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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我就想訛點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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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京的路程走了一個半月,從容城往北,出了嶺南道,便是江南道,江南道分東西,他們走的是江南西道,一路過贛水、經鄱陽湖,因毒發在江州停留了五日,這才踏入皖南道的地界。

皖南道算是一個分界線,皖南道往南,幾乎都是多山多水的地貌,氣候多濕熱,土地豐饒,江河湖海之中更是蘊藏著無盡的食物,只是水患頻發,兼之開發未完全,蛇蟲猛獸眾多。

皖南道往北,淮水之後便再也沒有了豐沛的水系,幹旱頻發,加上中原地帶作為華夏文明的發源地,已經被開墾使用了上千年,土地早已貧瘠不堪。

但饒是如此,不論於國於家,華夏土地,寸土必爭,江南富饒歸富饒,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不過是偏安之局罷了。

為政為君,眼皮子若是淺到只看得見那點魚米之鄉的收獲,那便只剩下一步退、步步退的結局。

皖南道多山,可開墾的土地並不多,而山中又缺水,產出十分有限,加上與汴京道毗鄰,宋琮遷都回汴京之後,皖南道的百姓有不少跟著遷了過去,皖南道便顯得更加荒涼貧瘠。

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自古以來,帝都周邊各路府拱衛著帝都,方方面面都優先供應帝都,而天子腳下,又不敢亂了章程,事事以穩妥為先,所以反而還不如遠一些的路府發展起來不受拘束。

如今已經是六月季夏,天氣炎熱,宋淩虛了兩天,便在馬車裏待不住了,騎馬吹了一路山風,倒也涼風習習,頗為舒適。

這處官道年久失修,路上坑坑窪窪的,若不是小王爺的馬車是她自己和容城的木工大匠特地設計的,加上了防震結構,這會兒簡直要遭了大罪,饒是如此,馮楚英也恨不得如宋淩一般下車騎馬。

宋淩騎馬行至半途,突然斜刺裏沖出來一個人影,不管不顧地就奔著宋淩馬蹄底下來了。

他本就是出來打算遛會兒彎的,這會兒遛完了正從遠處往車隊方向跑,馬速自然比較快,隔著幾十丈遠,車隊的人看見了動靜,除了驚呼一聲什麽也做不了。

馮楚英在車裏被顛得看不下書,宋淩這個不開竅的又拋下她自己一個人騎馬去浪了,心裏本就略微煩躁,這會兒聽見外面的動靜,便掀開車簾子探頭往外看。

於是便只見到宋淩提韁策馬,劍眉微蹙,硬是靠著極快的反應速度和高超的縱馬技巧,整個人悍厲如一柄未曾出鞘的神兵,高高地越過那突然出現的女子,輕巧地落下,緩沖了幾步,輕輕松松地停在了馬隊前頭。

馮楚英被他那一瞬間的身姿給晃了一下神,馬隊的隨從們也都看呆了,片刻後,驟然爆發出一陣呼喝。

馮楚英回過神來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不知道怎麽了,竟然微微紅了紅臉。

也太沒出息了一些。

宋淩策馬回頭,緩緩踱著步子看向那個突然沖出來的女子。

是個很年輕的女子,還梳著少女的發辮,身上穿著靛藍色的布衣,還算體面。

她剛剛被嚇呆了,眼睜睜看著碗口大的鐵蹄擦著自己的頭發飄過去,硬是沒有碰到自己一絲一毫。

這會兒終於見著了馬上的人,她下意識便瑟縮成一團。

已經有隨從上前,擋在這女子和宋淩之間,厲聲質問道:“什麽人?”

這女子又是一個哆嗦,眼珠子微微顫動,也不敢看宋淩,跪在地上嗚嗚咽咽地哭。

宋淩被哭得頭疼,不耐煩道:“有話就說。”

女子好一會兒才擡起頭,大著膽子看了宋淩一眼,又飛快地垂下眼皮,總算回過了神,開始述說。

她說的是官話,語調有種南方人的柔軟,出乎意料的是,措辭竟然相當文雅有邏輯,半點不像是個從山裏跑出來山民。

女子叫白素蓮,是臨安府人,父親是個舉人,兩年前宋琮遷都汴京,全國各地急缺人才,前些年科舉又因為戰事落下了,於是宋琮特地放寬了條件,只要有舉人功名的,皆可參與吏部的考核,被派往各地分管不同事物,這白素蓮的父親便抓住了這個機會。

“父親為人剛正,一心想為百姓做事,便自請來了這皖南道的山裏,做了郁水縣的縣令,郁水縣依山而建,耕地有限,百姓生活貧苦,父親誓要改變這種狀況,可惜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兩年來,父親殫精竭慮——”

馮楚英拿書脊敲了敲馬車:“說重點。”

女子擡眼瞥了一眼馮楚英,臉色一怔,繼而緩緩泛上了紅暈。

宋淩:……?

“今夏山中大旱,麥子缺水灌不上漿,收成很差,父親便組織百姓‘獵山’,用獵物補貼收成,父親是個文人,可為了鼓舞百姓,他親自進山狩獵,遇上了野豬群,被野豬獠牙在胸口豁了個口子,如今躺了半個月,始終未有好轉。”

馮楚英挑眉:“所以你想求我們救你父親?可我們又不是大夫,而且哪有你這種求救之法,直接往人馬蹄底下鉆,”她有意無意地橫了宋淩一眼,“若不是他騎術高超,你不死也去掉半條命。”

白素蓮咬咬牙,看著馮楚英臉色更紅了,語氣卻十分坦誠道:“我原本就是這麽打算的?”

馮楚英:“……哈?”

白素蓮誠懇道:“我認得你們馬車上的印記,我小時候住在江南西道,雖然我不知道這印記具體是什麽意思,但是帶著這印記的,都是有錢的商戶老爺。”

她頓了頓,臉色再次紅了一個色號:“我就是想訛你們點錢。”

馮楚英:……

宋淩:……

講道理,馮楚英這輩子見過的奇葩女子也算不少,她自己也算是奇葩中的佼佼者,但眼前這位,她真的……不知該如何形容。

“……你不怕他直接把你踩死了麽?為了訛點錢值得嗎?”沈默了好一會兒,馮楚英才艱難道。

白素蓮說完剛剛幾句,倒是從容了一些,臉色也沒那麽紅了,猶豫了一下,又伸手指了指宋淩:“不、不會的,我也認得他。”

馮楚英:……?

“哦不是不是,不算認識,只是從前在臨安府有過一面之緣,那是六年前的事情了,我才十歲,隨母親上街,街上人太多了,我和母親被人群沖散,恰好這時候有一隊人騎馬過街,我被一個小男孩推了一把,便跌跌撞撞沖進了馬蹄下,騎馬的也是他,他當時不僅勒住了自己的馬,還原地掉頭擋住了身後其他幾個少爺的馬,我才沒有被踩死。”

宋淩:……

看!橫空飛來一個鍋!

馮楚英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轉而道:“那你知道他是誰嗎?”

白素蓮茫然了一下:“啊?不知道啊,我也就只見過他一次,只不過我向來過目不忘,是以剛剛遠遠看見,便決定冒險一試,我我、我本來想著,他如今老了幾歲,即便身手沒那麽好了,應該也踩不死我,傷了我便訛點錢,若是沒傷到,我就、就假裝傷了訛點錢……”

馮楚英:……

姑娘,你這過目不忘的本事幹點啥不好?非要來幹這訛錢的勾當。

宋淩皺著眉頭想了好一會兒,突然道:“我記得你了。”

白素蓮瞪大眼睛:“啊?”

宋淩道:“當年我明明救了你,你還訛了我十串糖葫蘆是不是?!”

白素蓮吃驚地啃住自己的手腕子,連連搖頭:“我不是我沒有!”

宋淩怒道:“你就有,你不僅訛了我十串糖葫蘆,還從人群裏找到了推你的那個小男孩,那小男孩也不是故意的,但你用糖葫蘆收買了六七個小乞丐,自己手裏拿著兩串,把那小男孩堵在墻角,你們一群人吃給他看,把人氣得一邊流口水一邊嚎哭。”

馮楚英險些沒笑出聲來。

宋淩氣憤難平,白素蓮咬咬牙,低眉順眼道:“那、那我向你道歉,當年是我不懂事……”

宋淩冷笑:“你現在就懂事了?”

白素蓮沈默了一下,突然眼淚珠子便開始滾,偏又不出聲,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宋淩:???

不是……這怎麽說哭就哭。

“咳,”馮楚英看不下去了,“別哭了,你訛錢是不對的。”

白素蓮抽泣了一聲,白皙的小臉皺得像朵帶露水的花兒。

“不就是給你爹看病嗎?我商隊裏也有兩個大夫,直接帶我們去吧,正好今天天晚了,你爹好歹是個縣令,咱們歇在你家如何?”

白素蓮擦擦臉,認真地行了個官家女子的禮:“謝謝公子。”

這皖南道本就普遍貧困,郁水縣地處深山,更是尤為貧窮,說是縣,其實也就縣道兩側多了十來戶商鋪,還有一半沒開門,縣衙更是破落,就是個空蕩蕩的大宅子改的,據說是以前富戶留下的。

街上空無一人,順著坑窪不平的縣道往遠處看,隱約能看見幾處隱在密林中的茅草屋,那邊是百姓的住處了。

縣衙也空蕩蕩的,連個衙役也沒有,白素蓮說本來有兩個,都是當地的百姓,這兩天也進山了,這山裏已經兩個多月沒下雨,夏季種下的豆子和芝麻出芽率都不高,若是下半年還是如此幹旱,那今年過冬就麻煩了。

白素蓮的爹躺在床上,聽見聲音睜開眼,聲音有些虛弱:“是蓮兒啊!”

“爹,我給你找了大夫。”

“哎,我這傷口沒事,歇兩天就好,你瞎操心什麽,又出去亂跑,你從小就愛亂跑,好幾次不是差點被人騎馬踩死,就是掉進水裏淹死,我讓你少出門少出門,你怎麽就——”

白素蓮黑臉道:“行了行了老家夥,說多少遍了,我命大著呢!趕緊的別啰嗦,看病,再啰嗦我去找個後娘管管你。”

在門口沒進去但是因為耳力不錯聽了個完完整整的馮楚英和宋淩對視一眼,默默移開目光,雙雙不知該如何發表評價。

兩個大夫是千金谷的弟子,並不知道雲無心和宋淩的事情,雲無心走的時候沒帶他們,他們也便默認跟著照顧宋淩了。

這位白縣令傷得其實還挺重的,尤其是夏季炎熱,傷口又有些炎癥,缺乏好的傷藥,導致遲遲不能愈合,還有發燒的癥狀,但好在並不危及生命。

處理好傷口,兩人自去煎藥。

天色漸晚,這空蕩蕩的縣衙裏除了這父女二人便只剩下一個負責灑掃的聾啞老頭,燈也沒開幾盞,黑黢黢得仿佛鬼宅。

雖然有空房間,但是隨從們並沒有住,只在廊下以油布鋪地,墊上鋪蓋卷,輪流守夜,剩下兩個大夫住一間房,宋淩和馮楚英一間。

這一路走來,無論是住驛站還是客棧,兩人一直都是一間房,一個睡床一個打地鋪,馮豆豆被馮楚英留在了容城幫尹竹月,雖說馮楚英走前把一切都打點好了,但畢竟尹竹月出面的分量和她出面的分量是截然不同的,項漠也幹脆把客嶺的事情交代出去,守在了靖海王府,有他和馮豆豆兩人幫著尹竹月,多少能鎮得住場子。

再者,宋淩發現馮豆豆的那點心意之後,馮楚英便也想著給倆人制造點機會。

在外人看來,一個殘疾的主家身邊自然得有個貼身伺候的人,於是宋淩便當仁不讓充當起了貼身隨從的角色,只是一路走來,他沒照顧到小王爺什麽,小王爺倒是在他毒發的時候衣不解帶地照顧了他兩三天。

起初兩人對共處一室還不適應,尤其是宋淩,一連幾天在地鋪上睜眼到天亮,時而心猿意馬,時而又顧影自憐。

婚都成了,自己還得睡地鋪,唉。

馮楚英躺在床上,隔著帳幔看著外頭的身影,腦子裏想的全是成婚那日,她坐在輪椅上,手裏捧著個蓋著紅布的牌位,這人從靖海王府的大門走進來,一身紅色喜服,襯得整個人愈加地挺拔俊秀,眉眼溫柔如一汪湖水。

有幾個女子能有幸在自己的婚禮上親眼看見新郎最為耀眼也最為溫柔的這一刻,自己這際遇,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當初的洞房當然是沒有的,即便是拜堂,也是宋淩一個人行的禮,馮楚英坐在旁邊,看宋淩鄭重地跪下,不厭其煩地跪天地、跪父母。

他何時需要這麽鄭重地向誰跪拜過啊!

可他認真得很,最後一拜是沖著她手中的牌位的,她本應該讓開,卻故意沒有讓開。

宋淩擡起頭看見她沒有讓開,眼裏清晰地浮起漣漪。

她的心意,他是知道的。

兩人照常一個洗漱另一個便守在屏風外背過身去,因為缺水,也只用一小盆水簡單地擦洗了一下身上的汗漬,無法沐浴。

剛洗漱完,便聽見縣衙外一片嘈雜,還有火光閃過。

宋淩開門出去打聽什麽事,便看見那白素蓮黑著臉怒氣沖沖地開門打算出去,一邊走一邊罵:“一群蠢貨!蠢貨!”

……

白素蓮姑娘只是一個小插曲,就突然想寫一個基層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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