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他沒有透露過任何人, 以自己血肉白骨為料，再以她精血為澆灌，從生命的最開始重新開始, 這件事在他之前沒有修士做過, 在他之後恐怕也只有他一人。

只有他才有這種瘋狂。

沒有可借鑒的前例，所有的一切都是靠他自己。一旦失敗, 那麽就是不會有再來的可能。他已經沒有什麽可以賭的了。

他感覺到有人想要強行破解紫雲臺外面的結界，匆匆出去。

他到外面一看, 果然就看到了青瑜。

“師兄有事？”

一段時間不見, 青瑜由原來的年輕人模樣變得有些滄桑。

“我有事找你。”青瑜不欲和師澤廢話, “你可感覺到北陽山的靈力大不如以前？”

“一年之前就是這樣了。”師澤道。

他一年前就感覺到北陽山內的靈力在逐漸消退, 如同河流的源頭被突然改了道，原來的河道沒有了源頭, 逐漸幹涸。

“你是不是知道什麽？”青瑜問。

師澤看著青瑜，“師兄，你何必執著？”

“你果然知道什麽？”青瑜滿臉不可思議。

“也不算, 天下靈力如同河流，不管是大河大川, 還是溪流, 全都有源頭, 她不可能將源頭給毀了, 最多是改了道。”

現在修士們, 不管正道還是那些邪門歪道, 創建門派所在的地方, 全都是在靈力充裕的山川，無一例外。現在道改了，那麽現在所有的靈力, 沒了補充的，自然會衰竭下去。而找到新的靈力流轉的地方談何容易。

這些門派所處的地方，都是千年下來好不容易找到的。要是重新找，等到找到恐怕已經不知道幾代人了。

到那個時候，傳承還在不在，還是個未知數。

修士的修行沒有高到一定程度，依賴著靈力的滋養，若是靈力斷了，那麽留在元丹內的靈力一旦耗盡，就開始和凡人一樣開始衰老。

而修行到能保持不老的修士，根本沒有幾人。

所以當初那些修士會火燒火燎的去阻止明枝。

“你為了那個妖女，竟然連師尊的心血都不顧了？”青瑜反問。

師澤定定的看著青瑜，“師兄，蒼蘭和北陽山孰輕孰重？”

青瑜臉上一僵，“你胡說八道什麽？”

“我問，如果她能覆活過來的話，師兄會如何選擇？”

青瑜面頰上閃過糾結，他最後低頭下來，“你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她已經是死了。另外，師尊的心血……實在由不得我去決定。”

“可是現在如此，也不是師兄能決定的。”

師澤的話讓青瑜楞住，“你什麽意思？”

“師兄，眼下這種情況，不是你我能改變的。再說，這世間沒了修士，沒了妖魔，會有什麽不好的變化麽？”

青瑜滿臉愕然，他嘴唇翕張了好幾下，沒能對師澤這話說出一句反駁來。

如果是以前，妖魔為禍四方，仙門自然是有鏟除妖魔的義務和職責，可是明枝下手太狠，狠到讓人不寒而栗，她竟然搶先一步，將妖魔首先全部祭在西北大荒，從此之後，天下再難見到妖魔，更別說危害人間了。

“那些人真的適合修道麽？”師澤想起那個丹芷長老，原本的平靜驟然變得譏誚，“修道，修身修心。如果真的是裏頭的人才，不管在哪裏，不管如何，都可得道。可是更多的是恐怕不是為了求道，而是為了他們可以長命百歲，長生不老而來。他們都有自己的所圖，這樣的人，讓他們如願，那才是侮辱了師尊的原本用意。”

這一番話說的青瑜幾乎說不出話，他握緊了拳頭。

“師兄，這天地之間，沒了你我，沒了妖魔，哪怕沒了那些蕓蕓眾生，都不會有任何改變，唯有天道循轉永恒。”

如明枝所說，修士和妖魔有存在的必要麽？

他從來沒有想過這種問題，若是以前他不會想，也不屑於去想。可是他真的思索一下，發現真的如她所說，這世上沒有妖魔和修士，根本就沒有半點影響，甚至沒有了修士和妖魔，這天下還能太平不少。

“並不是所有人都適合這條路，就是我，師兄和師尊在我身上傾註太多，希望我能徹底的超脫，得成大道，可是到頭來我才知道，師兄和師尊讓我走的這條路，根本不是我想要的。”

他眼下漸漸發紅，擡頭看向青瑜，“師兄，這麽多年來，你和師尊讓我走的那條路，原來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是你們想象的那麽無欲無求，我也沒有你們以為那麽堅不可摧。”

他也會和那些凡人一樣，有自己的念頭，甚至他比那些凡人還要貪婪，哪怕她人已經不在了，他都不想放手。

她死了，從此之後，她就獲得安息。而他還要在這世上徘徊。

把他攪亂的一塌糊塗之後，就可以這種慘烈的方式離開，憑什麽？

師澤想不通，這世上從來沒有這樣的道理，既然如此，他就把她一把拉回來。

瘋子也好，如何也罷，他就是要她回來，哪怕從頭再來，他也無所謂。

“師兄，沒了我們，這世上不會有任何改變，同樣的，沒了我們，其實這世間說不定還能變得更好些。”

師澤看著青瑜錯愕又不敢置信的神情。

“師兄，在這件事上，你再強求，也是沒用了。”

說罷，他從青瑜的身邊走過去，沒有再回頭。

師澤想他真的是將凡人那些毛病全都給學了個透頂，他嘴裏勸說師兄放下，可是實際上最不能放下的人，是他自己。

他種了心魔，明明心裏知道，卻沒有去管，任由他的心魔在他的心裏落根發芽，到了現在根本不可能撼動。

他封了紫雲臺，開始四處雲游。

名為雲游，實際上他做的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她的魂魄不在她殞命的地方，那麽可能是去了鬼界，這裏生靈，只要沒有得道飛升，不管是妖魔還是修士，亦或是凡人，喪命之後，靈魂前往鬼界。

鬼界那個地方，是亡者的世界，之前就算有妖魔和修士想要前往，全都被鬼界吸入其中，喪了性命。

他在別處找不到她，可能她的魂魄在那裏。

這些日子，他一面閉關，以他自己的靈力鮮血滋養那副軀體，一面各種尋找鬼界所有的一切。至今為止，還沒有活人去過那裏活著回來，所有有關於那裏的一切，只能從一些典籍裏可以窺見，就是這樣他也不一定確保那些典籍裏說的都是真的。

或許他這一去，就交代在那裏。

但這又怎麽樣？

他已經存在於這個世間太久，或許對於天地來說，他存在的時日實在是太過短暫，滄海一粟不值一提，可是千年的時光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長了。

他的生命太漫長也太孤單，他已經不想再這樣繼續下去。

他去了蜀地，傳說鬼界的入口就在那裏，鬼界屬陰，哪怕隱藏在人界裏看不出來，可是到那裏，天依然陰沈沈的，除了從厚厚的雲層裏透出的那點光，看不出半點陽光。自然陽氣也不多。

他等到了午夜子時，子時天地陰氣達到頂端，濃厚的陰氣之下，入口會暫時開啟。他在這裏呆了一段時間，得知了不少關於這裏的奇聞怪談。鬼界入口在這裏，想要風平浪靜，簡直癡人說夢話。

此地的凡人知道這片地和其他的地方不同，也有不少傳說。這給他提供了不少便利，有些傳說純粹是胡說八道無中生有，但有些的的確確有用。

例如現在。

這日是七月月中，傳說這日鬼界大門會開啟，這一段時日也是各種匪夷所思的事的高發期。

入夜之後，城鎮裏逐漸安靜下來，這個時候是本地人最為小心謹慎的時候，夜幕降臨，街道上所有人全都走的幹幹凈凈，就連看門的狗也躲了起來，整條街幹幹凈凈，空空蕩蕩。

師澤走在上面，步子落在石板路上的聲響都清晰可聞。

他感覺到陰氣比白日的時候要濃厚的多，這地方見到陽光的時候少，蜀犬吠日也是這麽來的，到了夜裏，陰氣濃郁到幾乎凝結成水滴掉下來。活人這個時候出來，如果命不夠硬，沾染了陰氣回去，恐怕不死也要脫層皮。

他走在濃郁的陰氣裏，走過漫長的石板路，往路的盡頭走去。師澤的身上放了壓制他活氣的隱影石，但凡是活的，不管是什麽，都沒有辦法完好的到入口前。

他走到了盡頭，此刻是子夜，濃厚的寒氣和陰氣互相交纏著。

盡頭處是一處河流的旁邊，師澤一腳踏了出去，踏入的瞬間，一腳似乎踩在了水面上，隨即四周場面一換。濃厚的死氣和絕望從四面八方湧上來，壓得人完全喘不過氣。

一切都是灰撲撲的，他一路往裏走。

四面都是嗚嗚的鬼哭，似乎因為‘新人’來到了這裏，這片鬼哭的聲音驟然又大了不少，許許多多的手從地下伸出來，想要抓住師澤的腳踝。但是那些手在觸碰到他的瞬間，如同被火燒灼到似的，立刻蜷縮回去了。

他已經將自己身上屬於生者的氣息全數遮掩起來，堅定不移的直接往裏面走，他從她那裏取來的血凝結在指尖，上頭有她魂魄的氣息。他把這個牢牢記住在心裏，刻在骨子裏。

這裏並沒有凡人傳說中那些古古怪怪的鬼官，只是一片荒蕪，在這裏想要尋到一個魂魄，談何容易。

師澤低頭看了一眼腳下那些想要往他靠近的手，手還沒觸碰到他就委頓下來。

這世上沒有他找不到的人，他要做成一件事，不管如何，那麽他就一定要做成。

他說過他不準她死，那麽天上地下，不管哪裏也好，千年萬年也罷，只要他存在於這世上，那麽他必定會找到她。

他既然說了，那麽必定會做到。

這才沒有過去多久，應該來得及。

他沿著一條熒光的黑河走下去，在這裏他看到很多認識的又或者不認識的魂魄，那些魂魄不管生前是修士還是妖魔，都滿臉茫然，生前不管如何，在這裏都是一樣，毫無區別。

他心頭突然一動，突然往一個方向跑過去，陰風將他的衣袂揚起來。

在隊伍裏那個孩子的背影特別凸出，她穿著和周圍完全不同的衣裙，看上去只有六七歲的模樣，手臂和小腿在怪異的衣裙裏完全露出來。

師澤看見她的時候，哪怕面目完全不同，他第一眼就忍住她。

他當即將自己的外衫披在她的身上。

“你怎麽成這樣了？”師澤用外衫將她裹的嚴嚴實實，他扶住她的肩，蹲身下來直視她的眼睛。

眼前的女童瞪圓了一雙眼睛，她滿臉錯愕的看著他，然後一巴掌拍到了他臉上。

“有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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