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枝去看師澤, 師澤面上在笑，可眼裏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樣子。

明枝心下浮上一股她完全說不上來的詭異感。

師澤以前不會這樣。

她張了張嘴，眼神覆雜。

“怎麽了？”師澤低頭看她, 見到她的眼神, 不禁輕聲問。

“你和以前不一樣了。”明枝看著他的臉，“你以前不會這麽做的。”

師澤聽後揚了揚眉梢, “難道阿枝不想麽？”

明枝當然想，她看青瑜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樣就忍不住想一把將他那模樣給撕了。

只是她這麽想, 是因為她原本就和青瑜沒什麽關系。可是師澤卻是青瑜的師弟。

師澤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 他笑著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 “你想到哪裏去了。我只是覺得, 修行，提高修為, 還要修心。師兄雖然說並不是走的無情道一路，但他這麽多年冷心冷情，其實和無情道也差不了多少。”

“大道無情, 若是能以修得，自然整個人的境界都可以往上更精進一步, 但是想要修成無情, 卻要在這之前浸入天下至情。”師澤說著看向青瑜的方向, “我也是為他好。”

他的眼裏情緒晦澀不明, “不領略至情, 又如何突破七情六欲, 成就無情道。”

明枝望著他, 許多的話到了嗓子眼，突然噗的笑出來。

“明白了。”她笑道，她頗有些同情的看向青瑜。

青瑜對上蒼蘭滿臉不自覺的溫和, 當局者迷，他們這些旁觀者卻能看出一些貓膩來。

她饒有興致的看了幾眼，拉了拉他的手，“走吧。”

師澤帶著她回了妙法堂。

天完全放亮之後，弟子們的聲音也多了起來。明枝見著蒼蘭跟在弟子堆裏頭。

她上上下下打量蒼蘭，蒼蘭似有所覺，擡頭看她。

蒼蘭對她頷首示意。

明枝和幾個弟子去藥圃的時候，見著師澤拾級而上，往正堂那裏而去。

和昨夜不同，他換了香色的外衫，外衫上繪滿了墨竹，長身玉立。

他站在那裏，感覺到她投來的視線，轉頭看過去。

只是淡淡一眼，隨即回頭過去。似乎從來不認識她。

明枝只是一笑，她找了個機會，去給熏華奉茶。

“當真？”

她去的時候，就聽到熏華滿是詫異的聲音。

“自然當真。”師澤坐在那裏，笑了笑，“真是沒想到，師姐既然能讓此女如此費心思，不如將她收為內門弟子如何？”

明枝將手裏的茶盞放在桌上，師澤含笑接過，輕輕掀開茶蓋，低頭輕輕嗅了一下茶水的草木氣息。

而後低頭啜飲了一口茶水，明枝的茶藝還是沒有半點進步，她在這上面是真的沒有天賦而言。

師澤喝了一口，眉頭微蹙，不過那眉頭很快展開，他將那口茶水吞下去。

“畢竟能這般動心思，甚至為此可以去找人打聽的，著實不多了。這般用心，實在太難得。”

熏華聽著這話卻有些頭痛，她輕輕按了一下太陽穴，令明枝去把蒼蘭引來。

蒼蘭將熏華主動見她，不由得高興。

而後見到熏華，卻是聽到另外一句，“蒼蘭姑娘的身體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可以下山了。”

熏華說話這次罕見的沒有委婉，直接開門見山。

蒼蘭坐在那裏，嘴張了張，好半會都沒說話。

“師姐，這個姑娘身體雖然大好了，但還是個凡人，恐怕有些不便。”師澤在一旁適時開口。

熏華搖搖頭，“沒事，”

她說著看向明枝，“待會你帶上幾個弟子護送姑娘回家。”

此事就這麽定下來了。

明枝覺得有些不對，她下意識瞥向師澤，不是說要幫忙麽，怎麽一下就要把人給弄走。弄走了還有什麽戲看麽？

明枝去看師澤，師澤瞥她，微微一笑。

“去準備一下，過兩日就出發吧。”

熏華看似溫和，其實性格強硬，她一旦下定決心，誰也無法改變。

明枝看著蒼蘭紅著眼離開。

兩日之後，明枝帶著幾個弟子領著蒼蘭下山。

蒼蘭路上沈默，明枝帶著她出了山門，“姑娘住在哪裏？”

她對蒼蘭有那麽一絲半點的興趣，不過也不多。反正她現在只想看好戲，師澤已經把大戲給開了場，她要做的，就是把這場戲給推下去。

蒼蘭道了一句，“在福州。”

福州離北陽山千裏之外，就算是禦劍也要好幾盞茶的時間。

“路途遙遠，姑娘恐怕要受點顛簸。”明枝說著，直接拉著人上了劍。

劍身在空中自己變寬，可以供幾人同時佇立。

“姑娘要是怕高的話，就別看腳下。”明枝提醒一句。

“妙法長老對你好像很照顧。”過了良久，前面的蒼蘭來了這麽一句。

明枝不以為意，“師父對我的確很照顧。”

蒼蘭聽後垂眼下來。一路上蒼蘭沒有開口說話，明枝也沒搭理。

落到福州城外，明枝看了一眼福州城門，福州地處南邊，泛著一股海水的鹹濕味道。明枝不喜歡這氣味。

“既然已經送到了，那麽……”明枝話語才出口，就見著蒼蘭向後退了幾步，滿臉的虛弱。

“小師妹，看起來這位姑娘身體還沒休養完全，不如好人做到底，把人送回去。到時候也好向長老交代。”

明枝學醫術，日日都會給蒼蘭把脈，不是有多擔心，而是有個現成的活例子給她學而已。她知道現在蒼蘭的確沒有恢覆完全，一路禦劍過來，凡人之軀或許真的承受不住。

“姑娘家住何處？”明枝問。

蒼蘭看了她一眼，“我家在東門處。”

明枝不知道她說的東門在哪裏，只是請人去帶路。

蒼蘭在前面走了幾步，突然整個人直直向後倒去。

明枝伸手接住，見著蒼蘭臉色蒼白。

不過是把人送回家的關頭，一下就成了這樣，明枝恨不得把懷裏的人趕緊找個沒人的地方丟掉。

她在熏華那裏學了這麽久的醫術，仁慈心到底還是差了點。她接住了人，差點下刻就把懷裏的人和丟燙手山芋一樣丟出去。

其他跟著她的幾個弟子也紛紛圍過來。

這麽多人在，就算想要把這個累贅丟掉都不行。明枝臉色有些難看。

熏華的叮囑是把人好好的送回去，現在人暈了回去，不管怎麽樣，都算不上好好的了。

明枝找了個不錯的客棧，把人安頓了進去，她給人把脈，發現脈象沈沈，一時間她都診斷不出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最後她拿出銀針紮了蒼蘭的幾處穴位，再將十分少量的靈力註入蒼蘭體內。用來強行喚起她體內的生機。

總不能這麽一直暈下去，蒼蘭要是這麽一直暈下去，她還要不要回去了？

“師妹，在蒼蘭姑娘醒過來之前，我們還是不要離開。”

明枝聽著師兄的話，嗯了一聲。

她又給蒼蘭診脈了一次，脈象一如她之前探察到，讓人難以捉摸。

明明在妙法堂的時候，也沒見過這樣。

客棧裏的小二送來一些熬煮的稀爛的米粥。幾個下山送人的弟子裏，就她一個女子，照顧人的重擔自然就落到了她的肩頭上。

她曾經照顧過病人，現在撿起來也不生疏。小米粥照著她的吩咐，熬的很爛，她把床上躺著的人給稍稍抱起來些，躺著吃東西，極其容易嗆到，昏迷的人要是嗆到都不能自主，回頭弄不好一下就給搞死了。

明枝把人抱起來，背後墊了好幾個枕頭，她持著勺子餵粥的時候。一股不祥的黑氣縈繞在外，掃過門閂，門閂頓時腐爛成兩截掉落下來。

明枝聽到動靜，回頭過去，此刻原本緊閉的門豁然洞開，外面的那股不祥的他黑氣在夜色裏飛竄進來，對準明枝撲過去。

明枝仰手將手裏的米粥潑了過去，瞬步閃開，那股煞氣堪堪擦著她原先坐的地方。

那團黑氣在空中凝結成一個模糊的人形，發出嘶啞難聽的笑聲。

明枝聽出那笑聲裏濃厚殺氣，她擡手召喚出長劍，這劍雖然不是她所謂的命劍，但也足夠用了。

泠泠清氣在劍身上綻開，她直接攻向那團黑氣。

那團黑氣變幻萬端，難對付的很，而且每一次都是殺招。明枝纏鬥裏，給蒼蘭那裏下了一道結界。

明枝感覺到濃厚到幾乎能凝結成形的殺氣，一掌推出，浩蕩的清氣重重拍在那團黑影人形身上。

“師妹！”這個時候其他弟子也聽到打鬥聲響，匆忙趕過來。

那幾個弟子才過來，那團黑影立刻濃厚了許多，直接沖著那些過來支援的弟子而去。

那些黑氣包裹住那些弟子，上刻還活生生的人被那黑氣裹住，瞬間侵蝕掉了肌膚肌肉，而後森森白骨都腐蝕一空。

明枝見狀她直直盯著那團黑氣，那團人形的東西像是打了個嗝，回頭過來看明枝。

然後向明枝猛撲過去，明枝一掌浩蕩靈力直接沖擊在那團黑影上。

靈力在渾身上下游走，凝結成了護體結界。

那黑影轉頭向床上的人撲過去。

劍氣爆開，直接截斷掉那玩意兒的路。

明枝不在乎旁人死活，可以話說除了她自己，其他人她都沒怎麽在意過，但是出來之前是熏華叮囑，如果可能，她還是保下蒼蘭的命。

一道利刃迎面劈來，明枝揮劍直接迎面而上，那道利刃當即被震開，蕩到另外一邊的墻上，當即屋子都被削去了一半。

夜風吹拂在她臉上，明枝一手抓住床上人的後衣領子，直接整個都提起來，她一個騰躍直接禦劍在半空。

那團黑影也隨之跟上。

“這什麽鬼東西！”明枝瞧著身後窮追不舍的玩意兒，一手提著人滿心煩躁。

明枝知道修士行走在外，永遠都不知道下刻會遭遇到什麽事。這世上最是無常，凡人裏頭還有毫無恩怨，甚至可能一些特別可笑的理由動手，更何況修士？

她加快了腳下的禦劍速度，身後的黑影窮追不舍，甚至從四面八方包抄過來，要把她整個都包圍起來。

明枝掏出一道符，靈力註入符紙中，上面的符紋被靈力點亮，帶起一陣湧動的雷電，她反手就丟到四周圍著她的黑影上。

雷電轟鳴徑直劈在上面，那黑影發出尖利的嘶叫。卻也因為這個，突破開了一個口子，明枝提著人禦劍而出。

身後那股黑影眼睜睜的看著她沖出去，不顧雷電翻滾，又追上去。

這鬼東西比瘋狗都還要難對付，瘋狗還甩的開，但是這玩意兒卻咬死了一般，緊緊的跟著，死活甩不開。

到了一個山頭上空，緊追的黑影突然加快速度包抄過來。

明枝反手丟擲出數道引雷符，她被這些東西追的心裏極其煩躁，而且她見識過跟著她一道下山的那些弟子慘死，她幹脆停了禦劍，將極其浩蕩的靈力的註入引雷符裏。

引雷符頓時引來滾滾烏雲，烏雲裏雷電閃動，下刻就對準這黑霧劈來。

天雷的滋味，就算是修為高深的修士也要忌憚一二，瞬間天雷密密麻麻的通滿了那團黑影。

明枝聽到那團黑影在尖利的慘叫，然後下刻糾結成一團向她沖過來。

這幅要和她同歸於盡的架勢讓明枝笑了，換了往常，她不會這麽沖動。她的命比這世上任何一切都要寶貴。可是如今這狗東西擺明了就是要她的命，既然如此，那麽也沒有必要再躲。

她調動其所有的靈力修為，一口氣直接撞了上去。

半空中突然傳來一處炸開的巨響。

師澤在靈泉邊靜靜打坐，幽綠之色隱約約從周身透出。他雙手結印，將那些幽綠的氣息緩緩的煉化，在他之前，沒有人這麽做過，甚至他自己都沒有料到過他會有一天膽大妄為到這個地步。

前人沒有做過，全靠他自己摸索。

師澤收歸天地靈氣，突然心裏劇烈的悸動，悸動之強，帶著一股沖擊，師澤捂住心口，整個人向一旁傾倒，他一手撐住身體，一手捂在胸口。

翻湧的血氣在胸口裏滾動，喉頭裏滿是濃厚的血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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