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青瑜重重呵斥。

“衡雲君, ”跪著的徐子京目眥盡裂，“衡雲君說出這種話，難道不覺得喪盡天良麽？”

丹芷長老倒是沒有什麽激動的神色, 他袖手站在那裏, 對於弟子的憤懣，似乎完全無動於衷, 他滿眼興趣，在師澤和他身後的那個少女身上來回逡巡。

至於師澤方才說的那話, 他沒有任何反駁或者義憤填膺的意思。

師澤察覺到什麽, 眼眸微動, 徑直往他這裏看了過來。

丹芷長老這才收回打量的視線。

“天良？不敢當, 和你全家相比，我實在當不起喪盡天良這個名號。”師澤開口, 徐子京的臉上漲得通紅，雙目血紅。

“師弟，到底怎麽回事！”

青瑜低聲問。

“你當真要我當著你師父還有掌門的面, 將你家的那些事，統統都說出來？”

師澤問。

“我家坦坦蕩蕩, 有什麽不能說的！”徐子京反口就是一句。

他那話說完, 明枝就忍不住發出一聲輕笑。

“你說的, 到時候可別後悔。”

“你！”徐子京就要掙紮站起來, 突然一陣風拂在他的膝蓋上。原本要站起來的腿一下又被迫彎了下去, 重重跪在地上。

青瑜看了一眼地上的人, 又看了師澤, “說。”

師澤將徐家的那些見不得光的事，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青瑜聽到徐家竟然生剮草木精靈來維持自己的青春不老，強身健體, 臉色霎時間黑了下來。

而地上跪著的徐子京原先漲紅幾乎可以滴血的臉色，此刻慘白的如同一張白紙。

“這不可能。我爹絕對不會……”

徐子京說著擡頭就看師澤，想要指責師澤胡說八道，可是才和師澤的雙眼對上，所有的話瞬間全都吞入了肚子裏，半句都說不出來。

師澤的眼裏，無悲無喜，也無任何一絲一毫的情緒。平靜的如同一汪靜水。他只是在闡述一個再真實不過的事實。

“我開始也不知道，後面我見著了那些怨靈的怨氣，而且你一家身上，的的確確是有那些草木精靈的血肉之氣。”

“就算那些怨靈失去了理智，信口胡說，可是你全家身上的氣息是沒辦法作假。”師澤依然還是無喜無怒的臉。

說著他展開一只手，掌心裏赫然出現了當日夜裏的場景，裏頭還有人參精將徐家所作所為全數展現出來的畫面。

“……”

徐子京臉色這下是如同白紙一樣的慘白，沒有一絲一毫的血色。

他嘴唇顫抖，膝蓋跪在地上，雙手在地上支撐著身體，見著眼前的那一幕幕，簡直不敢相信。

“我原本是想要給你留一份顏面，看你這樣子，應該對你父親的所作所為，毫不知情。可惜我沒想到，你竟然蠢到了這個地步。當眾動手，既然你要一個公道，那麽我也就給你一個公道。”

師澤望著他，言語裏平靜。

青瑜看了一眼地上的人，他了解師澤的為人，師澤只分善惡黑白對錯，並不顧忌什麽人族還是妖族。

“你家遭此大禍，也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師澤平靜的話語猶如利刀，“除了你們家裏自己之外，誰也怪不了，誰也怪不上。”

說著，師澤看向青瑜，“師兄。”

青瑜點點頭，看向丹芷長老，“你把他帶回去吧，禍不及妻兒，他既然對此事一無所知，那麽就暫時當做和他毫無關系。”

生食精靈血肉，而且那些精靈與世隔絕，並沒有作惡過。於情於理都不該有如此下場。

“……我知道了。”丹芷長老點頭。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已經完全失魂落魄的弟子，“走吧，還嫌丟人現眼不夠麽？”

徐子京被丹芷長老一提醒，站起來失魂落魄的和他往外走。

青瑜看向師澤，見著躲在他背後的明枝，神情裏著實有幾分覆雜。

“師兄，既然事情已經說清楚了，那麽我也就回去了。”

師澤說著對青瑜點點頭。

“過幾天就又是朔日了，你……好好保重。”

青瑜道。

師澤道謝之後，領著明枝出來。

明枝出了小妙峰，伸手拍了拍胸口，滿臉的驚魂未定，“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掌門會一掌把我宰了呢。”

“不會，師兄不是不分青紅皂白的人，尤其這種滅門，一定會叫你過去問個清楚的。”

明枝聽了，面上露出幾分嘲弄，“那可不一定。掌門對著別人的時候說不定是黑白分明，要是對著我，喊打喊殺就完了。他見著我可沒有什麽好臉色，能聽進去的，並不是我，而是你。”

明枝不動聲色的挑撥兩人的關系，青瑜看她不順眼，照著她做的事，喊打喊殺，要說意外，一點都不意外，可不妨礙她挑撥這對師兄弟兩下。

反正如果真的他們要是感情深厚，她這話就是發牢騷。

“……”

師澤回身過來，明枝也一下站住了腳，擡頭直接看著他。

師澤望著她那雙眼睛小會，“或許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明枝聽了，“是嗎？”

她站沒站樣坐沒坐樣，走幾步路，腳下打飄的很。

“那妙法長老那裏，我也是去哦，不管掌門看沒看到，知不知道。反正都要做到位嘛。”

師澤對這話不置可否，“你喜歡桂花？”

這話問的有些沒頭沒腦，明枝小半會都沒能回過神來，“還好吧。你不覺得桂花開的時候，特別香嗎？”

這東西秋日裏開的時候，香味濃的幾乎過分，不過做的糕點好吃。

“用來做糕點什麽的可好了！上回妙法長老帶來的桂花糕我都沒見過，又好看又好吃。”

她說起這個的時候，滿臉期待。

“……”

師澤看著她的臉沒有作聲。

徐子京跟著丹芷長老回去，丹芷長老沒有半點替徒弟鳴不平的樣子，如果說開始的時候還有那麽一定的看熱鬧的意思，那麽到了現在，丹芷長老已經沒有了絲毫的興致。

師徒兩人一前一後回到天璣閣。

下面的弟子過來，“上回試藥的那些凡人怎麽樣了？”

上回弟子們活抓到一條魚婦回來，師澤要了魚婦的眼珠，其他的全留給他。丹芷長老將魚婦活煉成丹，並且將其一部分都給了那些凡人試藥。

魚婦如果不斬斷腰腹和魚尾，那麽不管死了多少次，統統都能覆活。丹芷長老看中了這點，並且將魚婦煉制成丹藥。

“那些凡人服藥之後，肢體暴長成了怪物，最後體裂而亡。”

弟子稟告。

丹芷長老一把把手邊的丹藥揮在地上。

他低頭看了眼手，手臂上這段日子，已經有了細微的紋路。丹芷長老突然想起師澤，師澤活了千年，可是看起來完完全全就是一個真正的年輕人。不管是神態開始肌體，和掌門青瑜完全不一樣。

青瑜和那些修為高深，以靈力保持外面的修士沒有任何區別。但師澤卻是原原本本的年輕人模樣，並不是一個老人套著年輕人的殼子。似乎他天生就該如此。

他存世幾百年，不管怎麽費盡心思，還是中年人的樣子，而現在似乎連中年人的樣貌都有些艱難。年歲越往上漲，想要繼續維持就越難。

只要沒有真的飛升，那麽凡人的生老病死，還是會纏身。

看著師澤超然物外，完全不被這個所困，他還真是好生羨慕。

“你家的那些之前送過來的參片，還有嗎？”丹芷長老突然問道。

丹芷長老問了之後，在後面呆滯著的徐子京沒有立即回答。

“怎麽，沒有了？”丹芷長老去看徐子京。

徐子京一看到丹芷長老的眼睛，心下一個戰栗，“家中……還有。”

“那好，你去取了來吧。”

明枝依然和往常一樣去妙法堂，妙法堂的弟子見她沒事，好生安慰詢問了一番。

明枝和那些弟子這幾天裏已經相處的很熟了，她天生會看人眼色，也會投其所好。只要別是什麽性情古怪透頂的人，都能相處的不錯。

她幫著人把那些藥材處理好，而後就被塞了幾個果子，讓她好好吃著去休息。

她才十七歲，這個年歲在妙法堂裏算著很小。

學醫花費的時間長，有時候學上幾十年，也不一定敢說自己有什麽成就。有些弟子年歲都好幾十歲了，放到凡人裏頭，都能做人祖父了，明枝那點年紀在人家跟前就和小孫女一樣。

又見著她的確乖巧的很，那些年歲較長的弟子們也就真的將她當做晚輩看了。

明枝手裏拿著剛剛被塞的糕點，坐在臺階上，看手裏的醫書。這是熏華給她的。

“小枝，要是有什麽看不懂的，可以來問我們。”幾個弟子經過，見著她坐在臺階上看書，打招呼道。

明枝捧著手裏的醫術，含糊不清的應了一聲，“可是我句句都看不懂啊。”

她這話惹來弟子們善意的大笑。

“剛開始看不懂沒關系，先翻著看看，到時候給你解釋。”弟子的脾性多少受了熏華的影響，很是溫和。

說著又塞給她一包糖，“一邊吃一邊看，記得別把書弄壞了，到時候不懂了，就來問我們，我們解釋給你聽。”

明枝拿著手裏的一包糖，等到擡頭的時候，那些弟子已經離開了。

她把油紙包打開，裏頭是軟糯糯的楓葉糖。

明枝丟了一顆在嘴裏，咬的哢嚓哢嚓響。

今日的日頭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很舒服，她在北陽山這一段時間，呆的很不錯。比她前十六年裏都要安逸，在這裏呆的久了，想起以前都有一股恍若隔世的感覺。

被人善待，除了青瑜之外，沒人想和她過不去，甚至要她的命，太過舒適。

這些她沒想過，但也很舒適。

懶洋洋的曬了小會太陽，外面有弟子過來，說是有人找她。

帶話的弟子又好心的加了一句，“那個弟子看著是丹芷長老門下大弟子，你小心一些。”

徐子京才在妙法堂裏鬧過，妙法堂裏的弟子對於丹芷長老門下弟子，多少有些芥蒂。

明枝馬上反應過來是誰，她出去一看果然見著白芷在那裏。

白芷她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見著明枝，快步走過來，“阿枝。”

“妙法堂內是看病制藥的地方。”一旁的弟子沒好氣道，“不要想著動手。”

白芷臉上露出一絲斂然，“是。”

“阿芷你來了？”明枝上去，絲毫沒有半點芥蒂的直接拉住她的手。

白芷前段時間被門派內派出去，向得了時疫的凡人分發藥物，並且指導凡人如何防治，忙活了二十來天，才回來就聽到徐子京犯下的大錯。

白芷手被她拉住，“你沒事吧，我才回來，才聽說……”

她話還沒說完，明枝噓了一聲，她的手指放在了白芷的唇上。

“我沒事。”

白芷抓住她的手，“我師弟他……”

她說起徐子京，又把話默默的吞了下去，這次徐子京做的太過分。回來她問過徐子京到底為什麽要跑到妙法堂，可是徐子京沈默以對，一個字都不肯說。

而師尊對此事也是一字不提。

“你師弟，他也可憐。”明枝裝模作樣的搖搖頭，“我不怪他，他也沒有把我怎麽樣。”

白芷望著她，“對不起。我一定讓他親自過來給你認錯。”

白芷覺得此事太大，就算自家師弟就算過來磕頭認錯也沒有什麽太大用，但姿態做足，總比不做的好。

“不用了。”明枝看見白芷的臉色微變，笑著解釋，“早就在掌門那裏，已經說明白了。”

明枝說著，挑眼看白芷，“說起這個，阿芷最近如何？我這段時間都沒在宗門裏。都不知道你怎麽樣了。”

“聽說你最近去山下辦事去了？”

白芷被她這麽兩句話，把話題繞過去了。

明枝親親熱熱的直接過去，一手挽住白芷的手臂，就直接帶著她往裏頭走。

師澤在一處高峰上，冷眼看著這兩個少女，尤其明枝有說有笑，還有那麽幾分閑情逸致的摟住白芷的腰。

他的臉上已經看不出有任何一絲一毫的情緒。

“怎麽了？”

熏華見著師澤的臉色不好，她順著師澤的視線去看，就見著兩個小姑娘親親密密的挨在一起。

尤其明枝，格外熱情，惹得白芷面龐緋紅。

“不高興了？”熏華不禁有些好笑。

“沒有。”師澤收回視線，他坐在那裏，依然是剛才的模樣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也沒什麽不高興的，你的那個小丫頭，很喜歡和人打交道，不管什麽人到了她這裏，全都能交往的來。”

熏華說起來，都覺得有些奇妙，“她也喜歡這樣，雖然說你們關系非比尋常，但這麽好妒可是不行的。”

熏華說起來帶著幾分調侃的意思。

她看著那邊明枝附耳在白芷的耳朵邊，不知道說了什麽，那麽一兩句話，就把人給哄得眉開眼笑的。

這份本事讓她著實很嘆為觀止。

也就是生成了個姑娘，要是個男人，恐怕是花叢老手了。

熏華看了一眼師澤，“難怪她能讓你用心。”

都能把姑娘拿下了，自家師弟這麽一個老男人，喜歡上這麽一個嘴甜又活潑的小姑娘，也沒有什麽奇怪的。

“我沒有。”師澤斷然否認。

聽到這話，熏華也沒放在心上。老男人清心寡欲了這麽多年，突然被個小丫頭給破了戒，不僅僅破了戒，還不知不覺的真正放在心上。正經習慣了的人，在架子上坐了那麽多年，一時半會的下來不得也很尋常。

熏華沒有什麽給師澤留臉面的意思，現在就只有他們兩個，這個臉面留著也沒有什麽用。

“是嗎。那可真是奇怪了。”

熏華說著，持起桌上的茶水，“這可和你一貫的作風不同，又是擔心她出事，又是怕她被師兄針對。我們師兄妹三人在一塊千年了，我也沒見著你對哪個如此過。”

“也罷，原本你們就有夫妻之實，你關心她，也是應該的。”

師澤對這話反駁不了，他幹脆坐在那裏，將茶水一口悶了。

“她在師姐這裏呆的很快活。”

“畢竟這裏人多，也不想你那裏冷冷清清的。”

熏華說話起來有時候不留情面還真是不留情面，“青春年少的姑娘，哪個不喜歡熱鬧，冷冷清清，除了對著你之外，她還有什麽人可以說話。”

師澤眉頭動了下，似乎很是不解。

“山下的那些男子，還知道討姑娘歡心，陪著她去看大戲，去各種熱鬧地方呢。”

“我不是他們。”

熏華見著他眼神裏似乎都帶上了幾分煩躁，心下覺得好笑，“不過看著你這樣，她都願意和你在一塊，想來也應該不是尋常姑娘。”

師澤緊繃的臉頰因為這話稍稍好了些。

“說罷，到我這兒來又是為了什麽。你平常除非有事，要不然輕易不會去哪個地方，我都覺得你快要把你紫雲臺的那些個磚都要數遍了。”

師澤被熏華的這一番擠兌給弄得好會沒能說話。

“她在師姐這裏，還請師姐多多看顧。”師澤說著想起這些時日在妙法堂的所見，“她年紀小，又貪玩，這裏人多，我擔心她會掌控不知這裏頭的界限，到時候別給師姐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將她留在這裏是無奈之舉，再加上上回徐子京的那回，他必須要在師兄面前表現出足夠的姿態。

“放心吧，我的弟子個個年歲都比她大，都能做她祖父母了，是不可能對個小姑娘動心的。而且她自己也有分寸，男弟子她不會輕易的過去套近乎，只有女弟子她才會放開手腳，她比你想象裏的要有分寸多了。”

熏華看著師澤，“放心，就算你不說，我也會這麽做的。”

畢竟這麽多年，能打動他的人就只有這麽一個，而且能讓他領略情感的，也只有這麽一個。

師澤聽著這話，眼珠微動。

“那多謝師姐，另外還有一事，想要請師姐幫忙。”

熏華有些興趣的看向師澤。

“師姐可有桂樹種子？”

熏華這些是真的驚訝了。

“你要這個幹什麽？”

“……紫雲臺裏風景太單一，看著有些無趣，所以想問師姐要一些種子，如果沒有的話……”

“這個我有。”

熏華說著，滿臉好奇的看他，“奇怪了。”

師澤知道熏華的話語是什麽意思，他對居所周圍從來沒有太多的註意，主要別打擾他，周圍至於是什麽樣子，他並不在乎。

明枝在妙法堂混的如魚得水，既然來了，那麽就不要放棄這麽大好的機會，她一面修煉一面跟著妙法堂裏的弟子們學醫術。

如此過了幾天，明枝向熏華告辭，暫時回到紫雲臺。

今天是朔日，她得回去的。

紫雲臺外依然還是那些弟子在忙忙碌碌，明枝到了師澤居室裏，看著師澤倚在那裏，手裏拿著一只卷軸。

他今日著一身玄衣，靠在那裏。

“衡雲君。”明枝進來，輕聲道。

“你回來了？”師澤早就在她進入紫雲臺的時候，就已經發覺了。

明枝在妙法堂呆了好幾天了，現在才回來，聽師澤這麽問起，她也臉不紅心不跳，“我知道今天不同尋常，我就回來了。”

“你回來做什麽呢。”師澤輕聲問。

他朔日裏並不好看，白日裏頭還好，到了夜裏，想要控制自己都難。之前三次，她陰差陽錯闖進來。

他也未曾註意過，但是現在他不太願意被她看到自己那副面目可憎的模樣。

“你每次這個時候都兇險的很，我陪著你啊。”明枝很自然的回答，“反正要是你死了，那麽我也別獨活，咱們要死也死在一塊啊。”

明枝不怎麽把生死放在眼裏，隨口就說出來了。

師澤手掌可見的一顫，他整個人都看過來，“你說什麽？”

明枝幹脆就把她剛才那話再說了一遍。

師澤滿目震驚，他嘴唇囁嚅了幾下。

“你那話……不要亂說，除卻生死無大事，不要拿這個出來開玩笑。”

他說著，不自覺的握緊拳頭。她經常喜歡說一些讓人無措的話，絕大多數都是她隨口說的。

但是生死太大了。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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