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澤眉眼含笑, 他竟然還真的輕輕的拍在她的身上，和哄小孩子似的。

“好孩子應該聽話不是嗎？”

他笑道。

明枝都能聽到他話語的笑意。明枝莫名的渾身發寒，可她還是笑問“那師叔想讓弟子做什麽？師叔總得有讓弟子乖乖聽命的緣由吧？”

“師叔要弟子聽的話, 就是這個？”明枝說著, 看了一眼他抱在她身上的手臂。

師澤沒有動，他整個人反而都靠過來。他將她整個人完全的容納在懷裏。

“這不是師叔應該做的事呀。我可沒聽說北陽山裏, 竟然還有師叔可以對著弟子摟摟抱抱的規矩。”

她不喜歡拖泥帶水，既然下了決定, 那麽就下力氣去做就是了。

師澤擡頭看著她, 眼神晦澀, “北陽山也沒有規矩, 說弟子可以對師叔為所欲為，可以逼師叔就範。”

明枝心裏嘖了一下, 她很快又揚起笑容，“可是那天師叔不是也很開心麽？”

明枝說著手按在他的肩上，手掌用力, 將他推開。

師澤握住她的手腕，“所以你做的那些事, 都是真的, 大逆不道的是你。”

他又加了一句, “還有我。”

明枝好半會都沒能冒出下半句話來, 他都把他自己都給罵完了, 她還能有什麽好說的？

“我一直等你來找我。”師澤收緊雙臂, 將她緊緊收在懷裏, “但是我沒等到你。所以我不想等了。”

明枝緩了緩，“師叔你這又是何必呢。”

“你情況特殊，我們廝混在一起, 對誰都沒好處。”明枝道。

他要是個普通男人，她也無所謂，要是普通男人，就算他是什麽掌門，她都能一口氣拐走，但是師澤偏偏不是，一旦出事，並不僅僅牽涉到她一人，還有其他無辜。她不喜歡管別人，可也不喜歡連累到那些原本沒關系的人。

師澤陷入到詭譎的沈默裏。

他雙臂依然執拗的握在她的肩頭上，手指收緊，過了許久，他嘶啞著嗓子開口，“你非要如此？”

“不是我非要如此，而是只能如此。”

明枝說著，兩只眼睛望著頭頂。

“其實也沒什麽，真的。左右不過是男歡女愛，要真的挖深了來說，也沒什麽意思。”明枝開始道，“你只是不甘心，等到時間長了就好了。畢竟比起這個，這世上還有更多更重要的事等著你去做。”

“你的意思是說，你不重要麽？”師澤突然道。

明枝皺眉。

“傻姑娘，你為什麽要這麽想？”師澤說著，他雙臂抱過來。他輕輕的拍著她的背，像是在哄個小孩。

“那你打算怎麽辦？”明枝不客氣的反問，“你和常人不一樣。就註定了有很多事，你沒辦法和常人一樣隨心所欲，也不能隨心所欲。”

“這個道理，你應該比我更明白。”明枝說著對上師澤的眼，師澤眼睛泛紅，眼裏浮動著水光，讓人不忍。

明枝心狠狠跳了下，然後又湧上來一股酸澀，“這麽多年了，你比我更明白這個道理。”

師澤長久的沈默了下來，“可是如果我想要任性這麽一回呢？”

他過了太久無欲無求的生活，他見山是山，見水是水。不管萬水千山，在他的眼裏，是什麽就是什麽，但現在不同，他所求不多，只有那麽可憐的一點點，但就是這麽一點點，對他來說，竟然也是不被人所容。

“你知道你身上的擔子是什麽嗎？”明枝反問。

師澤笑起來，這次的笑容淒涼，“我當然知道，師兄已經在我面前說了很多次。我知道我身上的是什麽。可我……到底沒能如他所願。”

他握緊了她的肩頭，“我做不到……”

“我真的做不到。”

“我知道我身上壓著是什麽，一旦出了差錯，那就是萬劫不覆！”師澤握住她的肩頭，嘴唇輕顫著，笑容淒涼滿是自嘲，“師兄說的話，都很對，這樣的我，應當是當年的衡雲君，而不是現在這樣，心底滿是七情六欲，六根不凈。他想我變回去，我也想我變回去。”

他臉上的笑容沈寂下來，換做了滿臉冷漠。

“我試過了，我不行。”

思念一個人是怎麽樣的感覺？越是想要忘記就越是忘不掉，猶如一把刀，直接在腦子裏刻了下去，越是想忘掉，就越是不可能，如同入了心，刻入了骨。

他想要強行將她抹掉，情愛的滋味足夠甜蜜，也足夠痛苦。他眷念萬分，卻也知道，他不能碰。可是這個時候他想要清醒，卻難了。他在幾個夜裏，痛徹心扉，那巨大的痛苦幾乎能撼動心智。

他沈浸在那巨大的痛苦裏，越是想要忘掉，就越是不得解脫。

只有靠近她，親近她，那股痛苦才能緩解。

“太痛苦了。”師澤空靈的嗓音泛著一股可見的脆弱，“只有你在的時候，我才能不會痛苦。”

他的手從她的肩膀處輕輕觸碰在她的臉上。

“你明白嗎？”

師澤拇指輕輕摩挲在她的臉龐上，拇指輕輕摩挲她面龐，言語裏泛著一股自我厭棄，“我怕是不能如師兄所願了。”

“……”明枝望著他，“所以你來找我？”

“你要什麽？”師澤低頭看她，“只要你在我身邊，我給你。”

“算了。”明枝嗤笑，她見著師澤的臉色難看，“何必呢？”

師澤臉上最後一點神情褪去，他坐在那裏仔細的打量著她。

明枝坐在那裏，仍由他打量，“我又不是真小孩子，會覺得你沒了我會怎麽樣，你之前千年怎麽過來的，之後也能接著過。”

明枝頓了頓，“你只是不習慣。你太久自己一個人了，我陪了你一段時間，所以你不適應。”

“等過一段時日就好了。”

師澤眉梢揚高。

他拇指輕輕從她臉頰上滑過。

師澤聽著她的話，臉上的神色越發的淡漠，而後幹脆直接將她再次攏入懷裏，懷抱充實。

“其實你也知道你該怎麽做，心裏早有決斷了。”明枝任由自己被他抱著，“算了吧。”

師澤低頭下來，他望著她，眼神裏的探究幾乎想把她給完全剖開來。

“你和我有過一樣的心情麽？”師澤輕聲問。

明枝點頭，“有過呀，我那日夜裏半宿沒睡，我卻看你做了噩夢，你心裏也放不下。你這個時候對我還熱乎，覺得可以為了情愛做一切，可是你到底還是個正道，遲早你都會後悔的。那還不如就算了。”

師澤望著她，似乎想要將她看透。

“你如今還想要什麽？”明枝輕聲反問，她笑起來，“是想要這個？”

她的手指點在了他的臉上，指尖順著他的臉頰緩緩往下，落到了他的衣襟上，“我倒是忘記了，之前我的的確確受了你不少的好處，也欠了你不少人情。今夜你既然來了，那麽我幹脆就把這個人情還了？”

“一次不夠就兩次，兩次不夠就三次，不管什麽人情還是別的，如何？”

明枝說著手指已經落到了他的腰帶上，師澤扣住她的手，眼睛死死的盯著她，嗓子裏擠出兩個字，“夠了。”

“師叔。”明枝媚眼如絲，吐氣如蘭，“師叔怎麽了？”

她嬌笑著，“剛才師叔不是說，好孩子應該聽師叔的話麽？”

明枝柔柔嬌聲充斥著充沛的汁水，如同一只只的鉤子，勾住人往她這無底深淵裏拖。

明枝勾住他腰帶上的活結，手指上稍稍用了力氣往下拉，言語也輕浮起來，“好，弟子如師叔所願。”

她捏住了活結垂下來的那條絲線，往下用力。

師澤拉下她的手，臉上鐵青，眼裏充斥著怒火和反委屈，浮起一層凜冽而又惹人憐愛的水光。

他拿著那雙眼睛定定的看她好會，化作一道光亮消失。

明枝看著師澤在眼前完全消失，臉上的笑驀地消失，她背脊都整個的垮下來。

她方才不僅僅是羞辱師澤，也是羞辱她自己。

不過這樣的話也好。

不管對她還是對他，都是一樁好事。

自從這一夜之後，明枝在妙法堂沒有見過師澤的身影，他似乎完全在這裏消失了。

熏華既然收了她做徒弟，對她就是親傳弟子，醫術修行，各種都教她，而且事事巨細，明枝瘋狂的學著這些東西，並且讓明枝和天璇閣的弟子一塊去給凡人看病發藥。

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而生老病死格外明顯，凡人不管男女老少，都很容易生病，有時候一個小小的病就能讓個壯年男子暴斃。修仙門派懸壺救世，也是一樁功德。

明枝和白芷走在一起，前往這次傳聞發了瘟疫的地方。

白芷這次被丹芷長老派出來和妙法堂的弟子一塊去對那些凡人進行救助。

明枝在路上被白芷叮囑了好幾遍該註意的事項，明枝聽著，察覺到和白芷一樣從天璇閣來的弟子，對白芷這個大師姐並不敬畏。

“……怎麽回事？”明枝輕輕拉了拉白芷，下巴往那些弟子的方向輕擡。

白芷並不放在心上，“沒事。”

她滿臉輕松，“讓他們去吧。”

白芷心慈手軟，丹芷長老也不再讓她替他做一些隱秘事，另外讓徐子京接過白芷原先的一切事務。儼然將她排擠在外，上頭的丹芷長老都已經表態，那麽下面的弟子也爭先恐後，向丹芷長老表明忠心，對原先的大師姐，也沒有那麽尊敬，甚至還有幾分輕慢。

白芷卻如釋重負，她天性善良，對於這些平常人看重的東西並不在乎。

“這樣也行？”明枝望著她，她看了一眼那些幾乎對白芷視而不見的弟子，“我在妙法堂，哪怕是親傳弟子，但見著那些師兄師姐都還要點頭問好。”

她看了一眼那些弟子，“這樣就不對了吧？”

白芷搖搖頭，“沒事。”

她話語裏透出一股輕松，“這樣正合我意。道不同不相為謀，不必往心裏去。”

她轉而又叮囑起明枝來，“你還是第一次下山救助凡人，記住先別立刻動手，先在旁邊看一看。”

明枝點頭。

發生瘟疫的地方是個小鎮，也是前一段時間天璇閣的弟子路過發現的，不過發現的時候，疫病已經蔓延開了，靠他一個人給丹藥顯然不行。上報到宗門，讓妙法堂和天璇閣同時派弟子過來。

弟子們一到立即開始忙碌起來，凡人的性命，和修真之人相比，著實太過脆弱，明枝還是頭一次做這種救人，格外小心。

小鎮患病的人不少，死人也有不少。這種瘟疫爆發起來，都是一家子得上，開始的時候癥狀輕微，看不出什麽端倪，等到時間一長，突然病情加重，一家老小全都沒了。

弟子來的時候，鎮子上只有一個醫女照料，既然來了，自然是找她了解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明枝看到一個看上去二十出頭的女子蹲守在爐子旁，手裏的蒲扇小心的在爐火上扇風。

醫女看到這麽一群人來了，眼睛在她們身上的弟子服上停留了一下，“你們來了。”

“你知道我們是誰？”明枝有些好奇。

“因為一日前有人過來，身上穿的衣服和你們一樣。”醫女說著看向爐子上的藥，又坐下來。

醫女叫做蒼蘭，說是在四處游歷，見著這個鎮子不對勁所以特意留下來。

蒼蘭來的時候，這個鎮子的瘟疫已經傳播開來，看病的大夫不是也被傳染上得病死了，便是帶著妻小都逃了，而鎮子裏頭能跑的基本上都跑了，留下來的都是老弱婦孺，以及病人。

明枝和其他弟子一塊救治病人。妙法堂的弟子對她很照顧，並沒有一上來讓她動手，多是讓她在一旁看著，並且把癥候如何分辨診斷事無巨細的全都告訴她。

蒼蘭照顧那麽多的病人，很是吃力，北陽山的弟子們來了之後，輕松了點，但也依然人手緊缺。

蒼蘭見著明枝在那裏，絕大多數時候只是在一旁協助，而不是真正的動手。其他弟子也對明枝很是照顧，帶著一股親昵和維護。

她有些好奇問一個路過的弟子，“那位是什麽很重要的人嗎？”

按道理來說，如果真的很重要，也不會來這種地方。哪怕修真之人根本不懼疫病，但病人多的地方，氣息渾濁汙糟不堪，修士們都喜歡氣息幹凈靈氣充沛之地。

“那是我們長老的親傳弟子，”路過的弟子見她問，也是隨口一答。

蒼蘭聽後，眼神裏有了幾分了然和若有所思。

明枝在這裏一直忙到天黑才勉強算是有機會稍稍休息一下，她看見那個一直在這裏駐守的蒼蘭過來，蒼蘭對她笑，“辛苦了。”

“那倒是沒有。”明枝搖頭，“和師兄還有師姐們比起來，我還真沒有做什麽事。”

明枝說著打量了下蒼蘭幾眼，蒼蘭身材嬌小，長得不說貌美，倒是很清婉秀麗，是讓人覺得很舒服的長相。

乍一眼看去，而且還和熏華有點兒相似。

“不管怎麽說，能來這裏，就已經是很讓人佩服了。”蒼蘭的言語裏滿是敬佩。

明枝只是笑笑，做好事救人對她來說，還是個新鮮事。她不反感，甚至還有些躍躍欲試。

“不過姑娘才讓我更加欽佩，畢竟這裏現在沒人伸出援手，姑娘能一直堅守在這裏，才叫人刮目相看。”

明枝看見蒼蘭還想說什麽，她看了下天色，“抱歉，我要去給師姐做事了。”

蒼蘭默默吞下剛才要說的話，道了一聲好。

明枝不喜歡和才認識沒多久的人有過多交談，除非她想要刺探打聽什麽消息，要不然還真的不喜歡交談過多。

明枝下意識的去看天空，今夜的夜色濃黑如墨，她看到這天色。算了下日子，臉色一變。

今天是朔日。

每月的朔日，紫雲臺內一如既往的嚴陣以待，這每個月都會有，宗門內早就有一套應對的方法。

師澤坐在那裏，他今日穿著玄色的長袍，長袍上有用稍淺一些的絲線繡出的飛鶴暗紋。張翅高飛的飛鶴隱藏在玄色裏，只有光線淡淡的暈在上面，才能顯出身形。

他今日得知明枝下山去了。

師姐看著他欲言又止，而他也請師姐快些離開，朔日這一天，他不能導出走動，人進來也不容易。

他聽到她離開的時候，心頭籠罩一股徹骨的寒意。讓人離開之後，他坐在那裏，如同入定了，又或者是一塊石頭，紋絲不動了許久。

師澤此刻覺得自己要是真的是一塊木頭就好，一塊木頭無知無覺。除了下意識的追逐陽光雨露之外，根本不會有所思所感。

可是他沒有，甚至他還有了情愛有了私念。

師澤知道不行不該，可是那些念頭如同藤蔓生出來，而他也仍由了它們這麽長出來。

而現在他也吃到苦果了。

沈迷在這場情愛裏的，原來從始至終，只有他一個人，另外一個不管說出了多少甜言蜜語，她卻始終頭腦清明，未曾被那些情愛擋住過眼。她從來都很清醒，比他還要清醒的多。

渾身上下的寒意，從四周彌漫過來，他像是溺水的人，整個漸漸的下沈。

沒人救他。

他若是瘋了，瘋的徹底，什麽都不管不顧了。可能他還好過些，但他不能，只能克制著。

師澤坐在那裏，看著衣上的仙鶴暗紋，自嘲一笑。

入夜之後，早已經承受過無數次，連他自己都早已經習慣，算起來上回是他最輕松的時候。但是現在卻沒有那麽好運了，師澤感受到體內的撕裂拉扯的痛楚，隨著痛楚而來的，還有心底裏湧出的暴烈破壞欲。

那種很不得將一切全都摧毀殆盡的欲念，從心底竄出來，不停的叫囂翻滾。

師澤冷汗遍體，他踉蹌著從床上下來，手卻不慎掃落了一旁的器皿，東西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響。

那破裂的聲音激出了他苦苦壓制的破壞欲。

想要將一切都毀掉，統統都不留。手掌擡起，對準了眼前的東西，但看清楚那只琉璃凈瓶裏的東西，師澤混亂不堪的頭腦裏突然閃現出幾分清明。

紫鳶花放在那裏也不知道有多久，卻還如剛采摘下來的一樣。

師澤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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