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準備的那套是黑色的袍服, 質地和他當初在北陽山的差不了太多，可若是仔細看，能見到布料上隱秘的竹紋。

師澤低頭看著手裏的衣裳沈默了許久, 魔女在把東西送上之後, 就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明枝的用意不明，他將那套準備好的衣裳提在手裏, 看向遠處，良久之後, 他把衣服披在身上。

魔女在外面等了好會, 終於等到了師澤出來, “走吧。”

魔女沒有仔細看他, 直接在前面帶路。

她將他帶到了另外一處殿外，將人帶到之後, 她就離開了。

師澤抱著琴，不動聲色的打量四周，看的頗有些心驚肉跳。這裏和他當年所看過的, 完全不同，這些地方幾乎是在瞬間拔地而起, 令他意想不到。

過了一會, 一個高大的男子走過來, 男子身著紅黑相間的長袍, 容貌俊美且妖, 從脖頸處一路延伸到半張臉頰的詭異紋路, 更是給他添了許多妖冶之意。

師澤見過他, 也知道他是明枝如今最得用的手下。

那男人看到他，眉頭皺了皺，上下打量他幾眼, 緊皺的眉頭舒展開，換上了譏誚的神情。

“衡雲君，久仰大名。”護法道。

言語還算客氣，可是客氣之下是另外隱藏的譏諷。

他暼了一眼師澤懷裏抱著的琴，又看向師澤。

師澤臉色漠然，他在其他妖魔面前依然還有他自己的風骨。

護法見狀，臉上浮出冷笑，“進去吧。好好伺候尊上。”

護法特意在‘伺候’兩字上咬重了音，師澤極其冰冷的看他，“倘若舌頭太長，自己尋劍截斷一截，不必在我的跟前丟人現眼。”

護法被師澤這話給嗆的小半會都沒能說話。師澤再沒看他一眼，抱著琴往內裏走。

他聽到有舞樂聲，就見到身材婀娜的魔女正在妖嬈起舞。

明枝自己在上面看著，不過和前幾次不同的是，她沒有讓那些容貌妖冶的少年在身邊服侍。

自己拿了酒壺自飲自樂，她看到站在外圍的師澤。唇邊露出個笑，而後又別眼過去，專心致志的看自己眼前的歌舞。

妖魔不管男女，都生的蠱人心智的樣貌，剛才那個討厭的護法，這裏的魔女也是一樣。

師澤站在外圍，見到明枝只是看了他一眼之後，就又笑著喝自己的酒，師澤站在那裏好會之後，見著明枝把手裏的酒杯往旁邊一丟，站了起來。她下來直接到那些魔女裏頭，和魔女們混在一起。

她喜歡好看的東西，人也好，妖魔也好，只要好看，她就會多看幾眼，就算一手劈砍毀了，也有一種毀滅美麗食物的痛快感。

她徜徉在魔女裏，魔女也知情知趣的過來，貼著她起舞。

一時間場面就變得越發不可收拾。

師澤在那裏看著她和那些魔女打情罵俏，轉悠來轉悠去，好不快活。

她臉上也沒有他見過那些久浸在酒色裏的人滿臉渾濁，不僅沒有，臉頰上還泛著淺淺的光澤。

她在魔女裏玩鬧的夠了，才睜開眼看向師澤。

師澤被她晾在那裏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他背脊挺的筆直。她一眼看過來，輕巧的幾個轉身，直接到了他的跟前。

明枝上下打量了師澤幾眼，眼裏亮的嚇人。

黑色的衣袍著實很配他，到他身上如她當初所見，顯得他高挑，只是一把腰比她當初看的還要纖細了些。甚至比在場的所有女子都還要細，寬大的衣袍之下，竟然還生出那麽些動人出來。

“的確很好看。”明枝上下打量了兩眼師澤，“這衣裳很襯你。”

師澤臉上冰冷，就連開口說話的口吻都是冷冰冰的，“我該和你道謝嗎？”

明枝毫不在意道，“如果你想的話。”

師澤被她這麽一哽，頓時說不出話來。在比誰更沒有臉皮上，師澤還真的比不過她。

“很不錯。”

師澤一身黑衣，顯得身形越發清雋纖細，頭上別發的一根玉簪，顯得整個人越發動人。

明枝在看過了妖魔這麽多的人，可到頭來，還是師澤最得她心。

他抱著琴註視她，不發一言。

“我記得你會很多東西，我要你給我彈一首助興。”

師澤抱住琴的手不自覺收緊。

“很憋屈？”明枝問。

師澤沈默不語。明枝嗤笑，“沒事，習慣就好。”

“你叫我來，就是為了這個？”

師澤擡眼起來。

明枝滿臉奇怪，“要不然你覺得呢？”

“快點。我沒有什麽耐心。”

師澤手掌握拳松開，如此反覆幾次，有魔女已經給他尋了個地方讓他坐下。

師澤把懷抱著的琴放下來，人活的長了，的確不管什麽都會一點，他的時光太漫長，也太孤單，會一些打發著這漫漫且不知如何度過的時光。

但他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會有如今的這一日。

他隨意的在琴弦上撥弄了幾下，不成曲調，盡是一些嘈雜難聽的，把那些魔女的舞步全都打亂的一塌糊塗。

明枝在上面看著哈哈大笑，她手掌拍在扶手上。

這下子下面就跳的更加亂了，明枝是越亂就越高興，興致勃勃在那看著。過了小會魔女們被師澤彈出來的樂曲給攪和的不成樣子，好幾個還撞在了一起，明枝在上面看的不僅不生氣，反而拍腿大笑。

過了好會，見著下面是真的沒辦法進行了，明枝這才才放過那些魔女們，讓魔女們好歹別撞成一團，到一旁站著。

“我記得你在這個上面，不說有多少造詣，但至少是能分清楚好壞。”她支著下巴坐那兒。

師澤面色冷漠，“尊上說笑了，我哪裏懂得什麽樂律，不過是會彈奏出幾個音，見笑了。”

明枝聽了仰首一笑，“我還以為你變了呢。”

師澤垂下的眼眸顫動了下，很快又擡起來。

“不過現在看起來，你這脾氣，還是真的一點都沒變。”

師澤嘴唇抿緊，手掌壓在琴身一側，已經握成了拳。有些事急不來，必須一點一絲，小心謹慎，如若不慎，就會滿盤皆輸。

對她也是一樣。

“不知尊上還要我做什麽？”師澤拳頭握緊了些。

“不叫你做什麽，”明枝聽出他話語下的緊繃和警惕，臉上的笑又多了幾分。“坐在那裏，好好給我彈琴，你彈什麽，我就聽什麽。”

“尊上難道沒別的事了？”

明枝擡眼起來，“你不是事麽？”

她言語含笑，師澤看到她含笑的眼睛，心頭猛地跳了下，而後心跳便是一下比一下快，一下比一下急，帶著野火燎原之勢，帶著他都有些難以承受的力道。

“外面沒什麽事能讓我操心了，所以我才能拿出時間，好好看你啊。”

師澤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想到了青瑜他們，除非是明枝特意告訴他，否則他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麽情形，那些照顧他起居的魔女們，這些日子也嘴上很緊，很少能在她們的嘴裏知道什麽東西。

他不知道外面的那些人到底如何了。

“擔心他們？”

明枝的話讓他一驚。

師澤性情並不內斂，可輕易叫明枝看了出來，也是始料未及。

還沒等他反應，明枝已經靠著背後的軟墊半躺半坐了下來。

“繼續彈吧。”

她說完之後，便閉上了眼，師澤手掌握緊幾次，明枝等了下，睜開眼，“怎麽了？”

她已經說到了這個地步，師澤呼吸重了些，手指放在琴弦上。

他學這些東西，是為了打發漫長的時光，但他有習慣，一件事要麽不做，要做，就是做到極致。

指掌下流水淙淙，都是高山流水。

聽得也叫人心如止水。

明枝睜開眼，眼裏帶著幾絲趣味。

她看了那些魔女，魔女們立刻得趣的到她身邊來，一時間鶯鶯燕燕，好不熱鬧。

師澤見著明枝被那些魔女環繞的時候，手下控制不住力道，當即差點按斷了琴弦。

明枝對男女並無多少所謂，不過女子通常比男人們會打理自己，所以也能讓她更喜歡一些。

明枝敏銳聽到琴聲裏的變化，她只是毫不在意的笑笑，靠在那些魔女柔軟的軀體上，“怎麽停了，繼續彈下去。”

言語平穩，沒有半點起伏，滿是命令。

師澤骨節握緊了，指節處蒼白，可是還是一點點的放開。

明枝和那些魔女說笑了下，“人還是少了點，不如多加點人好。”

她現在的的確確也沒什麽太緊急的事，外圍的那些正道已經退的一幹二凈了，而內裏那些妖魔一時半會的也不敢有二心，的的確確可以好好的放松下。

說著立即有人會意，幾個面色出眾的少年進來。

那些少年人是真正的少年人，面容稚嫩而嬌艷，一雙眼裏滿滿都是光。還有朝氣蓬勃的活力，這些都不是那些年長男人披著一張年輕人的皮，輕易能展現出來的。

明枝就喜歡這樣的少年人，年輕蓬勃，又幹凈如水。

雖然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幹凈，至少在她面前幹凈就行了。

師澤見那些少年主動向她靠過去，並且是那麽不怎麽老實的模樣，他指尖霎時用力，琴弦錚的一下斷了。

那瞬間的動靜，讓明枝看過去，琴弦斷了一根，師澤唇齒輕啟，雙眼猩紅，那股猩紅從他的眼底一路渡染開來。看的明枝心花怒放。

這男人這樣，反而看上去更加讓她越看越愛。

“尊上，他怎麽了？”意圖靠近明枝的少年人自然是註意到了，他看向師澤的方向。

師澤掐斷了琴弦，同樣的手也被斷開的琴弦割出了一道口子。

鮮血流出來，將手下的那片琴面染的通紅。

鮮血的味道讓在場的妖魔都有些蠢蠢欲動，那股腥甜的味道，都讓他們有些撲上去把這個人撕開好好吞下肚子的本能沖動。

“滾！”明枝驟然爆出一聲厲喝。

在場被鮮血味道有些迷惑住腦子的人，被她這一聲嚇得立刻連滾帶爬的走了。

明枝走到他面前，師澤擡頭看著她，帶著雙眼的猩紅，“你大可殺了我，不必如此折磨我。”

明枝聽到這話，臉上生出濃厚的趣味，她彎腰下來，“折磨你？”

明枝垂眼下來，雙眼盯著他，“所以說，你還喜歡我？”

師澤無言以對，只能眼睜睜的瞧著她肆無忌憚的將他的胸口撕開，將他的想法給挖了出來。

“你殺了我吧。”

明枝噗嗤笑出聲，“我說你是活的多不耐煩，才會和這樣，要我殺了你。初見的時候是這樣，現在又是這樣。”

她嘆口氣，手落在他的發鬢落下的發髾上。他這打扮是她精心選出來的，還是當初她最喜歡的那一套。尤其此刻，她當真愛的很。

“可是我當初沒有殺你，現在你倒是又讓我動手了？”

她面上淺笑，她抓起他的手，掐緊了他手指上的傷口。

“可惜啊，我還真的沒有殺你的意思，誰叫我這麽喜歡你呢？”

師澤的手被她抓在手裏，他動了下，被明枝握得更緊。

他突然笑了，“喜歡我，你從來只有騙我。”

他滿臉蒼涼，“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騙我。”

明枝不見任何生氣，她另一只手輕輕的撫住他的臉頰，“你說我騙你，可是如果你信了，那就不是我騙你了。”

她笑著湊近，“所以你要乖。”

“你已經不是衡雲君了，你也和外面一點關系都沒有了，之前你剛要的日子，如今我都已經給你一一實現，現如今，你就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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