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枝坐在那裏, 見著師澤轉頭過來，臉上全都是詫異。

“算了吧。”

“為什麽？”過了很久，師澤艱難的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句話來。

他嘴唇動了動, 連帶著他整個人都有些無措, “我是真心的。”

師澤並不是突發奇想，又或者如何。他想要帶她走, 從此之後只有他們兩個。

“你和平常人不一樣。”明枝閉了閉眼，長長舒出口氣, “你自己也知道的。”

師澤眉頭微顰, “師兄對你說什麽了？”

“不管掌門對我說什麽了, 但是你和常人遠遠不同, 這是真的，對嗎？”明枝反問。

師澤怔怔的看著她, 他嘴唇翕張，過了好會，都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明枝垂頭, “我昨夜許久都沒睡著。你也是，對嗎？”

昨夜他們都輾轉難眠。

“我早已經下了決定, 如果我真的控制不住我自己, 我會……”

“你就會去東海歸墟？”明枝打斷他的話, 對上師澤錯愕的眼睛, “你如果再次進了那裏, 就算不死, 也永生永世出不來了。”

師澤不自覺嘴唇抿緊, 他手掌握在膝頭上，指節和臉色一樣的蒼白。

明枝望著師澤，“其實你也放不下, 對嗎？”

“小心翼翼的選隱居的地方，又做好了萬一控制不住體內魔物，就將自己投入東海歸墟的準備。”

她想起青瑜對她說的那些話，她倒是並不是很怕師澤真的控制不住體內的東西，師澤寧可把自己燒成齏粉，也不願意被體內的東西操控。

她並不怕青瑜說的，如果師澤失控，第一個殺的就是她。

“你身上的擔子太重，容不得你放下。”明枝說著眨眼，“更何況，你自己也沒打算放下不是嗎？”

他的謹慎，他的小心翼翼。無不說明了，他放不下，也不可能放下。

師澤定定的望著她，“所以你放棄了嗎？”

“我沒想過會遇見你，所以當年我以我自身為囚籠，封印魔氣的時候，想到的不過是如果失敗，那麽就和它同歸於盡。無喜無悲，也毫無一絲半點的感嘆。現在我也不悔，當時情況緊急，再來一次我也是一樣的。但我對你的心卻是真的。”

他從未像此刻這樣，想要自己的人生。

“你說的話，做的事，喜歡吃什麽東西，又有什麽別的愛好，我全都記著。我說的那些也全都是真心實意。”

“給我一次機會，也給你一次機會。”

明枝靠在那裏，“那……如果真的出事了呢？你想過去東海歸墟，可是到時候真的來得及麽？又或者會不會出什麽意外？”

“我昨夜看著你做噩夢，是不是也夢到了這種情形？”

師澤沈默下來，他坐在那裏。

“你心裏是有蒼生的。”明枝開口，“我知道你一直是這樣的人，雖然臉上什麽都看不出來，但我知道你把大義看的比誰都重。”

而她看起來嘻嘻哈哈，從頭到尾沒有一個地方是正經的，可是她也不想因為她想要弄個男人，就把別人的命給弄沒了。這種罪孽，她承受不來。

“你心裏一直都有這個大義，我也不知道我在你心裏的大義面前，最後會有個什麽結果。”明枝靠在那裏，“你也知道我是個妖女，妖女麽惑亂人心，橫行霸道。”

她說著，輕笑了下，在他蒼白的臉色和註視裏嘆氣，“算了。”

“你麻煩，我也麻煩。我這個人最討厭麻煩了。”

她不懼殺人，也不懼人命，但不喜歡無辜的人因為她喪命，她很不喜歡。

師澤說帶她走的時候，她心裏既然真的也跟著起了喜悅。她竟然還真的想著他和她一道遠走高飛。可是這個念頭隨著時間一長，和青瑜的那番話，像是被人對著頭潑了一盆冷水，渾身上下，從內到外全都冷透了。

“我其實那話不過是說著開玩笑的，不要當真了。”明枝說完，她打算出去。

下刻，師澤徑直擋在她的面前，纖細修長的身形像座山擋在她面前。師澤的眼裏有水霧籠罩，“可是我當真了。”

他握住她的手腕，“我當真了。”

“那就忘了。”

明枝強忍著心頭的酸澀，滿臉無事和他說道。

握在她手腕上的手輕輕的顫抖，“如果我忘不掉呢？”

“明明是你給我的希望，如今你突然告訴我，一切都不作數了？”

在北陽山，他們不可能和平常夫妻那樣在一起。北陽山的清規戒律也好，師兄的阻攔也好，除非在北陽山裏他永遠都不在人前表露出來，讓她在紫雲臺裏，和他一塊偷偷摸摸，要不然他們永遠沒有正大光明的一天。

“……我沒有。”明枝看向他，她吸一口氣，“你我原本也沒有什麽未來可言。”

它體內的東西，以七情六欲為食，難怪她每回見著他朔日會瘋狂痛苦到那個地步。七情六欲越是強烈，那麽他體內的東西就越是難對付。

她只是知道他身上有秘密，但不知道後果可能那麽嚴重。

她從青瑜那裏知道之後，震驚過，掙紮過。她和師澤躺在一起依偎而眠的時候，她想過，要不然就幹脆把那些擔憂全都從腦子裏頭給扔出去，把這個男人從頭到腳占的幹幹凈凈，管他什麽大義，又管他什麽人命，反正只要師澤保持著清醒，那就沒什麽問題。

別人的死活和她又有什麽關系？

但昨夜她看著師澤噩夢連連，她就知道不行。

她沒辦法完全坐到對人命視若無睹，而師澤也不能徹底放下自己肩頭上的責任。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現在說開，總比到時候事情真的一發不可收拾要強得多。

“而且，如果到時候你後悔了呢？”明枝輕聲問，她言語裏透著一股無奈，“你後悔了，就算跑了，我倒也無所謂，反正這世上並不存在離開一個人，另外一個人就活不下去。只不過到時候誰的臉上都不好看。”

師澤從她話語下聽出別樣的意思，“你什麽意思？”

“……不如算了吧。”

明枝擡頭道，她一擡頭，臉上滿是毫不在意的笑，“你看，我們兩個既然如此不搭，不如各自過各自的吧？”

“……”師澤臉色極其難看，他深深的盯著她，那眸光凜冽又鋒利，恨不得將她皮肉都割開來看看她的心。

明枝眨眨眼，她擡頭看他，“既然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

她說著，打量了下四周，“不過一日夫妻百日恩，雖然咱們真正只有過一次，但是之後我也幫你幾回呀，不如你就好好的放我出去。”

“這樣的話，我也不會在你的面前轉悠了。你見不到我也不心煩了。從此之後各走各道，互不相幹。”

明枝故作輕松，“好不好呀。”

師澤盯著她，一言不發。

明枝嘴一張，正想要說什麽，他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驟然縮緊，瞬間加大的力道，讓她眉頭一皺，低聲痛呼。

師澤下意識手松開，明枝感覺到手上一松，就要擡手。一股力氣加在她的後背上，明枝一頭直接撞到了他的懷裏。

“你胡說八道什麽？”師澤語氣飄忽不定，像是壓抑的非常厲害。

他松開了原本攥住她的那只手，兩只手按住她的後背上。清瘦的修長手指微屈，指頭幾乎完全陷入背上的肌理裏。

“好，我答應你，我們不去隱居了。”師澤言語飄忽壓抑裏，又增了幾許的故作輕快。

他嘴角含笑，眼中卻全是詭異。

“好好呆著，哪裏都不要去。”

明枝呼吸都一頓，“你……”

師澤輕輕的將下巴都壓在她的肩膀上，“你在胡思亂想什麽呢？”

他放不開自己的責任，卻也不想放她離開。師澤在此之前沒有過喜歡一個人的心情，他不知道那是怎麽樣的，也漠不關心，絲毫不在意。可如今他知道了，那麽便不會那麽容易松開手。

讓她離開自己，到北陽山之外？哪怕她身上有他的劍息，只要她還在這世上，他就能察覺到她所在，但他還是不能忍受。

一想到她遠遠的離開自己，到別處開始她自己的生活，過著沒有他的日子。師澤的心像是活生生用利器剖開，尖銳撕裂的痛。

這小妖女從來都是自顧自，不管他的死活。從頭到尾，一次都沒有。

他知道她性情惡劣，知道她撒謊成性。

可他悲哀的發現，即使如此，他也只會看她一個人而已。

心中的愛意和恨意相互交纏扭曲，激烈的沖擊讓他一口咬在她的肩頭上。

明枝被咬的叫了一聲，她挨了這麽下，立刻毫不猶豫，直接回了一口，重重咬在他脖根的位置。

那裏是凡人的要害，其下是各種緊要的經脈，被她咬上這麽一口，下意識裏都會松開她。

明枝原本就是睚眥必報的性子，那一口咬的也格外的重，絲毫不留情面。

明枝都感覺到嘴唇裏有血腥味。

師澤桎梏住她的力氣卻沒有半點放松。明枝狠狠咬住嘴裏的那塊肉，師澤渾身上下都勁瘦，哪怕那裏她一口咬下去，也沒能咬起多少肉。

他笑聲低沈，夾雜著愉悅的意味。

“你個變態！”明枝一下松開牙，整個人都跳起來，師澤的手壓在她的背上，沒有一絲半點放開的意思。

“你不是這種人，”師澤輕聲道，“更何況，在我身邊，對你也有不少的益處。”

明枝安靜下來，她看著師澤，呼吸急促了些。

“你知道？”

“如何不知道？你喜歡修煉，不是因為我來教導你的話，最好不過麽？”師澤笑著嘆口氣，“我也是心甘情願。”

他說著在她的背上輕輕拍了下，“這樣也不錯。”

“……好不好？”

“沒必要如此。”師澤的手在她的背上輕輕的拍著。

這話像是說給她聽，也像是說給自己聽。

明枝下意識的向後縮，師澤額頭抵在她的額頭上，而後他直接攫取住了她的唇齒。

他沒有什麽技巧，也不會什麽技巧，甚至在這個上面，他都不如明枝來的熟練，在這上面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教他的。她唇齒裏沾染上的他的血，頓時在兩人的唇舌裏蔓延開。

師澤很喜歡這樣，虛空的心裏似乎也填滿。

師澤手掌放在她的後腦勺上，掌心用力，半是強迫，半是引誘，讓她接受這個吻。

掌心親密的廝磨，強硬之中，偏生又生出濃厚的親密。

他突然轉向外面，元胡已經走到了大門口，“仙君，掌門來了。”

師澤松開她，明枝退後一步。

她擡手摸了一把剛剛被師澤咬過的地方，現在那裏還殘留著稍許痛，再看一眼師澤，脖頸底那裏，牙印鮮明。

她擡手就把他衣襟拉上來，把那個牙印給遮掩住。

明枝掉頭出去，就見著了青瑜。

青瑜對她態度出奇的尚可，沒有前幾次那般厭惡，神色冷淡疏離。甚至還客氣的稱呼她一聲姑娘。

師澤在她出去的時候，將她合上的衣襟扯開，青瑜一進來，就見著脖頸處的牙印。

青瑜見到像是一楞，而後滿臉通紅。

“師兄過來，可有事指教？”

話語落下，師澤臉上重重挨了兩個巴掌。

那巴掌極重，師澤毫無防備，臉頰上迅速紅腫起來。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說著，青瑜看向一旁的師澤平日裏看書的地方，很多地圖攤開了，擺在那裏並沒有收拾，青瑜看到上面的劃的那些圈，他搶先一步，劈手直接將矮桌上的地圖拿過來。

青瑜把地圖上看了一遍，提著手裏的地圖去看師澤，“請問衡雲君，你這是要做什麽？”

“……師兄既然知道了，又何必多此一問？”師澤道。

青瑜把手裏的地圖直接丟到他的身上，“我真是沒想到！”

“你想做什麽？你想離開北陽山？”青瑜質問道。

師澤站在那裏，任由青瑜把那張地圖丟到他臉上，絲毫不躲閃。

青瑜見他不答，直接逼上來，“說話！”

“是。”師澤直接答道，不出意外見著青瑜臉上的驚怒。

“你簡直瘋了！”青瑜頭痛欲裂，他早聽說過陷入情愛的人，不管男女，都瘋魔的很。癡男怨女讓人根本就沒有辦法。

師兄妹三人千年來都沒有這種窘境，但他不敢掉以輕心，沒想到他所擔憂的，現在竟然全都成真了。

“……是。”師澤點頭，他臉上沒有青瑜想要看到的羞愧，不但沒有，反而還浮上一絲詭異的笑。

“我瘋了。”

青瑜高高揚起手來，師澤站在那裏，沒有一絲一毫躲避的意思，不僅如此，他微微揚高了脖子，坦然受之。

青瑜的手擡在那裏，看著師澤那巴掌遲遲都沒落下來。

“你……”青瑜面色鐵青，“你真的是糊塗了！”

“是。”

師澤承認的坦蕩。

“你以為你躲開了，就有你想要的快活日子？”青瑜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地圖，嗤笑他的天真，“你以為她是真的會靜下心來，會和你白頭到老？”

“你已經千歲，而她才十七歲，你指望她會老老實實和你去歸隱？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青瑜恨不得將師澤暴打一頓，可是如今就算將他暴打一頓，他也不見得會清醒。

“沒關系。”師澤垂下眼來。

倘若她不習慣，他就帶著她到凡人裏，若是她想逃，他就把她和自己綁在一起，世上的辦法這麽多，總有個辦法把她留下來。

青瑜被師澤這話堵的好半會都沒能回過神來，他看著師澤，指節在袖下捏得作響。

“是嗎？那我問你，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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