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我答應你?★
關燈
小
中
大
到汴京那天恰好是六月的最後一天，按照小皇帝的規矩，這每月最後一天，大朝會會從卯時一直開到酉時，午間餐飯一人發一個饅頭，還是摻了米糠的那種，美其名曰憶苦思甜。
江柏一直覺得這就是小皇帝在變著法兒地折騰朝堂上那群平日裏人五人六的大臣們。
這規矩是遷都之後才有的，每個月的這一天，三省六部各個衙門的主事人必須全部出席，重要事項的負責人，如戶部財稅一項，征收、清點、入庫、核對的主事人，平日裏是沒有資格出席朝會的，但這一天，則有幸面聖面呈過手事項。
在這一天，所有應該出席而沒有出席的，除非是自己病得起不來或是父母去世，否則，一律以瀆職罪查處。
也因此，彈劾這一規定的大臣層出不窮，認為“上不寬仁”，前不久連西京道黃霧的事兒都拿出來作妖。
宋淩從來沒參加過大朝會，自然理解不了汴京這些平日裏有頭有臉的官員這每月的最後一日過得有多煎熬，他進京的行程報備了皇帝的，到城外的時候，突然發現五裏亭裏有幾個人在等著，仔細一瞧，有個熟人。
江柏。
江柏難得只穿了一身布衫，沒披甲沒帶刀，一雙總是喜歡微微低垂著的眼皮看著跟沒睡醒似得，若是穿著軟甲，看起來倒有幾分慵懶的悍厲之氣，可惜今天偏偏穿了長衫，看著和尋常在汴京大街上亂晃的街溜子便沒什麽區別。
江柏旁邊還帶著幾個穿著軟甲的，看樣子是隨從，值得註意的是還有個身形明顯比周圍一圈大兵小了整整一圈的少年——
不對，是個少女。
宋淩心想這真是西邊兒出太陽了，江柏竟然也能認識姑娘？
就這麽一會兒，江柏也已經看見了他，忙不疊地從亭子裏跑出來，長衫不適合大步跑，他險些沒給自己絆個大馬趴。
“你可終於舍得回來了！”
江柏常年睡不醒的臉上綻開笑容，伸手在宋淩肩膀上捶了一拳。
宋淩被他捶了個趔趄，江柏大驚：“兄弟，你怎麽虛成這樣了？”
“閉嘴吧你。”宋淩黑著臉，跟這人沒話說。
江柏從小就是這樣，話不多，可架不住句句戳人肺管子，看著老實巴交，其實一肚子壞水。
也虧得宋琮受得了他這麽多年。
“這位便是靖海王世子？”
馬車門開著，馮楚英含笑致意，並沒有下車。
“要下來歇會兒不？”宋淩問。
“不用，日頭這麽曬，咱們直接進城吧。”
“行。”
江柏古怪地在兩人之間看了看，覺得有些古怪。
實在是怪不得他，雲城鋒四雖然飽讀話本子，但是還沒有涉獵過某些小眾題材，所以他還一直沈迷在武安侯和靖海王府大小姐跨越生死的絕美愛戀之中難以自拔，恰好宋琮又命江柏多多反饋，這鋒四便回回不吝筆墨，大肆描寫渲染，雲城的兩頭紅隼都累瘦了一大圈。
這時候，旁邊那個雖然穿著一身男裝，但明顯是個女孩子的人卻突然開了口：“武安侯，我想切一切你的脈。”
這話說得十分無理，偏偏她一臉認真，還理直氣壯，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有任何不妥，見宋淩沒有第一時間伸出手，甚至還微微皺眉，眼裏浮現出一絲責怪。
江柏這才想起旁邊還有個人，忙道：“這是周太醫，皇上今天在乾聖殿罵人，實在沒時間過來，就讓我倆過來接你了。”
宋淩和馮楚英都吃了一驚，周太醫他們都知道，這世上能比雲無心還早發現西風醉毒理本質的醫者，不是一個簡單的醫術高超可以形容的。
雖說相比之下，這位周太醫有皇上做後盾，各種資源唾手可得，比雲無心多一些優勢也是正常，但是不得不說，最重要的還是她本人的能力。
只是誰也沒提過、誰也沒想到，這位周太醫是個女子。
宋淩只楞了一下，便從容道：“久仰，麻煩周太醫了。”
他伸出手，這位周太醫看都沒有看他一眼，便閉上眼專心切脈。
片刻後，周太醫又道：“我想檢查一下你的眼球和舌苔。”
宋淩：……
雖然覺得哪裏不對勁，但是對方說得太理所當然了，搞得好像自己拒絕的話會顯得自己猥瑣且小氣似得。
江柏悄悄道：“你就讓她查吧，她給皇上檢查身體也是這麽不客氣的，你要不答應，她能催你一百遍。”
馮楚英道：“先進馬車吧，我這馬車寬敞，三個人綽綽有餘，江統領是騎馬過來的吧？”
不等江柏開口，周太醫小小的身軀蹭蹭兩下靈活地鉆進馬車坐了下來。
趁著宋淩坐定的功夫，周太醫又看了一眼馮楚英，發現她坐著輪椅，伸手便往她膝蓋上觸碰。
馮楚英嚇了一跳：“周太醫！”
這周太醫迷茫地擡起頭：“你的腿看起來筋骨完好，應該可以站起來才對，我想幫你看看。”
她面容清麗，有幾分冷冰冰的，可是行事說話，卻率性直接，仿若孩童。
馮楚英擺擺手：“我這是老毛病，你先給武安侯看看。”
周太醫點點頭，目光依舊有些迷茫的樣子。
見宋淩坐定，她轉過身，因為比宋淩矮了許多，她便站了起來，單膝跪在馬車的軟墊上，從衣領裏扯出一根線來。
那線上掛著一個圓圓的透明鏡片，像是琉璃，但質地比琉璃要好得多，馮楚英看了兩眼，確定是上好的無色水晶片打磨的。
宋淩本就不習慣與女子近距離接觸，更不要說這周太醫上來就上手，但這會兒周太醫倒是動手前好歹記得說了句“冒犯了”，然後就捏著鏡片伸手扒他眼皮。
宋淩：……
馮楚英：…… 馮楚英發現，這周太醫的眼睛好像有一些問題，看人看物都有些迷茫的樣子，且習慣性微微瞇眼，好似看不太清的樣子，但一拿出那鏡片，她的目光瞬間變得清亮而犀利起來。
“眼球有輕微充血，考慮睡眠不足因素，不一定與毒發有關。”
“舌苔輕薄，未出現明顯病變。”
周太醫一邊觀察一邊嘀咕，看完之後旁若無人地掏出一支炭筆和一個小小的本子，刷刷開始記錄。
一邊記錄還一邊詢問了宋淩上一次毒發的時間、程度和感受。
好不容易問完，周太醫又轉向馮楚英：“你的腿——”
馮楚英果斷拒絕：“不、不必，我身體挺好的。”
周太醫皺眉：“你們年輕人總是諱疾忌醫，這樣很不好，很多大病都是因為不在意小毛病，上個月鎮西軍中的一名副將便因為腳氣病病逝了，兩年前我就提醒過他，讓他聽從我的吩咐來醫治，偏他不信我，還跑回了西京道，一拖兩年，神仙也救不回來。”
馮楚英心裏一動：“……那……摸骨就不必了，不如你也給我切切脈好了。”
馮楚英心想，這做男人做久了，不知為何，對女孩子便總是多了幾分寬容。
周太醫點點頭，伸手給她切脈。
藥師婆婆的藥很可靠，且一直有在調整遮掩效果更好、對身體副作用更小的配方，雲無心在知曉馮楚英真實身份之後，也幫助了調整藥方，如今便是雲無心自己，也不能靠把脈來分辨出她的性別。
孰料這周太醫細白的手指頭剛剛搭上去，她的眉頭便狠狠皺起。
馮楚英心裏一動，以為被她發現了。
其實她讓這位周太醫切脈也是為了試探，一來，她的身份不可能瞞過宋琮，總要早做準備，二來，她想試試經過雲無心改進的藥方到底能遮掩到什麽地步，三來嘛，這周太醫竟然是個姑娘，作風還如此清奇，她也對她生了一絲好奇來。
“你什麽時候中的毒？”周太醫皺眉道，但她習慣性垂著眼，並沒有直視馮楚英，說出的話便顯得少了幾分力道。
“不對，”她又閉上眼感受了一會兒，“不是一次性中的毒，是慢性毒。”
她睜開眼，有些迷茫：“但是誰會對你下這種毒呢？這毒只針對女子的生育能力，積累一定的量便會使得女子終身不育，後宮裏倒是常常可以見到類似的毒藥。可你是男子，這種毒對你而言，最多只是讓你身體弱一些，體表毛發生長比常人緩慢，”
她說著還認真擡起頭端詳了一下馮楚英：“你看，你頭發細軟，胡須也幾乎沒有，雖然說這些特征也與家族遺傳有關，但這毒藥還是起了一定作用的。”
她見馮楚英不說話，又道：“不過還好，人的身體是會緩緩自愈的，你最多身體弱一些，多補補就好。”
馮楚英卻忽然道：“假如一個女子，吃下了我這個藥量，那她還能——”
她說到一半察覺到自己有些沖動了，便改口道：“我家中女眷多，這藥可能不是下給我一個人的。”
周太醫神情凝重起來：“那就要註意了，必須徹查藥物來源，這個藥量已經非常危險了，身子弱一些的，或是有過流產經歷的女子，若是服下這個劑量的藥，基本便沒有了生育的可能；若是身體康健，那也要好生調養個十年八年，但女子最好的生育年齡就那麽幾年，將來即便是想再要孩子，年紀大了，也終究對身體有所損傷。”
借著袖子的遮掩，馮楚英手指用力地扣住了輪椅的扶手。
她不是沒有心理準備。
從最開始服藥的時候，藥師婆婆便告訴過她們這個藥的副作用，她當時也接受了，這些年說得難聽點，活得不男不女的，她其實也偶爾會別扭，有時候甚至私底下還會蠻橫地逼馮豆豆把衣服脫了給她看看一個發育正常的女子身體是什麽樣的。
不，不只是別扭，其實多少是有幾分自卑的。
可宋淩對她的心意毫不掩飾，她便又一時忘形，把這些拋之腦後了，最近一段時日，她甚至開始滿心憧憬起恢覆女兒身之後的生活。
只是這一刻，周太醫毫無心機的提醒了她這個事實，在生理上，她並不是一個完美的女子。
周太醫並沒有覺察出馮楚英的異樣，她專心地在自己的小本子上翻了幾頁，又找出幾個問題來問宋淩，問著問著宋淩發現有些不對勁，這周太醫對自己中毒後的狀況未免太了解了一些。
周太醫道：“哦，十天前，千金谷的雲谷主就找到了我家，他給我分享了你所有的中毒資料，我也給了他我這邊的一些資料，目前我們是合作關系。”
宋淩本就回答她問題回答得不耐煩，這會兒聽見了雲無心三個字，頓時找到了借口。
“你能下去嗎？”
周太醫整個人楞住：“……啊？”
宋淩耐心道：“雲無心沒有告訴你嗎？我和他鬧了些矛盾。”
周太醫道：“哦醫患矛盾啊，常有的，不用放在心上。”
“後面還有一輛空馬車，可以請周太醫去後面嗎？”
周太醫皺皺眉：“可我還想——”
武安侯面無表情地散發冷氣：“但我不想，你回去告訴雲無心，我還在生他的氣，所以不想配合。”
周太醫嘆了口氣：“好吧，尊重病人意願也是我的職業道德。”
等到馬車裏只剩下宋淩和馮楚英兩人，宋淩才松了口氣，大著膽子往馮楚英那邊挪了挪。
馮楚英扯了個笑：“我沒事，她不是說了麽，最多身子弱一些。”
宋淩不知道怎麽開口，他能感覺到馮楚英那一瞬間低落下來的情緒，但他卻又好像沒有什麽立場去安慰。
“那藥，什麽時候停？”最終，他只選了個最正常的問題。
“等見過皇帝之後吧！總得先保住命，再考慮別的。”馮楚英揉了揉額頭，罕見地有些挫敗感。
沈默良久，宋淩卻突然道：“別的，是什麽？”
“嗯？”馮楚英吃驚地擡頭看他。
宋淩卻定定地看著她，下定決心要說個明白。
“你說考慮別的，是指考慮什麽？”
馮楚英臉上維持著的淡然有些繃不住了，她沒想到宋淩會在這個時候逼她給一個答案。
她有些受不住他灼熱的目光，狼狽地低下頭，自嘲地笑了笑，良久才低低道：“考慮嫁給你。”
好半天沒聽到動靜，馮楚英心裏那點難以啟齒的難堪一點點膨脹，幾乎要占據整顆心。
她忍不住陰暗地想，是不是剛才周太醫的話才讓宋淩決定問個明白的，他其實也介意自己的妻子生不出孩子這個可能性。
她想算了，反正馮楚英早就不在世上了，自己的未來和他宋淩又有什麽關系呢？
剛一擡頭，便對上宋淩爬滿血絲的雙眼。
宋淩的表情很奇怪，好像想笑，又特別特別緊張，眼裏藏著火，可表露出來的卻又有些委屈巴巴的模樣。
他突然開口：“我答應你！”
馮楚英：“……你說什麽？”
宋淩往前一蹭，半跪在馬車地面上，兩條長長的手臂連人帶輪椅箍住，把她圈在椅子中間，躲也躲不開。
宋淩吸了吸鼻子：“你說你要嫁給我，我答應你了。”
馮楚英：……
講道理，我剛才說的話是這個意思嗎？
………………
沒錯，這就是雲無心的 cp，技術宅直女周太醫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江柏一直覺得這就是小皇帝在變著法兒地折騰朝堂上那群平日裏人五人六的大臣們。
這規矩是遷都之後才有的，每個月的這一天，三省六部各個衙門的主事人必須全部出席，重要事項的負責人，如戶部財稅一項，征收、清點、入庫、核對的主事人，平日裏是沒有資格出席朝會的，但這一天，則有幸面聖面呈過手事項。
在這一天，所有應該出席而沒有出席的，除非是自己病得起不來或是父母去世，否則，一律以瀆職罪查處。
也因此，彈劾這一規定的大臣層出不窮，認為“上不寬仁”，前不久連西京道黃霧的事兒都拿出來作妖。
宋淩從來沒參加過大朝會，自然理解不了汴京這些平日裏有頭有臉的官員這每月的最後一日過得有多煎熬，他進京的行程報備了皇帝的，到城外的時候，突然發現五裏亭裏有幾個人在等著，仔細一瞧，有個熟人。
江柏。
江柏難得只穿了一身布衫，沒披甲沒帶刀，一雙總是喜歡微微低垂著的眼皮看著跟沒睡醒似得，若是穿著軟甲，看起來倒有幾分慵懶的悍厲之氣，可惜今天偏偏穿了長衫，看著和尋常在汴京大街上亂晃的街溜子便沒什麽區別。
江柏旁邊還帶著幾個穿著軟甲的，看樣子是隨從，值得註意的是還有個身形明顯比周圍一圈大兵小了整整一圈的少年——
不對，是個少女。
宋淩心想這真是西邊兒出太陽了，江柏竟然也能認識姑娘？
就這麽一會兒，江柏也已經看見了他，忙不疊地從亭子裏跑出來，長衫不適合大步跑，他險些沒給自己絆個大馬趴。
“你可終於舍得回來了！”
江柏常年睡不醒的臉上綻開笑容，伸手在宋淩肩膀上捶了一拳。
宋淩被他捶了個趔趄，江柏大驚：“兄弟，你怎麽虛成這樣了？”
“閉嘴吧你。”宋淩黑著臉，跟這人沒話說。
江柏從小就是這樣，話不多，可架不住句句戳人肺管子，看著老實巴交，其實一肚子壞水。
也虧得宋琮受得了他這麽多年。
“這位便是靖海王世子？”
馬車門開著，馮楚英含笑致意，並沒有下車。
“要下來歇會兒不？”宋淩問。
“不用，日頭這麽曬，咱們直接進城吧。”
“行。”
江柏古怪地在兩人之間看了看，覺得有些古怪。
實在是怪不得他，雲城鋒四雖然飽讀話本子，但是還沒有涉獵過某些小眾題材，所以他還一直沈迷在武安侯和靖海王府大小姐跨越生死的絕美愛戀之中難以自拔，恰好宋琮又命江柏多多反饋，這鋒四便回回不吝筆墨，大肆描寫渲染，雲城的兩頭紅隼都累瘦了一大圈。
這時候，旁邊那個雖然穿著一身男裝，但明顯是個女孩子的人卻突然開了口：“武安侯，我想切一切你的脈。”
這話說得十分無理，偏偏她一臉認真，還理直氣壯，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有任何不妥，見宋淩沒有第一時間伸出手，甚至還微微皺眉，眼裏浮現出一絲責怪。
江柏這才想起旁邊還有個人，忙道：“這是周太醫，皇上今天在乾聖殿罵人，實在沒時間過來，就讓我倆過來接你了。”
宋淩和馮楚英都吃了一驚，周太醫他們都知道，這世上能比雲無心還早發現西風醉毒理本質的醫者，不是一個簡單的醫術高超可以形容的。
雖說相比之下，這位周太醫有皇上做後盾，各種資源唾手可得，比雲無心多一些優勢也是正常，但是不得不說，最重要的還是她本人的能力。
只是誰也沒提過、誰也沒想到，這位周太醫是個女子。
宋淩只楞了一下，便從容道：“久仰，麻煩周太醫了。”
他伸出手，這位周太醫看都沒有看他一眼，便閉上眼專心切脈。
片刻後，周太醫又道：“我想檢查一下你的眼球和舌苔。”
宋淩：……
雖然覺得哪裏不對勁，但是對方說得太理所當然了，搞得好像自己拒絕的話會顯得自己猥瑣且小氣似得。
江柏悄悄道：“你就讓她查吧，她給皇上檢查身體也是這麽不客氣的，你要不答應，她能催你一百遍。”
馮楚英道：“先進馬車吧，我這馬車寬敞，三個人綽綽有餘，江統領是騎馬過來的吧？”
不等江柏開口，周太醫小小的身軀蹭蹭兩下靈活地鉆進馬車坐了下來。
趁著宋淩坐定的功夫，周太醫又看了一眼馮楚英，發現她坐著輪椅，伸手便往她膝蓋上觸碰。
馮楚英嚇了一跳：“周太醫！”
這周太醫迷茫地擡起頭：“你的腿看起來筋骨完好，應該可以站起來才對，我想幫你看看。”
她面容清麗，有幾分冷冰冰的，可是行事說話，卻率性直接，仿若孩童。
馮楚英擺擺手：“我這是老毛病，你先給武安侯看看。”
周太醫點點頭，目光依舊有些迷茫的樣子。
見宋淩坐定，她轉過身，因為比宋淩矮了許多，她便站了起來，單膝跪在馬車的軟墊上，從衣領裏扯出一根線來。
那線上掛著一個圓圓的透明鏡片，像是琉璃，但質地比琉璃要好得多，馮楚英看了兩眼，確定是上好的無色水晶片打磨的。
宋淩本就不習慣與女子近距離接觸，更不要說這周太醫上來就上手，但這會兒周太醫倒是動手前好歹記得說了句“冒犯了”，然後就捏著鏡片伸手扒他眼皮。
宋淩：……
馮楚英：…… 馮楚英發現，這周太醫的眼睛好像有一些問題，看人看物都有些迷茫的樣子，且習慣性微微瞇眼，好似看不太清的樣子，但一拿出那鏡片，她的目光瞬間變得清亮而犀利起來。
“眼球有輕微充血，考慮睡眠不足因素，不一定與毒發有關。”
“舌苔輕薄，未出現明顯病變。”
周太醫一邊觀察一邊嘀咕，看完之後旁若無人地掏出一支炭筆和一個小小的本子，刷刷開始記錄。
一邊記錄還一邊詢問了宋淩上一次毒發的時間、程度和感受。
好不容易問完，周太醫又轉向馮楚英：“你的腿——”
馮楚英果斷拒絕：“不、不必，我身體挺好的。”
周太醫皺眉：“你們年輕人總是諱疾忌醫，這樣很不好，很多大病都是因為不在意小毛病，上個月鎮西軍中的一名副將便因為腳氣病病逝了，兩年前我就提醒過他，讓他聽從我的吩咐來醫治，偏他不信我，還跑回了西京道，一拖兩年，神仙也救不回來。”
馮楚英心裏一動：“……那……摸骨就不必了，不如你也給我切切脈好了。”
馮楚英心想，這做男人做久了，不知為何，對女孩子便總是多了幾分寬容。
周太醫點點頭，伸手給她切脈。
藥師婆婆的藥很可靠，且一直有在調整遮掩效果更好、對身體副作用更小的配方，雲無心在知曉馮楚英真實身份之後，也幫助了調整藥方，如今便是雲無心自己，也不能靠把脈來分辨出她的性別。
孰料這周太醫細白的手指頭剛剛搭上去，她的眉頭便狠狠皺起。
馮楚英心裏一動，以為被她發現了。
其實她讓這位周太醫切脈也是為了試探，一來，她的身份不可能瞞過宋琮，總要早做準備，二來，她想試試經過雲無心改進的藥方到底能遮掩到什麽地步，三來嘛，這周太醫竟然是個姑娘，作風還如此清奇，她也對她生了一絲好奇來。
“你什麽時候中的毒？”周太醫皺眉道，但她習慣性垂著眼，並沒有直視馮楚英，說出的話便顯得少了幾分力道。
“不對，”她又閉上眼感受了一會兒，“不是一次性中的毒，是慢性毒。”
她睜開眼，有些迷茫：“但是誰會對你下這種毒呢？這毒只針對女子的生育能力，積累一定的量便會使得女子終身不育，後宮裏倒是常常可以見到類似的毒藥。可你是男子，這種毒對你而言，最多只是讓你身體弱一些，體表毛發生長比常人緩慢，”
她說著還認真擡起頭端詳了一下馮楚英：“你看，你頭發細軟，胡須也幾乎沒有，雖然說這些特征也與家族遺傳有關，但這毒藥還是起了一定作用的。”
她見馮楚英不說話，又道：“不過還好，人的身體是會緩緩自愈的，你最多身體弱一些，多補補就好。”
馮楚英卻忽然道：“假如一個女子，吃下了我這個藥量，那她還能——”
她說到一半察覺到自己有些沖動了，便改口道：“我家中女眷多，這藥可能不是下給我一個人的。”
周太醫神情凝重起來：“那就要註意了，必須徹查藥物來源，這個藥量已經非常危險了，身子弱一些的，或是有過流產經歷的女子，若是服下這個劑量的藥，基本便沒有了生育的可能；若是身體康健，那也要好生調養個十年八年，但女子最好的生育年齡就那麽幾年，將來即便是想再要孩子，年紀大了，也終究對身體有所損傷。”
借著袖子的遮掩，馮楚英手指用力地扣住了輪椅的扶手。
她不是沒有心理準備。
從最開始服藥的時候，藥師婆婆便告訴過她們這個藥的副作用，她當時也接受了，這些年說得難聽點，活得不男不女的，她其實也偶爾會別扭，有時候甚至私底下還會蠻橫地逼馮豆豆把衣服脫了給她看看一個發育正常的女子身體是什麽樣的。
不，不只是別扭，其實多少是有幾分自卑的。
可宋淩對她的心意毫不掩飾，她便又一時忘形，把這些拋之腦後了，最近一段時日，她甚至開始滿心憧憬起恢覆女兒身之後的生活。
只是這一刻，周太醫毫無心機的提醒了她這個事實，在生理上，她並不是一個完美的女子。
周太醫並沒有覺察出馮楚英的異樣，她專心地在自己的小本子上翻了幾頁，又找出幾個問題來問宋淩，問著問著宋淩發現有些不對勁，這周太醫對自己中毒後的狀況未免太了解了一些。
周太醫道：“哦，十天前，千金谷的雲谷主就找到了我家，他給我分享了你所有的中毒資料，我也給了他我這邊的一些資料，目前我們是合作關系。”
宋淩本就回答她問題回答得不耐煩，這會兒聽見了雲無心三個字，頓時找到了借口。
“你能下去嗎？”
周太醫整個人楞住：“……啊？”
宋淩耐心道：“雲無心沒有告訴你嗎？我和他鬧了些矛盾。”
周太醫道：“哦醫患矛盾啊，常有的，不用放在心上。”
“後面還有一輛空馬車，可以請周太醫去後面嗎？”
周太醫皺皺眉：“可我還想——”
武安侯面無表情地散發冷氣：“但我不想，你回去告訴雲無心，我還在生他的氣，所以不想配合。”
周太醫嘆了口氣：“好吧，尊重病人意願也是我的職業道德。”
等到馬車裏只剩下宋淩和馮楚英兩人，宋淩才松了口氣，大著膽子往馮楚英那邊挪了挪。
馮楚英扯了個笑：“我沒事，她不是說了麽，最多身子弱一些。”
宋淩不知道怎麽開口，他能感覺到馮楚英那一瞬間低落下來的情緒，但他卻又好像沒有什麽立場去安慰。
“那藥，什麽時候停？”最終，他只選了個最正常的問題。
“等見過皇帝之後吧！總得先保住命，再考慮別的。”馮楚英揉了揉額頭，罕見地有些挫敗感。
沈默良久，宋淩卻突然道：“別的，是什麽？”
“嗯？”馮楚英吃驚地擡頭看他。
宋淩卻定定地看著她，下定決心要說個明白。
“你說考慮別的，是指考慮什麽？”
馮楚英臉上維持著的淡然有些繃不住了，她沒想到宋淩會在這個時候逼她給一個答案。
她有些受不住他灼熱的目光，狼狽地低下頭，自嘲地笑了笑，良久才低低道：“考慮嫁給你。”
好半天沒聽到動靜，馮楚英心裏那點難以啟齒的難堪一點點膨脹，幾乎要占據整顆心。
她忍不住陰暗地想，是不是剛才周太醫的話才讓宋淩決定問個明白的，他其實也介意自己的妻子生不出孩子這個可能性。
她想算了，反正馮楚英早就不在世上了，自己的未來和他宋淩又有什麽關系呢？
剛一擡頭，便對上宋淩爬滿血絲的雙眼。
宋淩的表情很奇怪，好像想笑，又特別特別緊張，眼裏藏著火，可表露出來的卻又有些委屈巴巴的模樣。
他突然開口：“我答應你！”
馮楚英：“……你說什麽？”
宋淩往前一蹭，半跪在馬車地面上，兩條長長的手臂連人帶輪椅箍住，把她圈在椅子中間，躲也躲不開。
宋淩吸了吸鼻子：“你說你要嫁給我，我答應你了。”
馮楚英：……
講道理，我剛才說的話是這個意思嗎？
………………
沒錯，這就是雲無心的 cp，技術宅直女周太醫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