖頭，“不必了，見到她反而會難過。我還是留在魔界，好好守護在這裏，也算是完成她的心願。”

伊素裳點頭，也不勉強他：“那我便去了，你需要我帶話給千遲嗎？”

碧霄沈默了一會兒，才淡淡道：“幫我轉告他，好好對公主。”

伊素裳輕笑，便離開了鬼卿殿向南海的方向奔去。

此時的傅千遲正坐在小房子的門口旁，看著院子裏的兩個六，七歲的小孩子在那裏玩踢踺子。

那兩個小孩一個一身紅色粗布衣，紮著兩條小辮子，笑得甚是嬌俏可愛；一個身穿著青藍的粗布衫，長得十分俊朗，笑起來有兩個可愛的酒窩兒。

他正看得入謎，沒發覺到有人靠近這裏的氣息。

當她一頭白發走進院子時，那兩個小孩不約而同望了過去。像是嚇到了，急忙丟下踺子跑到傅千遲的身後，一邊害怕地捉著他的衣服，一邊又好奇地盯著伊素裳。

比較可愛的那個小孩子用奶聲奶氣的口吻說：“傅叔叔，有怪物。”

旁邊躲著的比較俊朗的小孩子糾正道：“是一個白發的嬸嬸。”

可愛的不服氣了：“我說是怪物。”

“嬸嬸。”

“怪物！”

“嬸嬸。”不厭其煩在陳述口吻。

那個可愛的就哇地一聲哭出來，大喊道：“傅叔叔，白哥哥欺負人！”

傅千遲無奈地笑，擡手摸摸她的頭道：“小仙鹟不哭。你白哥哥說得對，她是叔叔的朋友，不是怪物。”

像得到了寵愛安慰般，小仙鹟真的打住不哭了，眨著淚汪汪的眼睛盯著越走越近的伊素裳。

“你們去外面玩吧，叔叔有話要跟她說。”

“嗯。小仙鹟，走。”被稱為白哥哥的小男孩伸手拉過小仙鹟就一起蹦蹦跳跳地跑出院子。經過伊素裳的身邊還極有禮貌地朝她點了點頭。

等他們跑遠了，伊素裳才開口問：“千遲，那女孩就是……”

傅千遲搖頭，“不是，她已經不是祈霜，也不是蔓錦葵了。這次他們真的變成了與我們毫無關系的人。本仙原本只打算去看看她，沒想到她出生的地方鬧了饑荒，父母也餓死了，本仙才把她帶回南海來。”

伊素裳也知道當年蔓錦葵對他說的話，自然不好再說些什麽喪氣話：“那個男孩子呢？”

“……是清言的轉世。本仙找到小仙鹟的時候，是他在照顧她。他也是父母雙亡，於是本仙只好把兩人都帶來了。”

“過了百多年，我才知道原來你外表這麽倨傲，心地卻是如此善良。”

“你錯了，本仙並無惻隱之心。只是他們剛好是清言和小仙鹟罷了。”

伊素裳嘆氣，神色卻像雨過天晴般明朗：“是不是都好，至少能再這樣聚在一塊，已是萬幸。”

傅千遲回想當初蔓錦葵臨死時對他說的話——我轉世之後不要再來找我了，我想當一個凡人，忘記我吧。

可到底他還是沒能做到不去找她。不過又有什麽關系？正因為自己找到她了，她才可以活下來。現在只要能在她身邊他就已經很滿足了。她也能和白商弦重新走在一起，這樣的結局，算是完美了吧？

曾經繾綣情深，抵不過心魔之痛。恨亦道，愛亦道，無關是非。若遇，碧落黃泉，天上人間，再許你百世安好。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了。這篇文花費了我蠻多的心力，希望大家喜歡。至於番外我就不寫了，因為覺得沒什麽好寫。也許有比這更好的結局，不過我更喜歡這種開放式的結局。女主最終和誰在一起，就留給看客們自己去選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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